當陽地處樊城以東,南陽以南。再往東南,就是劉備的目的地江陵。江陵是個軍事重地,城堅池深,糧草充裕,而且臨近長江,前頭是赤壁,後頭是江夏,常年駐有水師。說它是水陸軍事重鎮一點也不為過。


    這麽一個城池要是擱曹孟德手裏,曹孟德肯定得守的嚴嚴實實,萬萬不能讓他人得了去。換成劉備,自然也是如此想法:調集優勢兵力集中在江陵,說什麽也不能讓江陵輕易失守。這既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給諸葛亮在談判桌上增加籌碼的地方。


    可是出樊城沒多久,江陵地界還沒見到,劉備就得了手下人的軍報。


    軍報是他斷後的人傳回來的,說曹孟德的人馬出動了。來的不是什麽精銳。不是虎豹營,不是狼騎,也不是馬超的那支作風彪悍的西涼騎兵。而是一支……無名之軍。旗幟打的亂七八糟,前鋒主將叫應興,副將是個叫王毅的。在中原聞所未聞的兩個人物,不知何時到了曹孟德帳下,成了曹孟德的馬前卒。請他不必擔心,安然趕路即可,他們會處理好這事的。


    劉備的情報官在信裏說起應興他們的時候帶了一絲高高在上的輕蔑,在他看來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無名小卒怎麽可能能敵得過英明神武的玄德公。何況玄德公得人心歸附,百姓愛戴,跟曹孟德那等倒行逆施的大權臣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就是這個被他說成是無名小卒的應興,卻敢在當天晚上,夜幕降臨眾人入睡後,忽然發動襲擊。馬蹄揚塵,聲徹雲霄,三萬前鋒軍自北而來,裹挾著寒意銳氣,如滾滾黑潮,衝入了劉備駐防北營。


    北營的簡雍是萬萬沒想到應興他們會以這種方式夜襲,措手不及,倉惶招架。等到部隊可以聚集反擊時,應興部已經丟落一地屍首,又如疾風一般,撤退回去。留下被嚇的驚慌失措的百姓和燃燒著的“嗶嗶啵啵”的殘營。


    首戰吃虧的簡雍當機立斷,選擇帶領百姓,速速前行,匯合中路劉備,共同抗擊曹軍。


    可是就這幾天的匯合之路,簡雍走的卻是相當的艱難。應興的部隊,不分時間,不分地點,隨時向簡雍的人擾襲。而且襲擾的方式非常可惡。他們靠著騎兵優勢,以尖刀狀向前突進,專門往百姓的隊伍裏穿插,他倒也不真的對著百姓下手,而是專挑護送隊伍鬆懈時,弓刀在手,全副武裝,來勢洶洶撲入撤退隊伍,像趕羊一樣,把幾十裏長的隊伍衝的七零八落,散亂成無數給小方塊。


    要是隻有應興一個人在,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應興估計已經收手了:畢竟這跟打匈奴打烏丸不同,這是自己同胞,嚇唬嚇唬得了。犯不著趕盡殺絕。可偏偏他旁邊的搭檔是個長了副九轉十八彎心腸的王毅。王毅這人,連管休都說他是聰明機靈,懂得變通。所以他看事情自然不會想應興一樣,他知道居庸關舊部相對曹孟德嫡係來說資曆還差一些,更明白追擊劉備這一仗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


    所以王毅對簡雍可謂勢在必得,步步緊逼。不給簡雍留一絲的喘息餘地。帶領這些的機動性強,但是防守性差的騎兵,王毅很懂得穩紮穩打,揚長避短!他根本不跟簡雍正麵對決,簡雍走,他就跟著搗亂,簡雍停下來反擊,他就遠遠地撤開。簡雍要顧及百姓,他就專門找護衛百姓的隊伍下手,簡雍要親自斷後,攔道紮營,阻擊他們。王毅就遠遠跟在後頭,既不靠近,也不遠離,堅決不拿自己的騎兵當步兵使,跟簡雍做城池營寨的攻防戰。


    這樣惱人的打法簡直惡心死簡雍了。簡雍想破腦殼也想不到這樣的風格會是居庸關將士在與遊牧民族作戰數年後錘煉出來的:不管是烏丸,還是鮮卑皆是遊牧民族,民風彪悍,七歲丫頭片子都能上馬開弓。整個部族逐水草而居,一旦換季,便是整個部落的遷移。遷移過程中,自然少不了戰爭和掠奪。所以曾經吃過虧的居庸關將士,在後來也漸漸意識到對於這些人,若不能在他遷移中給予重擊。等他們回過神,修整好,遭殃受累的就是他們居庸關以及居庸關後受他們庇佑的老百姓。


    因此簡雍他們算是倒了黴,應興他們最擅長對付的就是帶著老百姓和輜重趕路的隊伍,這樣獨特的作戰風格把隊伍衝散衝弱還是其次,關鍵它能把老百姓給趕得心驚肉跳,人心惶惶。


    段段時日內就會有人不堪其擾,默默離開,放棄追隨劉備,或折回襄陽或逃往他方了。


    等走到長阪坡跟劉備匯合時,簡雍的人馬已經五去其三,護送隊伍不少是被應興的人給誅殺了,而百姓則大多是威逼之下,被迫離開,另謀出路。


    簡雍見到自家主公時,涕淚橫流,跪在劉備身前,伏地請罪:“簡雍無能,不能護荊州百姓周全,有負主公所托。”


    劉備趕緊上前一步,把簡雍扶起來:“先生何故自責,北營之失,乃備所慮不周,與先生何辜?”


    簡雍抬起頭,望著劉備艱難開口:“主公……雍實在是……”簡雍話沒說完,門外親兵就小跑而入,把一封竹簡遞給劉備:“主公,曹孟德接受劉琮歸附,近日拔營出城,向襄陽而去。”


    劉備麵色一變,把竹簡接過,一把展開:果然是個壞的不能再壞的消息,荊州七郡從今日起,就換了主人了。若說之前劉琮還隻是荊州名義上的主子,那在劉琮歸附以後,曹孟德肯定有能耐把名義變成實際!荊州……他們能守的,就隻剩下半個江夏。


    劉備無力地垂下手,把竹簡遞給了一旁的簡雍,然後轉過身,準備命令隊伍集合,繼續趕路。


    可是他的命令還沒出口,就覺得自己腳下一陣晃動。正納悶是怎麽回事呢,在外巡防的孫乾已經撩了簾子,一步跨進帳內:“從長阪坡四麵湧來大批曹軍,正向我軍靠攏合圍。觀其部署,應有十萬眾,領軍人物暫未現身。主公,請速速撤離,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劉備眼睛一閃,也沒心思感慨劉琮的荊州事了,直接下令組織人馬,在合圍以前突圍出局。


    其實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突圍戰。敵將主帥還未露麵,劉備這裏已經先失一城。


    “猝不及防,倉皇逃竄”八個字形容此時的劉備實在再貼切不過。山坡四麵在劉軍剛剛集合之時,已經被燃了一把通天大火。此時正逢秋草枯黃,天幹物燥,火勢一起,便迅速往四下蔓延。


    放火的王毅立在幹沙堆外,眼望火光中狼狽不堪的劉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而他旁邊的應興則沉肅著臉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哥,這是……”山坡下,看著身邊不斷升起的凶焰以及硝煙,饒是關羽一向沉穩,此刻他的麵容上也出現了幾分少有的驚慌。


    劉備則眯起眼睛,手下緊緊握住馬韁,控住驚燥不安的的盧。牙齒則咬上下唇,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下:這位敵將倒是好本事。他連連他姓甚名誰還不知道,竟然要被他算計於此,葬身火海?不行,絕對不行,他大業未竟,他身邊百姓還沒離他而去,他的軍隊還在他手裏,他怎麽可能輕易死掉。


    “領頭的到底是曹孟德手下哪個損陰喪德的小子?不要讓某件見到,讓某家見了,某家非活刮了他!”張飛眼看著漫漫火光,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


    可他這話音剛落,似乎就是為了迎合他這句話,剛還隻是放火不見人聲的四麵坡上火箭頻發,箭矢疾下。連帶著滾石土木,攔住了通行要道。


    四麵是不斷燃燒,嗶嗶啵啵的火光,身側是毫不留情,疾馳而下的箭雨。劉備一改往日謙和作風,手持雙股劍,眼盯著長阪坡官道旁已經被火勢封住的一條小徑喝令:“全軍隨我往南衝!”


    張飛聞言大吃一驚,一把拉住劉備韁繩:“大哥,那裏火勢太旺,往裏走,隻有死路一條!”


    劉備回過頭,眼色清明無比沉聲道:“置之死地而後存。如今之局,別無他法。東、北、西、三麵皆成包圍之勢,若還有一方合圍未成,便隻能是南方了。”


    “這敵將也忒生毒辣,欲全殲我等,竟要置百姓於不顧?”關羽目光森寒,冷冷說道。


    “就怕不止如此……主將到如今還未露麵,恐怕……”劉備說道這裏沒了下文,隻蹙起眉把頭扭向山坡上王毅他們所在的地方。那裏還插著兩杆前鋒軍的軍旗,寫的皆是“王”,“應”。但是這主將之旗卻始終沒有打出來。


    隻是一眼過後,劉備就重新收拾了精神,開始揚鞭往他剛才所指的南方突圍。


    山坡上的王毅遠遠看到這一幕後,身子驟然一僵,緊跟著就要下令集合追擊,卻被應興一把拉住。


    應興望著劉備身後緊跟不綴的部眾和被火勢逼迫的互相奔走,已然亂套卻還依舊向著劉豫州方向靠攏的老百姓們,仰麵長歎。


    “應興,你在幹嗎?”王毅沉著臉,死死盯著應興拉他的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麽?你知不知道再不追擊,劉備就逃出生天了!”


    “天意如此。阿毅,將軍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深意,我們還是……按照將軍之前所言……先去救火吧。”


    王毅繃著臉,手指著應興,抖了好久才恨恨地揮下,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知道什麽?將軍他那是糊塗!你……你也是……氣死我了!”


    應興不理會憤怒異常的搭檔,他淡淡地搖搖頭,拂開自己麵前的胳膊看著王毅輕聲告誡:“阿毅,別忘了,你是個軍人。你是從管仲儀手底下走出來的軍人!你應當知道,我們大人最忌諱什麽。”


    王毅身子一僵,放在身側的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如此反複幾次,最終仰麵長歎了一聲。拉了馬韁,一言不發地帶人隊伍奔坡下而去。


    而狼狽突圍出去的劉備卻並沒有像王毅想的那樣逃出生天。在他帶著人疾馳幾裏地之後,他就發現前方官道被人堵的死死,抬頭看,竟然有隱隱約約的大旗飄在當空:長阪坡一戰中,一直沒有露麵的主帥竟然在這裏等著他呢!


    劉備一下勒住馬韁,眼望著四下,仰天長歎:當真是天喪劉氏嗎?


    “大哥,你看前頭這好像是……子龍。”劉備身旁的張飛目力極好,在看到白底黑字的大旗後,麵色複雜地對劉備沉聲道。


    劉備渾身一僵,仰起頭眯著眼睛,滿臉難以置信。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劉備腦海中閃過,讓他不由抖了抖身子。


    “傳我將領,全軍全速集合,隨我衝過去!”


    張飛關羽等人聞言,眼睛一黯: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了。當年他們共事時,誰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自己弟兄站在不同陣營呢?短兵相接,舊友反目,當真是無奈至極。


    等劉備軍馬走到近前時,張飛他們已經手持兵器,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而劉備則立在馬上與對麵的趙雲遙遙對視。


    趙雲此刻持槍在手,但人卻沒有多少戰意。他身後的五千鐵騎甲胄在身,雖然作出了隨時進攻的架勢,可是軍令不傳,人便都老老實實安坐馬上,眼睜睜看著劉備軍進入他們射程,再眼睜睜看著他們來到近前。而他們的將軍竟然照舊一聲不響。


    “將軍,他們到了!”趙雲身邊的王賁瞧瞧敵我距離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趙雲臉色有些複雜,聽到王賁這話隻點了點頭。


    “將軍,我們可要進攻?”


    “不必。”趙雲抬手止住王賁動作。像是在做什麽掙紮一樣皺眉合上了眼睛。等到再睜開,趙雲像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一樣,橫槍在前,策馬出列。


    王賁微微鬆了口氣,正想抬手命手下弟兄跟著衝鋒,卻發現前頭的趙雲做了個讓他出乎意料的手勢:他竟然舉臂握拳,下達了退兵命令!


    “將軍!”王賁皺緊眉頭,急聲出口,“將軍這麽做,怎麽在丞相那裏交代?”


    “丞相那裏若有責難,雲自一力承擔。”趙雲微微扭過頭,淡淡說道,“玄德公對趙雲有知遇之恩,對居庸關曾有贈兵之誼。”


    “可是……”


    “撤兵。”


    王賁繃緊嘴唇,最後狠狠地一揮手,從牙縫裏蹦出:“撤!”


    五千騎兵瞬息愣怔,待反應過來以後,便質疑聲息都無,立刻調轉馬頭,往旁邊撤退,讓出了當中的道路。所以等到劉備軍馬近前時,看到的隻有趙雲單騎立於中間,正眉目淡然地望著他這支軍隊:他倒是有膽的很,竟不怕他們暗算他。


    “子龍,你……”劉備望著昔年自己麾下的愛將,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趙雲沒吱聲,隻是麵色複雜地把眼睛從劉備身上掃到關羽,再掃向張飛,後麵還有簡雍,孫乾,糜竺等人長阪坡那場火勢衝撒的留下更多的是百姓,對於軍隊還真沒什麽大影響。


    等環視一周以後,趙雲控著韁繩,輕輕撥轉馬頭。退到一側,讓開了中間的道路。


    劉備表情怔忡了片刻,抬起手,鄭重而認真地對趙雲行了一禮。然後扭頭對身後將士:“走!”


    “慢著!”


    劉備剛要帶人策馬離開時,從見麵後,便一直沉聲不語的趙雲忽然開口說話。


    劉備身子一僵。


    “玄德公,今日之後,倘若再見,雲便隻能與公拔劍相向。臨別贈公一言,望公深思:與江東盟不過權宜計,因利而起。利無則盟約散。玄德公,今後之路,望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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