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當已經登基稱帝,貴為九五之尊的曹昂再回憶起那場戰爭時候,總是會出人意料地沉默一番,然後合上眼睛,搖頭輕歎。一晃經年,當年的赤壁之戰,還總是會在他不經意間於腦海中回放。


    曹昂後來想,如果沒有這一戰,可能他們曹氏不會那麽順利的登上天下至尊的寶座,他也可能不會這麽快就繼承父親的一切。當然,他也會琢磨,這一戰,這些局,給予他這一切的布局之人到底是事前設好?還是隨機應變,臨時起意?它一環扣一環緊密結合,看似毫不經意,卻偏偏讓他們這些局內人不知不覺就身如其中,所行所為皆被算計而不自知,這樣的事情即便是過了幾十年再回想也已久讓人心驚膽寒,冷汗涔涔。


    在赤壁的那把火燒起來之前,曹軍中的荊州水師已經在江麵上和孫劉聯軍進行過多次試探性的交鋒。隻是最後往往都是以勝少敗多做結局。曹營中漸漸地開始彌漫起一股焦躁氣氛:遠離鄉土,會水土不服。水上作戰,不是自己所長。荊州水師新敗之後,士氣浮動,竟然開始生出作亂苗頭。而讓幾個最高層的人一直焦急的還有:從幾天前開始,許都方麵一直按時送到糧餉卻出現了遲滯現象。種種不利疊加,一下就讓曹營的高層感覺到空前的壓力:這場看似優勢占盡的戰爭,似乎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好打。


    可是偏偏這種人人焦慮,人人在思考的對策的檔口,被人們寄予厚望的謀士團裏,卻也出人意料地出現了問題。賈詡依舊實在襄陽臥病,至於他真病假病沒人仔細探究,程昱因為賈詡的缺席,不得不頂替他的空缺,被留在了襄陽後方。而荀攸在和一次帳議因與郭嘉在赤壁對策上持有不同意見而起了幾句爭執,而就在爭執發生的次日,中軍師荀公達就感染風寒,告病臥床。剩下幾個能指望上的,司馬懿是問一句答一句,你不問,他絕對不多說的人。龐統倒是話多,可是他自打建議曹孟德鐵索連船以後,就忽然從曹營銷聲匿跡,找不見人了。而唯一一個比較靠譜的郭嘉,卻還是不靠譜地對他的垂釣大業情有獨鍾。


    曹昂幾次愁緒滿麵地去問郭嘉,卻都得到一些莫名其妙地答複。諸如“水邊天潮,也不知道怎麽才能燒的更火大一些。最好是有風的時候。”或者“人數不對,江東怎麽就來這麽點人試探呢?”“磨刀石得選好,不然寶刀也會被糟蹋的”啥的。甚至有一次曹昂忍不住衝郭嘉喊道:“先生,您到底在想什麽?您難道不知道現在局勢其實沒我們看到的那麽大好嗎?”


    結果郭嘉回他什麽?


    他竟然老神在在地回過頭,望著曹昂完全不在意地淡笑道:“氣大傷身。大公子,息怒息怒。”


    曹昂咬著後槽牙:“昂沒生氣!”


    “是啊。你沒生氣。你就是有些著急罷了。”郭嘉回過頭,搓了搓手,臉上依舊帶著雲淡風輕,仿佛萬事皆成竹在胸的笑意回答:“大公子,你現在要做的不是來問嘉:為之奈何。而是要想法子穩住你的部署。等著吧,等時機到了,你得到的肯定不是一個江東。”


    曹昂被郭嘉這話震的僵立當場,好一會兒才傻乎乎地提醒郭嘉:“先生,慎言!”


    郭嘉聳肩一笑,當沒這回事一般笑眯眯地跟曹昂道:“大公子,你覺得嘉裝神弄鬼的本事如何?嘉打算打完這場仗,親自去實驗一下。假公濟私,飽覽大好河山,攜眷同遊,經曆世間神跡,豈不妙哉?”


    曹昂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郭嘉在說什麽。隻是看郭嘉那表情卻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也隻好放棄詢問,按照郭嘉所言,去盡心安撫部下。那時的他還完全想象不到,就在他跟郭嘉對話發生過的次日,一直靜而不動的江東軍竟然在一夜之後,改變策略,主動出擊了。


    曹昂記得很清楚,那是十二月中旬,一向北風呼呼作響的江麵上,忽然風向一轉,改走東南風。他還來不及思索這樣的氣候會對戰爭有什麽影響,就忽然收到龐統送來的急報:“今夜亥時,點火為號,誅叛。”


    誅叛?很奇怪的一個用詞,讓曹昂一下子就意識到這裏頭可能多有蹊蹺。可是沒等他仔細琢磨這裏到底有什麽貓膩,就被自己父親下令,掌管曹軍南大營,率軍前行十裏。但是依舊和荊州軍,保持距離。


    又是一條奇怪的命令!


    而等到曹昂應諾接令後,曹孟德的第二個讓人驚異不定的決定又出爐了:任命林藝為荊州水師大都督,全權負責荊州水師事宜。


    林藝?是誰?好陌生的一個名字?這位誰舉薦的?


    一群被這條命令搞的懵懂無措的人趕緊開始著手打探即將上任的荊州水師都督到底是何方神聖。結果這一打探不要緊,直接把人給震撼。!


    林藝!蔡威的手下,是受過蔡家恩惠,跟著蔡威出潁川,九死一生到達荊州的少年郎。是在蔡威離開襄陽去江夏時,被蔡威留在荊州水師,在襄陽混的風聲水起的間者釘子。是蔡威重返襄陽跟張允不虞,與蕭圖一起誅殺張允的叛將。是蔡威一聲令下,他就能反出襄陽的刺頭兒。是後來跟著蔡威在海上出生入死,縱橫無忌的副手之一。


    林藝的履曆,怎麽看怎麽都是在證明他的主子至始至終隻有蔡威一個。就算他曾經在荊州水師待過,就算他了解荊州水師,到當真把荊州水師的大權交這樣一個人的時候真能讓人放心嗎?


    曹昂不知道,曹孟德手底下另外一些人,就更不知道了。反對之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拿蔡威未必是在真心歸降說事兒,信誓旦旦,一口咬定林藝此人不可信任,斷不能把荊州水師交給一個外來人。


    結果曹孟德卻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不肯收回自己的任命,硬是力排眾議,把林藝推上了荊州水師一把手的交椅。


    對於空降而來的領導者,荊州水師的士卒們相當的不領情。而剛受命來到曹營就被曹孟德丟了這麽一個重擔的林藝卻隻是在聽到命令後微微蹙了眉,然後二話不說,帶著自己三百親衛走馬上任。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訓話,不是駐防,而是直接告訴自己部眾:“今兒晚上有大戰,不想死,就給我好好打。”


    荊州士卒們該怎麽反應?混不吝不當回事的有,攝於林藝餘威心驚膽戰地聽話的也有。當然還有一撮人暗暗地往曹孟德那裏遞消息告黑狀:林藝剛來就謊報軍情,禍亂人心,丞相當殺一儆百,嚴懲不貸。


    曹孟德對這些全都不當回事,聽過就算。而林藝也是不當回事,自己親自上陣,開始視察荊州水師的水寨。


    等他視察完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林藝是眼睜睜看著江東數十艘小舟借著風勢,飛速地向曹營靠近。還未等待靠岸,舟上火箭齊飛,“唰唰”地落入水寨之中,營盤遇火即燃。不過頃刻,荊州水師就是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偌大水寨,一片慘叫哀嚎之聲。而更讓荊州水師搓手不及的則是,林藝剛剛當機立斷地決定放棄水寨,下令後撤時,江東那些借了風勢的戰船就已經如殺神再世一樣,轉到了他們眼前。


    前鋒軍中,大旗展開,紅底黑旗上竟赫然鐵鉤銀劃,寫了一個氣勢如虹地:“甘”字!


    居然是甘寧?前來攻打荊州水師的前鋒竟然是甘寧!為什麽阿圖的細作報告的是黃蓋問先鋒?


    林藝對此始料未及,拳頭緊攥,手抵住下巴,一言不發。旁邊他的親衛早已經著急:“將軍,怎麽辦?江邊起火了!”


    林藝眼盯著迅速靠近的戰船,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好一會才惡狠狠地拿起令箭對著準備撤退的荊州水師下令:“整合隊伍,速回江邊,準備與江東軍血戰到底。”


    荊州水師大難臨頭,生死存亡之際自然也顧不得林藝是否是才被空降而來的上司。在被甘寧的先鋒打散了幾個來回以後,竟然也按照林藝的命令,開始防守反擊。


    在荊州水師或自願或被迫與江東軍交戰之時,在不遠處紮營的曹軍之中,自然也沒有閑著。實際上,在江邊水寨一起火,就有人報告了曹孟德。


    曹孟德聽後隻是點點頭,蹙起眉,神色嚴肅看向了郭嘉。


    郭嘉這回倒是沒打哈哈,隻是伸出胳膊攔在曹孟德麵前:“主公暫且等等。周公瑾不是那麽好哄騙的人,若真沒有一些屍體丟給他,他是斷然不會下令全軍進發的。咱們要……”


    郭嘉話沒說完,一個親兵就急火火前來報告:“江東先鋒甘寧已經攻陷大半水寨,我水師抵抗不利,正在向旱寨潰退。目前江東之人還在增兵,周泰、韓當、呂蒙部等已皆隨甘寧之後,即將登岸江北。”


    曹孟德拳頭一下子握緊,臉色嚴肅:“再探再報。”


    親兵趕緊退下,不多時,又慌慌張張地跑回來,這回回來神色比第一次更難看,帶來的消息也更糟糕:屯於夏口的劉備也出兵了,正在向著我大軍而來。我軍水師已然不敵江東,水寨已經全部……淪陷。現在林藝正帶殘部,往旱寨急撤。


    曹孟德麵色陰沉,盯住郭嘉一直放在他身前的胳膊:“奉孝,以為此時時機如何?”


    “再等等。等到江東軍馬徹底進入旱寨。”郭嘉眯著眼睛,遠望著南方火光方向,抿著唇,從牙縫裏蹦出答案。


    在郭嘉跟曹孟德這麽一直按捺,按兵不動之時,已經下令全軍進發,向曹營旱寨進攻的周瑜卻在水寨被徹底攻克後,狠狠地蹙起了眉頭:此刻他的心裏湧起一股極度的不安感。在戰前一直被他擔心的兩個因素現在居然一個也沒出現。蔡威安穩不動,可能還有情可原。但是郭嘉卻也無所作為,任由他們施展就太詭異了。


    物有反常必有妖。周瑜抬手放眼望著江上一片狼藉的水寨和水麵上無數的曹軍屍體,腦海裏忽然靈光一現:“不好,中計了!”


    周瑜臉色煞白,幾乎是立刻扭頭,對著傳令兵,聲嘶力竭地命令:“傳令全軍,速速登船,撤回南岸!”


    傳令兵一頭霧水:大好的局麵,竟然要撤退?都督不是在開玩笑吧?


    “快去!”周瑜難得失了溫和,眉目嚴厲地望向擂鼓的士兵。


    傳令兵不敢怠慢,小令旗一揮,江東撤退的號角聲就在一片喊殺之中,沉沉響起。幾乎是同一時刻,曹兵裏郭嘉也眯起眼睛,看著曹孟德嘴角帶笑地讚道:“周公瑾倒不愧是江東雙璧。反應挺快。這麽早就察覺出不對頭了。”


    會過意曹孟德單手一劈,曹軍進軍的鼓聲就透過夜幕,四下急傳。


    “咚咚咚”的節奏,像一把鋼錘一樣砸在江東幾個領軍之人的心頭。已經進入旱寨的甘寧等人根本來不及部署撤退示意,就已經被四下忽然冒出的曹營伏兵攔截當場,進退不得。而聞聲較早,來的較慢的劉備則在聽到後退信號後,迅速回師,登船回撤。


    可是他的戰船還沒起錨,江對岸一股衝天的火勢就立刻把他震驚在了當場。火光前,近百艘戰艦遊弋江麵,所有桅杆高掛戰旗。黑底白字,斯文端莊一個“陸”字,竟然劉備覺出了無端的諷刺:夏口,他的營地,居然……起火了!


    就像一滴水進入了滾燙的熱油裏一樣,這樣的變故直接把孫劉聯軍中,理智尚存的一些軍士刺激得驚慌失措,呆怔僵愣:在他們酣暢淋漓地打擊曹軍的時候,會不會自己那空虛的後方已經被曹軍派去的人占領了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剛一閃現,劉軍撤退的腳步更加惶急,江東軍在大軍圍困之下,驟失盟友,不由壓力倍增。原本還井然有序的撤退被劉軍一衝一帶,竟然也顯出了倉惶之態。萬分危難時,已經是深入敵陣,與張遼馬超陷入鏖戰的甘寧,則趁著殺敵的喘息對親兵傳令:“快馬突圍轉告周泰韓當幾位將軍,速速撤退。甘寧斷後!”


    甘寧話一落,抬臂做了手勢,然後無數部眾蜂擁而至,掩護著幾十騎親兵往外撤退。


    而已然登船的周瑜等人前腳剛剛離開,後續部隊還沒跟上時就被一道橫鎖長江之上,封住他們退路的艦隊給阻攔下來。船隊中軍船艦上掛著一張黑帆,船頭佇立的蔡威不著盔甲,衣袖袍帶在火光寒風中獵獵而動。


    蔡威的船隻甫一出現,就讓周瑜瞬息了然。先前他還擔心蔡威一直隱匿在暗處,不曉得會幹出什麽事,他們那時不得不分出兵力,而對抗提防蔡威。現在蔡威現身,自然也就沒那麽大威脅,畢竟,據他所知,蔡威手下能動用的有生力量也不過三萬餘人。除去在劉備營中火燒連營的陸遜部,加上攔截自己的蔡威本部,蔡威恐怕已經沒有餘力在滋擾生事,禍害其他地方。


    想通其中關節的周瑜漸漸舒展了眉頭。曹軍那裏的埋伏反擊,恐怕是郭奉孝的手筆。而眼前的長江攔路虎,自然就是蔡威要扮演的角色。這兩個人,總算是出手了。對於周瑜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壞事,在現在己方占盡劣勢的情況下,他不怕敵人動手,就怕他們一直藏著掖著,讓人揣摩不到他們在想幹什麽,弄得部下個個心驚膽戰,草木皆兵。


    蔡威的現身,對周瑜來說意味很簡單:不過是打一場罷了。贏了?江東順利撤退。輸了?……如今不是想輸了以後會怎樣的時候,便是真的要輸,也得等到打過之後再說。


    這邊周瑜在中軍艦神思電轉,那邊蔡威卻已經以手做筒開始對著周瑜喊話了,隻是他話說的忒損,他竟然問候周瑜說:“公瑾兄,多年未見,公瑾兄風采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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