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非常感謝各位在百忙中撥空接受如此突然的召集。


    本次召集的理由,是因為這邊這位黑鐵一輝。他身為行過成人禮的成年人,竟然與國賓發生性關係,此等行為實在非常荒唐。為此,日本分部內也有諸多人士發聲,他們高度質疑黑鐵一輝身為成人的責任能力以及倫理觀念。


    學生騎士擁有各式各樣的權利,而這些權利是一般的十五歲少年不可能擁有的。


    正因如此,在賦予學生騎士這些權利的同時,自然得要求學生騎士擁有與權利同等的責任感。


    本倫理委員會正是顧慮到此等意見,在此提供一個機會,重新針對黑鐵一輝的騎士資質進行嚴格審查。


    希望各位能夠多多諒解與配合。」


    「國際魔法騎士聯盟·日本分部」摩天大樓。


    此棟大樓的地下十樓是「倫理委員會」所管理的區域。而「倫理委員會」負責監督日本地區所有學生騎士、魔法騎士的「操守」,申請必要的指導及放逐處分。換句話說,「倫理委員會」就是魔法騎士們的「憲兵」。


    而在這塊區域的其中一間房間中,倫理委員會委員長·赤座正彎腰麵對在場的中年仕紳們。


    黑鐵一輝就站立於赤座的正前方。他緩緩對一輝拉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麽調查會議正式開始,請各位就座。」


    接著赤座宣告調查會議開始,並且請在場的人們坐下。


    但是一輝那一側卻沒有椅子。


    坐下的隻有在場的仕紳們。


    ……真是老套的戲弄手法。


    他們逼迫一輝必須持續站著接受數小時的審查。


    不過一輝也不是柔弱到麵對這點小手段就會叫苦連天,無所謂。


    (……不過這個地方空氣還真混濁。)


    一輝觀察整間房間,房內幾乎沒有光亮。


    房內隻有數張長桌,長桌排成u字型包圍一輝。而桌前坐著包含赤座在內的數位西裝仕紳們。


    正麵三人,左右各一人,總計五人。


    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襲鮮紅西裝,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隸屬於「倫理委員會」。


    「不用這麽緊張嘛。先說好,在場的所有人可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喔。」


    赤座感覺到一輝正在窺探「倫理委員會」的戰力,便隨口揶揄一輝。


    「這場調查會議並不是要給你定罪。你做出『與國賓發生性行為』這種前所未見的荒唐作為,不過在場的大家、以及你的父親,我們身為你的長官可是釋出了善意,給你這個機會,讓你為自己辯護。也就是說,這裏所有人都是你的夥伴。各位說是不是啊?」


    「沒錯,在場的各位都認為,若是不給你機會解釋就處以『流放處分』,實在太可憐了。而且你似乎是還差臨門一腳,就能參加七星劍武祭了,真的是很努力呢。我們也不想讓你的努力白費啊。」


    「…………謝謝各位體諒。」


    他們居然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吐出一大堆違心之論。


    一輝在某種意義上還真佩服這些人。


    「好了,一輝也知道我們是站在他這裏的,首先來確定事情真相。一輝和法米利昂皇國第二皇女——史黛菈·法米利昂是男女朋友,這是事實沒錯嗎?」


    「是的,這是事實。」


    「嗯哼哼,很誠實,很好。那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


    「是在七星劍武祭代表選拔戰剛開始沒多久,我的第一戰結束後的當天晚上。」


    這種事沒什麽好隱瞞的。


    所以一輝便老實回答。


    但是委員會的人們一聽完,忽然不約而同地露出輕蔑的神情。


    「喔?你們才認識沒多久就開始交往了嗎?」


    「哼,還真像是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實在太輕率了。」


    「我們年輕的時候可是花了很多時間,一步一步踏實地加深彼此的關係呢。」


    「現在的年輕人簡直跟猴子沒兩樣。最近還出現什麽『先有後婚』、『先上車,後補票』之類的。」


    「實在是很可悲啊。」


    他們說得好像一輝跟史黛菈有了婚前性行為似的。


    當然一輝根本沒做過這種事。


    以現今的情侶來說,他們之間的關係簡直清純到不行。


    因為他是認真地在考慮他與史黛菈的未來。


    他知道史黛菈身為公主,他的立場實在太過敏感。


    所以當一輝聽見這些人的口氣,簡直要氣炸了。


    「不好意思,我們之間並不是報紙上或是各位說的那樣,有什麽不正常的——」


    「一輝啊一輝,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不過要先得到我們的同意才可以發言喔。不然會影響到我們的自由心證呢,嗯哼哼。」


    「……唔,非常抱歉。」


    赤座出口阻礙一輝發言,而一輝隻能不情願地服從。


    坐在一輝左側的一位眼神凶惡、下巴蓄胡的男人冷冷地開口問道:


    「哼!看你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那我就問問你。你難道不覺得你與一國的公主發生性行為,這件事非常誇張嗎?這可是相當危險的事,一個不好可是會造成國際問題的。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性欲旺盛我可以理解,但你總有些理智吧。你連慎選玩樂對象都做不到嗎?」


    「我跟史黛菈不是抱著玩樂心態在交往,我們是真心相愛。」


    「哼!根本還是個孩子啊。」


    「嗯哼哼,我也曾經認為初戀的女孩子就是一生中唯一的女人呢。哎呀呀,年輕真好。」


    「話雖如此,可是我跟史黛菈都已經是行過成人禮的成年人,我們也有結婚的權利。我們會認真考慮彼此的關係,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嗎?」


    「歪理一堆,他的態度可真叛逆啊。」


    「你這個態度可不太好啊。」


    「心證結果差,嗯哼哼。」


    赤座在手邊的紙張寫上了什麽。


    周遭的中年人士對一輝的話充耳不聞。一輝見到這種場麵、這樣的態度——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根本隻是場鬧劇。)


    一輝在心中歎息著。


    他們質疑一輝身為成人的責任能力,卻完全不認同他身為成人應有的法律權利。


    他們隻在對他們有利的時候,才把一輝當成成年人看待。


    一輝見到倫理委員會成員如此態度,他幾乎可以確定。


    他們根本不是在嚴格審查自己的騎士資格。


    這場調查會議根本如同異端審判。他們不過是在「黑鐵一輝沒有成為騎士的資格」這個前提之下,搜集補足這個結果的材料罷了。


    (……不過早在看到那份晚報的當下,我就已經徹底看清這件事就是了。)


    這件事一開始就很奇怪。


    一國公主在留學期間有了戀人。


    這的確是一則緋聞。


    會引起騷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怎麽可能因此就質疑一輝身為騎士的操守,太可疑了。


    正如同一輝方才所主張的,一輝與史黛菈都不是小孩子。


    他們是擁有法定婚權的成年男性與成年女性。


    換句話說,法律上已經允許兩人戀愛。


    隻要一輝與史黛菈之間情投意合,就算是法米利昂皇國的國王,也就是史黛菈的父親對此表示不悅,這件案子也應該交由當事人自己決定。


    但是當事人都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外場就擅自在一旁說三道四,甚至是所有報紙異口同聲地批判一輝的操守有問題。這狀況實在過於異常。


    為什麽會發生這麽詭異的狀況?


    原因太簡單了。這場騷動肯定為了某個目的,才刻意造成現在的狀況。


    (他們還真是老樣子,弄得這麽拐彎抹角。)


    不過一輝也知道,他們並不是自願繞那麽大個圈子。


    所有學生騎士、魔法騎士的國籍,都是登記在國際魔法騎士聯盟總部之中。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戰爭。除此之外,為了在各種危急情況馬上進行互助,將騎士們的國籍登記在跨國機關,便能簡化進出國通關的手續。另外萬一某國發生戰爭時,能在聯盟的監督之下,由各國的騎士進行「經過控管的代理戰爭」。其中雖然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但這些都與現在的狀況無關。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所有國籍設置在聯盟本部的學生騎士、魔法騎士,各國政府或各國聯盟分部就不能擅自停止、剝奪其騎士資格。


    不論是日本分部長·黑鐵嚴,或是近似於憲兵的倫理委員長·赤座,他們都無權這麽做。


    所以他們隻能使盡各種旁門左道。


    沒錯,就像一年前,他們教唆〈獵人〉攻擊黑鐵一輝一樣。


    而他們現在利用密室控製一輝,打算從一輝口中取得「自己做錯事」的證言。


    就算他們做不到這點也沒關係。態度太差、姿勢不正、眼神凶惡、口氣輕浮,什麽都好。


    他們就是要取得任何可以惡化一輝心證的情報,以便向聯盟總部提出「除名申請」時能夠更加順利。


    一輝早就看穿赤座等人的目的。


    既然如此,比起覆誦自己的主張,他更應該小心翼翼地發言,不要被他們挑語病,就能平安撐過去。


    一輝也明白這點,但是——


    「不論各位的印象是好是壞,那都無所謂。我隻知道,我是真心愛著史黛菈,史黛菈也是真心愛著我。所以我不認為我們做錯了什麽,也不允許其他人說我們的行為是錯誤的。」


    一輝依舊采取反抗姿態。


    當然了。


    一輝非常清楚,那名令人憐愛的女孩究竟多麽深愛自己。


    他每一次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候,她的笑容都是如此燦爛。


    既然如此,一輝絕不讓他人譏諷這是醜聞。


    絕不允許外人批評他們是錯誤的。


    有人想盡辦法要把這件事視為錯誤,一輝要是在這些人麵前保持沉默,他還算是男人嗎?


    所以一輝來到這場調查會議。


    (——我對史黛菈說過了。)


    他想在每個人麵前,抬頭挺胸地訴說對史黛菈的愛。


    所以他絕對不能退卻,也不能沉默。


    眼前的男人們打從一開始就打算對他的主張置之不理,那也沒關係。


    一輝根本沒想過這些人會認同他們。


    但是他不會放棄自己的主張。


    隻有這份感情,一輝不想對這份感情說謊。


    ◆◇◆◇◆


    「倫理委員會」帶走一輝,並且將他拘禁起來,已經過了三天。


    史黛菈簡直形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她總是高高吊起眉角,皺緊眉頭,看起來非常不高興。甚至連發絲也有如火星迸發似的,散落點點磷光。


    很多學生對這則緋聞感興趣,很想上前打聽。不過史黛菈身旁的壓迫感實在太重,簡直是生人勿近,因此嚇得沒人敢靠近她。


    就連午餐時間的餐廳裏,明明到處都擠得水泄不通,卻隻有史黛菈身旁的座位空無一人。


    不過當事人也沒那個精神理會這種芝麻小事。


    「史黛菈,你的感冒好不容易痊愈了,怎麽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呢?」


    身材修長纖細的美人·有棲院凪毫不畏懼地坐在史黛菈身旁,並且開口攀談。


    遠遠還聽得見「啊啊凪大人,太危險了~」這樣的哀號,似乎是他的粉絲發出來的。


    不過,就算史黛菈有多煩躁,她也不會遷怒到朋友身上。


    但是她的態度與口氣實在好不起來。


    「……這是當然的吧。看過那種亂寫一通的文章,我笑得出來才怪。」


    史黛菈說的「那種文章」,指的便是那天看到的晚報。


    那份謊話連篇的快報不但把一輝批得一文不值,更把自己寫得像是被壞男人欺騙的笨女人。


    她光是回想起內容就滿肚子火。


    「雖然我聽說過這個國家的媒體很糟糕,但我沒想到會低劣成這副德行。」


    史黛菈惱怒地說道。


    「喵哈哈……這話真是刺耳啊。」


    此時,另一名戴著眼鏡的女學生神情尷尬地在史黛菈身旁坐下。


    「加加美……」


    「我可以一起坐嗎?」


    「請吧。不知道怎麽回事,隻有這附近空蕩蕩的。」


    「喵哈哈,謝啦。」


    日下部加加美道完謝,便將自己裝著午餐——三明治的托盤放在桌上。接著她忽然一臉過意不去地開口:


    「不過也難怪史黛菈會生氣。法米利昂的公主在留學當地有了戀人,當然是一條大緋聞。不過『區區狗仔』居然不管『公主殿下』的判斷,擅自將兩人交往這件事當作『醜聞』,這實在太沒禮貌了。這才真正會造成國際問題吧……不過他們應該是明知故犯就是了。」


    「哎呀?這是怎麽回事?」


    「……我在新聞業界還算吃得開,所以就利用人脈稍微調查了一下。結果果然是『倫理委員會』那邊強力對記者施壓,硬要他們把『法米利昂皇國皇女的緋聞』當作醜聞報導,刻意造成負麵印象。我偷偷說個秘密,『倫理委員會』似乎是以『kok(king of knight)』為首,所有官方騎士運動相關的快報刊登權來要脅他們,若是不從就要禁止他們報導。」


    「……『kok』是由聯盟統籌的,所以他們能用這種方式要脅嗎?原來如此。」


    這可是世界最大宗的娛樂快訊,報社卻不能報導。


    報紙的銷售量一定會因此大跌,一個不好可能還會搞垮整份報紙。


    這等於是拿刀抵在記者的脖子上。


    他們也是逼不得已的。


    而加加美告知的內容,也證明了一件事實。「倫理委員會」以及其身後的黑鐵嚴是打定主意要剝奪一輝的騎士資格。


    「真是難以置信……」


    他們是認真的。當史黛菈得知這點,她隻能擠出這句話。


    「一輝不過是一介普通學生!一輝的父親,日本分部的最高幹部究竟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把一輝逼到這種地步!?」


    他們這麽做到底能得到什麽好處?


    他們用這種形式彈劾一輝,隻會損傷黑鐵家的名號而已。


    他們究竟有什麽理由,一定要把一輝逼進死路?


    「明明是他的親生兒子,為什麽——」


    「因為他就是這種父親。」


    這聲回答是從餐廳長桌的對麵傳來。


    剛好是史黛菈的正對麵。


    這道嗓音宛如銀鈴一般嬌聲細語。


    「他就是這種人,所以才會做這種事。隻能這麽解釋了。」


    「珠雫……」


    「老實說我根本不懂父親在想些什麽,也不懂他究竟是為什麽才會如此厭惡哥哥。他的扭曲程度遠遠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但也正因為如此,他不管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珠雫淡淡地說出如此冰冷的真相,同時將裝有自己的午餐——和風定食的托盤放在桌上。


    然後坐在史黛菈正對麵的位子。


    而史黛菈則是感覺有些難以啟齒,但


    她仍然有話要告訴珠雫。


    自從珠雫與〈雷切〉的比賽之後,她們兩人就從未見過麵,有很多事情沒告訴她——


    「那個、珠雫…………對不起,我們居然瞞著你。」


    史黛菈知道珠雫是多麽認真地深愛兄長。


    她就算因此遭到珠雫責罵,也是沒辦法的事。


    史黛菈已經做好覺悟接受她的憤怒。


    但是珠雫的反應卻意外爽快。


    「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了。」


    「咦?」


    「打從哥哥第一戰的當天晚上,你們兩個的關係就徹底改變了對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艾莉絲,你說對嗎?」


    「嗬嗬,他們的態度還挺明顯的呢。」


    「沒錯沒錯,其實我也早就發現了~」


    「唔呃…………」


    史黛菈不由得害羞了起來,低聲哀號著。


    他們有親熱得這麽明顯嗎?


    他們多少還是有避人耳目的,比如說在房間或森林裏。


    「史黛菈同學有你自己的處境,這件事公開的話一定會造成轟動,現在你們兩人都忙於準備七星劍武祭,所以你們想避開這種騷動吧。我能理解你們的想法,也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不會因此責備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之後該怎麽做。」


    珠雫說完,便看向史黛菈身旁的加加美。


    「日下部同學,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挺了解我家的內情呢。」


    「喵哈哈,情報可是記者的生命線(lifeline)喔。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那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以這次的案例為例,哥哥有可能被處以『流放處分』嗎?」


    加加美毫不猶豫地回答珠雫的疑問。


    「現階段不可能。」


    「哎呀,是這樣嗎?」


    「艾莉絲,學長又不是對史黛菈做了什麽壞事。剛才我也說過了,史黛菈身為皇族,區區一名小記者竟然不管她的想法,擅自把這件事當作『醜聞』,簡直失禮到極點了。這件事原本頂多隻有『聽說法米利昂的公主在留學當地交了男朋友耶?嗚哇~到底是什麽人呢?令人好奇~』這種程度而已。那些家夥隻是強行將它塑造成『醜聞』,煽動大眾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整件事大概就是這樣,那些家夥根本沒有半點正當性,現在不過是規模比較大的栽贓罷了。不過那些家夥應早就知道了,所以他們才刻意把學長塑造成這種印象,好在調查會議裏抓他的小辮子。學長也不是笨蛋,他才沒那麽簡單讓他們抓到把柄。所以在現階段,聯盟總部不太可能采取『流放處分』。對聯盟來說,『流放處分』可是最後手段。」


    「最後手段?加加美,這是怎麽回事?」


    「不管學生騎士、魔法騎士,隻要不是真的做了太惡劣的事,聯盟都不會輕易處以『流放處分』。說個比較明顯的例子,史黛菈可能比較懂,拿貪狼學園的倉敷同學來舉例好了。」


    「嗯。」


    「他可是前科累累,不過聯盟也隻是處以嚴重警告而已。」


    「……還真輕啊。」


    「其中是有什麽原因嗎?」


    加加美點點頭,接著回答珠雫的疑問:


    「處以『流放處分』的騎士,最後都可能直接變成犯罪者。」


    不隻是已考取資格的魔法騎士,學生騎士也是打算以異能維生的伐刀者。


    如果這些人遭受「流放處分」,永久剝奪他以異能為生的權利,他們會怎麽樣?


    答案就是,這些伐刀者有很高的機率會變成違法使用能力的犯罪者。


    這些可能性都已經經過多次統計,是鐵錚錚的事實。


    「不過有一部分是因為遭受『流放處分』的伐刀者,他們本性本來就有問題了。不過比起讓瘋狗在外亂跑,把它鎖起來還比較安全嘛,所以聯盟打算讓『所有的騎士都處在監視之下』。而基於聯盟的這個意誌,幾乎所有的聯盟加盟國已經立法讓國內的伐刀者全都投身騎士之道。日本隻是因為人權團體的抗議聲太大,才沒辦法走到這一步。」


    也就是說——


    「說簡單點,處以『流放處分』就等同於聯盟親手製造犯罪者,還將之放虎歸山。所以聯盟也不太想輕易下達『流放處分』。更別說是『學生騎士』,對還在學習中的騎士下達『流放處分』是非常非常稀有的案例。」


    不過——


    「麻煩的是,『倫理委員會』是認真打算開這樣的先例。所以我也很擔心學長,他現在不知道受到什麽樣的對待。」


    接受盤問的態度、語病等等,都隻是「倫理委員會」的「自由心證」。


    但如果一輝本人承認「都是自己太過輕率」,這些心證就會自動成為公認的「真相」。


    這些真相便會化為「流放處分」的強力推手。


    所以「倫理委員會」已經會不擇手段地取得這句證言。


    「「「…………」」」


    加加美的言下之意,使眾人陷入一陣沉默。


    「倫理委員會」是在不見天日的地底深處進行審問。


    那裏正是黑鐵嚴的跟前。


    而「倫理委員會」的職位代代皆由黑鐵家的血統獨占,等同於不可侵犯的聖域。


    一輝的周遭全都是黑鐵家的人。


    一輝在那種地方,怎麽可能受到什麽正常的待遇。


    他們確實不可能像異端審問那樣嚴刑拷打,但是要逼死人的方法多不勝數。


    (…………)


    史黛菈越是思考,腦中隻有糟糕的想像而已。


    事實上,她這三天根本沒好好睡過。


    每當她閉上眼便會不自覺地想像,最愛的男人在那漆黑的地底受盡折磨。


    而這一切——


    (……全都是我的錯。)


    如果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就好了。


    這樣就不會被一輝的敵人利用了。


    無可奈何的悔意悄悄地占滿史黛菈的胸口。


    自己居然成了一輝的累贅。


    現在可是爭取七星劍武祭的出場權最重要的時期,自己卻拖累了他。


    這讓她實在是痛苦得不得了——


    「我是不是跟一輝分手比較好……」


    史黛菈萬念俱灰,忍不住低聲說出了泄氣話。


    「因為……都是因為我,如果我是個普通女孩子的話,根本不會——」


    「史黛菈——!!」


    有棲院有如慘叫般尖銳的驚呼聲,瞬間刺穿史黛菈的耳膜。


    一股毛骨悚然的戰栗,伴隨這聲驚呼爬上史黛菈的背脊。她訝異地抬起原本低下的視線。


    然後她才驚覺。


    一道宛如騎槍(knightnce)的尖銳冰柱,那鋒利的前端正朝著眼前飛來!


    「————!!」


    史黛菈反射性地覆上〈妃龍羽衣(empress dress)〉,雙手交疊防禦這記冰槍。


    但是這一擊既快速又沉重,冰柱將史黛菈的身體從地麵上連根拔起,撞向餐廳的牆壁。強大的衝擊力擊碎了牆壁,將史黛菈的身軀撞飛至餐廳外頭。


    「呀啊啊啊啊!」


    「發、發生什麽事了!」


    突如其來的狀況使得餐廳內一團混亂。


    而在這喧嘩聲當中,史黛菈摸了摸擋下冰槍的手腕。


    「唔!」


    刺痛深入骨髓,史黛菈忍不住皺起眉頭。


    腕骨似乎裂了。


    史黛菈的火焰連子彈都能瞬間蒸發。但是她光是用火焰融化尖銳的槍尖,就費盡心力。


    這一記


    水之魔法的威力竟是如此驚人。而在場隻有一個人能夠使用如此強大的水魔術。


    「珠、珠雫,你做什麽!」


    珠雫手持〈宵時雨〉,充滿威嚇感地站在長桌上。史黛菈護著受傷的手腕對著珠雫怒吼著。


    而珠雫則是——


    「你才是,你到底在說什麽蠢話?」


    (…………!)


    史黛菈注視著珠雫的雙瞳,背脊上的戰栗感比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珠雫口氣平靜,表情也一如往常。


    但是她的雙瞳卻寄宿著無與倫比的冰冷光輝,她的憤怒使全身散發出非比尋常的寒氣,足以冰凍一切。


    「你知道哥哥為什麽要陪他們耍這場猴戲嗎?哥哥本來可以不理會調查會議,保持緘默。反正這場調查會議隻不過是名為調查的異端審問,隻是一場鬧劇。不管哥哥說什麽,那群人都不可能聽進去。哥哥心知肚明,卻還是前去主張自己的正當性,全都是因為他很生氣,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群人用下流的借口抹黑你們的關係。他是這麽重視與你之間的感情,你如果連這種事都不懂,甚至背叛哥哥——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這份冷若冰霜的激動,給了史黛菈一記當頭棒喝,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


    「…………抱歉,我說了傻話。」


    史黛菈老實地對珠雫低頭道歉。


    (我怎麽能說出這麽丟臉的話。)


    現在的傳聞中,並沒有傳出一輝「承認兩人的關係是一場錯誤」這樣的消息。


    這也證明了一輝至今還身處敵陣之中,光明正大地肯定兩人的關係。


    敵人打算強調「騎士」身為成年人應有的立場,借此質疑一輝的責任能力。


    因此一輝若是對兩人的關係做出「太輕率了」、「我們錯了」之類的負麵證言,他們一定會主動公開。因為這些證詞證明一輝承認自己是個「愚昧、負不起責任的家夥」。


    『我想抬頭挺胸地對大家說:「我最喜歡史黛菈了。」』


    一輝正在履行當時自己說出的話。


    他是這麽深愛著自己。


    那麽,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自己究竟該怎麽回報他那份深情?


    (隻有我辦得到,我最應該去做的唯一一件事——)


    那就是——


    「真是的,你們兩個老是隨隨便便破壞校舍。」


    混雜著歎息的嗓音傳進史黛菈與珠雫耳中。


    這道有點嘶啞的低沉嗓音,正是來自於新宮寺黑乃。她正穿越騷動不已的學生群,走到兩人麵前。


    「你們也多為我著想一下,是我要收拾殘局啊。」


    黑乃一麵抱怨,一麵穿過珠雫打破的大洞走到室外。


    啪的一聲。


    她輕輕打了個響指。


    接著四處散落的牆壁瓦礫忽然飄到空中,漸漸補齊史黛菈撞出的大洞。


    仿佛影片倒帶似的。


    經過數秒,大洞完美地填上。


    「這樣就好了。」


    黑乃注視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她的視線轉向坐倒在牆邊的史黛菈。


    然後——


    「法米利昂,我想跟你談談黑鐵那件事,跟我去一趟理事長室吧。」


    她邀請史黛菈到自己的工作場所。


    ◆◇◆◇◆


    黑乃領著史黛菈進入煙味彌漫的理事長室,並且讓她坐在客人用的沙發上。


    黑乃自己則是走到茶幾對麵的沙發坐下。


    「這下事情可真麻煩。」


    她皺緊眉頭歎了口氣。


    黑乃看起來相當疲倦。她身為校園的負責人,也是她把一輝和史黛菈配成同房,看來似乎受到不少責難。


    不過史黛菈認為男女同房的係統本身就很有問題,所以她不會同情黑乃。


    (對了…………)


    機會難得,史黛菈打算趁著對方還沒開口前,先提出自己在意的事。於是她主動開口提問:


    「……理事長,一輝的選拔戰該怎麽辦?該不會是判他不戰而敗吧?」


    「我賭上我的名譽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黑鐵的比賽改到聯盟日本分布的模擬戰場舉行,由學校這邊派遣對戰對手前去比賽,同時學校也會派出一名教師做為裁判同行。要是把裁判權交給那群混蛋手上,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可以過去幫他加油嗎?」


    「不,這沒辦法。他們似乎在訊問結束之前都禁止一切會麵。」


    「完全是監禁啊……」


    不過至少獲得黑乃的承諾絕對不會讓一輝不戰而敗,史黛菈算是打了一劑強心針。


    這種監禁狀態還讓一輝不戰而敗,實在說不過去。


    史黛菈總算少了一件心事,安心地鬆了口氣。於是她再次催促黑乃。


    「那麽,您找我有什麽事呢?」


    黑乃則是短短回了句「這個嘛。」,這才開口切入主題:


    「我是想確認一下,法米利昂的父母對這次的事件有什麽想法呢?」


    黑乃為什麽會在意這種事?


    史黛菈有點疑惑,不過這也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史黛菈在一輝被帶走之後,曾經主動打電話聯絡父母。史黛菈便老實說出當時父母的反應。


    「母後是表示她能理解我的判斷,不過……父王那邊是完全沒得談,他氣得不得了,還嚷嚷:『沒有我的允許,不準碰我女兒!』」


    「他很疼愛你啊。」


    「他隻是離不開小孩而已啦。看他這麽怒氣衝衝,應該最近就會跑來日本一趟。」


    「大概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三個星期之後。」


    「那時候選拔戰也剛好結束……那時候就是我們收尾的時機了。」


    「收尾?」


    史黛菈聽見黑乃的低語,不禁滿頭問號。


    收尾是什麽意思?


    黑乃開口向史黛菈解釋:


    「法米利昂國王親自來訪的話,他們也不可能進行審問,更不能禁止會麵。到那個時候,那群『紅衣』就一定要把黑鐵放出來,接下來就是包括你在內的所有當事人來進行商談,這件事也會談出一個結論。畢竟他們是趁當事人沒提出結論前,擅自捏造黑鐵鬧出『醜聞』的消息,這純粹隻是猜測。隻要法米利昂國王自己承認黑鐵,他們可就下不了台了。到時候就輪到我們追究他們的責任。」


    「您打算反擊嗎?」


    「當然。他們敢在我的地盤抹黑我的學生,我會讓他們後悔一輩子。」


    史黛菈見到黑乃的表情,聽見這番話,不禁一陣雞皮疙瘩。


    (真恐怖啊……)


    她光是站在一旁就快要窒息了。


    黑乃雖然早已退役,但是她的魄力依然存在。不愧是前任世界排行第三的騎士。


    (不過,這樣事情的確就能告一段落了。)


    「紅衣」,也就是「倫理委員會」主張一輝太過輕率,他的行為可能會引起國際問題。


    那麽隻要法米利昂的元首——史黛菈的父親能夠承認一輝,一切就解決了。


    不過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那個父親會這麽輕易承認女兒的男朋友嗎?


    「……嗚唔,總覺得很沒信心。父王他一碰到我的事就公私不分啊。」


    史黛菈中學時,為了參加學校的活動到山裏露營。而那位父親居然披著熊的毛皮,偷偷躲在森林裏監視女兒。


    那時候的史黛菈以為那是真的熊,差點失手殺掉親生父親。


    不過……當史黛菈發現熊的真麵目是自己的爸爸,她真想幹脆殺掉


    他算了。


    史黛菈一想到父親是這種人,根本沒辦法想像他會歡迎一輝。


    黑乃見到史黛菈抱頭苦思,便溫柔地笑著安慰史黛菈。黑乃的微笑散發著母性氣息,以她的個性來說實在出乎意料。


    「沒問題的,他能把你養育成這麽率直的孩子,看得出來他的確是位好父親,他一定看得出黑鐵的器量。」


    「…………」


    這番話沒有什麽根據,純粹隻是一句道理罷了。


    但不可思議的是,黑乃的話輕易地消除史黛菈的不安。


    沒錯,他是位好父親。史黛菈是打從心底深愛著父親。


    所以史黛菈這麽想著。


    希望父親也能喜歡自己所愛的男人。


    「如果事情能這麽順利……就好了呢。」


    「他們會麵的時候,法米利昂也要多幫忙一下。在兩人的婚禮之前,跟女方雙親打招呼就必須要兩個人一起努力才行。這是身為『已婚者』的建議,千萬不要讓男人孤軍奮戰,你的雙親也在觀察女兒是如何保護自己的男人。」


    「我、我會小心的。」


    「嗬嗬,好啦,加油吧。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還以為你會更消沉呢。結果居然比我想像中還有精神,讓我放心不少。」


    「因為他有個好妹妹。她剛才狠狠敲醒我了。」


    史黛菈輕撫右手的傷口,輕輕彎起嘴角,決心湧上心頭。


    沒錯,一個好女人可不能把責任都丟給男人。


    自己也必須戰鬥。


    『我想抬頭挺胸地對大家說:「我最喜歡史黛菈了。」』


    一輝正在履行自己的諾言。


    那麽——


    (我也要遵守自己的承諾。)


    ◆◇◆◇◆


    聯盟日本分部大樓地下十樓。


    黑鐵一輝被拘禁在其中一間房裏。


    「桌上有食物,明天也是早上六點開始進行訊問,你最好早點睡。」


    一名臉色很差的紅衣男子冷冷地說完,便鎖上房間的電子鎖,轉身離開。


    房裏隻有滿是灰塵的床鋪,搖搖欲墜的破爛桌椅一組,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不過對一輝來說,有這些就該謝天謝地了。他可是一整天都得站著接受訊問。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息,仿佛要將疲勞全數傾瀉出來,然後坐上那張破舊椅子。


    訊問是從清晨六點開始,到深夜的十一點結束。


    隻有倫理委員會的成員們才有座位,盤問人員一天總計四次輪班上場,所以他們根本不怕累;反之,一輝卻是從早站到晚,難免會累積疲勞。


    而這樣的行程持續整整一周,就算一輝經過平時充分鍛煉,也漸漸感到疲憊。


    不過一輝的疲憊來源不隻如此。


    「也差不多想吃點白米飯了啊。」


    一輝傻眼地看著擺在桌上的晚餐,無力地自言自語。


    桌上隻有兩根隨身糧棒,非常粗糙的一餐。


    一輝查看背麵的熱量表,兩根的分量確實能攝取一餐份的熱量及營養。但是對一輝這樣成長期的戰士來說,這點分量根本不夠。


    這裏每餐提供的食物隻有這一些,強迫一輝忍受慢性的空腹。


    除此之外——


    「然後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飲用水。」


    他們甚至限製一輝攝取水分。


    不知為何,每餐提供的飲用水總是會莫名消失。


    而拘禁一輝的這間牢房,從幾周前就已經斷水,就連洗手間也沒有水。


    這捉弄方式還真是老套。


    訊問途中當然不會提供飲用水。一輝隻能趁著淋浴時間,以及往來牢房與調查會場的些許時間裏繞道去廁所,盡可能地多補充水分。


    一直持續這種生活,當然會持續累積疲勞。


    一個人身處於敵陣之中,四麵楚歌,孤軍奮戰。


    (不過這也沒什麽。)


    一輝早就習慣了。


    他一直是一個人走到現在。


    不倚靠他人,不受教於他人。


    一輝不是第一次麵對這種戰鬥。


    隻要一閉上眼,過去的回憶便會湧上心頭。


    年幼的自己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待在老家的後山裏不斷地揮劍。


    一輝目前為止的人生大部分都是這個樣子度過。


    所以現在這點待遇,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孤獨、敵意,他早就習慣了。


    所以赤座他們再怎麽想盡辦法,要讓一輝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一輝強韌的意誌都不會因此受挫。


    (如果是這個樣子,應該撐得過去。)


    隻要撐過這段時間,近期一輝應該就能與法米利昂國王會麵。


    心愛的女兒發生這麽重大的事,史黛菈的父親怎麽可能放著同為當事人的男方不管。


    那麽自己應該做的,就是對那群煩人的局外人貫徹自己的態度,直到會麵的那一天為止。


    這樣一來,赤座他們就再也無權介入這場騷動了。


    (不過對我來說,這場會麵才是關鍵時刻啊。)


    要讓史黛菈的父親認同自己。


    這是一輝短暫的人生當中,前所未有的大事。


    一輝光是想到這點就緊張得不得了,心跳也跟著加速。


    不過隻有這場會麵,他絕對不能逃。


    打從他愛上史黛菈·法米利昂這名少女的那一秒開始,注定了他無法逃避這場決戰。


    所以一輝一直在考慮,究竟該怎麽跟史黛菈的父親打招呼,才能讓他有個好印象?


    既然是去打招呼,就應該穿西裝吧?


    發型……三七分?


    一輝稍微想像了一下。


    (……嗚哇,感覺真慘。)


    一輝一想到自己要打扮成那副上班族的模樣,忍不住苦笑起來。


    但是比起外觀,最重要的果然還是該怎麽把自己的誠意傳達給對方。


    這個可沒辦法耍什麽小聰明。


    倒不如說耍小聰明隻會造成反效果。


    隻能誠心誠意地麵對對方,盡全力說出自己的決心。


    (難得現在有時間,幹脆稍微練習一下好了。)


    雖說耍小聰明也沒用,但是要一輝直接上場還是會有點緊張。


    應該先做個排練。


    一輝這麽想著,於是他閉上眼,集中精神。


    眼瞼深處浮現出史黛菈的父親,法米利昂國王的臉孔。


    史黛菈曾經給他看過照片,他還記得很清楚。


    頭發是與史黛菈相似的灼熱紅發。


    接近兩公尺高的巨大身軀,連接著鬢角的絡腮胡,讓人聯想到勇猛的獅子。


    這名男人仿佛就站在眼前。


    當然這不是真人。


    眼前的人隻是一輝以磨練到極限的集中力,所製作出來的幻象(shadow)。


    在腦中描繪預想對手的幻象,與其進行攻防戰。


    這是身為武術家應有的基本技術,以及其應用。


    不過一旦抵達一輝這樣的高手境界,這道幻象便不隻是單純的幻象。


    包括幻象的視線、心跳、體溫都與真人如出一轍,甚至能聽得到血液的流動聲。


    而這幾可亂真的幻象,就連做出幻象的一輝本人都不免膽戰心驚。


    「……」


    法米利昂國王的神情有如獅子一般富含威嚴,什麽話也不說,也不做任何動作。他隻是用與女兒相似的那雙紅蓮雙瞳,不偏不倚地直視一輝。


    那道視線擁有強大的壓迫感,仿佛要將


    一輝的皮膚燒成灰炭。


    全身滲出汗水,喉頭幹渴不已。


    不過要是被區區幻象的魄力吞沒,怎麽可能麵對真人。


    一輝大口深吸一口氣,接著主動回視法米利昂國王。


    接著他雙膝一跪,低下頭,額頭緊緊貼向地板——


    「請把女兒交給我吧——!!」


    接著將肺部囤積的空氣全都化為聲音,而在下一秒——


    「我才不會把女兒交給你。」


    拒絕聲有如鉛塊般沉重,重重震蕩著一輝的耳膜。


    是他不夠堅決嗎?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等等,等一下。


    就算這幻象再怎麽接近真人,再怎麽有魄力,幻象終究是幻象。


    幻象怎麽可能開口回答他?


    那這聲回應從哪來的?一輝抬起頭——


    「我怎麽可能把和珠雫(女兒)交給你?」


    一輝的親生父親·黑鐵嚴,那雙冰冷如鐵的灰色眼瞳淡淡地注視著一輝。


    「是、是爸爸爸、爸爸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


    之後有人搬來另一張椅子,放進軟禁一輝的牢房裏。


    嚴就坐在這張椅子上,隔著桌子與一輝麵對麵。


    「…………」


    「…………」


    兩人互看了五分鍾,期間一句對話都沒有。


    (好、好尷尬…………)


    一輝感覺自己的背部滲出滴滴冷汗。


    這也難怪。


    兩人一照麵就是那種情景,再加上自從一輝五歲生日以來,便一次都沒見過父親·嚴。


    說實話,一輝忽然見到他,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也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


    (話又說回來,事到如今這個人來這裏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一輝完全看不穿嚴的想法,就在此時——


    「一輝。」


    嚴主動打破沉默,開口搭話。


    「呃,是。」


    一輝不禁微微拉高嗓音。


    背上的汗又增加許多。


    胸口的跳動紛亂不已。


    這個人……接下來到底會說出什麽話?


    (他對我來說太遙遠了,實在沒辦法預測他的——)


    「你把珠雫當作女人看待嗎?」


    「噗!」


    「近親相奸可不是好事。除了道德問題以外,生出來的小孩免疫力也不好——」


    「等、等等!剛剛那個、我隻是在模擬和史黛菈雙親會麵而已!我雖然很重視珠雫,但是我隻是把她當作妹妹,不可能把她當成異性看待啊!」


    「是嗎?那就好。」


    太糟了,自己該不會被當成危險人物了吧。


    嚴居然很認真的對自己說教。


    (不,一見麵就碰到那種場麵,會被懷疑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一輝剛才雖然是一時情急大喊出聲,但也因此放鬆了些許。


    一輝便順勢開口詢問父親。


    「那、那個,爸爸,呃、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兒子待在搭個電梯就能到的地方,我隻是心血來潮來看看你而已。」


    「……是、這樣啊。」


    這句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一輝不知道。


    倒不如說,嚴總是板著一張臉,一輝完全無法從那雙鐵灰眼瞳中讀出他的任何心思。


    但是,即使一輝不確定那是不是真心話——


    (這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一輝感受到胸口的激昂。


    以及某種類似於痛楚的感覺在雙頰上悄悄擴散開來。


    (我該不會是、覺得開心吧?)


    久違十年後再次見到父親,一輝無法正確分析自己的反應。


    另一方麵,嚴則是沒有絲毫緊張,再次開口:


    「你的狀況看起來挺不錯的。」


    「什、什麽意思?」


    「我指的是破軍今年舉辦的選拔戰。聽說你的戰績至今是十六勝零敗。」


    「啊,嗯……加上昨天在這裏進行的比賽結果,總共是十七勝。」


    「你的對手似乎並不是隻有弱者……了不起。」


    「…………咦?」


    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該不會…………在誇獎自己吧?


    (怎麽辦……好開心啊……)


    一輝在這個瞬間終於確定了。


    自己的確是很高興。


    他還能這樣與父親麵對麵。


    還能像這樣聽見父親的聲音。


    沒錯,黑鐵一輝至今仍然愛著黑鐵嚴。


    所以在山中小屋的時候,一輝是這樣回答史黛菈的問題:他希望自己與嚴之間仍然存在著家人的羈絆。


    畢竟嚴是一輝唯一的父親。


    不論孩子再怎麽受到父母責罵,不被父母承認,孩子還是無法討厭父母。


    就算父母厭惡孩子,孩子還是隻能景仰著父母。


    一輝也不例外。


    一輝很清楚,這場訊問以及自己被監禁的事,全都與父親有關。


    但是,即使如此。


    父親來見自己了。


    父親來對自己說話了。


    這一切都令一輝雀躍不已。


    所以,一輝這麽思考著。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不同以往的自己,或許——這個人願意認同自己也說不定。


    『反正你什麽都做不到,就什麽也別做。』


    十年前的嚴最後隻說出這句話。但是現在他是否會給一輝不同的答案?


    一輝想到這裏,便主動開口:


    「那、那個,爸爸。」


    「什麽事?」


    「……那個…………我、我現在、很努力。雖然等級還是隻有f級,但我還是贏過那些強者了,之後我也不打算輸。我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麽都做不到的我,拚命努力修練……我覺得我已經變得很強了,絕對不會成為黑鐵家的恥辱。所、所以……所以——」


    緊張使得一輝的喉嚨不停顫抖,他輕輕地、有如喘息一般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能獲得七星劍武祭的優勝,到時候……你願意認同我嗎?」


    一輝拚了命擠出最後一滴勇氣,這麽拜托著父親·嚴。


    而嚴對此,則是默默地凝視著一輝,良久——


    「…………原來如此。」


    接著他閉上雙眼。


    「我一直不懂,為什麽你要離開我的身邊。但是,我剛剛終於懂了。你以為『是因為自己太弱,所以才得不到認同』是嗎?」


    「嗯…………」


    一輝點頭。


    這雖然隻是他離家出走的理由之一,但自己的確是這麽想的。


    所以,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已經變強了。現在的自己的話一定——


    「那麽你是徹底搞錯了。我當然認同你是我的兒子。」


    「咦…………」


    一輝瞪大雙眼傻在原地。他完全沒有料到嚴會說出這番話。


    父親剛才說了什麽?


    ——他認同一輝?


    「你、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不然我不會特地來見你。」


    「可、可是……爸爸根本沒有為我做過什麽!你不曾教我使用伐刀者的能力,就連分家的小孩都能接受武藝指導,我卻什麽也沒有!」


    沒錯,一輝現在都還記得


    那一切。他待在那個家中,痛苦得幾乎快窒息。


    嚴把一輝從各種事物中隔離開來,而其他人見到嚴的作風,也一起將一輝視為「當家厭惡的對象」百般欺侮。


    這份痛楚、這份苦惱、這份孤獨——一輝光是回想起來,心髒就一陣揪緊。


    所以一輝無法不問個清楚。


    「如果你認同我的話,為什麽不像對待其他孩子一樣對我!」


    嚴則是絲毫不露神色。


    「因為沒有必要,所以不教,隻是這樣而已。一個沒有才能的人隻能學到半吊子的技術,這不管是對教的一方還是學習的一方,都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答道。「不……」接著又繼續說下去:


    「如果隻是浪費時間倒還好。最糟糕的是像現在的你一樣,以半吊子的實力得出結果。」


    (…………!?)


    「什、什麽意思?」


    一輝無法理解聽到的話語,這麽回問著。


    嚴緩緩閉上眼,接著以那宛如鉛塊般沉重的低沉嗓音,娓娓道出語中之意:


    「……黑鐵家曆史悠久,從魔法騎士還被稱為『武士』的時代開始,黑鐵家就已經在統率日本的伐刀者。我們的責任便是組織這個國家所有的伐刀者。


    但是要將騎士聚集成一個團體,並使其齊心團結,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為這些騎士每個人都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若是每個人都掌握著過於強大的力量,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對待他們。


    而要將這些人收納在名為『組織』的盒子裏,最需要的便是『階級』。


    設置『階級』這種公開且淺顯易見的秩序,對應個別的力量賦予適當的階級。


    借此讓每個人自覺自己應有的角色,才能維持組織的諧和。


    組織是由每個大小不同的齒輪組成的。每個齒輪都具有合適的任務,他們必須做出適當的行動,組織才能正確執行它的功能。由上級到下層,各自都擁有其適當的職責。下層若是輕視上級,自以為『自己比對方還要優秀』,那麽下層就會做出偏離其職責的行為,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因此一輝,像你這樣的人隻會毒害組織。


    原本應該是『什麽都做不到』的人『硬是做出了結果』,會使得下層抱持不切實際的妄想,認為自己也能做出什麽大事。等到這個妄想在心中漸漸壯大,他們的行為便會偏離軌道。而他們的大部分行動隻會為身為齒輪的自己,或是組織本身造成不必要的消耗罷了。等級的確不是絕對,但在大多數的情況它的確是相當正確,能顛覆等級本身的例子太過稀少了。我們必須避免這種不必要的消耗。所以我才會這麽對你說——『反正你什麽都做不到,就什麽也別做。』」


    嚴的話語異常地冷淡。


    嚴的行動一定存在著某種理念。


    一輝今天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並且徹底了解黑鐵嚴這個人。


    為了完成黑鐵家代代相傳的職責。


    所以他自身成了活生生的紀律,將不可動搖的鐵則加諸在自身以及他人身上。


    這就是……他的父親,被人稱做〈鐵血〉的魔法騎士。


    但是——


    「等…………等一下…………」


    但是這實在是……


    「那麽父親並不是因為我會成為家族的恥辱,才叫我什麽都別做嗎?」


    「當然了,家族什麽的根本不重要。黑鐵的職責是守護這個國家,守護騎士之間的和平。而為了這個目的,什麽都做不到的人也有他應負的職責…………一輝,既然你希望我認同你,那麽——你現在就放棄騎士之道吧。」


    「!」


    「反正你什麽都做不到,就什麽也別做。從以前到現在,我對你的期望隻有這麽一件事而已。」


    一輝聽見這句話,終於確定父親的這番話語是認真的。


    但是這個真相,一輝實在難以接受。


    因為——


    (這個人究竟把我當成什麽……)


    父親真的不曾討厭自己。


    可是……如果隻是因為自己的才能無法滿足他的期望,才會遭到他唾棄,搞不好一輝還會好過一些。


    因為這代表嚴……多多少少對自己抱持著期待。


    不過現實卻並非如此。


    嚴對一輝根本不曾抱有任何的期待與情感。


    (這實在是……太難堪了…………)


    問題已經不在於嚴討不討厭自己。


    自己對他來說,根本有如路旁的石頭。


    不論是善意或惡意,他甚至連抱持情感都嫌愚蠢。


    對嚴來說,一輝就是這樣的存在。


    一輝知曉,並且確定了這個事實之後,寂寥的哀傷一瞬間吞沒了全身。


    「唔…………!」


    「嗯?你怎麽了?你在哭什麽?」


    一輝的雙眸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淚珠。


    嚴見狀,疑惑地皺起眉頭。


    一輝見到嚴的反應…………更加確信了一件事。


    他心中隱約希冀著,能與唯一的父親有所連結。


    他打從心底希望總有一天會和父親互相理解。


    但是——


    (……是這樣啊。)


    嚴甚至無法理解這抹眼淚的意義。他是這麽的、這麽的——


    (我跟這個人……已經確確實實地、分割開來了…………)


    這個瞬間——


    碰咚一聲…………


    一輝心中的某種事物——


    某種非常重要的事物應聲倒塌。


    而從這一秒開始……名為黑鐵一輝的精密機器(人類)逐漸走向毀壞。


    ◆◇◆◇◆


    「……」


    一輝忽然落淚,而從那之後不論嚴問了什麽,一輝都毫無反應,一味地啜泣著。


    嚴實在沒辦法,隻好結束對話離開房間。


    並且直接搭乘電梯回到頂樓的值勤室。


    一襲赤紅裝束,體型如酒桶般的男子正在室內等候。


    「當家大人,您好您好,午安啊。啊,差不多該說晚安了嗎?」


    「是赤座嗎?」


    「他的樣子看起來如何呢?」


    「還是老樣子,難以理解。不過還比不過王馬(他哥哥)就是了。」


    「我不是指性格,呃,有沒有像是身體不適之類的狀況?」


    「什麽意思?」


    「嗯哼哼,哎呀,我做了點小手段,稍微在他的食物裏加了一些藥物,會讓身心同時崩潰這樣~」


    「……憲兵時代的自白劑(遺物)嗎?你的手段還真直接。」


    「就像他很了解我們,我們也很清楚他有多頑固,我當然知道區區訊問根本不可能打擊他,訊問隻是隔離他的借口罷了。現在一切狀況都如我們所預想的方向進行,現在隻要配合法米利昂國王來日本的時間——」


    「說明就免了,我大概想像得到。」


    眼看赤座打算繼續報告,嚴便開口製止赤座。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不管用什麽手段都可以,隨便你怎麽做。」


    不過——


    「不容許失敗,你絕對要放逐一輝。」


    「是的,我明白。嗯哼哼,就請您好好觀賞了。」


    赤座說完,便退出值勤室。


    房間隻剩下嚴單獨一人。他什麽也沒想,隨興地望向值勤室的牆壁。牆上掛著曆代最高幹部的肖像。


    其中一半以上的成員都擁有黑鐵的名號。


    諸多的肖像化為等量的責任,由他們一代一代地


    傳承下來。


    而身處於此的嚴,也是其中一員。


    因此他更加貫徹自我。


    徹底執行他所描繪出來,對大多數人有益的最佳方案。


    (不去做過多的非分之想,安守本分。這才是讓大多數人類獲得幸福的生活方式。)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跟一輝一樣,擺脫自身的無能。


    抱持多餘的期待,從他人身上獲得的自信,這些都隻會帶給自身與組織多餘的損失。


    既然如此,這些事物根本不必要存在。


    自己經營的這個組織不能存在這些事物。


    (所以,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將之排除在外。)


    即使那是自己的兒子,嚴也不會手下留情。


    (這就是我的責任。)


    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那如鋼鐵般不動如山的紀律。


    這就是〈鐵血〉黑鐵嚴自始至終唯一的正義。


    ◆◇◆◇◆


    「倫理委員會」帶走一輝之後的第十天。


    聯盟日本分部進行了一輝的第十八場選拔戰。


    對手是一名無名的e級學生。


    同行的教師則是級任導師·折木有裏。


    珠雫事前就從加加美那裏聽到消息,因此她在有棲院的陪同下,在正門前等待折木歸來。


    當太陽開始西斜之時,折木獨自回到了校園。


    珠雫與有棲院立刻奔向折木身邊,詢問今天的比賽結果。


    「折木老師,哥哥……看起來怎麽樣?他贏了嗎?」


    而麵對這個疑問——


    「咦?啊……嗯,他平安取得第十八場勝利了。」


    折木的回答卻有些曖昧。


    有棲院當然馬上追問。


    「是發生了什麽異狀嗎?」


    折木猶豫了許久,看起來似乎在掙紮該不該說出口。不過對象是珠雫,一輝的親人,她立刻如實告知。


    「…………事實上,黑鐵同學看起來身體不太舒服。」


    「哥哥他嗎?」


    「嗯,他的臉色很差,還一直咳嗽,看起來很痛苦……」


    折木立刻補充:「不過他還是順利贏得比賽,真的很厲害。」


    珠雫和有棲院麵麵相覷。


    「是史黛菈的感冒傳染給他了嗎?」


    「有可能。」


    就算一輝不是被傳染感冒,聽說他在奧多摩的時候被雨淋得渾身濕透。


    再加上調查會議的疲勞,他會因此搞壞身體也是很正常的事。


    珠雫和有棲院是這麽想的。


    不過——


    「……不、那個應該是……」


    折木對疾病很熟悉,所以她已經發現了。


    一輝的病況不隻是單純的身體不適。


    但是——


    「老師?」


    「不,沒什麽。那麽老師要先去理事長那裏一趟了。」


    折木卻語帶保留,並且轉身離開。


    他們身為學生,就算知道這些也不能怎麽樣。


    折木認為說出來隻會煽動珠雫的不安而已。


    不過聰穎的兩人已經發覺了。


    「……折木老師似乎想說什麽呢。」


    「老師很熟悉疾病,或許是從一輝的症狀發現什麽異狀也說不定。」


    「也就是說…………那不隻是單純的感冒嗎?」


    「有可能。他們或許對一輝做了些什麽。」


    有棲院一說出口,珠雫便感受背脊一陣寒意。


    她很清楚,如果是那群人,如果是父親,他們的確有可能這麽做。


    「哥哥……請您千萬要平安無事……」


    這一切都發生在珠雫無法觸及的地底深處。


    她什麽都做不到。


    珠雫隻能這樣向天祈禱,更是讓她心急如焚。


    ◆◇◆◇◆


    「喂!你在發什麽呆!!」


    訊問人員的飲用水伴隨著憤怒的嘶吼聲潑灑在一輝臉上,他這才睜開眼睛。


    「你居然敢在訊問中打瞌睡,你也太不正經了!」


    在一輝耳邊怒吼的是一名劉海稀薄,掛著薄薄圓眼鏡的中年男性。


    他的大吼十分響亮,響徹了整間狹小的房間。


    不過他的聲音在一輝耳中,卻聽起來相當遙遠。


    (……這樣啊,我又睡著了。)


    訊問開始後已經過了兩周。


    一輝的疲勞終於瀕臨極限。


    長時間的監禁,重複數十次相同的問答,自己的主張一次都不曾被接受。


    每一項都足以削去人類的精神力。


    再加上最近幾天,一輝忽然發起高燒,咳嗽不止,令他痛苦不已。


    他的肺部幾乎不能正常運作。


    即使一輝再怎麽想吸進空氣,每一次的吸吐都引發劇痛,他根本無法正常呼吸。


    慢性缺氧使一輝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以他的狀況來說至少是得了肺炎,而且很可能繼續惡化下去。


    他的病況一定要立刻送醫,但是「倫理委員會」不可能允許他送醫的。


    「哼!一旦狀況不利於自己就裝病,像個小鬼似的。」


    就算一輝幾近意識不清,他們仍然繼續苦苦相逼。


    那怕是一分一秒,他們都不讓一輝有得喘息。


    「那麽我們繼續。接下來是關於你與新宮寺理事長之間的密約。你在前理事長的體製之下被判定資質不符,因此留級。而你們之間的密約等於是忽視這件事實,我們認為其中有非常明顯的道德問題——」


    這樣的問答已經進行了一次又一次。


    前理事長的體製之下判處的留級,是基於根本不存在的素質基準,刻意不讓一輝參加授課,因此導致留級。其中根本沒有任何正當性。


    而他就算不解釋……「倫理委員會」也相當清楚這件事。


    就是他們命令前理事長設局。


    但是紅衣男人們當然對此充耳不聞。


    他們不斷地丟出疑問,質疑一輝,卻不願聽取任何的答覆。


    他們接受任何答案,隻會一味闡述一輝的印象惡劣,態度反抗。


    現在的一輝還能忍受這樣的徒勞無功。


    但當他打算開口反駁的時候——


    「…………啊,咳、咳咳!呃咳咳!!」


    卻是咳嗽連連,當場跌坐在地。


    「你這家夥!誰準你坐下的!太軟弱了,窩囊廢!」


    「咕唔……!」


    圓眼鏡男使勁踩向一輝的後腦勺,一輝的鼻子狠狠撞向地板。


    鐵鏽味瞬間盈滿鼻腔,血紅的液體滴答滴答地染紅了地板。


    (…………真是淒慘啊。)


    一輝一想到自己現在的慘狀,隻能苦笑連連。


    他也隱約察覺到,自己的病況是人為造成的。


    應該是某種藥物引發身體不適。


    但是如果是平常的一輝,就算身體多少有些狀況,也不可能崩潰到這種地步。


    壓垮一輝最關鍵的那一根稻草,就是與父親·嚴的會麵。


    一輝曾經相信過他。


    不論他與父親相隔多麽遙遠,不論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麽冷漠,他們仍然是心靈相係的父子。


    一輝的潛意識中始終這麽相信著,他相信著自己的父親。


    而嚴卻以最糟糕的形式背叛了他的信任,一輝的精神因此崩潰。


    精神若是無法維持平衡,就沒辦法支撐染病的身體。


    一旦瓦解之後,就會無止盡地衰弱下去。


    一輝的身


    心有如溜滑梯一般逐漸瓦解。


    最後的結果,便是現在的他。


    「哎呀哎呀,還請您手下留情,到此為止吧。」


    赤座忽然站起身,勸退那名踐踏一輝後腦的男人。


    他的細小雙眼中盈滿別有居心的笑意,他走到一輝身旁,緩緩彎下身軀。


    「嗯哼哼,你看起來很難過呢。」


    「…………」


    「不過訊問居然拖得這麽久,這也難免呢。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真的很努力想要證明,你是一位像樣的騎士…………但是再這樣下去實在沒完沒了。而我想到了個好辦法,能夠讓那些質疑你資質的人全都噤聲。你想知道嗎?你很想知道對不對?」


    反正一定不是什麽正經的主意。


    一輝早就看透他了,所以他根本沒興趣。但是如果一輝不問,話題就沒辦法接下去。


    「……那是、什麽辦法……!咳咳!喀咳咳!」


    一輝一邊咳嗽一邊問道。赤座這才滿足地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嗯哼哼,不是什麽特別的辦法啦。一輝也知道,騎士的習俗便是以劍來開拓自身的命運。那麽我們就延續這項傳統習俗吧。」


    (……習俗?)


    「我的意思是說,明天就要舉行選拔戰的最終戰對吧?既然有些人覺得一輝以及一輝的資質有爭議,那就將一切交由比賽的勝負決定吧。」


    一切交由比賽的勝負決定。


    一輝聽見赤座這句話,馬上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要我與你們、決定的代理人『決鬥』……是嗎?」


    「沒錯。借由『決鬥』得出的結果,對我們騎士來說是絕對的。不論『決鬥』的結果是多麽不講理、不近人情,騎士都必須遵從這項習俗,就算是聯盟也不例外。隻要你能答應這場『決鬥』,展現你的實力奪取勝利,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插嘴質疑一輝身為騎士的資質。對一輝來說這也是起死回生的好機會。你非比不可,對吧?」


    「所以,我隻要贏得明天的比賽……你們就不會再幹涉我了嗎?」


    「當然、當然……不過一輝明天的對手是e級的三年級生……說實話,一輝就算擊敗等級這麽低的騎士,也很難證明你的實力,大家也不會接受的。所以應該準備更適合的演員來參與這場決鬥。」


    一輝想也知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咳呼…………你說的、演員……是誰呢…………?」


    赤座聞言,他的笑容更是前所未有地猙獰——


    「我們『倫理委員會』指定的對手是——學生會長·〈雷切〉東堂刀華。」


    然後他道出刺客的大名。


    即使一輝的體能處於萬全狀態,他與這名對手也是難分高下。


    破軍學園校內排行第一名,去年七星劍武祭第四名。


    她對如今趴伏倒地的一輝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


    一輝根本沒必要接受這場決鬥。


    再過不久,他就能與史黛菈的父親會麵。


    他隻需要繼續忍耐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這裏的赤座一行人絕對無法染指那場會麵。


    而且居然要刀華為了這種戰鬥遠道而來,簡直失禮到極點。


    一輝沒理由接受這場決鬥。


    但是——


    「對了,順帶一提,這件事已經得到法米利昂國王的首肯了……不過其實是我們這邊出了點差錯,不小心給了國王陛下錯誤的消息,說我們已經決定舉行這場決鬥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不過國王陛下對這場決鬥非常有興趣,他表示:『連這種程度的考驗都過不了關的話,我不可能把女兒交給他!』照陛下這個態度,哎呀,你要是不接受的話~嗯,心證會變得更差呢。」


    赤座將一輝的退路封死了。


    (……原來如此,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麽盤算的。)


    一輝此時才察覺到。


    調查會議本身也隻是借口,為了將自己隔離在破軍之外。


    赤座他們當然知道,區區精神淩虐對一輝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一切都是為了逼迫一輝親口答應,並且進行這場九死一生的決鬥。


    一切都在他們計劃之中。


    「當然,你會像個男子漢,勇敢上場戰鬥吧?」


    「…………」


    一旦進行「決鬥」,所有的道理與正義都將化為虛無。


    一切端看決鬥的結果。


    這就是騎士自古以來的習俗。


    一輝就算沒有任何過錯,隻要在決鬥中落敗,他就是邪惡的一方。


    接著,他就會失去一切。


    ——這實在太過殘酷了。


    不但風險非常大,一輝也得不到任何益處。


    說得直接一點,一輝頂多隻能得到原本就應得的自由而已。


    真的非常殘酷,但是——


    「……我、明白了,我會上場。」


    一輝滿臉苦澀地這麽回答。


    赤座已經截斷他所有的退路,他隻能這麽做。


    「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就應該是這樣!嗯哼哼!這才是男子漢啊!大家都聽見他剛才的話了!那麽從這一秒開始,所有的結果全都借由明天的決鬥,由比賽的勝負來決定一切!所有的裁決都將遵從古老的騎士習俗,以劍來下定論!不會有人反對如此莊嚴的裁決吧!


    那麽我就在此宣布——調查會議到此結束!」


    就這樣,身陷逆境的〈落第騎士〉投身至更加絕望的戰鬥之中。


    對手是〈雷切〉。一輝最拿手的交叉距離,同樣是她引以為傲的不敗領域。


    一輝即使體能處於最佳狀態,麵對這名對手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別說他必須拖著衰弱不堪的身體出戰。


    賭上自己的未來、自己的一切——


    但是在這場戰鬥之前,一輝忽然想起泡沫那時的話語。


    『那女孩所背負的重擔,是你完全比不上的。』


    沒錯。


    刀華那副纖細的雙肩,背負著許多期待與願望。一輝根本難以想像那有多麽沉重。


    不隻是育幼院的孩子們。


    全國第四名的稱號,更是背負了同等的景仰。


    他真的有辦法…………擊敗這樣一位高尚的女子嗎?


    那怕是親生父親也不曾托付期望在他身上。這把劍如此空虛,毫無價值,真的能夠擊敗她嗎?


    破軍學園壁報


    角色介紹精選 文編·日下部加加美


    東堂刀華(toka todo)


    ■profile


    班級:破軍學園三年三班


    伐刀者等級:b


    伐刀絕技:雷切


    稱號:雷切


    人物簡介:破軍學園學生會會長


    攻擊力:a 防禦力:c 魔力量:b 魔力控製:b 體能:a 運氣:d


    加加美鑒定!


    我校的學生會長,不論能力、人品都是無懈可擊!


    不愧是b級騎士,全體能力都相當高呢。


    特別是她的伐刀絕技〈雷切〉,甚至成為她的代名詞了呢。〈雷切〉的攻擊力出類拔萃,至今未曾在交叉距離落敗,可謂家傳寶刀。


    若想擊敗她,重點就在於該如何讓她沒辦法使用〈雷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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