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正身處在一片狹隘逼仄的地方,空氣汙濁,濕悶腐朽,隱隱有種窒息感,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尤其是雙臂和膝蓋,仿佛骨頭都碎裂了一般,動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手電筒發出的昏黃光芒下,張歆雅正坐在旁邊為我包紮傷口,身上有股淡淡的汗酸味,無論是頭發還是臉上,都沾滿泥汙,看起來像個流浪許久的乞丐。


    “醒了?別動,就快好了。”


    張歆雅輕聲說道:“有點險,我當時看見成片的土石一下子就把你給埋了,尋思基本是被砸死了,結果等鷂子哥和老白把你刨出來後,發現並不嚴重,就是頭上開了個口子,你這條命可真硬。”


    我目光四下遊離,一張張熟悉臉映入眼簾。


    鷂子哥、老白、老吊爺……


    雖然看起來都很狼狽,但至少一個人都沒少。


    從張歆雅話裏話外聽得出,我應該沒昏迷多久,可能就是被一下子砸懵了,許是求生欲作祟,醒來的很快。


    兩堵牆此時仍舊處於閉合的狀態,我看見被我們砸破的那一麵,出現了一條長度接近四五米的豁口,到處都是土石墜落堆砌起來的土包,猶如經曆了一場大地震,非常驚人。


    我心想,也幸虧這座墓是采用了汗土夾鵝卵石的結構,橫向抗壓能力很差,若是換一種結構,我們絕不可能從側麵造成這麽大的破壞,這幾個人裏至少都得有兩三個交代了。


    很快,張歆雅幫我處理好了傷口。


    “也幫我看看吧!”


    老白恬不知恥的湊上來:“我這屁股上都麻了,那花麟子好像有毒,我這都中毒了。”


    張歆雅白了他一眼,沒理會,大概意思是男女有別,這事兒讓他找幾個老爺們來處理。


    老白四下看了一圈,總算意識到自己平日裏的人緣究竟有多差了,發現實在沒人願意搭理他,腆著個臉直接找上了我這個傷號,而且特不講究,都不帶問我一句樂不樂意,貓著腰湊上來就把屁股對準了我的臉,自顧自的脫起了褲子:“幫兄弟吸吸,那花麟子顏色那麽鮮豔,毒性肯定大,你要是不管我,哥們可能撐不過今天晚上了。”


    別說,情況還真挺嚴重。


    花麟子是咬在了右邊,已經接近腰的位置了,那裏留下兩個小小的血洞,流出的血都呈現出一種黑青色,半個屁股都烏青發紫,而且正在往上半身蔓延,我看見他後背上已經出現一片一片斑塊,與屍斑無異。


    一隻幹枯如鬼爪的大手“啪”的一下抽在老白屁股上,力道巨大,聲音特脆,老白一頭紮到前方,啃了滿嘴泥,憤然起身,才發現老吊爺正像一隻索命老鬼般在他身後獰笑,蓬勃的怒氣立即偃旗息鼓,低聲問了句幹嘛,姿態活脫脫是個被壯漢欺負的小姑娘。


    “別占衛家小娃娃的便宜。”


    老吊爺不客氣的說道:“花麟子確實有毒,可死不了人,頂多半邊身子麻木一陣子,無妨!”


    老白聽後,立即眉開眼笑的提上褲子,將恬不知恥四字演繹的淋漓盡致,還衝著老吊爺拋了個頗為滲人的白眼:“討厭,那你不早說。”


    老人家實在受不了,我看拿槍的手都在顫抖,估摸換做年輕血氣方剛時,手裏的噴子早開火了。


    休息了這麽一陣子,我緩過氣來了,強忍著身上的酸疼,掙紮著坐起來,合計著繼續上路。


    “太險了。”


    鷂子哥搖頭,說在我昏迷的時候,他曾經試圖從牆壁後麵繞過去,結果沒走多遠,這牆壁再次移動起來,眼下看似兩道牆壁閉合了,實際上這是又開合了一個來回!


    我聽後也陷入沉默。


    難不成,還有眼線?


    當時我已經囑咐老白,弄死了那花麟子,就是防這一手。


    想了想,我搖了搖頭:“花麟子已經死了,即便老狐狸果真在墓裏,現下也注意不到咱們的情況,要我說,這是老狐狸在碰運氣,隔一陣子就控製這牆壁開合一回,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夾住了我們,那就徹頭徹尾賺大發了,這是旱澇保收的買賣,把我擱在它的位置上,我也這麽幹。”


    不過,吃了一回虧,我也留了心眼,不想冒冒失失再落入算計,略一琢磨,便說道:“取不了巧,那就用笨辦法,一路砸過去!”


    鷂子哥眼前一亮,從我砸破牆壁開始,我們的活動空間相對而言就大了許多,他一直帶著的那柄大錘到如今完全可以發揮起來了,當即摘下來在手中掂了掂,掄圓了狠狠照著牆壁砸去,頃刻間一大片牆壁倒塌下來。


    “這可比打盜洞輕鬆多了。”


    鷂子哥笑了笑,再次忙活起來。


    一夜就這麽過去了,我們幾人輪番上陣,將一整麵牆完全鑿通,直抵墓門前。


    大概是老狐狸徹底認命了,再沒有控製兩麵牆壁,很是消停,但我知道,更大的狂風暴雨還在後麵。


    站在墓門前,我昂頭細細打量著這道門戶。


    這是一道石門,整體呈拱橋形,沒有任何標誌和引人注目的地方,我耳朵貼在上麵用手拍了拍,一丁點的回音都聽不到,足見這道石門究竟有多厚實沉重。


    我注意到,石門兩側,門上掛著一些細細的粉塵,全都是石粉。


    如無意外,這應該是一道落地石閘,應該也是機關控製,可能利用了一些滑輪組,需要打開的時候,可以直接從裏麵吊起來。


    不過,控製這道門的機關,肯定在墓室裏。


    透過這一係列的手法,不難看出,設計這座墓葬的人,很是精通力學運用,這些粗淺的物理知識對於現代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麽,隨隨便便拉出一個完成義務教育的初中生都能說的頭頭是道,可放在兩千多年前,已經很了不起了。


    老白湊上來問我有沒有法子破開,我搖了搖頭,直接告訴他,這種墓門隻能用蠻力破壞,但鷂子哥那柄大錘不行,最好的辦法就是爆破,直接炸開,實在不行,那就隻能用撬棍抬起縫隙,塞進去千斤頂,將之頂起來,再不行,那就隻能撬一條人剛好能鑽過去的縫隙,下麵墊個硬實點的東西,人直接爬進去了。


    “從外麵開不了?”


    老白訥訥道:“難不成,那魔羅屍進來的時候也得先敲門?”


    我搖了搖頭,指了指墓門下方邊緣。


    那裏有明顯的劃痕,似乎是指甲摳在墓門上留下的痕跡。


    也就是說,魔羅屍是直接靠蠻力把這墓門抬起來的,茳姚也說過,這種邪屍力大無窮,就像佛家傳說中的丈六金身似得,能抬起這門也是正常,換了我們萬萬做不到,這已經不是人力所能為之了。


    眼下,我們身上唯一的炸藥就是老吊爺的黑火藥,可數量有限,威力不夠,頂多能當個煙花看,圖個熱鬧紅火,要說炸這麽厚重的門,恐怕得烈性炸藥,至於千斤頂,那玩意太沉重了,我們根本不可能隨身攜帶,擺在麵前的唯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老白一下子沉默了下去,其餘人也是麵色晦暗,不太好看。


    這些人都不是傻子,誰也明白這事兒有多凶險。


    要知道,這次事情本來就有特殊性。


    那老狐狸早就知道我們要下墓,恐怕就在裏麵等著我們呢,這事兒凶險的要命,這一路走下去,等於是迎著人家的槍林彈雨在前進,說是九死一生一點不為過。


    眼下,真抬起這墓門,黑燈瞎火的順著一條小縫兒鑽進去,萬一裏麵有什麽東西等著我們,連反抗的餘地都沒。


    說句不好聽的,粽子騎臉怎麽贏?


    遲疑片刻,老白說道:“要不,我們先退出去吧?這回準備不周,這活兒沒法幹。”


    “不能退。”


    七爺忽然開口說道:“看那隻狐狸的意思,它其實挺需要時間的,牧區裏還有好幾十號大活人落在它手裏呢,咱這要是一來一回,那不正遂它意嗎?等它把事兒幹完,那些人還有活路嗎?”


    這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下子智商在線,說到了點子上。


    “兄弟,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不怕喪良心的說,死道友不死貧道,那幾十號人與我有何幹?”


    老白不滿道:“這事兒老子一開始就不想幹,到了這份上,也不怕說話難聽,他娘的,半道上就死了一個了,怎麽著,你還想把我們哥幾個全推進去送死?兄弟你覺得這事兒這麽辦合適嗎?


    別的咱不說,打見麵起,我們哥幾個拿你們什麽了?滿打滿算就在牧區吃住了幾天,還不是頓頓有肉,反倒是你回來的時候吃喝拉撒全算我們哥幾個頭上了,我們真武祠也是清水衙門,這年頭地主家都沒餘糧,更別說我們幾個窮寒酸的了,手裏那三瓜倆棗全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換回來的,你真當是吃大戶呢啊?


    可到現在我們提一個錢字兒了嘛?


    你再說說我們辦了多少事,別的咱就不掰扯,我這兄弟一路上流血又流汗的,因為你丫沒及時從盜洞裏退出來,差點被炸死,一句埋怨沒有,眼看著現在都到了絕路上,你還真讓我們把命都搭上啊?”


    老白就跟倒豆子似得,一口氣說了一大堆,這貨早就心中不平,如今徹底爆發出來了。


    七爺被說的麵紅耳赤,憋了半響,才擺手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我先進去,有什麽雷我扛著,這樣你們也就安全一點了,我不能讓你們再進去送死啊,我知道你們做的夠多了……”


    老白吐沫星子橫飛,下意識的又要噴,結果一張嘴才反應過來,眼睛瞪得溜圓:“你要先進去?祖宗,你知道自己在說啥不?”


    七爺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他曉得,這事兒說到底還是射殺了那幾隻狐狸,才給了老狐狸爆發的由頭,可偷獵的事兒是他起的頭,連累了那麽多人,天道好輪回,如今就算真死了,也算是還債了。


    我本來還琢磨著再商量商量這事兒,可七爺主意已定,要死要活的,最後老吊爺一拍板,說真死了活該,誰挑起的事兒,誰先上,這是自古的道理。


    如此一來,我們再無話可說了,就連老白都偃旗息鼓了,在墓門前休息了一陣,老吊爺搬來一塊巨石,鷂子哥力氣最大,一撬棍插進石門下方,墊著石頭開始發力。


    轟隆隆!


    石門總算稍稍有了點動靜,可也就是向上抬起一點,莫說是進人,連隻手都伸不進去,倒是撬棍被壓彎了,可見墓門有多沉重。


    最後,老吊爺和老白一起加入,三根撬棍同時發力,才總算掀起一條剛能容人通過的縫隙。


    我趁機在墓門下麵撈了一把,發現這墓門其實並不厚!


    我心裏有數了,這墓門裏應該是夾了鉛,外麵裹了一層石皮,所以才會沉重如斯,也幸虧我們沒退出去,不然就白跑了,這種門烈性炸藥都炸不開,考古學家遇到這種門,都是憑借著現代機械往起抬!


    “塞石頭進去!”


    鷂子哥憋得麵紅耳赤,低吼道:“這門好像卡主了,最高就能抬到這個地步了。”


    我和張歆雅忙挑了兩塊結石的鵝卵石塞到墓門下麵,將之墊住,老白三人這才抽出撬棍。


    我伏在地上,拿著手電筒朝裏麵照了照,隻能看見凹凸不平的地麵,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七爺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摘下背包,拿了一把短刀,在門縫前伏倒在地,臨進去前,他忽然扭過頭來衝著我笑了:“不管咋說,小兄弟,這回謝謝你了,可惜我們太窮,什麽都給不起,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出了事兒,你們就回去吧,別管了!”


    不知為啥,看著他這個笑容,我覺得特刺眼,鼻子一酸,嘴角扯了扯,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就算救不回被抓走的,我也盡量保證牧區裏的人安全,哪怕我沒這能耐,求我師父去,也把他祈來幫忙。”


    “謝了!”


    七爺一點頭,將短刀叼在嘴上,順著門縫直接爬了進去。


    從始至終,我一直伏在地上看著裏麵的情況,沒有任何異常!


    很快,七爺整個人都鑽了進去,裏麵有手電筒的燈光閃爍,他似乎在觀察四周,我隻能看見他的一雙腳。


    “什麽情況啊?”


    老白按捺不住大聲詢問。


    “沒事兒!”


    七爺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聽得出來,他鬆了一大口氣。


    “下一個,我來!”


    我猶豫了一下,向前爬去,鷂子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說他先來,畢竟我有傷在身,不能再衝在前麵了。


    我笑了笑,說沒事,雖說學藝不精,可在我們這一茬兒人裏,我算是對墓葬最了解的,七爺不知道深淺,我卻多少能看出點門道,果真裏麵有不對勁的地方,也能第一時間發現。


    鷂子哥想了想,就再沒阻攔。


    為了安全起見,我提前喚醒了天官刃和地靈珠,這才爬了進去。


    結果,我半個身子剛進去,立即有兩個重物“嘭嘭”的砸到了我後腦勺上,我頭部本就有傷,疼的我下意識的縮起腦袋,因為身材相對瘦削,在這縫隙裏還能活動,我立即翻轉了身子。


    這一切發生在彈指刹那,在我翻轉身子的時候,我就聽到墓門外響起了張歆雅歇斯底裏的尖叫聲……


    然後,我終於看清砸在我頭上的是什麽了。


    那赫然是一顆人頭和一個手電筒……


    如今,這兩樣就落在我麵前,手電筒的光芒正好對著那顆人頭,是一張我非常熟悉的臉,赫然正是七爺的,隻是麵皮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蠟黃色,就像是蠟像一樣,上麵還沾染著點點血腥。


    七爺的身子仍舊佇立著,脖頸有大片的鮮血噴濺出來,直接落在我臉上,溫溫熱熱,我眼中刺痛,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鷂子哥的反應很快,出事的瞬間,他一把拉住我腳踝就開始往出拽我。


    與此同時,一雙毛茸茸的手印在我的臉上,死死的抱住我的頭顱,將我朝裏麵拉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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