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看見這麽兩個東西,我著實被嚇了一跳,忙退後一步。


    供台下的男童眉腳飛揚,立即喝問:“來者何人?!”


    緊隨其後,女童又補充道:“所為何來?”


    這對童男童女彼此幫腔應和,配合相當默契,大指頭指著我的鼻子,臉蛋子紅撲撲的,看起來神采飛揚,那姿態說不出的囂張,讓人看了很上頭。


    我緩過神後,也有點火氣,在煞氣的作用下,脾氣比平日裏要暴躁太多了,懶得與這對鬼童多語,立馬抄出了百辟刀。


    鬼老頭連忙從旁拉了我一把,“哎”的喊了我一聲,正欲說話,卻被童男童女再次打斷。


    隻見那童男忽然跳將起來,衝我大喝道:“兀那賊人,天神麵前也敢造次?!”


    童女隨後又喝道:“豈不知神威難犯,一步走錯,萬劫不複?!”


    “我去你娘個呱噠噠,看刀!!!”


    我實在是受夠這兩個鳥人了,連給人說話的餘地都不留,一揮胳膊甩開鬼老頭,大步衝進三神廟中,掄刀照著那男童頭上剁去。


    我雖怒火上頭,但心裏也清楚,這山裏現在怕是沒什麽活人了,這兩個東西隻能是鬼物,能守在這三神廟中,隻怕不是什麽尋常角色,這一刀壓根兒就沒想能給對方造成什麽傷害,反而留了幾分力道,同時也在防備著那女童。


    然而,事實完全出乎我預料,男童非但不閃不躲,反而繼續衝著門口聒噪著,一刀結結實實砍在它頭上,“噗”的一聲,將之一下子“劈”成兩半。


    情況如此,連我都沒有想到,有些發懵,盯著地上那兩片“屍體”,肚子裏都是些五顏六色的粉末,像是某種顏料,但卻散發著腥膻味兒,除此之外,就剩下皮革和一些木料了。


    “這……”


    我目瞪口呆的轉頭看向一側,發現那女童仍舊盯著門口,大肆聒噪著。


    一時間,我憋了渾身的勁兒泄去,哭笑不得:“原來是個人偶,某種傀儡機關術!”


    “哎呀呀呀……老祖宗的寶貝呀,就這麽讓你給一刀剁了!!”


    鬼老頭痛心疾首的跑進來,一看地上的兩片“屍體”,一把捂住了眼睛,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對我極其不滿:“你呀你,你讓我說什麽好?怎麽脾氣就這麽暴躁呢!馬六指是個混蛋不假,可這三神廟不是混蛋呀,一草一木,都是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你……”


    我攤了攤手,說這事兒也賴不著我,誰讓他不早說的,這兩個東西看起來和大活人一模一樣,偏偏山裏又是這情況,擱誰都得往妖魔鬼怪的方向上想,不幹掉難道還等著過年?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鬼老頭更加惱火了,說我哪給他機會了?開門就吵架,他想拉都拉不住!


    他還告訴我,這兩個人偶存在時間很長了,幾乎可以和三神廟追溯到一起,全是老祖宗留給他們的財產,算是廟中的護法童子,他成年的時候來這裏祭拜就見過,說真的,這玩意確實有點滲人,看著跟活人似得,行為舉止卻極其怪異,很容易讓人往不好的地方想,村民們見到這東西的時候沒有不害怕的,不過他們都是二話不說掉頭逃跑,誰知道我是這尿性,一言不合就幹,拔刀就砍。


    祖產不祖產的我倒是不關心,倒是這具人偶讓我頗感興趣,蹲在那兩片“屍體”前細細端倪。


    “這可真全活。”


    看了片刻,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具傀儡和我們禮官製作的活仆有異曲同工之妙,我爸用剔骨刀和塑魂剪把羊改造成人,這具屍體也是如此,皮膚湊近了細看,好像也是羊皮,不過打磨的非常細膩,若不是上麵的紋理不似人膚,而且觸感也沒有那份彈性,光看顏色還真是和人差不多,肚子裏麵五髒六腑很齊全,甚至連腸子都有,完全仿照人體結構,不過這些東西都是用木頭和皮革縫製出來了。


    顯然,讓這東西活靈活現的奧秘,應該就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粉末上了。


    我撚起一點粉末嗅了嗅,很腥,應該是摻雜了一些葷腥物,像是一種詭異的巫術產品。


    根據鬼老頭所說,這種人偶出現在很早之前,是古代產物,能做到這一步,毋庸置疑,應是一種頂級的傀儡機關術。


    曆朝曆代,掌握著這種機關術的人和派係可不多,掰著手指頭就能數出來,很快我就有了猜測。


    “如無意外,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偃師偶了。”


    我歎息一聲,能在這裏見到失傳兩千年的匠門詭術,也算是一種造化了。


    偃師偶,如其名,與一個叫偃師的人有關。


    這是古代一位奇人,當年周穆王西巡,越過昆侖山,到達弇茲山。在他返回的路上,偃師曾經為他獻上了一個神奇的人偶。


    據說,這個人偶能唱歌能跳舞,搖它的頭,它就唱歌,拉它的手,它就跳舞。


    周穆王一度以為這是個活人,結果因為表演結束的時候,人偶眨眼,對著他的妃嬪招手,周穆王大怒,以為偃師是在蒙騙他,否則,一個人偶還會勾搭人?於是要殺偃師,偃師懼怕,這才解剖了人偶,發現裏麵都是些皮革木頭,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粉末。


    正是因為此事,偃師成了曆史上最出名的能工巧匠之一,一度與墨子、魯班齊名!


    可惜,他生平之事很少,唯一對他有記載的,便是《列子》,而且是在《列子·湯問》當中提及,懂的人都知道,湯問篇是列子自己的言論,並非後人改編,可信度極高!


    偃師、墨子、魯班這三人則並稱機關術三大家。


    以前念書的時候都學過墨子與魯班間的故事,二人在技藝上有過一番探討,當魯班拿出自己所造的木鵲,也就是機關鳶的時候,墨子如此回答——這木鵲還不如一個普通工匠頃刻間削出來的一個車轄,車轄一裝在車軸上,車子就可以負重五十石東西;而你的鵲有何實際作用呢?木匠做的東西,有利於人的稱為巧,無利於人的隻能叫作拙。


    自此,魯班對墨子心服。


    由此也可以看出墨家機關術和魯班機關術的區別。


    魯班機關術,是巧術,可以說是巧奪天工,新奇到作為一個現代人都有種看外星人表演的感覺。


    而墨家機關術,則是霸術!


    這個霸術,和法家沒關係,跟帝王心術更沒關係,而是說墨家的機關術返璞歸真,大巧若拙,對於力學的運用幾乎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一道機關擺在那,你明知道奧妙在哪裏,但就是沒辦法,甚至得付出血的代價,給人以一種非常霸道強悍的感覺,所以說,墨家機關術又是霸術!


    東胡古墓那位大巫師的機關術,就有點墨家機關術的感覺。


    至於偃師機關術……


    業內,人們稱之為是詭術!


    他的機關術詭譎多變,難以揣度,人們說,偃師的機關術,和巫術有一定關係,是巧工和巫術的結合。


    可惜,偃師本人沒有留下太多的傳說,人們對他了解很少,不過,偃師與周穆王相遇是在川蜀,也就是說,他本人是川蜀之人,曾經有人慕名而去,據說偃師傳下了自己的機關術。


    可惜,他的後人也屬於那種低調到三棍子悶不出一個屁的主,隻留下了一本書,講了幾種偃師機關術,告知世人世上還有他們這麽一號存在,捍衛了他們的地位,但打那以後,再沒冒頭。


    所以,業內公認,這一門已經失傳了。


    嗯……失傳了整整兩千年,從那本書出現開始就失傳了……


    眼前這具人偶,怎麽看都像是偃師機關術裏的傀儡,隻是功能不一樣罷了。


    這種人偶自然和我們禮官的活仆是沒得比的,一個跟活人一樣,一個隻是看著像活人,實際上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隻能幹固定的幾樣事情,高下立判!


    若果真是偃師機關術,那就很有意思了。


    偃師機關術流傳於川蜀,當年來到這裏的冉族人,也和古蜀國有一定的關係,甚至直接就是來自於蜀地,偏偏……素來隻聞其名不見其蹤的偃師機關術出現在這裏的三神廟……


    這想不讓人有所聯想都難!


    “咱能不能回頭再探討這些?”


    鬼老頭黑著一張臉說道:“能不能先找找馬六指的那張床?後麵還有個催債的呢,別人催債要錢,它催債要命,真等馬六指追來,咱不是完蛋了?”


    “你不懂。”


    我搖了搖頭,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輕歎道:“如果當年偃師的後人之一,真的跟著遷徙的冉族人來到了這裏,這座三神廟就是他設計的話,那麽此地的一切機關,都屬偃師機關術。每一門機關術,都有自己的特點,抓住這種特點,就很容易破解,就像現在的垃圾分類一樣,隻有先分開了,才能再想回收利用!”


    鬼老頭眨巴著眼,挺萌……


    好吧,他們困在這裏很多年了,估計連垃圾分類是怎麽回事都不懂。


    溝通最怕的就是這種了,莫說是我這種嘴笨的人,就算是換了賣保險的來說到口吐白沫都沒用。


    我幹脆不再理會他,仔細回想著偃師後人留下的那本書,在下不才,正巧看過。


    裏麵講述了偃師機關術的核心思想——他們認為,天下沒有破解不了的機關,破解不了的隻有自己的內心盲區,所以,機關要想隱蔽,隻有讓人找不到,想做到這一點,那就得讓人想不到……


    總而言之,一句話——往往最顯眼的地方,也就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地方,這種地方,就是設計機關的最佳地點!!


    這倒是把偃師機關術的“詭”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那麽,放到這個地方,最顯眼、最容易讓人忽略的地方又是哪裏呢?


    我四下裏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神龕中的三神神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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