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巨大的危機之後,小漁船已經損壞的非常嚴重了,動力裝置在漩渦中遭到了破壞,如今漁船完全處於一種隨波逐流的方向,也不知會搭載著我們飄向何方。


    我在甲板上舉目四望,一眼望不到盡頭,海水依舊是黑色的,水中煞氣濃重,猶如傳說中的冥海,充滿了不祥。


    很快,我見到了我師父。


    他拄劍兀自立在船頭,一身長衫沾染了點點血腥,凝望著遠方,目光凝重又深邃,時不時的會閃過一抹疑惑,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顯然,他也吃不準當下這怪異的情況。


    甲板上遍地狼藉,隨處可見鮫人的屍首,我大概數了一下,至少有將近二十個鮫人被斬殺在了這裏,可見當時船頭是重災區,駕駛艙裏僅僅是鑽進去了幾條漏網之魚罷了。


    李老頭四仰八叉的躺在甲板上,穿的窩窩囊囊,厚厚的棉衣早已被鮮血浸透,一動不動。


    無雙被嚇了一跳,以為老頭子掛彩了,紅著眼睛三步並做兩步衝了上去,結果老頭子就跟上了發條似得一下子彈起,抓住無雙的胳膊,大叫說自己的煙袋竟然丟了,一個天殺的鮫人逃離時給順走了……


    我一陣無語,心說您老人家那一袋子旱煙包圓了都不值二十塊,丟了便丟了,至於這麽一副死了老娘的模樣麽?


    老白跟我說,老頭子這回其實是立了大功了,原先雖說是打過交道,但見到的不是老頭子以強欺弱下黑手,便是被水王爺坑的死去活來,餓的都快要吃屎了,這都比較極端,老頭子的實力如何,他心裏還真沒譜,這回算是見識了,就倆字兒——犀利!


    果然你大爺還是你大爺,別看歲數大了,真逼到一個份兒上,上跳下躥就跟一大馬猴似得,那些鮫人的本事我是見過的,行動速度極快,在黑暗中視線不受影響,而且力量極大,能生裂人體,船上的那些個水手其實都是練過的好手,結果正麵撞上,一個照麵就得被幹掉,我喚醒地靈珠才堪堪能壓製而已,當時船上一下子跳上二三十個鮫人,我師父自然是進退從容,所過之處,一劍便能斬殺一個,可老白和鷂子哥就有點頂不住了,正是這李老頭關鍵時刻發力,這才有了這番豐碩的戰果!


    老白砸吧著嘴,不禁感慨:“頂風雨,順風船,老漢子推車,放響屁,農村老人誠不欺我,這人間四大有勁兒果然不假,別的不說,這老漢是真帶勁兒啊……”


    我搖了搖頭,懶得接茬,見大家都無事,心下也鬆了口氣,


    不多時,甲板上又多了笑聲。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討生活的人就這尿性,隻要一條狗命還在,就攔不住說瞎話亂扯淡,至於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想不通便懶得想了,反正人還活著不是?


    短暫歇息了片刻,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我和老白他們起身開始清理甲板上的屍首。


    許是搏殺了一番,體力消耗太大,老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一邊和我抬一具鮫人屍體,一邊笑著問我說這鮫人好不好吃,看著圓滾滾的,那條大尾巴指定肉多刺兒少。


    我被他說的一陣發毛,讓他趕緊打住,這東西上半截兒好歹有點人的形狀,除非是逼急眼了,擱我肯定是下不了嘴。


    老白卻不信,一邊清理屍體,一邊磨磨蹭蹭的研究這些鮫人,半響後,連他都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


    因為,這些鮫人除了多了一條魚尾巴,其他結構形狀和人幾乎差不多!!!


    “你說他娘的這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呀?”


    老白揉搓著自己的臉,忍不住和我嘀咕道:“他們有人說,海裏其實還有另一個世界,生活著和我們人差不多的東西,隻不過我們沒見過而已,以前我覺得這是屁話,現在我咋開始有點信了呢?”


    這誰能說得準?


    我想了想,就和他說:“倒是有這麽個說法,說咱們人以前不一定是猴子,而是從海洋裏上來的,要不老祖宗畫下的人文始祖模樣是人身蛇尾呢?興許這鮫人原本和咱們也是同源吧,隻不過咱們上岸了,它們沒上岸,進化下來長得不大一樣罷了,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吧,吃這東西跟吃人差不多,難不成你還真想試試?”


    老白連連擺手,讓我趕緊閉嘴。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這些話也就是道聽途說而已,靠不靠譜我也不知道,反正能製住老白“嚐嚐鮮”的念頭就是好事兒,誰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呢,世界很大,太多東西人沒見過了,一口吃下去會發生什麽事兒這都沒譜。


    很快,甲板上的屍體都被清理掉了,一股腦兒全都丟進了海裏。


    我們知道,這裏絕對還有不少鮫人,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不肯再襲擊我們了,把屍體丟進海裏,也算是一種禮數,以前打仗還得讓敵方來斂屍呢,我們不了解這些鮫人的規矩,但還給它們總比它們再來搶要好。


    船壞了,不能就這麽放任自由的在海上漂著,我們幾人不懂這個,不得已下我隻能去找老獨眼。


    這主其實也心挺硬的,最開始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我一直沒來叨擾他,就是想給他點時間來平複一下,結果我發現自己是想多了,海上討生活的人能是一般人?


    等我回到駕駛艙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和大蔫兒吵架。


    這倆人正在給以前的同伴斂屍。


    小蔫兒死了,就剩下半邊身體,左半邊身體不知道被丟到哪裏去了,老獨眼找了半天,實在是找不到,便隨便尋了一條腿給拚一塊了,大蔫兒大怒,說小蔫兒左腿連著左肩那一小半兒都沒了,找來一條腿是什麽意思?而且還是一條小短腿,和小蔫兒擺在一起,兩腿都不一般長,明擺著不是小蔫兒的腿,難不成斂屍還興拉郎配?


    小蔫兒是他親弟弟,這會兒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悲傷,和老獨眼爭來鬥去,與其說是為了讓他弟弟死的體麵一點,倒不如說他隻是單純的想和老獨眼鬥嘴。


    我實在不懂他們的兄弟情是怎麽回事,難道死亡見的多了,連親情也會隨之變得淡漠嗎?我想,哪怕是我還有命在這一行繼續浪蕩幾十年,恐怕我也不會變成他這個樣子,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寧可去死。


    最後,老白毛了,就說人都死求了,拚來拚去還有個屁用?你當時玩樂高呢?


    於是,他連踢帶打,把老獨眼和大蔫兒趕了出去,最後看了縮在角落裏的順子一眼,想了想,終究沒對順子動手,隻是讓順子去甲板上透透氣。


    隨後,我們兩個上手,把這些屍體全都丟進了海裏。


    非是我們無情,這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此地處於深海之下,煞氣極重,陰氣也重,這些船員又全都是凶死之人,出事兒的幾率太高了,把屍體留在船上,幾乎和身邊放個不定時炸彈一樣,隨時會出事兒!


    老獨眼和大蔫兒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垂頭喪氣的告訴我們,船壞的很徹底,已經沒辦法維修了。


    這絕對是個天大的壞消息,身處這樣一片詭異的大海上,船又壞了,隻能隨波逐流,這和判死刑有什麽區別?


    而且,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老獨眼還告訴我們,我們的淡水艙也被鮫人襲擊了,那時候船上一片混亂,誰也沒注意到居然有鮫人摸進了淡水艙,並且在那裏大肆破壞。


    此前我們的淡水儲備就已經宣告即將告罄,可那是十幾個人的儲備,如今不少船員都死了,就剩我們幾個人,省著點用的話,興許也能堅持幾天,可現在……一滴水都沒了!!


    人如果沒了食物,至少還能堅持十天半個月,可沒水了,又能堅持幾天?超不過五天!!


    我不得不把這些讓人絕望的消息告訴我師父。


    我師父聽後沉默了,手裏抓著一把龜甲,在船頭看了許久,最後隻對我說了八個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顯然,他也看不到我們的前途。


    無論我們如何絕望,現實始終不會隨我們的意誌而發生什麽更改。


    漁船仍舊在廣袤的黑海上飄蕩著。


    張歆雅算是我們當中最有學問的,得知我們已經沒水喝了,狠狠秀了一把她的學識,說要製作什麽半透膜來從海水中提取淡水,先是把李老頭那件帶毛的羊皮衣拆的七零八碎,緊接著又從老白那裏剝削的很多膽礬,這東西又叫石礬,能避蟲害,鑽研巫蠱之術的人身上都會常備一些,她揣著這些膽礬鑽進船艙裏折騰許久,最後活生生從膽礬裏幹餾出了一些硫酸,又讓無雙和鷂子哥把李老頭的那件皮衣扯得筆直,再讓我用刀稀裏嘩啦削的隻剩下薄薄一層,這才用硫酸去泡,用她的話說,這是古法鞣製羊皮紙,本身就能作為一種半透膜使用。


    半透膜什麽的我們是不懂,但李老頭一臉蛋疼的看著自己的皮衣變成了一塊亂七八糟的東西,再加上煙鬥丟了,更糟心了,像一條死魚一樣肚皮朝上躺在甲板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事實證明,有學問確實是好,這張羊皮紙還真能過濾海水,效果不算很好,處理過的海水有一股怪味,微微發苦,但鹽分沒有那麽高了,至少喝了以後不會死的更快。


    我師父喝過一些,說不可多喝,水裏有陰煞之氣,喝多了承受不了,活人灌陰煞之氣,這是養活屍之道,喝多了會出大問題,每天最多一小杯,這已經是極限了。


    有總比沒有好,雖然隻有一小杯,至少能讓我們多活幾日,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身上還是不可避免的漸漸出現了一些脫水的症狀,老白尿尿的時候鬼哭狼嗷的,說就跟水龍頭沒擰緊似得,滴滴答答淅淅瀝瀝,形容很貼切,生怕滿船的人不知道他很痛苦似得,我們一樣都是人,那種滋味兒我自然也體會了,真的難以描述,讓人想死,但我們都能忍,比如李老頭就表現的很含蓄,每次站在船頭接受,表情都很銷魂,一個“哦嗬嗬,嗯嗯”的輕哼,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飛升似得。


    脫水其實是個挺可怕的事情,我能感覺到,我的體力日漸低下,漸漸的我們幾人連動彈都懶得動彈了,甚至有時會出現一些幻覺……


    這裏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的時間觀念,我都不知道我們究竟飄蕩了多久,隻知道我自己快忍耐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哪怕明知水喝多了是把自己當活屍養我也認了,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這一日,我們幾人如以往一樣,倒在甲板上,半眯著眼睛等死。


    整個嘴唇都在脫皮的老獨眼忽然跟抽風似得跳了起來,胳膊肘子戳在護欄上,微微眯著眼睛盯著遠方,聲音幹啞的嘶吼道:“船……我看見船了……”


    “去你娘的……這幾天你都看見多少回船了。”


    老白頭也不抬的罵道:“你看看自己現在那樣子,掛在護欄上,像條蛆,你看見的東西可信嗎?”


    老獨眼不肯下來,還是掛在護欄上。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一聲,老白說的是實情,這幾天我們真的不止一次看見了船,但都是幻覺,於是一撩眼皮,懶洋洋的抬起手扯了老獨眼一把:“行了,下來吧,這回哥們都認栽了,你還不認……”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我的目光順著護欄的縫隙看向遠方,隻見,黑蒙蒙的海麵上,真的有一個黑點正朝著我們飄來。


    我猶如回魂兒了似得,身上驟然有了力氣,一下子跳了起來,凝望遠方,越看越清晰,不禁說道:“哎,別在那躺著了,好像……真的有船!!”


    如果是幻覺,總不可能我和老獨眼一起產生幻覺。


    老白他們一怔,紛紛掙紮著站了起來,果不其然,他們都看見了黑暗中的那個黑點。


    在這等詭異的地方,忽然冒出一條船,充滿了不祥與詭異,但……對於我們這些在等死的人來說,哪怕是不祥與詭異,此時也是一種希望,總好過死一樣的安靜和猶如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清冷。


    “望遠鏡,我的望遠鏡!!”


    老獨眼狠狠踢了大蔫兒一腳,見大蔫兒慢吞吞的,於是從大蔫兒身上奪走望遠鏡朝遠方看去,緊接著,他渾身一震,猶如白日見鬼了一樣,滿臉驚駭的喃喃自語道:“我看見了旗幟,一麵劍與盾交叉的旗幟……”


    順子猛然昂起頭看向老獨眼。


    這二人神太古怪,我不禁問這麵旗幟意味著什麽……


    老獨眼像個木偶一樣把望遠鏡遞給我,他自己則軟趴趴的在甲板上坐下,嘴唇不停的哆嗦,輕聲道:“真的是見鬼了,我怎麽看……這都好像是……大沽號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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