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已經荒廢幾十年,四周荒草幾乎能掩到人腿根兒上,一顆顆的血珠兒掛在草葉子上,猶如清晨的露水,老白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照,鮮血紅的剔透,有種難言的淒豔之感。


    鷂子哥蹲下身子,用手指蘸了蘸鮮血,湊到鼻息間嗅了嗅,口中徐徐吐出兩個字兒:“人血!”


    他目光望向破屋子,唇角微微掀起,嗤笑道:“在屋子裏麵!”


    “這可奇了。”


    老白接應了一聲:“老子在真武祠也有一陣時間了,卻從來不知道山裏麵還有這麽個地方,更別說旁人了,今兒個咱哥幾個被逼的走投無路來了這裏,怎麽就好死不死的遇上了一個人呢?”


    我沒說話,拔出百辟刀,一步步朝木屋走去,荒草中的蚱蜢受了驚,紛紛躍出,一個個長得都快成了精了,軀幹都呈現出一種紫紅色,屋子多年不曾修繕,木頭都成了糟粕,腳踩在台階上軟綿綿的,隨時會坍圮斷裂。


    我用刀輕輕挑開木門,屋中也盡是荒草,這些青草的生命力極強,撕裂木頭地板,紛紛從中冒出頭來,其中一塊區域的荒草被壓倒,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正躺在其中,麵如金紙。


    待看清女子的模樣後,我不禁失聲驚呼:“青竹?!”


    鷂子哥他們就在我身後,聽到我的驚呼聲後,紛紛上前。


    “還真是這娘們……”


    老白眼睛瞪得跟銅鈴似得:“她不是去追那個牙儈了麽,怎麽會在這兒?難不成憑她的本事都鬥不過那牙儈嘛……”


    說話之間,他連連搖頭:“這不應該啊,牙儈凶殘陰狠,毫無人性,但據我所知,他們也就是背地裏搗鼓些害人的手段,正麵廝殺的話,這種人其實本事不大,隻要逮著正主兒,咱哥幾個就能弄死它……”


    這話說的在理,打死我們也沒想到躺在這兒的會是青竹!


    青竹到底有多厲害?


    不知道!


    但應該已經厲害的沒譜了,我甚至覺得我師父都未必是她的對手,能把鬼母追殺的滿天下逃跑,最終受到重創,差點魂飛魄散,以至於跟了水王爺也隻能當個麾下的卒子,這份本事一般人沒有,陰司的鬼將陰帥遇到保準得折戟。


    這樣的人物,天底下不橫著走了?


    一個無敵的存在,一下子孱弱成這樣,本身就有巨大的問題。


    綰娘兒睜開陰陽眼,雙瞳浮現,盯著荒草間的女子細細看了許久,衝著我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她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這就是青竹。


    出於謹慎,我看向了小稚,小丫頭很聰明,一下就明白什麽意思了,不過大概是出於我之前的警告,這回小丫頭沒張嘴就說,跟做賊似得偷偷看了老白他們一眼,然後讓我矮下身子,這才湊到我耳朵旁邊壓低聲音說道:“這個姐姐我見過,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你周圍待著,我看見她穿過人群直接去了你那裏,那時候我還下意識的喊了聲‘神仙姐姐’,她停下來看了我一眼,雖然用麵紗遮著臉,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笑,而且笑的特別好看,可惜,和你一樣,我在她身上沒有看見任何畫麵。”


    我明白了,她在青竹身上看不到任何畫麵,在那個牙儈身上也看不見任何畫麵,這可能和他們的道行有關,也可能和他們的命運有關,小丫頭這是在告訴我,她無從分辨眼前這個是不是青竹。


    不過,老白和鷂子哥他們盯著看了很長時間,一致確認,這就是青竹無疑!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救人要緊,我收起百辟刀,上前將青竹扶起,近距離接觸到對方的刹那,我有些失神,能嗅到對方的身體和發絲間散發這幽幽的香氣。


    那香氣如蘭似麝,清幽淡雅,我對此記憶非常深刻,花店的姑娘曾告訴我,這就是荼靡花的香味。


    老白清理了一下四周的雜草,讓我把對方放下,看了眼對方的傷勢,直撮牙花子:“這究竟是遇到了什麽,傷成這個樣子!”


    青竹身上的傷確實很嚴重,腿部衣裙全都被鮮血濡紅了,綰娘兒是女子,不避嫌,上來掀開衣裙一看,白皙修長的腿上有一道巴掌長的傷口,皮肉翻卷,看樣子是刀傷,不過,真正讓她昏迷不醒的還是胸口的一道洞穿傷,傷口很小,卻紮的前後透亮,不知是什麽東西所傷。


    老白搖頭晃腦的得出了一個跟放屁沒區別的結論,說果然再美的娘們也還是個人,刀子割一下鮮血直流,翻卷起來跟豬肉差不多。


    話雖如此,他眼睛卻一直盯著人家大腿看,眼神都直了。


    綰娘兒反手照他臉上就來了一巴掌,然後麵無表情的說道:“張歆雅讓我給你個逼兜。”


    老白捂著臉悻悻退到一邊,綰娘兒又檢查了片刻,說胸口那一下沒傷到要害,正準備尋點東西為其包紮一下,結果青竹在這時卻幽幽轉醒過來。


    她目光四下逡巡一圈,最終落在我臉上,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虛弱無力的輕歎道:“看來是我命不該絕,在這種境地下還能遇見你們。”


    我歎息一聲,詢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


    “太平道,名不虛傳啊……”


    青竹澀聲道:“對方不止一個,我追殺她的時候,落入了他們的圈套陷阱……”


    這個說法倒是也說得過去。


    我又問道:“那你怎麽會到這裏來呢?”


    “他們的目標是你師父!”


    青竹忽然道:“這是一次預謀已久的圈套,針對的就是你們清微道,其目標可能就是你,準備把你身邊的這些人全都拔掉,困住我以後,就準備去刺殺你師父,我知道你師父現在正在閉死關,如果這個時候他們登門,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奮力殺出來,準備去給你師父示警,為了能盡快趕到,隻能抄這邊的近路,沒想到……太平道的這些邪術士準備太周全了,已經猜到我會走這裏,於是在胡子隘等著我,在那個地方他們更是厲害,我身負重傷,不得已隻能逃到這裏了……”


    “我叔有危險?”


    鷂子哥一聽我師父,立馬亂了方寸,起身喝道:“他們現在到哪裏了?”


    我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深深看了青竹一眼,詢問道:“你居然知道胡子隘?”


    “天盟知道的遠遠比你要多。”


    青竹笑了笑,看著鷂子哥說道:“他們的行蹤不好說,估計現在應該已經快到了,想救你叔的話,一定要快。”


    我無奈道:“你也說了,胡子隘不能走,上山的路被封死了,我們也沒辦法呀。”


    “不一定,還有一條路!”


    青竹說道:“一條更近的路,你問你鷂子哥,他知道!”


    我看向鷂子哥,鷂子哥麵色一緊,低聲道:“你是說,殺虜口?”


    青竹點了點頭。


    “什麽呀,一會兒胡子隘,一會兒殺虜口。”


    老白無奈道:“咱們平日裏都是走北邊,南邊怎麽這麽多彎彎繞。”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鷂子哥歎息一聲,說那殺虜口並不是什麽關隘,而是一道峽穀,距離我們這兒並不遠,應該是以前地質變遷留下的,原來是一條河穀,連通著汾河,不過千年前就幹涸了,就剩下河床上的鵝卵石,其實就是一道傾斜向上的亂石穀,沿著那裏走,速度更快,很快就能上山,如果不是青竹提醒,他都忘記了有這麽個地方。


    我一看他們兩個這神情就知道這殺虜口有故事,肯定不是那麽簡單,立即出聲詢問這條路是不是有什麽布置。


    “也是我們真武祠的手筆。”


    鷂子哥笑道:“驚蟄,咱們真武祠屬於清微道,而清微道又是何時起源的,你知道嗎?”


    這是師門的必修課,我怎麽會不知道?


    道門派係眾多,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是符籙三宗,大概就是唐末宋初的時候,道家的天師道、上清道、靈寶派這三個派係分別以龍虎山、茅山、皂閣山為活動中心,最終形成了三山符籙,又叫符籙三宗。


    嚴格意義來說,我們清微道屬於符籙三宗的一個分支,采納眾多道家所長,精通符籙的同時,又修內丹,遵循天人合一的規律,專研於雷法。


    所以,清微道真正的起源宋朝之後,準確的說,是在南宋!


    不過,這是學術上的說法,而在我們眼裏,我們就是道士,尊崇的就是元始天尊,所以,我們自己又覺得清微道起源於炎黃時期,以黃老為尊。


    “清微道有很多道觀,主要在江南一帶,北方唯獨咱們一座真武祠而已!”


    鷂子哥說道:“真武祠的來曆,其實和南宋的一次北伐有關!”


    靖康之恥後,以嶽飛為主的眾多將領一直要求迎回二帝,洗刷恥辱,在黃河兩岸與偽齊和金國連番大戰。


    太原作為三晉中心,當時自然也是戰事膠著的位置。


    而真武祠所在的這座山,恰是門戶之一。


    當年金兵鐵騎過黃河,來到這裏,見山上囤滿宋軍,後麵有靠,心知強行攻打一定會死傷慘重,於是在一個狗漢奸的帶領下,決定走河穀,直接登山,他們卻渾然不知,南宋的那些將領早就猜到這一出了,早早從江南請來的清微道的道士,在這裏布下奇門遁甲的大陣,等他們進入後,發現迷失在陣中,宋軍於兩側開弓射殺,據說那一戰殺的金軍屍體堆積如山,充斥河穀。


    戰後,清微道的道士看交戰地百姓困苦,於是就在山上修建真武祠,以道門醫術匡世救人。


    那條河穀,也因為那一戰,命名為殺虜口。


    “所以,殺虜口,就是一出奇門遁甲的大陣!!”


    青竹道:“你們清微道的奇門遁甲大陣,你一個關門弟子會破不開嗎?這條道,你們能走,那些邪術士卻走不了,這是你們唯一的選擇。”


    我點了點頭,立即道:“咱們就走那裏,先上山!”


    說完,我讓鷂子哥和老白一左一右把青竹架起,先到外麵,我拾掇了東西就來,隻等鷂子哥和老白拖著青竹剛剛動身背對著我的時候,我猛然拔出百辟刀,對著青竹背部就捅了過去!


    老白和鷂子哥他們完全沒想到我會來這麽一出,青竹也更加想不到,防不勝防下根本避無可避,這一刀直接紮了她個對穿,“噗”的一聲,青竹渾身一下子繃的筆直,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向了我。


    “繼續編!”


    我盯著她連連冷笑:“故事講得不錯,你怎麽不去寫小說呢?還把自己描繪的那麽悲壯,慷慨悲歌之士?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份尿性!”


    青竹訥訥道:“你怎麽知道的?”


    “青竹去追殺你以後,你應該跑的比兔子都快吧,甚至都沒和她照麵,所以她到底有什麽特征,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冷笑道:“你之所以演的這麽像,都是從我們身上知道的吧?”


    其實這個青竹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


    鷂子哥說,他被控製的時候,偶然間能窺見那個牙儈的心思。


    一個被控製者都能做到這一步,何況是控製者?


    我敢說,鷂子哥知道的一切,全都被那牙儈窺視到了。


    我師父閉關、真武祠附近的地形,對方摸得門兒清!!


    眼看我們不走胡子隘,於是對方幹脆就來騙我們了!!


    甚至,在我破除纏絲蠱的時候,也和這個牙儈有了短暫的交集,對方甚至窺見到了我的一部分內心世界……


    對方為什麽要模仿青竹,答案很簡單,她知道小稚的能力,甚至比小稚自己更加了解,唯有裝成青竹,小稚分辨不出來!!


    我辨認她的方式很簡單,氣味!!


    因為接觸短暫,她窺視到我的秘密很少。


    荼靡花的味道,是屬於暗藏在我心中那個她的,我曾經懷疑青竹就是她,以氣味去辨認過,可惜結果告訴我,青竹並不是她!!


    牙儈應該就是窺視到了這一小段,沒有窺視到更多,所以,她以為青竹身上的味道就是荼靡花的香氣,幹脆連這個都模仿了,很細節,卻大錯特錯!!!


    如果不是我和青竹有好多次近距離接觸,連我都得被她騙,她的故事沒問題,各種細節都很到位!!


    眼前這個假青竹聽後,不禁笑道:“真聰明,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不過,既然你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麽現在才動手?”


    我笑道:“不問出你想讓我們幹嘛,我怎麽知道你要在什麽地方害我們呢?”


    說完,我猛地拔出了刀,對方慘叫一聲,立即化作一道黑霧散去。


    哐當一聲,一個小小的木牌子落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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