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居然這麽多……”


    老白不停的喃喃自語著,像陷入了魔障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的霧氣翻滾的溪穀。


    我倒是猜到這溪穀中肯定不同尋常,牙儈不惜放出一道心血祭練的窨子牌替身來誆騙我們到這裏,溪穀中的凶險可以預料,卻不曾想老白的反應居然這麽大,當即輕輕推了推他,低聲詢問穀中到底有什麽?


    老白連連搖頭。


    見此,我不再問他,從旁邊一株柳樹上摘下兩片柳葉,擎在指尖,於眼前掠過,低喝一聲“開眼”,穀中的濃霧頃刻之間翻滾起來,彷似我的目光化為實質,如一柄裂天之劍,所視之處,濃霧被紛紛劈開一般。


    這樣的事情也唯有在我們這個位置才能實現,鷂子哥說的清楚,這裏是大陣的一個豁口,當年真武祠的先祖就是在這裏談笑間大破金軍,倘若是換了別的地方,哪怕用柳葉拭目也沒用,走入陣中,我們一樣會被迷霧障目!


    須臾間,溪穀中的情形已盡數在我眼中。


    可惜,我並沒有看到什麽格外滲人的場麵。


    沒有霧氣障目,明月之下,溪穀裏的一切都蒙在一種黑沉沉的朦朧中,這裏果然像鷂子哥說的一樣,就是一條鵝卵石遍地的峽穀,穀底不見有任何植物,到處都是亂石,反倒是溪穀兩側的土壁上橫生出許多植物,有種鬱鬱蔥蔥之感。


    溪穀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倒是一些石頭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些石頭沉埋在眾多淩亂的鵝卵石中,尋常人大概根本不會注意到它們,可我卻瞧得出,這些石頭才是破除此陣的關鍵所在。


    鷂子哥說過,這是一個奇門遁甲大陣,對此,我持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準確的說,這是奇門遁甲的一種衍生陣法。


    奇門遁甲這東西聽起來玄之又玄,但作為禮官傳人,我倒是有幾分了解。


    實際上,這東西應該算是一種非常高級的天文物理學,也可以說是一種預測學,作用很廣,但論其根本的話,所謂的三奇八門,本身是在研究這個世界的奧秘,古代很多兵法大家以此為依據開辟出了許許多多的神奇的陣法,說到底就是利用大環境的力量來克製敵人。


    於是,在此基礎上,許多玄門的人又開始利用五行之變去布置一些陣法,眼前的這個就屬於這樣的陣法,狹義的來講,這種陣法超脫了三奇八門的範疇,不能算是奇門遁甲,而廣義的來講,這個陣法還是利用天地之變,又和奇門遁甲的理論不謀而合。


    這個陣法就是這麽個東西!


    最早的時候,我看見溪穀中有大霧,就知道這是五行中的水陣,也是一種迷陣,當年金軍不知深淺,以為就是霧氣,走進去以後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兩眼一抹黑,宋軍在兩側攢射,他們目不能見,結果可想而知,而今看見了整體的布局,應驗了我的想法,我也知道的更加具體了,這應該屬於五行迷陣中水陣裏的黑帝迷水陣,這種陣法極其高深,布置起來也會非常非常複雜。


    站在我這個位置俯瞰,溪穀中那十二顆作為陣腳死死釘在地上的石頭整體排列猶如一個六芒星,華夏是不講究這個東西的,所謂的六芒星狀,實際上是龜形。


    在風水堪輿之中,龜形就是北方玄武,主水炁。


    那十二顆作為陣腳的石頭黑而紫,又名北方玄水石,本身是昆山石,主要產自於江蘇那邊的馬鞍山,風水堪輿師采擷這種石頭埋在極陰之地的土下,數年之後,原本幹幹淨淨的白石頭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汲取了大量的了陰寒之氣,專門用來作為黑帝迷水陣的陣腳。


    僅此還是不夠的。


    這是一條枯竭的山溪水道,天地之水早已幹涸,沉埋於地下,想要激發出來,必須在每一個陣腳下麵釘九顆九兩重的海中金錠,這個海中金和命理說的海中金沒任何關係,它就是海裏的一種金屬礦物,在海底非常多,大小如同土豆一樣,科學家把這種金屬礦物稱之為是錳結核,這些海中金錠的主要作用就是把地下的水炁給釘出來,這是金生水的道理,當然也可以用其他的金錠,但效果不好,維持不了這麽大的迷陣。


    當海中金錠把枯竭溪穀裏的水炁釘出來,再通過北方玄水石布置下的黑帝迷水陣釋放出來,這個迷陣就算是成了。


    想要破這個陣其實非常非常簡單,首先要找到我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也就是大陣的豁口,能夠俯瞰到大陣的全貌,這樣就把自己“置身事外”了,可以看得更加清楚,如此就能準確無誤的找到十二個陣腳,最終自己在局外指揮,有人入局,將十二個陣腳拔掉就行了,不僅僅要拔掉上麵的玄水石,還要把下麵的九顆海中金錠也挖出來,而且在拔陣腳的順序不能亂,人需要站在六芒星的最中間,然後從中間開始向四周拔!


    有人在笑談中非常貼切的形容了這種破陣方法,說破黑帝迷水陣就和抓烏龜差不多,沒見過捏頭的,也沒見過提溜尾巴的,而是應該去捏前後蓋子,隻有這樣才不會被抓傷或者是咬傷,破陣也是如此,搞錯了會被風水所傷,這雖然是迷陣,可一旦發起飆來,陰寒侵體,破陣的人下半輩子就做好抱著火爐過活的準備吧……


    興許是血液裏流淌著禮官的天性,對於這種玄門陣法我最是感興趣,僅僅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睛了,全身心的觀察著陣法的每一個細節,破陣不是鬧著玩的,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個中凶險不足為外人道,我不敢有任何疏忽,以至於全然忽略了身邊眾人,以及蟄伏在溪穀中的危機,渾然不知身邊眾人早已都用柳葉開了眼。


    直到鷂子哥連連搖晃我的時候,我才倏然驚醒過來,回頭卻見鷂子哥麵色很陰沉,低聲衝我說道:“驚蟄,現在怎麽辦?這條溪穀咱們是沒法下去了,這個牙儈做事兒太絕,一點餘地都不給咱們留呀!”


    眾人臉色都不大好,有恐懼,有惱恨……


    他們應當是都看出溪穀中的凶險之處了。


    唯獨我被真武祠先祖布置的精妙陣法所吸引,都忘記自己來這幹嘛了,一時間也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腦袋,結結巴巴說了句自己到現在都沒看出牙儈在哪裏做了手腳。


    “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也是被嚇住了呢!”


    老白緩過神來咒罵一句:“原來你丫這節骨眼兒上還在魂飛天外呢!”


    我悻悻說自己一眼沒看出端倪,一心琢磨著怎麽破陣上山了。


    老白一聽我瞧出了破陣門路,總算不再繼續口誅筆伐,哀歎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咱們現在隻要下去,立馬就得完蛋。”


    說至此處,他伸手一指溪穀對麵土壁,讓我仔細看那裏。


    我照做了,黑咕隆咚的就是些植物,除此外沒什麽異樣,不解道:“就是些尋常藤蔓啊,難道這些藤蔓不對勁?”


    “不是藤蔓,藏在藤蔓下麵!!”


    老白道:“你再仔細看。”


    有了確切的提示,我又仔仔細細盯著看了半響,總算瞧出了一些端倪,倒不至於像老白一樣嚇得魂飛魄散,心髒卻也不爭氣的加速跳動起來。


    天可憐見,屍鬼妖魔我見的多了去了,卻從未到過如此滲人的一幕。


    那些藤蔓之下,隱隱綽綽,偶爾閃過一抹蒼白的肉色,像是一顆顆肉瘤子一樣,這些東西明顯會動彈,是不是轉動一下,驚鴻一瞥可見肉瘤子上麵有鼻子有眼,分明他娘的是一顆顆孩子的頭顱!!


    很多很多,難以計數……


    “有一個我見過。”


    小稚壓低聲音說道:“就是那個女人害死的一個孩子。”


    “所以,這些孩子都是那個牙儈害死的?”


    驚恐過後,我隻覺心頭發寒,怒火升騰,早知道牙儈殘忍酷毒,必定沒少禍害人命,可這峽穀中的一個個幼小的怨魂還是大大衝擊了我的認知。


    “不至於害這麽多,否則她藏得再好也得完蛋……”


    鷂子哥搖了搖頭說道:“我剛剛看到有個孩子腦袋後麵有一條細細的辮子,正是清朝初年的金錢鼠尾辮,說明那孩子在二三百年前就夭折了,牙儈終究是個人,怎麽能活的了這麽久?而且這種邪術士作惡太多,大都損傷陽壽,十有八九都不會久壽,偶爾有一兩個貽害千年的主,那都是把自己弄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出門就要遭天打雷劈,咱們遇到的這個不至於是這種禍害,要真是這樣的角色,咱們幾個哪還有命活到現在?不久前來找我們的也就不是一個窨子牌替身了,而是正主兒!!莫說牙儈正麵單挑沒什麽本事,這不過是相對而言的,道行差不多他們不敢正麵現身,若真是那種貽害千年的角色,和咱們道行差距太大,一手捏死咱們一個不難!”


    我一想也是這麽個道理,就說道:“看來,這個牙儈不僅殘害活人,還會捕捉其餘孤魂野鬼,如今把她的家底兒全都亮了出來,就為弄走我和小稚,看來她現在圖謀更大。”


    鷂子哥幽幽道:“連根孩兒樹,瓦上童子籬,可憐無家夜遊魂,猶是爹娘心頭肉。”


    老白咒罵鷂子哥不務正業,念什麽歪詩。


    鷂子哥搖了搖頭,說這兩句話不是他說的,而是湖廣一帶玄門流到凡人間的幾句民諺,無論是連根孩兒樹,還是瓦上童子籬,其實都是世間最凶的小鬼。


    童子籬是心血相連的小鬼,彼此心意相通,所以走到哪裏都是手拉著手,看起來就像是籬笆牆一樣,每到夜裏,就會攀上他人房頂吞吐月華,雞鳴離開時,就會把屋主人給害掉,所以叫做瓦上童子籬。


    至於這連根孩兒樹,那就更複雜了。


    槐樹本不詳,一木一鬼,開門見鬼,家中一般不會養這種樹。而這世間又有這麽一種亂葬崗子,那裏埋葬的死人極多,以至於這些人的姓氏加一塊正好湊齊了一部百家姓,這種亂葬崗子叫做的萬家塚,是一種極怨之地,萬家塚上生槐樹,又逢天狗食月時,槐樹會生變,樹幹中的年輪殷紅如血,這種槐叫做血眼幡,概因每逢月圓之時,巨大的樹冠上就會浮現出兩隻巨大的血紅眼睛,枝條無風自動,嘩啦啦的猶如幡子在風中席卷,故而以此命名。


    有邪術士采擷血眼幡的枝條,栽種在綠藻叢生的死水邊,但這些血眼幡的枝條卻不會就此發芽,需要以童子魂魄來溫養,於是邪術士就會在枝條四周埋下無數孩童屍骨,血眼幡的枝條就此開始繁盛,卻不會生長成樹,而是會漸漸長成一張藤蔓交織而成的大網,網上掛著一顆顆童子頭顱,那正是被埋下的眾多童子魂魄,拎起來像是一張漁網。


    這就是連根孩兒樹。


    這連根孩兒樹極凶,邪術士害人的時候,就拋出孩兒樹,一下子將人籠罩在下麵,那上麵的無數小鬼立即會死死咬住此人的皮肉,甚至磕開頭蓋骨吸食腦髓,頃刻間就能把一個人吃的一幹二淨。


    那些掛在溪穀兩側,藏匿在藤蔓之後的,赫然就是這些孩兒樹,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倘若不是鷂子哥知道這麽個地方,我們提前窺視到了,一旦貿然走進溪穀中,後果可想而知,霧氣障目,什麽都看不見,無數的孩兒樹忽然從上麵墜落下來,把我們包裹在其中,斷然沒有活路!


    這個邪術士歹毒陰險的讓我們渾身發寒。


    “怎麽辦?就算你知道怎麽破陣,咱們也根本不敢進去啊!”


    老白道:“你要是實在擔心張先生的話,不行咱們就硬著頭皮走胡子隘,那裏咱們雖然會被壓製,但總比被這些小鬼食肉吸髓的強!”


    我搖了搖頭,那牙儈已經將這裏的一切都摸得門兒清,不可能會在胡子隘給我們玩疑兵之計,那裏一定更加凶險,一進陰和局,我們被壓製,有力使不出,這才是最窩囊的,在這裏好歹還能拚他娘一把!


    鷂子哥一看我神情,就揣測了個大概,笑道:“驚蟄,你應該是有辦法了吧?”


    “這些小鬼都不過是一群無辜孩子,被這牙儈荼毒迫害,喪失靈智,還不如魂飛魄散,圖個解脫!”


    我盯著這黑帝迷水陣的布局,心頭生出了一個毒計,咬牙道:“不知道能不能成,但不妨礙我先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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