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付慧城關掉紫光燈,小心翼翼的將玉珠子放進盒子裏。


    這是個不差錢的主,一輩子不知道經曆過多少寶貝,比這貴重的都不知道見過多少,如今卻是這樣一副姿態,可見這玉珠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準確的說,是半幅地圖。”


    他坐了下來,原本嘻嘻哈哈的一個人,這時神色卻很凝重,讓我莫名想到了職業習慣這四個字兒,這時他明顯已經進入到了掮客這個身份中,腦子轉的飛快,必定是在琢磨著怎麽從中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


    我沒和這種人打過交道,卻也知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的道理,付慧城作為一個標準的掮客,可不正是牙行裏的人?


    這個時候可沒什麽情麵好講,一個不留神,剝皮抽骨,被吃喝的幹幹淨淨。


    我打起了精神,上半身稍稍前傾,微微眯著眼睛看著他笑道:“地圖,這倒是有意思了,藏寶圖嗎?”


    付慧城不答,反而幽幽說道:“地圖是雕刻在玉珠子裏的,也就是說,這顆玉珠子其實被劈開了,在裏麵雕刻好了地圖,然後又粘合在了一起。


    這顆珠子最早是在你們手中的,想必來來回回你們沒少看過吧,可見到一點縫隙了?


    肉眼看去,那地圖看起來就跟玉裏麵的絮狀石棉一樣,瞧不出任何端倪!!


    這等技術……


    嘿,現代精雕技術最強在京城,兩片鋼板摞在一起嚴絲合縫,肉眼分辨不了,可那卻是機械的力量,而這是古玉,以前的工匠人工加工出來的,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步的有幾個?”


    我撇撇嘴,這就是典型的掮客敘述模式了,先揚後抑,把基調抬得高高的,先讓你暈頭轉向,然後再聊別的。


    可我對此卻不感冒,墓門的無縫接合技術老子都見過。


    那個年代更久遠!


    人的力量有多恐怖,根本無法想象。


    齊白石老人的畫為什麽值錢?


    有人說畫的像。


    這是屁話,那些學油畫的能畫的跟照片差不多,怎麽不見他們一幅畫賣個千八百萬?


    人家不僅意境好,就連技術也能讓那些寫實派汗顏!


    他畫的蟲子,拿放大鏡看,能看見蟲子翅膀上的紋理!!


    而且那是國畫!


    這就叫技術,這就叫秀!


    近現代有一個齊白石老人能做到這一步,古代也有雕刻師能雕刻的肉眼根本分不清那是圖案還是絮狀物!


    正因為我見過類似的技術,所以此刻還是很平靜。


    付慧城吐沫星子橫飛說了許久,看我們幾人如泥胎石塑一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時間也說不下去了,但這人臉皮極厚,根本不在乎,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在古代的環境下,擁有這等精雕技術的,寥寥可數,這需要天分,百八十年也就出現那麽一兩個,全都是大匠!


    這顆玉珠子,我做過檢測斷代。


    它根本就不是唐朝的,迄今至少都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但裏麵的雕刻,確實後來雕刻上去的,如無意外,應該是西漢時期的傑作。


    也就是說,李嗣業當年得到它的時候,它就已經是個古物了。


    西漢時期,擅長這種玉石精雕技術的人倒是有那麽幾個,看這顆珠子裏麵雕刻的風格,京城那邊一位精於此道的老教授給了我兩個人的名字——趙貞、趙瀚。


    這是兩兄弟,如無意外,玉珠子裏麵的精雕就是出自於他們的手筆,


    知道這倆兄弟是跟著誰混得嗎?”


    這倆名字對我來說很陌生,所以我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付慧城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知道西漢廣川王嗎?”


    我拿捏著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哪位廣川王?”


    “劉去疾!”


    “……”


    這三個字讓我心神大亂,連忙扭頭去看身邊的小稚。


    不僅是我,鷂子哥他們也明顯被這個名字搞的心慌。


    小稚沒有任何反應,對桌子上的茶點很感興趣,一直在埋頭大吃。


    見此,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這位劉去疾……


    可不正是稚娘的丈夫!!


    這人,也是殺死稚娘的真正元凶!


    昭信雖然嫉妒稚娘,卻不敢下手,隻能不斷向劉去疾進讒,最終是劉去疾點了這個頭,稚娘才被斬成肉醬,然後烹煮了,隻餘下“陶望卿”這三個字讓後人扼腕歎息。


    我對稚娘沒有太深的感情,隻是虧欠良多,幾次救命之恩擺在那,沒法子忽視,可和小稚卻是朝夕相處,感情是實打實的,在我眼中她大抵真的和骨血相連的親妹妹差不多,聽到劉去疾這三個字,心頭不免戾氣叢生。


    付慧城是個七竅玲瓏心的,敏銳的察覺到了我們幾人的變化,連忙小心翼翼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我搖了搖頭,沒對他說這段因果,更不會說小稚就是劉去疾的老婆陶望卿殘魂輪回而生,這事太大,擺渡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注定隻能是個秘密,於是我壓下戾氣,昂了昂下巴:“繼續說。”


    “這個劉去疾嘛,可不是個尋常的封王!”


    付慧城頗為崇拜的說道:“真說起來,他和咱們也算是同行!


    此人是漢景帝劉啟的曾孫子,是劉氏諸王裏麵最顯赫的那一茬兒,按說是不缺錢財的,可盜墓的事兒卻沒少幹,說到底就是一個興趣,據說手底下豢養著一大票奇人異事,有破除機關的,還有深諳各種邪術的,他的封地裏麵春秋戰國時期的古墓很多,幾乎被他光顧了個遍,出了許許多多了不起的寶貝……”


    他說的眉飛色舞,卻不知,我的心神早已不在這兒了。


    陰人客棧收天下奇魂,陶望卿的魂魄恰恰是奇中之奇,無雙的老爹,上一代擺渡人花了大功夫去探究這些事兒,早就把陶望卿的事情兜了個底掉。


    當初她被昭信烹殺剁成肉醬,怨氣太大,遭天打五雷轟,一縷殘魂遁走,藏在畫中,成了畫羅刹,大部分魂魄非但沒有被打散,反而殘魂入了輪回,成了現在的小稚。


    殘魂輪回,從未聽聞,偏偏就發生了,小稚能看到別人的命運,大概也於此有關。


    擺渡人認為陶望卿的魂魄本身就有巨大的秘密,肯定有天大的來頭,不然不會發生這種事,一旦小稚和畫中殘魂融合,魂魄圓滿了,很難說會發生什麽事情,但這又是必行之事,畢竟小稚魂魄殘缺,這是大問題,這樣的人……怕是不能久壽!


    哪怕是出於對小稚的關心,我也一定得讓她魂魄圓了!


    如今前世今生兩道殘魂皆在我身邊,卻結合不了,原因就在於陶望卿的肉身,這一點李老頭也說過,昭信那個毒婦八成是對陶望卿的肉身也下手了,將之鎮壓了!


    付慧城說到了這劉去疾的本事,這倒是我不知道的一茬,一時間心裏有數了——鎮壓陶望卿肉身的,估計就是劉去疾身邊的這些能人異士了,也隻有他們有這樣的能力!!


    老白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我,示意我先別想太多,聽聽這付慧城的說法。


    此時付慧城已經在說劉去疾當年盜魏襄王墓時的事情了。


    據說在那座墓裏見到了一口很牛叉的棺材,這口棺材不是銅鐵,不是木材,也不是石頭,看起來黑漆漆的,赫然是用生漆和犀牛皮做成的,疊了十來層,刀槍不入,劉去疾身邊能人異士無數,卻奈何不了這口棺材,隻能悻悻放棄了。


    去了另外一個墓室,又見到了一口超級棺槨,寬窄足能容納二十人,無論是屏風還是石床,都擺放的周周正正,可裏麵的陪葬品卻不翼而飛,隻有兩把劍和一口玉痰盂。


    其中一把銅劍被劉去疾隨身佩戴,而那口痰盂,則是一件寶貝,叫做雙龍吐珠盂。


    “這雙龍吐珠盂可了不得喲!”


    付慧城手比劃著讚歎道:“盂口左右兩側嵌著兩條金龍,龍口裏銜著兩顆玉珠子,你們也知道,這痰盂呀,用的時間久了,就會生出那麽一層黃拉拉的東西,奇臭無比,很難清洗,腦袋湊上去吐痰,那可真要了命了,惡臭撲鼻而來啊!!可是這雙龍吐珠盂卻不存在這個問題,倘若髒了,裏麵放些清水,再抓一把草木灰丟進去,用力搓那兩條金龍,金龍口中的玉珠就會吐出,頃刻間在水中攪出漩渦,清洗痰盂裏的汙漬,片刻後倒掉,痰盂如新!


    魏襄王對此物極為喜愛,一輩子都在用這東西,死了也隨他下葬了!”


    老白的麵色一下子變得別扭起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桌子上的玉珠,詢問道:“別告訴我這顆玉珠子就是其中之一?”


    付慧城一拍大腿:“沒錯呀,這就是那個寶貝!!”


    老白立即捂住了嘴,幹嘔了兩聲。


    這顆玉珠子他一直當寶貝揣在身上,堪稱愛不釋手,有時還伸出舌頭舔一下,一臉嘚瑟的衝我們叫囂,說那是曆史的味道,是金錢的味道。


    如今看來……怕不是都是老痰的味道吧!


    付慧城卻沒注意到這一茬,繼而說道:“漢朝的時候,諸侯王的威脅大,造反一直都是劉姓諸王幹的事兒,從晁錯的削藩策再到主父偃的推恩令,中央集權和地方諸侯的矛盾一直不斷,劉去疾坐在廣川王這個位子上,必定是要倒黴的,到了漢宣帝的時候,有人彈劾他肆意虐殺後宮侍妾,建議直接斬首,最終被廢黜,自殺身亡。


    怎麽說呢,這其實就是漢宣帝要拿捏他,虐殺侍妾,古代那些個諸侯王都幹過,人家不過是拿這個由頭開刀,說到底,無論他怎麽做,哪怕是盤坐在哪裏一動不動,人家也會說他在浪費空氣,皇帝那一刀他肯定是要挨的。


    這人自殺前夕,讓人秘葬他,他的墓葬在哪裏一直都是個謎,但隻要提到這個人,沒人不眼紅,就連三國時候的孫權都想去刨了他的墳,沒辦法,他盜了太多墓了,到底有多少寶貝,誰也不知道,而這些寶貝在他自殺之後,全都不翼而飛,隻能是給他陪葬了!!


    不過,這人一輩子都在盜墓,深知沒有攻不破的墓,天底下更是沒有隻許你刨別人家祖墳,不許別人家刨你墳的道理,於是留下了話頭,把自己的墓葬看成了和後輩土夫子的一次鬥智鬥勇,他讓趙貞、趙瀚二兄弟把雙龍吐珠盂的兩顆玉珠子做了手段,裏麵雕刻了地圖,地圖上就是他墓葬的位置,如能尋到並且攻破墓葬,墓中金銀珠寶隨意取用,絕不為難,但求念在同行的份上,不妨做個君子之爭,不要開棺破壞自己的屍骨,而且棺中他也不會放什麽東西。”


    我尋摸著他話裏的意思,漸漸品出了一些味道,就說道:“人來人往,皆是一個利字,看看你這裏的陳設,也知道你不差這百八十萬的銀錢,下了這麽大的力,找了那麽多的人弄這些消息,擔了不少人情吧?古往今來,人情債最難還,我覺得你還不至於為了抽個十幾二十萬搭這麽多人情,那樣就虧死了,不妨直說吧,你想要什麽?”


    付慧城笑了,一張銀行卡徐徐推到前麵,玉珠子被他攏到了後麵:“密碼6個6,裏麵有二百萬,請兄弟們喝茶。”


    我眉頭跳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問難道你要了?可話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應該不是這麽個事情。


    玉珠子裏的秘密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如果對地圖感興趣,直接抄錄下來,然後來一句賣不掉還給我們就是了。


    如果擔心日後我們發現秘密,找他算賬,那他直接給錢就對了,隻說是別人買走了,我們根本不會去關心,畢竟我們預估了幾十個而已,他隨手就給二百個……


    這人是傻子嗎?


    顯然不是!!


    所以我沒有伸手去接,淡淡道:“說清楚,我這人比較簡單一點,和人一起做事,喜歡個知根知底,不了解的人跟在身邊,我睡不著,稍稍有些不對勁刺激到我,荒山野嶺的,我一般都直接一刀殺了,就地掩埋,想必也沒什麽人知道。”


    付慧城縮了縮脖子,旋即笑道:“痛快,這就猜到我找你們是要合作了,我這人也敞亮,不喜歡藏著掖著。


    沒錯,我找你們來,聊得就是合作!


    我雖然有些倒鬥的本事,可遇到那種東西就沒辦法了,那劉去疾是個邪性的人,身邊很多能人異士,我的能耐去闖他的墓,必死無疑!!


    可你們就不一樣了。


    要我看,我們不妨一起辦了這事兒,你也知道,我現在不是很缺錢,跟青姐混,也是給自己求個保身之道,什麽東西能保命,我就倒騰什麽東西,巧的是,劉去疾的墓裏邊還真有一樣保命的東西!”


    我沉吟著……


    付慧城沒有隱瞞,又說了這麽一件事。


    被劉去疾禍害的人很多,不僅有魏襄王,還有晉靈公。


    晉國國勢雄渾,所以晉靈公的墓也格外的瑰麗與壯觀,據說墓室之內四角都放著石頭打造的鷹犬,男男女女的石人無數,捧著燈燭站在四周,猶如當年宮廷中的盛況一樣,棺材已經殘破的沒了形狀,但是裏麵的屍體卻保存完好,九竅裏都塞著金玉,劉去疾在那裏尋到了一個玉蟾蜍,腹內是空的,劉去疾當做了儲水磨墨用的水盂。


    “我要的,就是那個玉蟾蜍!”


    付慧城直言道:“驚蟄老弟提到了一個坦誠相見,我也就不說虛話了,能讓青姐這麽重視的人,想必真能幹得出一刀殺了我的事兒,也有這個本事,我信。


    至於這個玉蟾蜍,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這玩意有些說法。


    有人說,那是晉國當年一戶人家家裏養的靈玉,沾染了數代人的人氣兒,早就成精了,被晉靈公取走以後雕琢成了玉蟾蜍,可以吞掉人的疾病。


    那晉靈公的棺材都壞了,可屍體卻不壞,有人說是因為九竅塞了金玉,堵住了身體裏的氣,沒有泄掉,可你們也知道,這是屁話,原因就在於那個玉蟾蜍!!”


    張歆雅失笑:“這種話你也信?”


    付慧城不語。


    鷂子哥卻說道:“這倒是真話,我聽說土行孫練的是一門童子功,小時候鑽在一根鐵管子裏練功,苦不堪言,這才有了骨頭隨意變化的本事,可人就是人,這等非人的功夫練了,必定是有惡果的,想必到了現在,必定時常受到反噬,富貴有了,卻被病痛折磨著,這個時候,什麽法子都得嚐試一下,哪怕是再可笑的說法,在他們眼裏也是救命之法,是希望!”


    付慧城難得露出一絲苦澀,朝著鷂子哥拱了拱手。


    我略一思索,就說道:“這隻是半張圖……”


    這是提醒,我覺得他過於篤定了。


    “另外半張圖,我去找!”


    付慧城抬頭說道:“驚蟄老弟有所不知,那劉去疾留下兩顆玉珠子作為線索後,其中一顆玉珠子廣為流傳,讓大家知道確實有這麽一回事,另外一顆玉珠子在哪卻始終是個謎,誰會想到會在李嗣業的墓裏邊出現?咱們找到了最難找到的那一顆,這事就成了八成,剩下那顆珠子,總是有跡可循,我有把握!”


    說著,他把銀行卡又往前推了推:“我知道你們手頭緊,這些算是我的入夥費。”


    我再不猶豫,起身拿了銀行卡就往外走,隻撂下一句——地圖齊了,就來找我。


    這檔子買賣算是成了。


    其實,哪怕付慧城不幹,我也得去找另外一半地圖。


    陶望卿的屍體在哪裏,一直都是個謎,讓我茫然無措。


    如今劉去疾的墓葬有了下落,這就讓此事有了轉機!


    劉去疾死了,王後昭信必定跟他埋葬在一起。


    仔細想想,若是痛恨一個人,最好的解恨方法是什麽?當然是看著仇人受苦!


    陶望卿是昭信最大的對手,當年因為陶望卿,她幾近於失寵,女人間的鬥爭往往比男人的鬥爭更加殘毒,一朝得勝,接下來就是最瘋狂的反噬,前麵有呂太後把戚夫人削成了人彘,養在豬圈裏觀摩泄憤,後麵有昭信把陶望卿剁成肉醬烹煮,想必陶望卿的屍體是跟他們夫妻葬在一起的,這樣她死了也能看著陶望卿受苦!


    這劉去疾的墓,我還真就是去定了。


    有了付慧城這麽個幫手,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細密如針,有種朦朧感。


    老白站在玉簾前,忽然扭頭問我:“小衛子,你說……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還有半句沒問出來——難道,冥冥中一切真的安排好了?


    古往今來,死了多少人?恐怕沒辦法計算了,那麽多人裏找一個陶望卿,多難?


    偏偏,這事兒自己撞上來了!!


    我覺得有些寒意,下意識的拉了拉衣領,邁步踏入雨中:“管他呢,這命,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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