殄文,又叫水書。


    這是可以溝通鬼神的文字,實際上它卻是一個叫陸鐸公的大活人創造出來了,原屬於水族,卻並非是一種廣為流傳的文字,即便在水族裏也隻有鬼師懂一些。


    這種文字莫測,出於某種不可對人言的忌憚,曆朝曆代對此都極為避諱打壓,以至於殄文漸漸出現了兩個分支。


    一種叫做白書,其實就是一種脫胎於水書的小眾文字,跟甲骨文差不多,成了水族婚喪嫁娶以及占卜專用文字,現在考古挖掘出來的,都是白書。


    另一種叫做黑書,於世俗而言,黑書全然披上了一層迷霧,隻是口口相傳的故事裏提及了一個名字而已。


    實際上,黑書才是當年陸鐸公創造的水書裏最精華的部分,隻有這部分文字才有莫測的力量,能通鬼神,叫做殄文!!


    殄文和陽間的文字不大一樣,每一個字的含義都非常複雜,有時候一個文字,可能就是一句話,乃至於是一段話,兩個字組合在一起,彼此糾纏,又會表達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意思。


    有人說,這種文字類似於道家的九字真言,本身就蘊含著一些大道在內,於是可以橫跨陰陽,與鬼神之間的溝通頗有些隻可意會的感覺。


    畢竟,陰陽相隔,不是每一個陰人都可以像茳姚一樣,抄著滿嘴的京片子跟人打屁,惹急眼了還能憋兩句河南腔,戳子脊梁骨罵你一句——“絕戶頭子”,許多種成因複雜的陰人,是無法與人溝通的,這種時候,唯有殄文,百無禁忌!


    為了讓我師父能更好的引導我,禮官那一套我沒什麽隱瞞,曾把我懂得的祭文完完整整的寫了出來,我師父看後覺得祭文與陸鐸公的那部分殄文有些聯係,他細心指導過我,有祭文的基礎在,對此我倒是有些天賦。


    恰恰,這活人妾是屍魂一體的極端怨屍,不能口吐人言,否則言語怨氣太大,人間難容,我也隻好用殄文來與之溝通。


    字不多,從漢字的角度來看,隻有兩個字,上下堆疊,表達的意思就複雜了,大概就是在告訴對方——我們沒有惡意,甚至對她而言隻有善意,否則不會主動破開那墓門放她出來,來這裏隻是為了尋我們一個朋友,順帶著幹掉那個叫撲天虎的,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個人,而這個人正是讓她淪落至此的元凶之一,至於老白與她對視的那一眼,純粹就是個誤會,陰陽相隔,彼此並非良配,何必最後鬧的刀兵相見,即便我們敗北,所得到的這個男人也隻會和她成為一對怨偶。


    總而言之,大致就是這麽個意思……


    殄文寫完,我如書寫符籙一般,靈氣蘊於指尖,落款寫下對方的名姓和生辰八字。


    姚滴珠,這便是此女姓名,倒是讓我覺得耳熟,隱約記得,好像是淩濛初筆下的一個人物,同樣都是明時人,隻不過分了個先後,不無惡意的揣度,此女生前的父親該不是喜歡流連於茶樓酒肆聽書吧?這才給女兒起了這麽個名字。


    墓室裏陰風慘慘,姚滴珠本來就被激起了凶性,也不知怎的,在我勾起嘴角的刹那,恰好看了我一眼,而後就被徹底惹毛了,嘶吼了一聲,伸手一撥橫在身前的陌刀,那黑青幹枯的手觸碰陌刀時,竟發出了“鏗”的一聲輕響,憑著無雙的力量都被扒拉的一個趔趄,向後退去。


    而後對方張牙舞爪就朝我撲上來,此時,我正好落款完畢,手中黃紙無火自燃,“轟”的一下子變成了漫天的黑灰,紛紛揚揚,而我也被對方的突然暴起嚇了一跳,不敢有絲毫的小覷,連忙橫刀在身前,正要抵擋,結果對方的手在抓向我的途中卻停下了,仿佛時間定格了一樣。


    那張猶如麵癱了一樣的黑青臉上依舊是毫無感情波動,隻是腦袋卻歪了歪,彷似在細心傾聽著什麽。


    不過片刻,姚滴珠竟然縮回了鬼爪子,僵硬的朝老白走去。


    “快來……不,別過來!!”


    老白差點又說禿了嘴,連連退後,被攝了心神後,對這活人妾的恐怖已經無法遏製,居然躲在了張歆雅身後,肥膩膩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怯怯的神色,搞的張歆雅麵色古怪,大概就是吃了死蒼蠅的那種感覺。


    姚滴珠肯定是接到了我的傳書,這才收了凶性,不過……這又是鬧哪樣?


    難道還不肯放過老白?


    我有些躑躅,本能的想要阻攔對方,不然以她的劇毒,根本不需要幹別的,照老白臉上舔一下子,恐怕都能給老白舔成個麵癱,保不齊都得喪命。


    姚滴珠似乎有感,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原本要舉起的刀鬼使神差的就縮了回去,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姚滴珠身軀僵硬一搖一晃的走到老白麵前,在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黑腳印。


    老白心膽皆寒之下,抓住死死的抓住張歆雅的衣袖,尖叫的像個騷老娘們。


    他害怕,可被近在咫尺的姚滴珠盯著,張歆雅也慫啊,下意識的偏了偏。


    偏移的刹那,姚滴珠閃電般伸手,我隻看見了一道殘影,與它此前那遲滯僵硬的行走動作判若兩人。


    啪!


    一指頭就這麽點在了老白的額頭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姚滴珠收回了手,直挺挺的杵在那裏,老白的額頭上卻明顯多了一個黑指頭印子。


    那黑指頭印子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開來,眨眼間便成了一灘烏青。


    這明顯是中毒了,好在,擴散範圍不大,身體能慢慢將之排出。


    老白渾身不可抑製的在戰栗、哆嗦,額頭上冷汗簌簌而下,本就一身的臭汗,如今看起來有那麽點落湯雞的意思,大口的喘息著,不過,不安的眼神卻漸漸平靜下來。


    “成了!”


    我一直在仔仔細細觀察著這一切,見此後,隻覺得兩腿酸軟無力,這是精神過度緊張,而後忽然放鬆下來的後遺症……


    正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老白的心神是被姚滴珠給攝了,如今對方歸還回來,這是聽進去了我的勸慰。


    我朝著對方拱了拱手,正要躬身致謝,結果,對方卻忽然伸手指向了對麵。


    我愕然抬頭順著對方所指之處看了一眼,立馬坐蠟了……


    這還謝個屁!


    對方前麵化解了和老白的糾纏,轉手指向另一邊,什麽意思?不就是求回報麽?


    你瞧,你用殄文說的那些屁話我都聽進去了,也應允了,接下來是不是該你做點什麽麽?


    就是這麽個意思!!


    慘慘陰風忽然平息,可我卻如墜冰窟。


    這擺明了不是跟對麵那位過不去,而是讓我們連對麵那位也放出來啊!


    她要幹嘛?


    難不成覺得自己一個打我們五個有點吃力,所以迂回一下,再放一個出來,然後弄死我們?


    就算不是這樣,可活人妾是什麽?


    那是極怨之物呀!


    以殼鎖魂,水銀灌屍!!


    於是,不生不死不滅,茹毛飲血,眼中不容有活物!


    我拿著殄文溝通,純粹就是賭運氣,遇到一個講理的就是老天爺給麵子了。


    隻是,麵子這東西終究是自己爭取的,這回老天爺賞臉,下回呢?下回老天爺還賞不賞臉了,萬一它老人家非但不賞臉,還要打臉呢?


    放,還是不放?


    這是個問題!


    “放吧……”


    鷂子哥也明白過來了,一臉無奈的看了眼跟瘟神似得杵在那兒的姚滴珠,意思不言而喻,鬼神之情難欠呀,人家買賬了,我們要是提起褲子不認人,那就是不死不休……


    鷂子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無奈道:“你也別想太多,看到剛剛它戳老白那一手了麽?道行太高,哪怕無雙踏出一步,離這位也有些距離,這就是反客為主了,別看它是這座墓葬裏的一個陪襯,可比墓主人厲害的多,咱幾個摞在一起都不夠人家一隻手打的,老老實實聽話吧!”


    我點了點頭,隻覺口中苦澀無比,跟霜打的茄子一樣朝另一側的墓門走去。


    這門跟姚滴珠那墓室的門差不多,鐵門腐蝕的全都是爛窟窿,隻不過……裏麵的活人妾卻沒扒在門上。


    這在我看來,便是咬人的狗兒不露齒……


    抬頭看鎮封墓室的白玉,都成了黑色,碎裂的非常嚴重,堪堪就要被破開了,更是說明裏麵這位有多麽的桀驁不馴,必定是無數次的衝擊墓室布置,這才將裏麵的紫微鬥數布置損毀的七七八八。


    隻是,白玉上的名字卻讓我心裏一動。


    姚玉珠?


    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姚滴珠一眼,心下有些奇怪,合著這位該不是姚滴珠的姊妹吧?


    大活人被灌了水銀弄成活人妾,一等一的怨屍,難不成還能記得住生前的事兒?


    一些厲鬼被恨意和怨氣障目,都會變得六親不認,甚至……率先被它們害死的就是它們的家人。


    活人妾可比那些厲鬼怨氣要重的多,雲泥之別!


    姚滴珠木然的盯著我,讓我心頭發毛,不敢再胡思亂想,心一橫,低喝一聲,掄刀朝著白玉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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