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殄文一閃而逝,很明顯,這是給我看的。


    當老白擔心我幹出什麽混蛋事兒壞了大局,回身來拉我的時候,姚滴珠已經低下了頭,地上的殄文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根本就沒看見,不由分說的拽著我離開了墓室。


    一直等出去了,我滿腦子裏都是姚滴珠的話。


    因為一路坎坷,所以嫉惡如仇?


    我是,你也是。


    這話像是我師父曾經給我的讖語,總有種玄之又玄的宿命感在裏麵。


    她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乍一聽,嫉惡如仇也沒什麽不對,可聯係著她那副樣子,以及那個詭異僵硬的笑容,我總覺著脊背發寒,彷似被人一言批命,從此餘生隻剩下腥風血雨。


    “你喪魂兒了啊?”


    老白忽然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語氣不好,卻一臉的關切,便搖了搖頭,心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小稚天賦異稟批不了我的生成八字,我師父功參造化看不出我的命途走向,憑什麽她就能瞧得出?真的是魔怔了。


    “我問你話呢!”


    老白不耐煩的嚷嚷了一句。


    此前我光顧著琢磨盤算姚滴珠了,哪裏聽清了他的話,便納悶問他說了什麽。


    “我說,你可別犯渾了!”


    老白壓低聲音說道:“別以為老子沒看出來,你之前還想問那女人接下來如何呢!”


    這事兒由不得我不承認,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那姚滴珠太凶了,我是有些犯嘀咕的,隻不過琢磨著自己這一行人的小命,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沒敢得寸進尺。


    鎮壓姚滴珠的墓室近在咫尺,這墓室是我們幾個打開的,如今卻是頭一回進來。


    布置陳設和姚玉珠的那件墓室差不多。


    一樣都是土牢棺材,牆上、地上寫寫畫畫,都是趙半仙布置下的陣法符籙。


    不過,姚滴珠掙紮衝擊的不太厲害,對陣法的消耗不大,那些稀奇古怪的符文還清晰可見,色澤鮮亮,呈暗灰色,火光照上去熠熠生輝,折射出的光芒像夜晚的星光。


    我用手摩挲了一些粉末,挑在指尖看了片刻,便說道:“星君蛻!”


    顧名思義,星君遺蛻,大概就是星君老去的屍體,其實說到底就是某種隕石而已,以前的人愚昧,看見隕石墜地,以為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那可不就是星君的身體嘛,隻不過名字玄乎了一點而已。


    一些隕石很是古怪,有的蘊含著極重的煞氣,還有的陽氣特別重,對於魑魅魍魎有極大的克製作用,很是辟邪,據說天師道有一塊張道陵留下來的星君蛻,更加玄乎,玄門之人也說不清那到底是個什麽,一石頭能把金甲銅屍憋得那口怨氣給打出來。


    行內的人說不清,行外的人居然有了那麽點科學層麵的解釋,說那玩意其實就是有古怪的磁場,屍鬼妖魔這些東西出沒,大都伴隨著磁場的變化,一下子打散了磁場,這些東西自然也就嗝屁了。


    這些有辟邪功效的隕石,被許多人磨成粉末,用來刻畫符籙,威力大增。


    紫微鬥數這種東西吧,算命一把好手,但反過來利用命中的缺陷布陣,鎮壓死人也不差,姚氏姐妹倆都被這麽鎮住了,再加上這星君蛻,多年不曾衝破,倒也正常。


    與外麵的情形差不多,這座墓室裏的墓頂也出現了很嚴重的崩塌。


    距離土牢棺材不遠的地方,一大扇糯米頂耷拉下來,上麵就是一條黑漆漆的裂縫,裂縫就開辟在合查山下的厚厚岩層裏,猶如一道倒懸的溝壑一樣。


    “難道是地震撕開的一條裂縫?”


    鷂子哥摩挲著下巴昂首看著這條裂縫,忽然回頭問我:“驚蟄,你說這條裂縫是不是通往地表的?”


    “按照姚滴珠說的吧,應該是這麽回事兒,咱們下來的時候就盤算著撲天虎應該有另一條出口,我覺著十有八九就是這兒了!”


    我有些無力的回應。


    從位置上來看,如果這條裂縫通著地表的話,出口……應該就在兵寨後麵的那片校場荒地上!!


    我在那兒跟那喜神扯皮了大半夜,黑咕隆咚的,全然沒有注意到有這麽個地方,硬生生的失之交臂,帶著大家夥兜了一大圈,經曆許多生死磨難,這才來了這裏。


    “別想太多!”


    鷂子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站在地麵上就能猜到腳下是個什麽情況,可你卻猜不到這裏發生了地震,沒有地震,誰能打穿這麽厚的岩層?這事兒賴不著你!”


    粗略打量了墓室一番,確定沒有危險,幾人分散開四下尋找。


    姚滴珠的話特有意思,很簡潔,但背後意味深長。


    路在我那裏,他來了,他走了……


    這話說的,這墓室就跟撲天虎自己家一樣,他來來回回在這裏溜達。


    可是,基本上和姚滴珠井水不犯河水。


    姚滴珠因為是被趙半仙從生辰八字上下了手段,哪怕墓頂裂開,也出不去,撲天虎恐怕也不敢來惹她,鷂子哥說的清楚,姚滴珠養的太凶,這裏主次顛倒了。


    撲天虎既然來來回回在這裏穿行,那就應該有一條道直通主墓室,這條道應該才是撲天虎自己挖出來的!


    因為墓頂崩塌,這裏散落著許多石塊與廢棄物,這條道不太好尋找。


    張歆雅被姚滴珠說的心裏忐忑不安,急得上跳下躥,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留著邊角到處搬開石頭瞅。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條道最終還是靠她給找著的。


    犄角裏,幾塊亂石的後麵,一個半圓形的矮小洞穴就藏在這裏。


    這個洞穴比盜洞都要過分一些,堪堪剛夠一個人鑽過去,我趴地上比劃了一下,我和無雙這種體型稍稍富裕一點,鷂子哥正好,老白就比較困難了。


    “要不……我在這把守著?”


    老白當即就打了退堂鼓。


    張歆雅二話不說,“噌噌”就爬進了矮洞裏,小稚和無雙緊隨其後。


    鷂子哥拍了拍老白的肚皮,“啪啪”的脆響聲中皮肉翻滾,笑眯眯的說道:“滿身的肥膘子,擠一擠就好了,你要實在不願意去,我們也不為難你,就怕那活人妾忽然反悔……”


    話沒說完,老白已經鑽了進去,滾圓的大屁股卡在洞口來回扭動,土屑“嘩啦啦”的往下掉,鷂子哥跟攆驢似得,照屁股上連踢帶踹,好不容易給他弄了進去。


    也不知是不是這肥肉真的跟海綿似得,擠一擠就好,反正,進了洞穴後,老白的前行倒是沒那麽艱難,就是呼吸沉重,累得屁聲不絕,我跟在他後麵可遭了老罪了。


    矮洞不長,頂多十幾米的樣子,等我們仨跟在後麵的陸陸續續進去的時候,張歆雅已經把背包丟給了小稚,正和無雙合力撬正中間的一口棺材。


    相比於兩個側室,主墓室明顯要豪奢的多,金銀器物散落的遍地都是,簡單又粗暴,很符合撲天虎的定位,行內也早有流傳,挖到了這種人的墓,一座墓子孫吃三代,可見有多少金銀財寶。


    正中間,一口帶著黑鏽,許多地方金光閃閃的棺材安置在停棺台上。


    “金棺?”


    老白被地上的金銀財寶吸引的眼睛都亮了,看到這口棺槨,眼睛差點沒被閃瞎了,驚呼道:“老早聽說了金角銅棺貴重,可這純金棺材誰見過?帝王也用不起吧?”


    一口純金的棺材到底有多沉?我這種平頭小老百姓說不出個所以然。


    但……絕對不是兩個人能晃動的!


    張歆雅和無雙二人一人一根撬棍塞進棺材縫裏,賣力的翹著,那棺材“哐當哐當”左右晃著……


    “不是金棺!”


    我搖了搖頭,從背包側麵摘下懸掛的撬棍上前準備幫忙:“應該是木頭棺材,頂多就是外麵包了一層金子而已,這樣一來,既可以取了木棺的中正平和,又能保證裏麵的木料不至於腐敗。”


    這樣的手法很常見。


    做棺材的好木料可遇不可求,什麽昆侖神木之類的東西,基本存在於傳說之中,難得一見,很多不差錢的人求不到好的棺材料子,就隻能用這種法子了,金子是惰性金屬,頂多生點黑鏽,把棺木一包,這樣棺材就垮不了了,沒什麽太大的講究。


    至於真的用金子打棺材的,我沒聽說過……


    這棺材明顯是重新釘上的,棺蓋邊緣有很多窟窿眼,這應該是趙半仙釘棺材留下的,而今七八道幾寸長的簇新棺材釘子又重新釘住了棺材,這應該是撲天虎自己幹的。


    張歆雅急得滿頭大汗,一直衝著棺材裏大呼小叫,裏麵沒個回應,讓她眼都紅了。


    三四個人發力,棺蓋一點點的懸了起來,隻等撬棍整個都塞進去了,我和鷂子哥還有張歆雅、無雙四人分站在四個角上,吆喝一聲,齊齊發力。


    “轟隆”一聲,沉重的棺蓋終於被掀翻開來。


    棺材不小,裏麵很寬敞。


    白霖果然在裏麵,臉上畫著特別詭異的妝,就是給死人畫的那種妝,兩手放在胸前,雙眼緊閉,不知死活。


    張歆雅和無雙合力把白霖抬了出來。


    白霖旁邊是一具陶俑,陶俑上麵赫然是一顆白森森的骷髏頭!


    這骷髏頭應該就是撲天虎的了。


    根據我們的了解,這廝兵敗劉光祚手中,被斬下頭顱,懸在馬頭之上,一路來了合查山,李自成大敗劉光祚後才奪回頭顱,可終究沒了身體。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世上沒有殘軀下葬的道理,拿陶土捏個身體,則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我隻是看了粗略看了一眼,就沒再關注了。


    白霖被放在地上,張歆雅急得在她身上不停的摸索著,後來還是無雙摸了脈搏,說這姑娘命大,沒死,隻不過是缺氧憋得暈了過去。


    老白躍躍欲試的,說他可擅長人工呼吸了,心肺複蘇的活兒也能幹,讓他來。


    張歆雅差點拿鞋底子抽他的臉,趕走了這廝,這才親自上手,不多時,白霖醒來了。


    這姑娘懵懵懂懂的睜開眼,看見是張歆雅,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確認以後,“哇”的一下大哭起來,終於繃不住了,但凡是個正常人,經曆了這麽一遭,恐怕都受不了。


    我看她臉上那妝容就覺著詭異,心想回頭她要是看見了,怕不是“嗝”一下就過去了,就從背包裏取了髒兮兮的毛巾,倒了點水,在她臉上抹了幾把,清清秀秀的姑娘被折騰成了京劇裏的醜角兒,這才滿意的收了起來。


    經曆了這一遭磨難,白霖一刻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稍稍休息過來,就說咱們趕緊走吧。


    張歆雅看了我們幾個一眼,見鷂子哥點頭,便立馬扶著白霖起身。


    我魂不守舍的跟在他們身後,心裏一直盤算著姚滴珠的話。


    他走了,他還在。


    而且,這事兒總覺得太容易了一些。


    從矮洞裏爬進來的時候,我嘴裏都銜著百辟刀,一刻不敢放鬆,都做好了拚命的準備,結果……有點一拳頭打在了空氣上的感覺,總是琢磨著有些不太對勁。


    一直走到矮洞口的時候,一道靈光刹那閃過腦海。


    “都停下!”


    我當即喝道:“那孫子還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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