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蠟丸子在老白手掌心裏一字排開,每一顆蠟丸子都約莫是鴿子蛋大小,顏色卻和尋常蠟質不太一樣,並非是乳白色或淡黃色的,而是隱隱呈現出了青綠色。


    那是蛇膽的緣故。


    在中醫的角度來看,蛇膽性涼,味苦微甘,是祛風除濕、清涼明目、解毒去痱的良藥,華夏中醫理論起源便是陰陽之說,這和諸多玄門同出一脈,故而多有相通之處,多用來入藥的蛇膽拿來浸泡封著流徙之魂的蠟丸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東西性涼,於鬼神而言,亦不燥熱,不會讓本就脆弱的流徙之魂直接完蛋,偏偏蛇膽祛毒去邪,鬼神辟易,以此物浸泡蠟丸,既不傷流徙之魂,又不會讓對方逃掉,算是封禁流徙之魂時最為至關重要的一環。


    幾個小而精致的金字烙印在蠟丸子上,那是殄文,翻譯過來的意思大致是——太玄三一,守其真形。


    看著這些小小的金字我就覺得牙疼,不必說,這就是我“失竊”的那幾枚符紙了,不同於尋常符籙,這幾枚符紙很是珍貴,每一道都蘊著我渾身的靈力,往往我製作一枚,都需要休息好幾天,腰酸腿軟,苦不堪言,從我踏入玄微一來,攏共就做了七道而已。


    這些符紙的用的就不是尋常的朱墨,而是道家常說的赤金墨,材料相當複雜,單單是其中一份陽魚骨,就得是反反複複在眾多野生魚中逡巡揣摩,尋到其中年份極長、體型卻不大的那一條,而後反複炮製。


    用這赤金墨做的符紙,專門是用來封禁一些鬼器的,如同現在年輕人常常會用的紋身紙一樣,符紙打在鬼器上,點燃後,紙灰落下,赤金墨與靈氣卻烙印在了上麵……


    眼前的這三顆蠟丸子,少說有一半功勞是我的!


    不過,正當我伸手去取的時候,老白又一下子縮了回去。


    “非得要這個?”


    這廝斜著眼看著我,磨磨唧唧的嘀咕著:“這些東西製作大不易,浪費了可惜……”


    “你就是個賊!從老子房間裏偷東西也大不易嗎?”


    我惱的咬牙切齒:“趕緊的!”


    老白嘮叨個不停,一臉糾結的扒拉著三顆蠟丸子,好不容易從中挑了一顆遞給我,我正要接過,卻又收了回去,然後又陷入了糾結……


    往複幾次,鷂子哥的耐心被他消磨的幹幹淨淨,一記老拳打個踉蹌,伸手就奪來一枚遞給了我。


    蠟丸子入手,微微發涼。


    我捏在指尖看了又看,而後用眼神逼退湊上來的老白,這才問道:“裏麵這東西是怎麽個來曆?”


    問話的功夫,我已經摘下了背包,飛快從裏麵取出了符紙。


    張歆雅見狀,習慣性的就取出墨盒,準備幫我調製朱墨。


    我用筆抵住她手背,微微搖頭:“這回不用這個,調青墨!”


    張歆雅瞳孔一縮。


    不過,略作沉默後,還是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瓶子,就是那種去痛片的塑料藥瓶,打開後裏麵卻是些黑紅液體。


    這便是招鬼神物黃鱔血了。


    黃鱔有青黃二色,其中青色之血最陰,故名招魂血,這東西在尋常人家大門上潑了,結果大抵是很酸爽的,當然,在現代的城市裏怕是用不上,沒轍,人氣兒太高了,除非極怨的東西,尋常的怕是不敢冒頭。


    黃鱔血裏麵添了薏仁粉、陰香皮,這就是道家常說的青墨。


    有句話叫做,朱墨辟邪,青墨養邪。


    用這青墨書寫符籙,多是利鬼之符,許多鬼怪因為心有執念,盤桓不去,道家人覺得其情可憫,不想枉造殺孽的時候,就會用青墨來滿足鬼怪一些要求,化解怨氣,使其自去,算是另類的超度。


    我先是要了老白搜集的流徙之魂,又讓準備青墨,這等布置,由不得張歆雅不多想。


    不過她也沒問,動作很快,青墨轉瞬便已經備好了。


    因為裏麵加了陰香皮,所以這青墨散發著一股子陳皮的味道,混淆著血腥氣,活人不喜,聞之作嘔,當我飽蘸了青墨後,靈氣蘊在筆鋒上的瞬間,甚至有些微微目眩的感覺。


    這是正常反應,我抵住了這股子不舒服的感覺,凝神開始在黃紙上動筆。


    青墨落在紙上,第一行殄文成型刹那,地下無端端的生出了陰風,聲音好似鬼哭狼嚎,吹的黃紙“嘩啦啦”作響,可卻不見鋪在地上的黃紙飛起來,隻是四角抖動而已。


    “好邪性的手法!”


    鷂子哥目光微凝,沉聲道:“這不是禮官的手法,更不是道家的手法,道家的手法中正平和,充斥正氣,相較而言,禮官的手法則孤傲霸道,猶如刀鋒直逼人胸膛,盡顯淩厲,可是這手法……卻鬼氣森森!”


    這話點評的是對的,我用的確實不是禮官和道家的手法,而是……偃師一門的手法!


    這正是當初我得來的那本偃師機關術上記錄的法子,如今也是我第一次嚐試罷了。


    黃紙一共五張,其中四張四四方方,大小如同春節對聯裏的方子,另外一張則跟正常符籙差不多。


    與其說我現在是在製作符籙,倒不如說是在布置一門陣法,或者說,在製作一個獨特的……人偶!


    隻是此事有巨大風險,且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我也無暇再去和鷂子哥他們解釋什麽。


    老白早已被我這一係列的布置給鎮住了,他大概是瞧見我麵色蒼白,知道這事兒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極為吃力,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不敢再有任何小覷胡鬧的心思,趁著我在布置的時候,徐徐說起了我身上這顆蠟丸裏的流徙之魂的來曆。


    他說,這應當是一個在冰山地獄裏被鎮了六百多年,最終扛不住成了流徙之魂的女人。


    為了能控製蠱王,他其實早就動了利用三垣天市陣的想法,知道我們可能不會同意,就一直偷偷摸摸的進行,借著外出研究蟲草的機會,偷偷和以前一些信得過的故人有了聯係,處處收集一些有意思的訊息。


    找到這個女人,全然是一次意外。


    不久前,大同那頭有倆人偷摸著倒了一座鬥,從中挖出了兩個玉盞,詭異的是,倆兄弟出來以後就成了傻子,明顯是被流徙之魂給衝撞了。


    古墓裏遇到流徙之魂,這算是稀罕事兒,因為流徙之魂被陰間趕出來後,要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了,在古墓裏遇到的幾率很小,這倆兄弟純粹就是倒黴,估摸著墓主人剛剛受完刑,被陰司趕出來後,沒了去處,幹脆回了自己的墓葬,倆兄弟好死不死的偏偏在這時候闖進去了。


    除此外,沒有第二種可能。


    老白見過倆兄弟倒出來的玉盞,看成色明顯就是明清時期的,平且薄,盤內浮雕圖案,多數圖案表麵較平,有剔地浮雕的感覺,這是明代杯盞之物的突出特點。


    透過這些,老白初步推斷,那墓中的流徙之魂應當是個明代的主。


    趁著此事發生沒多久,估摸著那流徙之魂還沒散掉,他屁顛屁顛的趕去了,順手就給捉了去。


    那是個女子,在冰山地獄裏沉淪了六百年……


    具體原因,那女子不肯說,甚至幾次三番都想反噬了老白……


    不過,老白大概是能猜到,他看那女子哪怕是變成了鬼,依舊有些煙視媚行的感覺,明顯就是個放蕩的。


    而冰山地獄裏鎮壓的都是些什麽人?


    謀害親夫的、不孝順……


    大抵都是這麽些。


    這女子不必說,肯定是謀害親夫,進而跟著姘頭跑了的……


    冰山地獄五十年一輪回,也就是說,你幹了那些壞事,得在那裏麵磋磨五十年,這女子被鎮壓了整整六百年,直至魂魄撐不住了,也就是說,同樣的事兒她足足幹了十二次……


    這是至少!!


    興許比這個次數還多,隻不過冰山地獄裏撐到第十二輪,她撐不住了,於是陰司把她流放了出來!!


    這就是個活脫脫的黑寡婦,每每嫁人要不了多久就得紅杏出牆,然後——來,大郎,喝了這碗藥!


    這是個狠角色,三顆蠟丸子裏封的流徙之魂中,就這位最讓老白忌憚。


    我一邊飽蘸青墨在黃紙上飛快書寫,一邊聽著老白說這些,暗自盤算著……


    很快,我要做的一切準備都做完了。


    當我停筆刹那,一道詭異的聲音忽然在我身旁響起。


    “嗬嗬,有些意思,連我都有興趣了呢……”


    聲音,赫然是從張歆雅身上冒出來的,正是綰娘兒的聲音!


    張歆雅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滿眼的震驚……


    這東西是我做的,我自然知道它對於鬼魂之流有多大的誘惑力,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就不要多想了,不陰不陽,不生不死,說到底就是個假的,果真套上了你就後悔了,那時再想回頭可就難了,倘若你要是真對這東西感興趣,回頭我滿足了你又如何?”


    果不其然,綰娘兒沒動靜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把四張四四方方的黃紙分布在了四方,又把那道符籙擎在手中,這才摸出了老白給我的那顆蠟丸子,稍一遲疑,終是狠狠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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