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我師父的黃幡,老狐狸和胡媚自是大喜過望,這大抵也算是他們這一趟來的意外之喜了。


    其實,我也頗感意外。


    我師父這人我了解,他雖然不是那種腦筋不轉彎的衛道士,不會執拗的認為天底下的妖魔鬼怪無罪也該殺,但總體而言還是偏向於保守的那一類型玄門中人,對於不為惡者,不殺,但也不會親近,這也是一直以來真武祠和東北四大門走動較少的原因之一,在他眼中,這終是借助妖祟之力,非正道君子所為,他對我的擔憂也多源於此,因為我對這些邪祟的忌憚不是很深,有時甚至覺得人為惡的時候可比畜生惡毒的多,這在他眼裏就是是非觀念模糊,容易走上邪路,時不時的就要耳提麵命一番。


    如今肯忽然出麵去幫扶一窩子妖狐,這自是看在了我的份上,同時也讓我意識到,胡家老祖對我的恩情,大概遠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已經大到了我們沒辦法袖手旁觀的地步,隻可惜我站的還是太低了,還看不出胡家老祖所作所為對我造成的影響……


    能看得出,得到我師父的黃幡後,老狐狸鬆了口氣,此前一直緊繃的身體一下子鬆垮了許多,該交代的事情基本都交代了,扭頭與胡媚一商量,二者便同時起身告辭。


    老狐狸拿著我師父的黃幡返回妖墟,這種心態我能理解,不外乎就是他和胡媚全都離開了,擔心老窩被人掏了,急惶惶的打著天師招牌去保護家中子弟去了。


    至於胡媚卻沒與他同行,而是獨自去尋找胡仙兒了。


    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蹲在院子門口啃著一把子羊肉串,上麵灑滿了鮮紅鮮紅的辣椒,直辣的眼淚橫流,兩管大鼻涕掛在嘴唇上,哧溜哧溜吸進去又流出來,埋汰的要命。


    我在出去送老狐狸的時候見到了這條身高近兩米五、如鐵塔一般的漢子,直至對方衝著我“嘿嘿嘿”的傻笑了幾聲,連呼“胡大、胡大”,這才恍然響起,這是胡大,要跟我們一起去尋胡門大掌櫃,算是妖墟胡家的一份心意。


    隻是,我拉這廝進門,這廝卻死活不肯,最後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連手裏的羊肉串都扔在了地上,一旁站著的無雙看的連連搖頭,那小眼神兒裏的心疼與垂涎呼之欲出,連張歆雅都看不下去了,掏出幾十塊錢給了無雙,這廝立馬屁顛屁顛的跑了。


    老狐狸頗為無語的解釋說,這純是我師父的鍋,看給孩子嚇得,都不肯進門了。


    那天他們送我回來的時候,剛剛靠近了胡太奶家,立馬被我師父的殺機鎖定,差點嚇得胡大屎尿齊流。


    說著,他恨鐵不成鋼的在胡大屁股上踢了一腳,罵胡大沒出息,不就是一個天師麽,有那麽嚇人?渾然忘記自己之前被我師父一眼盯成了鵪鶉,屁都不敢放一個……


    好說歹說沒用,最後還是小白出馬,跳進胡大懷裏,吱吱呀呀的叫喚半晌,也不知在說什麽,反正老白是沒聽懂,不過胡大懂了,竟被小白說動,這才膽戰心驚的跟著小白進去,跟我們幾人擠在了一間屋子裏。


    老白曆來不爽小白,立即極其惡毒的說——看,神經病和神經病交流就是怎麽簡單,有一套它們自己的手法的。


    送走老狐狸和胡媚,我獨自去了西屋。


    我師父並未入睡,負手站在窗前,頂頂看著屋後綠油油的田地出神。


    我來自不是為了打聽風鈴的秘密,對此我很肯定,我師父沒有對我有任何隱瞞,他也不知道風鈴裏到底藏著什麽秘密,隻是今夜老狐狸說的事情讓我有些迷茫,鬼使神差的就來了我師父這邊,幾乎是一種本能。


    隻是,真正看到我師父,又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沉默了片刻,隻是把老狐狸他們和我說的大致又說了一遍,哪怕我知道我師父已經通過自己的方式知曉。


    之後,便又是沉默了。


    “師父,您早點休息,明天咱們還得去吉林那邊,有段子路程呢。”


    最終,我道了聲安,隨後就想退出去。


    我師父忽然開口道:“為師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在外遊曆,你應該知道吧?”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點頭。


    這應該是我師父年輕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師祖剛剛沒了,我師父是跟著師祖長大的,孺慕之情極重,如我對我師父的感情一般的深厚,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要是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師祖走後,我師父大抵也是這種狀態。


    那段時間的經曆他從不對我們說起,但通過外人的口,我知道一些,似乎鏟除了許多惡人,手段淩厲狠辣,後來才銷聲匿跡,但江湖上對他的傳聞極多,上次他為我重新出山去鏟除鵲門,大抵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真正出世。


    “為師曾見許多高人,他們的記憶中,仍有天官……


    但很有意思的一點,人們對他們的評價非常極端,要嘛說好,要嘛恨不得他們去死,斷子絕孫。


    而那些為他們叫好的人,無一例外,全都是道德高深之人!”


    我師父幽幽道:“為師曾在函穀關絕澗之前見一老道,須發皆白,相貌奇古,遂與之攀談,交談之中,他稱自己為老子八世孫,於是來家祖西行途經之地憑吊。


    也是從這人口中,為師第一次知道,在許久之前,曾有一人號稱聖武,血戰八方,撥正陰陽,有開天辟地之資,於是敢稱‘聖’。


    為師問,既然稱‘聖’,為何子孫後代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之前還雲淡風輕的老道忽然大怒而起,須發噴張,怒喝道:倘若世間還有一個天官在世,你且看誰敢跋扈,極目而去,盡是奴顏婢膝之態!君不見,將軍百戰金甲裂,遺孀遺子遭白眼,鄉間路人享了太平,扭頭卻要罵一句賊配軍,這便是人之惡!


    隨後,老者冷笑著問我,若有一日,賊寇入侵,於是有人持戈而起,打的山河遍地瘡痍,老夫且問你,這山河遍地瘡痍之罪,罪在那持戈之人嗎?


    我說,持戈無罪。


    老者揶揄說,不,他有罪,他的罪便是打的遍地瘡痍,打的世人皆苦,於是,世人之苦,罪在他!


    說完,老者起身離開。


    我想,這大抵便是咱們師徒緣分的種子,我卻不想做那老道口中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人!


    隻是,事到如今,我卻是越來越好奇,驚蟄,你說你的祖先到底做了什麽?為何有人為他們鳴不平,更多的人對他們咬牙切齒?到如今,甚至連山中一大妖都要為他們而死……”


    老子的八世孫……


    乖乖,古人結婚早,約莫十幾年便是一代人了,這八世孫也不過就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人呀,活到現在?


    我一陣咋舌,不等消化完這些,又被我師父持續的重磅轟炸,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您是說胡家老祖他……”


    “不錯,他是為你而死!!”


    我師父輕聲道:“我聽你說過他的問題,他……確實時日無多了,可那僅僅是對他而言,對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妖來說,他的時日無多對你恐怕也足夠漫長了,如果它真的失控了的話,它死後不應該回到本來的麵目,這就說明……他不是失控了!!


    他其實就是為你去鏟除了那老鴰,也拚上了自己的性命。


    至於他為什麽要表現出失控的樣子,說到底……他是害怕家中的子孫後代恨你呀!!”


    說完,我師父再不說話,隻是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我呼喚了兩聲,他都沒聽到,於是我悄悄的退了出去,隻是心裏沉甸甸的,絕對算不上心情好,懷揣著心思在炕上翻來覆去許久才沉沉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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