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變得不是樂園。


    四周彌漫煙霧,人們東跑西竄地逃命。雖然囚犯跟守衛混在一塊,但是反應快的囚犯跟在守衛後麵,試圖從專用出入口離開。


    也就是說正麵的出入口沒有開放。或許獄方有自信把火熄滅,隻是沒有人引導避難。


    既然囚犯能夠自由移動,隻要跟著運氣與第六感較佳的人走就能逃出火焰的魔掌。


    但是在地下室的那些人可就沒這麽幸運。


    如果沒有人送鑰匙過去,他們便無法逃出牢籠。


    正因為如此,我不能在這裏被煙霧嗆昏,絕對不可以!


    由於手邊沒有毛巾或手帕,我隻能拉起衣領捂住嘴巴,然後壓低身體往前跑。我沿著牆壁前進,煙霧沒有濃到看不見前方的程度。


    我甚至看到廚房附近聚了一群人,看來他們正在試圖滅火。


    「起火點是這裏嗎!?」


    我對附近某個男子大喊。


    「是的,沒錯!好像是正在煮飯的時候。」


    「火滅了嗎?」


    「不,燒得跟廚房爐灶一樣旺,應該沒那麽簡單熄滅。隻是隨便潑水不可能有用,所以還是快點逃吧。我們也準備撤退了。」


    你說什麽?


    既然隨便潑水沒用,何不像灑水係統那樣降下大量的水?就像下雨,不,像瀑布一樣。


    這棟建築物雖然雄偉,恐怕沒有完善的消防設備。這個國家若是沒有艾妮西娜小姐那樣的人,應該不可能在所有房間設置灑水係統。


    但是我有過類似的經驗,我曾在熊熊大火的村落降雨。既然這樣,隻要我發揮跟那時候一模一樣的力量,應該可以把火滅掉吧?


    於是我走回沒有半個人的地方,雙手貼著牆壁慢慢吐氣。然後開始想像力量發揮的瞬間,試圖引出體內的魔力。我緊閉雙眼、咬緊牙根,希望抓住藏在靈魂裏的力量。


    沒有用。


    使用魔術時大多會聽到的溫柔聲音,以及發威時的魔王語氣都沒有出現。我用右手搗著臉,貼在冷石壁上的手掌很冰,仿佛在嘲諷我「原來你這麽沒用」。


    既然這樣就先找到拉娜坦典獄長,從她那裏搶來鑰匙拯救那群動物,還有鷹眼。


    不管我怎麽說,他就是無法下定決心踏出一步。逼不得已的我隻能自己上來,隻是不能讓他一直蹲在那裏。


    無論是鄰居先生還是重刑犯,我們相處的時間隻有短短幾個小時。雖然鷹眼說自己罪孽深重,沒有資格活在世上,但是他們獨特的正義感卻幫助我逃出來。所以我絕對不會讓那些救命恩人死掉。


    不知道算是幸或不幸,我大概知道拉娜坦典獄長人在哪裏。既然她真的是「直到那天到來教」的代表,這個時間應該在那個有著水道的地下大廳。因為我們約好今天晚餐前見麵。


    既然知道無法滅火,就去找她拿地下牢房的鑰匙……就算用搶的也要搶到手,然後盡快回去那裏。


    我憑著記憶走過居住區前麵,發現一旁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的確是這裏沒錯。要是我也能以同樣的速度想起使用魔術的訣竅就好了。


    可是穿過漫長的樓梯往下衝的我,下一秒鍾因為看到誇張的景象啞口無言。那群黑發人全部蹲在昏暗的地下大廳。


    他們非但沒有逃跑,還不慌不忙抱住雙膝,隻是凝視水道與空中。


    「你們……」


    該不會是在瞑想吧?怎麽一動也不動。


    「你們在做什麽!?」


    我一把揪住距離最近的男子頭發,在他的耳邊大叫:


    「失火了——!你家燒起來了!」


    不過男子毫無反應,隻是任由我搖晃。我也嚐試對其他人這麽做,一樣毫無反應。


    「現在不是待在地下的時候……你們會被煙霧嗆死的。就算火勢不會延燒到這裏,吸入有毒氣體一樣沒命……」


    但是他們不發一語,甚至連思考都放棄了。


    「啊——真是的!」


    沒辦法再等下去,也沒時間用多有禮貌的方式跟他們說話。


    我撥開蹲在地上的「發黑」,朝之前看到的那個洞穴前進。牙龜的話如果屬實,那麽突然出現的那個神奇盒子就在這個監獄。既然如此,應該會放在由典獄長擔任教祖的稀有宗教大本營。


    就在那個洞穴前方,隻要穿過那裏……


    事後仔細思考,我無法解釋當時怎麽會有那種想法。我的腦袋隻想著非得利用那個盒子不可。與其說是被什麽力量引導,或許說是遭到操控比較貼切。


    既然它不是淨水器也不是過濾器,而是經常漏出淡水的神奇盒子,那麽隻要利用它就能在監獄裏降雨,甚至把火撲滅不是嗎?在沒有掌握目標的情況下,我隻是抱持那樣的想法,並且如此深信。我穿梭在無精打采的靜止人群之間,朝著水道的前方移動。


    我穿過石壁,進入後方的小房間。這裏雖然很昏暗,但是房間裏麵有個隱約放出水藍色光芒的物體。


    當我的視線與那道光芒交會,就再也無法移開。


    那道光芒是有如湖水的藍色,是清澈不見底的藍色,是比天空還要深的藍色。


    心髒稍微上麵的位置,仿佛壓著一塊曬過太陽的石頭開始發熱。發熱的魔石不知道是在警告我,還是與盒子產生共鳴。那股溫度流過胸部直達喉嚨,但是我隻握了它一下便馬上放開。


    伸出我的手,張開的五根手指朝著水藍色的光源移動。


    把手往前伸。


    就在那個瞬間,我聽到沒有透過聽覺,而是從腦中傳來的聲音。


    剛才我拚命想降雨卻聽不到的聲音,這次隻是把手指往光源移動就聽見了。甚至同步感受到直達骨頭的震動。


    把手往前伸,那是我的東西。


    這一次我聽得很清楚。但不是使用魔力時,那個告誡我的溫柔女性聲音。也不是我失控時,聽起來裝模作樣又古板的戲劇性語調。那是更為低沉,隱藏憤怒的男性聲音。


    是誰?與其說「好像曾經聽過這個聲音」倒不如說感覺那個聲音一直與自己共存。而且不僅是聲音,我還了解這名男人的一切。他的肉體、感情以及全部人生,我都曾經體驗並且清楚記得。


    盡管我這麽相信,就是回想不出是什麽事。我知道這個人,但是現在想不起來。


    我聽從那名男子的聲音,沒有任何抵抗。因為我認識他,我知道這個人。因此把手伸向方形藍光。


    還是夠不到,距離還有我的手臂五倍之遙,好遠。


    於是我自然而然往前走。


    「這是我的一部分……」


    我同時也是那個的一部分。


    「不可以,澀穀!」


    就在這時,我初次察覺房間裏還有我以外的人。


    當我把視線往旁邊瞄,看到模樣格外年輕的賢者大人與波爾特魯,以及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陌生女子,還有看起來很蠢的半裸金發男。我原本以為房間角落的渺小影子是恐懼的狒狒,結果卻是人類。他因為恐懼過頭呈現放空狀態,所以不用理他。


    「千萬不能碰那個東西!」


    有著一族特有的黑發、黑眼的他在大叫。在昏暗的室內,他的臉頰在光線照耀下顯得十分蒼白。


    既然叫我不能碰,為什麽到了這個地步還不阻止我?隻是看著我卻一動也不動,隻用言語與我僵持。


    「不可以,澀穀!你不能碰那個東西!危險!」


    「你說危險?」


    「你會被摧毀。」


    雖然我非常了解村田的擔憂,另一方麵又覺得他很愚蠢。你這個賢者大人在害怕什麽?我微微抬起下巴,要他繼續把話講


    下去。


    「如果你是那個盒子的真正鑰匙,就會被摧毀。我萬萬沒想到……沒想到『鏡之水底』居然會回到這個世界。我一直以為它已經沉入太平洋深處……」


    沒錯,那個是「鏡之水底」,也是四個盒子之中最後一個。是我親自戰鬥、流血、蓋上盒子,並且把水之創主的威脅封印起來的盒子。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往上揚。


    另一方麵,村田卻緊皺眉頭,以仿佛快哭出來的模樣抖著嘴唇說道:


    「想不到它居然會回來這裏,怎麽會這樣?到底是誰……」


    「好像是真王陛下。」


    我知道他嚇得屏住氣息,同時距離不遠的波爾特魯也訝異地拾起頭來。這是怎麽回事?波爾特魯的額頭冒出冷汗,雙手還壓著喉嚨。對於那個健壯的男人來說,這樣的反應真的很罕見,好像是不小心敗給敵人。


    「但是這個男人……不,我說什麽都要使用水的威脅。」


    「不可以,如果你真的是鑰匙就更不用說!」


    「那又怎麽樣?」


    站在奇妙的透明板子後方,他的眼神顯得很不安。仿佛不知道我是誰似地不知所措,大概是還沒有回想起來。


    「你懷疑嗎?除了我以外還有誰?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夠操縱『鏡之水底』?這應該沒有什麽好質疑的吧,賢者大人?」


    眼前強烈的光芒一下子提升召喚我的力量,而且散發甜美的誘惑,有如花朵引誘蝴蝶一般。真希望能盡快得到它。


    「『鏡之水底』的鑰匙,是我。」


    「有利……」


    目瞪口呆的他喃喃唸著某人的名宇,然後再次哀求「千萬不能碰」。你到底在擔心什麽?這根本就沒有什麽好不安的。


    「放心,我辦得到,沒問題。」


    我們究竟距離多遠?但是我真的有辦得到的自信。那種感覺就像是長久沒有騎馬,不過如果是心靈相通的愛馬,就能夠駕馭自如的自信。


    「因為這是我的一部分。」


    我同時也是這個的一部分。


    但是我們之間還有阻礙,是一個連臉都看不清楚的女人。但是區區人類無法隔開我們的關係。隨著我慢慢往前進,女性的身體不知不覺離開盒子,有一股力量逼她那麽做。因為盒子正在排除妨礙的事物。


    「終於回來了。」


    我抱持近乎歡喜的心情,將手伸到發出藍光的盒子上麵。


    當我還沒準備要不要碰時,一陣仿佛被針刺到的痛楚,從指尖最尖的銳角鑽進來。不曉得是力量要鑽進來?還是想出去?或者兩者皆是?不管怎麽樣,通路再次出現。我看見與光芒同樣顏色,而且非常細微的青筋。


    頓時又有一股像是被雷打到的衝擊,以及扯裂連接心髒的血管的痛楚襲擊我。


    我當然不曾有過那種經瞼,不過隻能想到那種形容方式。因為心跳突然加快,卻又遭到強烈製止而導致脈搏沒有跳動,隻能在某人僵硬的指間伸縮一般痛苦。


    無法忍受的我終於倒在盒子上麵。


    雖然中間隔著衣服,胸口還是直接接觸木紋。下一秒鍾,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從接觸的部分流進體內。從腹部、胸部肩膀、手臂、轉到一旁的右臉頰、眼尾、右耳、嘴角。


    疼痛感也隨著流進體內而逐漸減弱,變成可能讓人睡著的溫和感受。即使閉上眼睛,藍光依然殘留在視野裏。唯獨夾在中間的魔石貼在胸口,並且不斷發熱。


    不久之後,就連沒有接觸盒子的部分——大腿跟腳踝也感覺得到流動。我知道水已經淹到腳踝,接著瞬間淹沒小腿,到達接近膝蓋的下方。


    在水道流動的不是海水,因為溫度不一樣。感覺起來像是春天湖泊裏的融冰那麽冰。


    這時我聽到遠處傳來刺耳的慘叫,大概是經過的人們在吵鬧。


    「已經夠了,澀穀!離開,快點離開!」


    就連賢者大人也在哇哇大叫,都已經跟你說沒問題了。


    我輕輕張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臉映在覆蓋一層水的盒子表麵。是名年輕的短發男性……


    「是誰?」


    就在我準備開口的瞬間,一股從旁邊撞過來的力道把我從盒子上方拉開,甚至飛到石壁旁邊。雖然撞到肩膀,因為石壁與我之間還有別人的身體,因此緩和許多衝擊力道。


    撞到我的男子大叫:


    「搞什麽!」


    「肯……」


    我因為沙啞而發不出聲音。


    「你這是在做什麽!」


    肯拉德倒在我跟牆壁跟地板之間,以野手飛身撲球失敗的姿勢,用手抓住我的背。


    「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很熟悉這個臂膀。不,應該說隻有我才熟悉。


    「肯拉德?」


    「你不是回真魔國了嗎?」


    他伸手用力抓住我的衣服,我的背部皮膚感到有點痛。


    「可是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甚至想打開盒子?」


    「既然這樣我也想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手肘用力一撐,好不容易坐起上半身的肯拉德,眉毛稍微往下垂。在看到我能夠自行起身之後,像個老爸一樣歎了口氣。


    「而且穿的又是我討厭的服裝,這是在故意惹人厭嗎?」


    他穿著跟看守士兵一樣的製服,跟我們紅白相間連身工作服族處於永遠無法相容的敵對關係。


    「我是受雇於此,應該說我才被雇用沒多久。是那個呈放空狀態的女典獄長雇用我。我來達魯科調查某些事,為了深入這座『誰在呼喚地獄一丁目,啊·跑腿的三丁目監獄』因此在七天前當了這裏的守衛。」


    肯拉德說到一半,忽然發現什麽似地把手伸向我的臉頰。


    「……當我開心迎接菜鳥守衛工作的第六天,發現有個熟悉的雙黑從我眼前跑過。」


    「是我嗎?」


    他露出困惑的笑容:


    「所以我當然要跟在後麵。」


    我的臉頰好像被水淋濕而感到冰涼。他輕撫我臉頰的手掌溫度,讓我的皮膚表麵感到些許麻麻的。


    「我甚至還參加人員甄試。」


    你就那麽想轉行嗎?大西馬隆的待遇真有那麽差嗎?既然這樣怎麽不幹脆快點回真魔國?這些差點脫口而出的話,立刻又被我咽下去。


    因為他的手掌與我的臉頰是濕的,那種感覺比水還要溫熱,而且顯得有點滑。雖然還沒有仔細看,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裏也看不出是什麽顏色,不過這個觸感與鐵鏽味很可能是血。


    「肯拉德。」


    接著從眼前這個人一臉心疼的表情判斷,那是我的血。


    「什麽事……」


    我希望自己沒有發出聽起來很不舒服的聲音,畢竟我已經不覺得痛苦。我覺得無法承受的劇痛襲擊時間,真的隻有一、兩分鍾。後來感受到水從與盒子相連的部分流進體內之後,這些痛苦就消失不見了。隻剩下在遊泳池時,有水跑進鼻腔裏的感覺而已。


    「肯拉德,你頭發沾到了。」


    「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我抓起衣服擦拭自己的三根手指,濕漉漉的觸感也跟著不見。


    「這些血是從哪裏流出來的?頭嗎?搞不好撞到頭了。會是那個關係嗎?總覺得頭昏腦脹。」


    「不是頭,是耳朵。」


    「耳朵!?」


    「還有鼻子跟……」


    話說到一半就停了,可能是我最好不要知道的地方。


    該不會是眼睛?就像是高飛球沒接住,直接命中拉開麵罩的臉上,微血管破裂導致右眼紅通通的那種感覺吧


    。


    或者像是溫柔的聖母瑪利亞像——於是我摸摸眼角,想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流血了。果然有點濕。


    「放心,過一陣子就好了。你擦一下。」


    肯拉德脫下自己的襯衫稍微弄濕,然後拉起比較柔軟的地方擦拭我的臉。


    雖然流血會自然痊愈,但是村田與古恩達,以及修巴裏耶先生又是怎麽回事?他們進入房間時就無法動彈,古恩達甚至發不出聲音。雖然他擺出即使被打也要全力阻止我的姿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村……」


    我還沒說完他的名字,反而是他對我說道:


    「啊啊,王八蛋!為什麽會放任你為所欲為!」


    夾雜自己不擅使用的「王八蛋」,友人開始自責。


    「我應該阻止你,果然應該阻止你。」


    「先別管我的事,倒是你怎麽會動彈不得?」


    「我現在沒事了。可是——啊、最好先不要碰我。」


    我心想:「為什麽?」這才發現村田、古恩跟修巴裏耶的頭發,都很不自然地豎起。


    「是輕微觸電。」


    「觸電?要不要緊!?」


    「雖然因為電擊暫時無法動彈,但是我沒事。馮波爾特魯卿差點被當成鑰匙,所以傷得比我還重。修巴裏耶先生還沒搞清楚狀況,整個人呈現放空狀態。水跟電真的很危險。」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根據村田的解釋,以及按著喉嚨的古恩達點頭反應,好像是村田與修巴裏耶依約來到這個房間時,盒子跟教祖就已經在布幕後麵。


    「話說回來澀穀,令人訝異的是,『直到那天到來教』的教祖竟然是拉娜坦典獄長!」


    「喔喔——是嗎?那真的很厲害!」


    很抱歉我無法說出自己早就知道了.隻好裝出誇張的驚訝表情,結果馬上就被拆穿。


    「既然知道就老實說。然後拉娜坦典獄長還問我:『既然是魔族,是否知道這個盒子的存在意義?』」


    原來如此,她連跟魔族有關的東西都做過調查。


    這才發現兩個星期前因為遭到誣陷被帶到這裏,實際上是拉娜坦聽說有三個疑似魔族的人抵達港口,於是利用行動敏捷的小孩栽贓我們。也就是說我那個偷竊酸梅事件,打從一開始就是設計好的圈套。


    想不到應該幫助囚犯改過自新的典獄長,竟然是讓無辜者蒙上不白之冤的大壞蛋。


    我看了一下癱坐在小房間角落,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教祖。因為連帽長袍的帽子掀開,所以看得見半邊蒼白臉龐。


    「那麽她為什麽不立刻接見我們,還等了兩個星期?」


    「因為她算是兼職教祖,本業總是比較重要吧——而且我猜她應該是在觀察我們是否真的是魔族。」


    這時古恩達用力咳嗽,不過還是按著喉嚨,然後跪在淹水的地麵。看來他終於能發出聲音了。


    「……啊!」


    「古恩達!」


    身為弟弟的肯拉德也趕緊衝了過去。我則是一麵幫助村田站起來,一麵把內心過意不去的事說出來:


    「古恩對不起,我又害你受傷了。你被打的地方還好吧?」


    「那種事情不算、什麽,獄方細心幫我治療過了。倒是陛下……您的身體不可能……沒有問題吧?」


    看到臉上滿是鼻血,耳朵也在流血的我,似乎不用問也看得出我的狀況。


    「他是在跟五個人纏鬥之後,才把我從治療室之類的地方帶來。其中一人是重視人數主義者,仗著五對一的優勢采取守衛不該有的行動,就是對犯人施暴。不好意思,馮波爾特魯卿,都是我拖累你。要不是我被當成人質,不然擺平五名士兵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之後的古恩達猛然倒在水的盒子上麵。


    「因為腳底是濕的,所以我們全都觸電了。會不會是它在生氣?」


    「你說『生氣』?它有自我意識嗎?那是盒子,隻是一個木頭盒子!」


    「不,我所說的『生氣』不是指感情方麵,或許應該說『抗拒反應』吧?因為『他不相符』的關係。雖然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村田,表情嚴肅地透過鏡片盯著我:


    「因為水之鑰匙是你。」


    沒錯,我自己剛才也是那麽說。自言自語、擅自行動,還使用盒子的力量。應該說差一點就那麽做了。


    但是我連蓋子都沒打開,盒子裏的黑暗也沒機會現身。


    「但是卻淹水了,就像水淹到地板一樣。」


    「這是你幹的。」


    友人以外國人的動作聳肩,眯著眼睛說道:


    「而且還很驚人。原以為水會淹沒整個房間,結果卻像生物一樣穿過那個洞穴。」


    「是我嗎!?不可能是我吧?我努力過好幾次想要使用魔法,結果別說是雨水,連一顆石子都無法移動耶?為了幫地下室那些人滅火,我打算把自己當成人體灑水係統……可是……我的確辦到了吧?」


    我怎麽可能沒印象?當時的我好像處於隔著薄布幕凝望舞台,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做過的事,連說過的話也殘留在腦內各處。


    「怎麽會……最後一把鑰匙是我嗎……」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退到舞台後方的狀態?我找不到那條界線。感覺布幕在我沒察覺時往上拉。當我希望讓廚房降雨,把手撐在牆壁拚命蘊釀力量時,的確隻有我一個人。


    對了,我當初的目的是要熄滅可能蔓延整座監獄的火災。


    「啊、對了,鷹眼!還有地下室那些人!」


    「誰?」


    我對肯拉德大略說明直到目前為止的來龍去脈。像是在地下室遇到的那些人,尤其是那個叫鷹眼的男人可能曾經是古恩達的部下等等。


    「所以我非把火滅掉不可……我成功了嗎?不曉得火勢控製住了沒?從這裏到廚房可是相當遠,就算水會像生物一樣噴出去,但是有流到那裏嗎?」


    「應該會過去。」


    村田一麵撥弄潮濕的瀏海,一麵語帶訝異地說道:


    「而且速度很驚人。若是置之不理,盒子的力量……應該是說你控製的水之力量,大概輕而易舉就能把達魯科弄沉。」


    「把整個城市弄沉?那也太誇張了吧?」


    「不,那股力量本來就有那樣的威力。就算我們身體無法動彈,或者緊抱你的腳,也應該要阻止你才對。幸虧偉拉卿奮不顧身幫我們給你一記鏟球。」


    「應該不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村田看著沉默不語的肯拉德嚴厲說道:


    「一想到你的左手可能被當成鑰匙,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還是無法對你做出那麽魯莽又奮不顧身的鏟球動作。」


    當初我不顧眾人的勸阻一意孤行,因此安撫不悅的友人也是我的工作。


    「別、別氣了,總之達魯科跟我都平安無事。但是說真的,你為什麽會讓我為所欲為?」


    「因為我相信你。」


    村田突然垂下肩膀,沮喪得讓人不禁感到同情。


    「因為你說的相當有自信,讓我不禁相信你或許有辦法完美控製盒子的力量。所以就相信你了。」


    「但我真的辦到了吧?所以沒有說謊。」


    「隻算完成一半,你到底在講什麽啊,澀穀!要是你能夠完美控製,應該不可能事後還說『這是我幹的嗎?』這種話。啊——啊,我怎麽會相信你呢?真的太危險了!」


    這讓我想說些「啊啊~~關於那個,村田。」向他解釋。但是那些理由他早就知道了。


    因為我相信自己能夠控製盒子


    的力量。我能夠控製那個盒子及其威脅,最起碼在這個時候我是這麽相信,沒有一絲疑慮。


    就如同鷹眼所說的一樣。


    「我有問題。」


    修巴裏耶像小學生發問一樣舉起右手,看來他從放空狀態回神了。


    「請等一下,我完全沒聽懂。」


    雖然在村田附近觸電,但是精神看起來很好。


    「也就是說這個盒子,呃——就是那個嗎?因此芬芬大人一直在尋找的盒子其中之一,就被安置在這裏嗎!?」


    「芬芬一直在找它——?」


    撇開那些跟他一起倒地的人,其他人異口同聲大叫。


    畢竟對任何人來說,這是初次聽聞的事。


    潔西莉亞上王陛下的現任男友,也是航行各大洋的富商——史蒂芬·芬巴雷恩在「天下武」時曾幫忙把盒子帶出大西馬隆的神殿。如今卻在自行搜索最後剩餘的盒子?於是我半信半疑地反問:


    「真的嗎?」


    「是真的。當然大家……連潔莉夫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雇人尋找是事實。他在討論這件事情時,我正好從房間外麵經過,因此不小心聽到。啊、我絕不是刻意要偷聽。」


    「不過你還是偷聽了。」


    「不不不,怎麽可以說我偷聽。隻是因為芬芬大人雇用的人物是我有點熟悉的麵孔,因此不知不覺……」


    「因此不知不覺就偷聽了嗎!?」


    「是的,很抱歉我偷聽了。」


    沒有必要向我道歉,但是肯拉德跟古恩達倒是有別於想知道談話內容的我,似乎對芬芬雇用的人比較有興趣。


    「那個人是誰?是我認識的人嗎?」


    「應該認識。就是馮克萊斯特卿身邊的那個——叫什麽名字?是個閃閃發亮的男人。」


    「達卡斯克斯!?」


    很訝異那居然是達卡斯克斯的副業!?修巴裏耶繼續說道:


    「沒錯沒錯,達卡斯克斯。芬芬大人雇用的男人,我曾經看過他跟那個達卡斯克斯與吉賽拉小姐在一起,所以才有印象。」


    是誰?我完全沒有頭緒,但是肯拉德跟古恩達似乎馬上知道是誰。難道是他們兄弟都認識的人嗎?他們還輕輕嘖了一下舌。


    「那個男人……」


    盡管我開口詢問,肯拉德就是不肯告訴我對方的名字。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麽?


    「是你不認識的人。」


    「隻講不認識不夠吧?就算是潔莉夫人的男友,芬芬先生是商人也是人類。既然他在找盒子,就不該讓他知道多餘的情報。若是受雇收集情報的是魔族,就必須把對方找出來,跟他說好不準再多說什麽。」


    肯拉德像是在閃躲企圖追問到底的我,用拇指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我想說他在幹什麽,才發現那裏好像也沾到血。


    「放心,這個問題馬上就會解決。」


    「等一下!」


    好不容易回複平日威嚴的馮波爾特魯卿,即使大半頭發因為電擊的餘威怒發衝冠,還是從旁插話說道:


    「可以請你等一下嗎?那是我們真魔國的問題,大西馬隆的使者沒資格介入。」


    「馮波爾特魯卿……」


    「你現在效忠大西馬隆,並非真魔國的人。我說得沒錯吧,偉拉卿?」


    這些話若是出自我和沃爾夫拉姆的嘴巴倒還無所謂,但是名符其實身為國家重臣的古恩達態度那麽強硬,肯拉德也是無言以對。


    「……的確沒錯。」


    「既然明白,可否請你不要幹涉魔族的懸案?」


    「這樣不對吧,古恩?」


    既然話已經說出口,想後悔也已經太晚。我不知不覺想要反駁,來不及思考該怎麽說才好。即便是多幼稚笨拙無聊的理論,就算他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現在都無法吞回去。


    我對浸在水裏仿佛已經麻痹的雙腳使力,一麵感受腳底堅硬的石地板,一麵緊抓衣角:


    「隻因為在其他國家工作就說他不是魔族,未免太牽強了吧?怎麽可能不是真魔國的人民呢?照你這麽說,那我在地球的期間就不是魔族囉?」


    「有利。」


    肯拉德看往我的方向。沒關係,我隻是說出應該說的話。


    「就算他在西馬隆工作,並不代表效忠西馬隆吧?搞不好是為了他自己,也很可能是為了我們,不是嗎?」


    「您是指他從事諜報工作嗎?」


    他的敬語有時候是帶有含意,例如現在就是。


    「雖然他不是間諜,不過肯拉德說過:『自己的行動,是想促進真魔國與西馬隆之間保持友好的關係。』我在大約一個月以前聽他親口說的。」


    「可是我沒聽到。」


    「是你沒問,而且也沒有機會問。所以從現在開始,在回程的船上好好談一談吧。你們可是兄弟,都是魔族。」


    當我一脫口說出「回程的船上」,身體突然變得好重,就像一個四肢下垂的傀儡。


    「沒錯,嗯,在回程的船上。我們回去吧,大家一起回去。」


    而且有種心情稍微鬆懈就會渾身無力,彷佛整個人沉進爛泥的疲勞感。


    「遠征期間太長,我已經累了。」


    「隻是不能讓立場明顯不同的人同行……」


    就在我訝異地心想「又在提這個?」的同時,另一個我也能理解古恩達的顧慮是正確的。畢竟肯拉德丟下祖國的職務,接受他國雇用。以古恩達的立場,當然要予以拒絕。


    能有意誌如此堅定的臣子的確很靠得住,身為國王的我真是幸運。


    唯獨現在,隻希望他能順從我這個愚蠢至極的國王任性要求。


    「不然這樣吧,我允許他同行。」


    歎了一口幾乎快發出聲音的氣,我如此說道。


    「你回來吧,肯拉德。」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為我的微笑十分無力。


    「可是我……」


    「沒必要管什麽善後處理吧?啊啊,但是也不能置之不理。不然你回到國內以後,大可以出差幾次處理吧?回來吧,你可是我這一隊的隊員。」


    到底球隊老板兼教練兼隊長兼主將的人是誰,再一次把手放在胸前好好回想吧。


    「這個決定可以吧,古恩?波爾特魯。」


    波爾特魯……奇怪?應該是喊他馮波爾特魯卿吧?我怎麽會喊他波爾特魯?


    至於古恩達好像也沒有特別在意,雖然我沒有過一臉不悅的經驗,不過一定是這種表情吧?隻是那並非古恩達的真心。就真情表露的表情來說太誇張了。


    「不過你等一下可以揍他一拳,古恩。不,是三拳。連同我跟沃爾夫的份。」


    「盡管揍我沒關係。」


    原本沉默不語的肯拉德,突然發出情緒性的聲音:


    「即使會被揍被砍,甚至被殺都沒關係,隻要現在能夠馬上回國。」


    「笨蛋!你以為我下得了手,殺死剛才在我麵前拯救國王的人嗎!?」


    古恩達恨恨地說道,應該再也聽不到比這更痛心的聲音了。


    「……既然陛下赦免你,隨便你想怎麽做都無所謂。反正你本來就不是真魔國的直屬士兵,而是直屬於有利陛下一個人!」


    肯拉德露出無法分辨是哭是笑的眼神,對著我喃喃說聲:


    「謝謝。」


    混帳,你謝錯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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