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迦帛爾鎮彌漫著不同於往常的緊張興奮氣氛。


    太陽升起數刻後,用過早餐的人各自做好心理準備,陸續到聖園的地下講堂集合。兩年一度的候補園丁測驗即將開始。


    應試者拿著號碼牌在入口排隊,跟監考官領取裝訂成冊的答案卷。這跟平常他們用的獸皮紙不一樣,是植物纖維製成的薄紙,好幾張疊在一起。這是為了今天準備的特殊用紙,以便順利進行分發、回收、閱卷的作業。


    箱型的寫字台整齊地排在巨大的地毯上。準備好的人紛紛來到自己編號的位子處,在寫字台前坐下。


    因為禁止攜帶文具以外的工具入場,因此一旦坐下,之後就等測驗開始而已。有的仰望天花板發呆、有的專心在嘴裏向精靈祈禱,有的開始冥想,眾人各自度過時間的模樣雖然相當滑稽,但本人都是認真的。


    應試者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雖然最終能成為園丁的人,因為工作性質有可能成為辛姆辛姆使者的關係,因此多半是身體健康的男性,但在這個階段,所有人都是為了盡可能爭取到理想職位而前來挑戰。


    ……或許是受到拉比莎擔任使者一事啟發,其中幾名少女是真心立誌成為園丁也說不定。


    等位子大致坐滿時,負責試務工作的園丁們開始將當天放棄測驗者的寫字台撤掉,不過還有兩個空位留著。


    有群少年瞥了瞥那兩個空位,不時麵麵相觀。


    「喂……」


    「嗯……」


    他們臉色有些蒼白,偷偷地環視其他應試者的臉。


    但不管確認幾次都一樣,沒有他們想找的那兩個人。也就是說,那兩個空位是他們還沒來的同伴的位子。


    「薩允和拉比莎在搞什麽?」


    「考試要開始了……!」


    就在他們忍不住嘀咕時——


    從入口方向傳來節奏相當快的急促腳步聲。


    「太好了,看來還沒開始!」


    少年們有如呼應那個聲音般迅速轉頭,隻見終於抵達考場入口的拉比莎喘得肩膀上下起伏,氣喘籲籲地接過答案卷。


    「拉比莎!」


    「真是的,害我們捏把冷汗!」


    拉比莎一邊走向自己的位子,一邊自覺沒麵子地向小聲搭話的朋友低頭道歉。她的位子在卡賽姆斜後方。卡賽姆立刻眨著眼睛轉頭。


    「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麽事了呢,拉比莎!薩允還另當別論,你沒來就太奇怪了。居然在這麽重要的日子睡過頭,你八成是在昨晚做垂死掙紮吧!」


    「呃……老實說就是那樣沒錯。哈哈,要是因為這樣落榜就太糗了。」


    總不能說「不不不,是因為昨晚乘著沙暴在沙漠到處逃竄,因為用了伊弗利特的影響,所以累壞了啦」,拉比莎含糊地笑笑帶過。


    但她發覺卡賽姆提到薩允的名字,瞬間收起了笑容。


    「咦,薩允?那家夥沒來嗎?」


    「嗯。因為你來了,所以沒來的人就剩薩允了。」


    拉比莎大吃一驚,不自覺撞了寫字台一下跪立起來。


    她從高出一截的位置環視其他應試者的臉。的確有一個位子空著,而且到處都沒看到薩允。奇怪,拉比莎猜想薩允或許跟自己一樣睡過頭,在來考場前先繞去薩允家看過。


    他母親出來應門時,明明說過他不在房間,大概提早出門了。


    (難道他還在鎮外……?)


    不好的預感在內心膨脹。


    昨晚拉比莎以為既然已經躲過追兵就沒問題,所以回到迦帛爾送黎度回家以後,就這麽累得不小心睡著,但當初或許應該趁晚上確認薩允是否平安歸來的。


    (怎麽辦!)


    「怎麽了,拉比莎?」


    卡賽姆一臉疑惑的表情,拉比莎探身問他:


    「卡賽姆,這場測驗可不可以補考,或是擇日重考?」


    「你、你在說什麽?拉比莎,當然不行啊!就是因為隻有今天,所以大家才這麽努力的啊?」


    盡管覺得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啊啊,既然這樣該怎麽辦?——拉比莎抱頭苦惱。


    (要是落榜就得歸還見習園丁的資格,再也回不了塔拉斯伐爾。可是,薩允或許碰到大麻煩了……!)


    「怎麽辦?卡賽姆,薩允現在搞不好人在沙漠受傷回不來!」


    「咦?為什麽?」


    「其實,昨天晚上,薩允不小心卷入了某個事件……」


    拉比莎正要解釋,會場入口的門簾已啪沙一聲放了下來。


    零星的說話聲同時停住,如坐針氈的寂靜降臨。


    踩著皮拖鞋發出啪躂啪躂的腳步聲,蓄著大胡子的出題官在應試者麵前現身了。他在大桌子前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口:


    「那麽測驗開始。」


    「請等一下!」


    拉比莎無意識地站起來大喊。其他同伴表情驚愕地麵向她,比手畫腳地示意她「別幹蠢事!」,但她現在完全看不進眼裏。


    「還有一名應試者沒來,因為一些緣故……」


    「無論任何理由,都不能耽誤測驗。請你坐下。」


    麵對出題官沒有反駁餘地的嚴厲眼神,拉比莎咬住嘴唇。


    「坐坐、坐下來比較好啦,拉比莎!唯獨這點是絕對沒辦法通融的!」


    卡薩姆扯了扯她的褲腳,緊張地尖聲說服她。


    「薩允還有市場監察士這條路可走,不需要執著於考試。可是你不考的話就沒退路了!」


    「你在說什麽!薩允不也是想考才用功準備的嗎!」


    拉比莎自己說完,自己受到衝擊。


    (就是說啊,明明有重要的考試,我卻拖累他。)


    ——現在他或許渾身是傷無法動彈,陷入苦境。


    「既然他在沙漠受傷的可能性很高,那就拜托其他大人搜索!」


    卡賽姆慌忙這麽提議,但是拉比莎無法點頭。


    (是我拖累他在先卻要拜托其他人搜索,而自己狡猾地接受考試?)


    那樣是不對的,就算薩允原諒她……


    出題官困惑地摸摸胡子說:


    「孩子,就像那名少年說的,要是有什麽事就趕快托人——」


    亂哄哄的氣氛在考場擴散開來。同伴們擔心地仰望拉比莎,用口形示意她「坐下」或「拜托其他大人」。大部分的人則埋怨地蹙眉,畢竟他們不知道情況,也是當然的吧。


    (照這個樣子,就連在這裏也給大家添麻煩。)


    拉比莎驚覺過來,環視四周,心裏瞬間猛烈地猶豫了。


    假使要說明情況請大人幫忙搜索薩允的話,在對方理解情況、實際派遣救援以前大概會花少許時間,之後拉比莎就算遲些大概還是可以接受測驗。順利的話,薩允或許也可以中途接受測驗。


    問題在於該如何說明昨晚的事情。假使說出受到占星之徒攻擊一事,可能會發展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大問題。畢竟他們在迦帛爾由於傳授安定人心的教義之故,漸漸得到肯定,實際上,隻要不去偷看秘密集會,他們大概也不會采取那麽危險的手段。另外也必須說明黎度的立場,因此要讓對方完全理解這部分,似乎相當費事。而在拉比莎這麽拖拖拉拉的時候,薩允或許真的會碰上危險。


    假使自己直接行動的話,就可以免除這些麻煩,以最短的時間趕去救援。問題就隻有或許無法接受測驗這一點而已。


    (或許會失去見習園丁的資格……)


    在塔拉斯伐爾能看到的光景一一閃過腦海。黃色的大地、搖曳的辛姆辛姆小樹與蓋了一半的庭園、歡笑的孩童、互相較量紡織技巧的女子


    、馬護和庫庫、纖細的亞裏耶的聲音、一認出拉比莎就不再銳利的夜色眼眸……


    在那座瞬息萬變的城鎮,兩年就差很多了。想必一切都會改變。


    她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樣,但是——


    (一定並非無法挽回,別搞錯了,現在最該做的是……!)


    顫抖的胸膛吸進空氣,屏住呼吸的下一瞬間,拉比莎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握緊垂下的雙拳,以筆直的姿勢迅速彎腰,向一臉困惑的出題官深深一鞠躬。


    「抱歉,失禮了,請開始測驗。」


    然後一抬起臉就飛快地轉身,掀起入口的門簾離開了考場。


    「拉比莎!」


    卡賽姆快哭出來的大喊已經傳不進她耳裏。拉比莎使勁蹬上最近的出入用樓梯,衝到陽光燦爛的地麵上。


    (我得問黎度大地裂縫的正確位置!)


    她大概正在睡覺,但現在已顧不得那種事。拉比莎鑽過睜圓眼睛的路人之間,如箭矢般直奔家裏。她全力抄小路,砰地彈開銅綠色的門衝進屋內。


    「不好了,黎度,薩允還沒回——」


    拉比莎邊喊邊穿過中庭,正要上樓梯時嚇得倒抽一口氣。


    隻見階梯前有名巨大的男子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裏,她從來不曾看過塊頭這麽大的人。


    拉比莎差點撞上男子肌肉發達的胸膛,踉嗆地停下腳步。男子肩膀粗如岩石,仿佛直接裝在肩上的頭部布滿傷痕,一根頭發也沒有。埋在臉部肌肉裏勉強透出來的小眼珠有如爬蟲類般轉動,惡狠狠地瞪著拉比莎。拉比莎不自覺畏縮倒退了。


    (他、他是誰!?難道又是來對黎度下手的嗎!?)


    怎麽偏偏在這麽緊迫的時候——當拉比莎在內心這麽大喊時,樓上有個胭脂色的小影子移動了。


    「不可以,烏爾哈,別嚇到拉比莎。」


    跟那副纖細嗓音不相稱的沉著口氣,那是穿著拉比莎給的胭脂色長袍、用黑布蒙住眼睛的黎度。


    「烏爾哈?這麽說這個人就是……」


    拉比莎來回看了看黎度和眼前的巨人,終於解除警戒。


    「太好了,原來隨從回來了!」


    「對。烏爾哈回來就沒問題了,沒有任何人敢隨便對我出手。」


    黎度走下階梯在途中停住,坐到烏爾哈肩上。嬌小的她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小鳥一樣。


    「但畢竟這間屋子已經曝光了,所以我正考慮要離開。不過話說回來,怎麽了,拉比莎,我記得你今天不是要考試嗎?」


    「啊,因為事情不好了,薩允好像從昨天就沒回來!」


    「你的朋友嗎?」


    黎度聽了立刻抿起嘴唇,在烏爾哈耳邊輕聲細語。


    「牽裏固出來,烏爾哈。我替你帶路,到大地的裂縫去。」


    烏爾哈微微轉動眼睛,彎身放下黎度後,便大步往後門走去。見拉比莎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地看著烏爾哈的背影,黎度補充說明:


    「烏爾哈不講話,而且受過訓練,不會表現出感情。看起來雖然冷漠,但其實沒那回事。聽說服侍正巫女的人從以前就都是那樣。」


    「哦……?」


    拉比莎覺得這工作還真辛苦而微微蹙眉,也走向廄房要牽自己騎的裏固。在廄房內,烏爾哈正在替自己的裏固裝上鞍韉。


    「啊!既然今天才剛回來的話,那頭裏固想必累了吧?我會連同我的裏固一並向廄人借好,騎這邊的裏固比較好喔。」


    拉比莎一邊迅速著手準備自己的東西,一邊指其他的裏固給烏爾哈看,隻見烏爾哈又惡狠狠地轉動那雙類似爬蟲類的眼睛瞪了拉比莎。


    (咦?我惹他生氣了嗎!?)


    就在拉比莎被懾人的魄力嚇到時,烏爾哈臉頰的肌肉微微顫動,傳來了轟隆轟隆——要是岩石會講話搞不好就是這種感覺——的低沉聲音:


    「感恩。」


    烏爾哈伸出巨大如團扇的手輕而易舉地拿起鞍韉,移到拉比莎指示的裏固前麵。


    (……………………啊,原來他向我道謝嗎?)


    杆恩、杆恩……那是什麽——拉比莎思考半晌後終於理解,以驚訝的眼神偷瞥烏爾哈。他似乎不是不會說話,隻是在正巫女麵前不說而已。銳利的眼神大概也不是瞪人,隻是天生眼神凶惡而已。再繼續觀察就會發現他對待裏固也很細心,或許是意外纖細的人。裏固不會排斥就是最佳的人格證明。


    (總覺得或許很可靠。)


    感覺到多了一個強力夥伴幫忙找薩允,拉比莎振奮了起來。


    雖然在旁人看來有點擔心「這麽巨大的身軀有辦法騎裏固嗎」,不過載著烏爾哈的裏固隻困惑了兩、三步,之後就很順地邁步前進了。在他前麵,有如人偶般的黎度規規矩矩地坐著。


    「我們在前麵引導。跟上來。」


    出了正門後,以黎度的聲音為信號,烏爾哈的裏固開始全速前進。黎度穿著胭脂色長袍,烏爾哈也穿著灰色外套,從外表看來根本想像不到他們是占星之徒。附帶一提,烏爾哈不是纏頭巾,而是直接在頭上披著長條的布,用扭成圈狀的別條繩子固定。就因為他身形巨大,那條布及外套飄揚的模樣顯得異樣雄壯。


    (薩允,拜托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背對著尚未升到天頂的陽光,拉比莎懷著祈禱開始奔馳。


    *


    *


    *


    從迦帛爾方向射進的陽光讓人目眩。


    ——測驗已經開始了吧。


    薩允癱坐在地,抬起垂在膝蓋之間的頭,他已經完全失去精神,從垂落在眼睛上方的瀏海


    現在立刻把事情辦完回到迦帛爾的話,即使遲到說不定還能勉強趕上測驗。薩允這麽告訴自己,按住顫抖的膝蓋站了起來。


    他緩慢地背向太陽回頭一看,有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大地裂縫正展現凶惡的姿態,橫躺在地麵上。


    「……好,動手吧!我一定沒問題。」


    薩允緊咬嘴唇自言自語,一步一步朝那裂縫前走去。


    大地裂縫比想像中還要深且長,而且相當寬。即使走到邊緣,也不是馬上就連接垂直的峭壁,而是呈盾牌狀的地層排成粗略的階梯逐步下降。隻要每一步都能確保立足點,似乎就可不停地潛入地底。不過,從中途開始陽光便完全照射不到,因此完全看不見下麵的情況。


    薩允朝通往地下的第一個立足點,踏出第一步。薩允屏住呼吸,就這樣一鼓作氣往下走。往下往下,到陽光勉強照得到的地方……


    (我可以的!)


    成功突破以往的紀錄,感覺這次應該會成功的薩允彎下身。他趴在地上,在黑暗中伸出手,打算拿取目標之物——


    (唔!?)


    但在手臂伸到最長之前,身體突然一陣抽搐停住了。


    同時,不論腦袋或胸口,整個身體被一股躁動不安的感覺所襲擊。


    (可惡,又……!)


    即便如此,薩允還是蠻橫地傾斜身體,向黑暗中伸出手。


    整個身體響起的那股躁動聲似乎轉變成某種說話聲,開始傳向自己的耳朵。


    ——放棄吧,呐!反正你也不需要那個嘛。


    ——快點去接受測驗不是比較好嗎?


    不可思議的是,那耳語聽起來像是自己的聲音。


    (吵死了,閉嘴!可惡!我才不會輸!)


    薩允死命地揮去纏繞在耳邊的聲音,咬緊牙根,用另外一隻手抓住始終不肯前進的手,想強行往前。


    (這樣下去我沒臉見拉比莎。)


    兒時同伴凜然的太陽色眼眸浮現。薩允希望映在那


    眼裏的自己,是不論何時都值得依靠、可以信賴的男人,但是卻——


    ——是那家夥自作自受,你是被無端卷入的。


    自己極其冰冷的聲音,突然如水般流進內心。


    ——應該說你原本就沒打算考上吧,你不過是在利用這個狀況吧。


    這個聲音帶著嗤之以鼻的語氣。


    ——也不知道會不會考上嘛,就算考上,老爸打算讓自己繼承父業所以反對,老媽也站在老爸那一邊喔,這事值得你和父母吵架嗎?


    (……吵死了,閉嘴……)


    ——況且,這樣一來,就會變成是那家夥害自己無法接受測驗的。那家夥大概會因此感到自責吧,這麽一來,說不定會說出要我做什麽彌補都可以的話喔。


    (吵死了……!)


    ——這麽一來……就幹脆說出來吧。


    眼前的黑暗中浮現另一個自己的身影。嘴唇扭曲,帶著非常下流笑容的自己。


    ——叫她不要做園丁,留在迦帛爾。


    「……¨」


    薩允猛然起身,沿著剛才忘我爬下的立足點折返。薩允爬到地麵上癱倒,仿佛溺水之人渴求新鮮空氣般喘氣。


    (不行!我拿不到……!)


    這是第幾次了?像這樣失敗的次數已經多到連數都厭煩了。


    (……當初不該探頭看的,如果一開始就聽那家夥的話……)


    薩允呈大字形仰躺著,內心為最初的失敗後悔不已。


    昨晚,薩允一開始忙著甩掉追兵,沒能發現拉比莎摔落,等到總算逃離攻擊,回頭一望時已經太遲了。


    薩允正打算要裏固調頭返回時,發現方才跑過的地平線的天空有團黑雲。


    (這大半夜居然有沙暴……?)


    腦海裏掠過約半年前那個不祥的夜晚,拜此之賜,薩允得以回想起拉比莎被伊佛利特附體這個難以置信的事實,如此一來,這個不自然的沙暴也就說得通了。


    既然有非人的力量相助,應該就沒問題了吧。總而言之,薩允專注在逃跑這件事上,最後如同黎度所說,他抵達尖聳岩石背後橫亙大地的裂縫處。


    薩允仰望夜空,等待三顆星星隱沒,直到地平線泛起魚肚白前都保持不動。到此為止都沒事,但是一到打算回去的時候——


    隻能說是著魔了,不知為何一直在意背後那張著血盆大口的大地裂縫,等到回過神,薩允已經來到那裂縫的邊緣了。


    徹底陰暗沉重,但內部的黑暗卻有一股詭譎的魅力,薩允受黑暗吸引,不自覺地把手撐在地上,探頭窺看裏麵的瞬間。


    一個順勢,拉比莎的胸飾竟然從衣服暗袋裏麵掉了出來,一邊反射著月光一邊輕易地滾落到那黑暗當中了。


    (我是笨蛋啊!我明明不打算搞成這樣的……)


    薩允抬起一隻手背搗著眼皮,失神地思考著。


    (昨晚原本打算還給她以後,就要說的。不是以那麽卑劣的形式,而是更加對等的,在隻屬於我們兩個的地方。也會好好尊重那家夥的心情。)


    ……雖然拉比莎會錯意騎著裏固過來。


    ……更糟的是,不但什麽目的都沒達到,還在驚慌失措之際不小心被她牽著走。


    「哈,那家夥真是的,有沒有人可以管管她啊!」


    薩允突然禁不住笑意,趁這個契機再度站起來。


    (聽說這裏有地之撒旦,簡單說就是這麽一回事吧!那不是我,而是撒旦讓我看到的幻覺。)


    薩允這麽告訴自己,再度爬下大地的裂縫。


    (那不是我,不是我的想法。不過是那家夥任意重組我的記憶罷了,是假的。那不一樣,那不是我……)


    有如自我暗示般一路自言自語,過程順利。


    (隻要忽視就行了,因為去聽所以才變得奇怪,那不是我的聲……)


    薩允為了確認下一個立足點,不經意往下一瞧,此刻薩允凍結了。


    在腳邊的黑暗中有張自己的臉。


    如同深淵般的空洞眼睛歪斜、嘴唇兩端浮起皺紋的自己奸笑了。


    「就是你喔。」


    耳邊突然響起說話聲,薩允驚嚇地往後縮時失去平衡。


    「哇——」


    薩允一隻腳打滑,才感覺身體驟然往下掉時,剛才的立足點邊緣立刻崩坍。不知是不是反作用力的關係,過了一會兒以後,整個立足點有如順便般從岩壁上剝落了。


    「哇啊啊!」


    薩允忘我地用指甲抓住土壁,盡管立足點崩坍掉落的岩石重擊側腹部,薩允還是緊抓不放,雖然身體有一半呈現騰空狀態,但總算停留在原處。


    「可惡!不想點辦法的話……」


    已經來到陽光照射不到之處了,下麵的狀況完全不清楚,但從聽不見碎石掉落的回音可知,這洞八成相當深。也就是說,如果掉下去的話必死無疑,就連屍體也找不到。


    (離測驗結束還有五……不對,還有四個多小時吧……!?)


    如此一來即便是拉比莎應該也會發現而趕過來吧。不過自己能撐到那時候嗎?方才被岩石打到的側腹部正在抽痛,手指頭好像也有幾片指甲裂開,隻要一動就疼痛難耐。


    ——沒有人會來的。


    周圍的黑暗騷動,說話聲宛如從黑暗中滲出般響起。


    ——父母、朋友、拉比莎都已經忘了你,你的事一點都不重要。


    ——難道不是嗎?現在拉比莎已經把你拋諸腦後。


    ——大家都忙著準備考試,不會留心你的事。


    ——你明明那麽替她擔心,她卻沒發現。


    ——真是個可恨的女人,最好落榜。她現在一定隻顧著自己。


    薩允甚至無法搗住耳朵,聽著聽著,身體逐漸失去力氣。


    ——誰教你做了那種約定嘛,沒人會顧慮你的。


    ——就算來到這裏,發現的也不是你的身影。


    薩允手臂一滑,腳快要失去支撐點。


    ——看呀!是那胸飾。


    (啊啊!側腹部好痛……)


    昏暗中塵土飛揚,好幾個土塊從眼前散落。


    它們仿佛已經厭倦死命抓住的掙紮。


    眼前是一道近乎垂直、連綿不斷的地底斷崖。從伸手不及處,延伸出一段勉強還緊抓住那道斷崖的狹窄立足點。


    而土塊就有如示範何謂疲憊般,從那段立足點的邊緣紛紛掉落。


    ——呼,我累了。


    ——啊,真輕鬆。


    ——真是輕鬆,把手放掉的話……


    黑暗中的耳語掠過耳邊。


    是嗎?輕鬆嗎……


    薩允已想脫離這個痛苦,他也打算放開岩石。


    不知為何最後想再看一次天空,薩允忽然抬頭仰望天際。


    結果映入眼簾的不是天空,而是拉比莎的臉。


    (哈哈,我真的是,笨蛋?)


    連在這裏都看到那家夥的幻影,薩允無力地笑著,就在此時,那個拉比莎叫了一聲。


    「薩允!!」


    筆直對著自己喊的呼叫聲,讓薩允睜圓了眼睛。


    (咦?是真人?)


    隻見拉比莎明明構不到卻伸出手後,才看她一瞬間消失,再次出現時已露出全身。拉比莎露出拚命的表情,沿著極易崩塌的立足點朝這邊過來。拉比莎中途一度腳滑跌坐,繃緊著臉一邊抓住岩壁,一邊笨手笨腳地爬下來。


    (喂……你來了又能怎樣!)


    薩允嚇了一跳,滿腦子想的都是至今的辛苦,不自覺怒吼起來。


    「不要過來,拉比莎!這裏很危險,下來這


    裏不小心的話會發狂!」


    薩允分不清對方到底是幻影還是真人,不過哪個都無所謂。隻是絕不能讓拉比莎下來的強烈情感震動了喉嚨。果然不出所料,拉比莎轉頭張望四周,有時肩膀還打顫。一定是聽到了『那個說話聲』。


    「不要在意!拉比莎,那不是你的聲音!總而言之要注意腳邊,小心……」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拉比莎被沙礫絆到,薩允不自覺手使力抓住岩石。側腹部一陣劇痛,腳下意識地搔抓岩壁。


    這段時間,拉比莎已經來到眼前的立足點盡頭處,看樣子似乎是真人的拉比莎身子前傾,死命地伸長手臂要抓住薩允的手。


    「薩允,抓得到手嗎!」


    明明在昏暗中,那頭太陽色的頭發卻顯得明亮。薩允扯開嗓門怒吼:


    「笨蛋!你怎麽可能支撐得了我的重量!先不說這個,考試呢!?」


    「薩允你不在,我怎麽可能若無其事地考試!」


    拉比莎以驚訝的口氣罵了回去,抓住了腰邊的某個東西。


    「我也不是笨蛋,我已經利用裏固的韁繩和鞍帶做了救生索。外頭有個大力士在幫我們,很安全的!」


    所以快點!——拉比莎漲紅了臉,再次拚命地伸長手臂。


    「要、要是你錯過了這次的測驗……你到底懂不懂!?」


    「現在不是談那件事的時候!就叫你把手伸長!」


    被瞪了一眼的薩允開始把手伸長,但一想到萬一拉比莎也失去平衡,就不敢放手一搏。她和自己的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


    「我真的很高興你過來救我,但你辦不到的,拉比莎。你立刻回去迦帛爾把狀況告訴其他的大人,這樣你就可以回去考試。這點小事我還可以忍耐。」


    「你一臉隨時要掉下去的表情還說什麽蠢話!直到你平安回去前,誰要考什麽試啊!話說回來,薩允你的左腳邊有個小凹洞,能不能把它當作立足點?」


    薩允用腳探索了一下後,發現確實有個可以固定腳尖的凹洞。雖然不是很牢靠,但總比完全騰空要好多了。


    「這樣總算是穩住了。算我拜托你,回迦帛爾吧!無論如何光靠你的力量是辦不到的。連同我的份好好考吧,你不是很想當園丁嗎?」


    薩允非常焦急,就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這樣下去拉比莎無法接受測驗,如果最後落得被取消見習園丁的資格的話……


    ——那就正合你意了。


    黑暗中的耳語再度在他耳邊響起。


    ——你就是這麽希望的吧?這不是很順利嗎?


    (不對!)


    自己沒有這個打算,自己才不想用這麽卑劣的手段。就算原本內心這麽期望,也絕對不能承認。


    「拉比莎,算我拜托你,如果你是因為拖累我,感到自責的話……!」


    自己絕對不想看到拉比莎後悔的表情。


    拉比莎臉上流露出無法言語的悲傷,眼神帶著陰霾,她正遙想著薩允所不知道的土地上,那些薩允所不知道的人吧。


    讓拉比莎露出那種表情的人是自己。想必每次看到都會這麽想。然後盡管預想到結果,還是情不自禁地期望那種事。薩允想起自己如此扭曲的思考,連同「那時是被撒旦迷住了」這種狡猾的藉口。


    (我不想變成那樣……)


    愈說愈激動的薩允,此時看見拉比莎那太陽色的眼眸像燃燒似地閃耀。


    「——不要太小看我!薩允。」


    或許是心理作用,薩允覺得拉比莎的聲音聽起來清澈透明,伴隨著堅毅。


    「沒錯!拖累你的人是我,我感到自責,但我不是因為這樣才來救你的,我是因為想來救你才來的,你可不要搞錯了。」


    「咦?」


    「你一定覺得我是因為不想抱著愧疚感才趕來的吧……我會生氣喔。」


    薩允一驚,再度凝視著正伸長著手的拉比莎的臉。


    皺著眉頭,嘴角下垂,表情略顯悲傷的拉比莎注視著自己。


    她……覺得失望?


    就在這麽感覺的下一瞬間,薩允反射性地提高了音量。


    「你說什麽!才不……」


    但薩允不知道要說什麽,話立刻中斷了。


    (不對!不!沒有不對……不!不對!那不是你。)


    薩允感到一陣混亂。


    有一瞬間薩允覺得似乎被說中了,而且不知為何發覺到——


    不想懷著愧疚感,假裝在乎對方,那是——


    那就是自己。


    (我……之所以想讓拉比莎接受測驗是因為……所以……)


    血色盡失。


    仿佛突然被人指名道姓一樣,他終於發覺了。


    看薩允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拉比莎似乎解讀為消極的肯定態度。


    隻見拉比莎縮回一度伸出的手後,立刻緊抿嘴唇。


    「趁這個機會,先把話說在前頭……」


    拉比莎雖然有點欲言又止,但像下定決心般再度瞪著薩允的臉。


    「我是想當園丁沒錯,但我告訴你,我呢……在立誌成為園丁的更早更早之前就是你的好朋友了!」


    有如一口氣吐出心底話般,拉比莎怒吼了。


    「什……」


    薩允震驚於她的怒罵回音,一瞬間停止了呼吸,睜大雙眼。


    (這家夥在說什麽啊!)


    背部打了個冷顫,內心深處帶著某種熱意。


    在昏暗中視線交錯,彼此凝視對方。


    但那不過是刹那間的事。拉比莎立刻別開眼睛,才見她飛快地解開頭巾,就立刻激憤地將之扭轉成繩子狀。


    「與其失去那個資格,倒不如失去見習園丁的資格還比較好,絕對比較好,你不也一樣嗎!但你從剛才就一直說什麽快回去啦、去考試啦……」


    拉比莎將兩端分別綁成圓圈狀,一端穿過自己的手臂,另一端朝薩允丟過去。


    「要是你站在相反立場會這麽做嗎?應該不會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強迫別人做,你這個裝模作樣的家夥!」


    拉比莎一邊怒罵一邊指著薩允,說:


    「把繩子穿過手臂伸出手來。這樣身體多少會穩住,還可以當作輔助吧。那邊的岩石,隻要稍微努力一點,半邊身體應該爬得上去吧?然後盡可能往這邊伸長手,跳過來。以你的身高應該構得到。總而言之,要是有空說這些無聊話,還不如多努力讓自己獲救,你這個墊底懦夫黏人蟲!」


    有如怒濤般一下指示一下辱罵的同時再度伸出手來的拉比莎,雙頰看似泛紅,大概不是錯覺。從以前她隻要害羞或是動搖,話就會變多。


    瞬間想起這種事的自己也感到雙頰不自覺發熱。薩允想要掩飾自己的動搖,好不容易生硬地開口了:


    「什……什麽好朋友宣言,居然在這種地方!你這不要臉的家夥!」


    「羅唆!吵死了!就因為你老是這麽憂鬱、猶豫不決,所以才成不了事!」


    我們可是好朋友喔——這種話可不是兩位本人該說的。即便是拉比莎也會感到害羞吧。即使場合不對,兩人還是不禁感到有點羞澀不安,仿佛要隱藏這種感覺般,彼此的對話自然演變成互相怒罵。


    「快點,照我說的做!」


    「好啦,真羅唆,趕什麽趕!」


    大概是太陽升高了一點吧,原本是光線照射不到的空間,現在竟覺得四周變得較明亮了點。


    黑暗中的騷動聲頓時遠離了。


    薩允抓住丟過來的頭巾,穿過手臂,一邊注意不要造成拉比莎太多負擔,一邊使盡全身力氣攀上岩壁。隻是多了一樣頭巾支撐,這


    個動作就變得輕易多了。


    「隻要有心不就可以做得很好嗎,薩允。接下來,把手伸出來!」


    拉比莎漲紅了臉喘氣,同時連歇口氣都沒有就探身湊向薩允。但薩允製止她,小心翼翼地朝反方向伸長了手臂。


    「等我一下,因為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視線前方勉強看得到勾在岩石突起處的銀色鏈子。


    「啊,那不是我的胸飾嗎!」


    拉比莎因發現胸飾而提高音量,薩允對她微微點頭示意。


    「不好意思,我探頭看裂縫時不小心弄掉了。」


    「你該不會是為了拿這個才……!?笨蛋,不要逞強,薩允!」


    「不,我辦得到。」


    薩允明白,現在的自己一定可以拿得到。因為鏈子原本就在稍微努力伸長手,就可輕易拿到的地方。


    之前會辦不到,一定是因為輸給了自己的關係。


    ——如今回想起來,黑暗中的耳語,盡是原本就在自己內心的東西。


    「算了啦,薩允!好了啦,我不會生氣的!」


    拉比莎發出透露出畏懼的高八度聲調,從後頭呼喚。


    「……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就算弄丟了,送禮人的心意也不會消失不見啊!薩允你比較重要!」


    一聽到她快哭的聲音,薩允忽然整張臉皺成一團微笑了。


    (啊,這就夠了,謝謝你,拉比莎。)


    沒有特別的想法。


    現在隻是單純為了拉比莎,想要拿到那條胸飾——


    薩允死命地伸長顫抖的手,最後指尖總算成功構到鏈子。


    趁再度掉落前,薩允率先將鏈子交給拉比莎。


    「拉比莎,趁現在還給你!」


    拉比莎抓住利用鍾擺原理遞過來的胸飾,立刻掛回原來的位置,接著立即向薩允伸出手。


    「這次輪到薩允了!」


    薩允也呼應著拉比莎,拚命地將手伸長。兩人的指尖逐漸交會,手掌交疊在一起。


    [插圖]


    「「好!」」


    兩人的聲音也意外地重疊在一起,拉比莎以充滿挑戰意味的眼神看著薩允。


    「最後的大工程,蹬著那塊岩石一鼓作氣往我這邊跳過來!」


    「好,我試試看。」


    先前如此躊躇不決仿佛是騙人的一樣,薩允感覺自己會成功。如同拉比莎所說,以自己的體格,這樣的距離是不可能構不著的。不過可惜的是立足點太糟。


    薩允雖然想要踩穩卻一直打滑,於是始終看著腳邊,難以下定決心。看著這樣的薩允,拉比莎急得發飄,激勵薩允。


    「你在看哪兒啊!薩允。不對吧!你的目標不是那裏。」


    抬頭仰望的薩允看著拉比莎那筆直指向天際的指尖。


    「是裏固星的頂點!」


    經她這麽一說,薩允腦海中立刻展現一片靛藍色夜空和繁星閃耀的影像。


    ——頭上有五顆散發藍白光輝、排列成鋸齒狀的星星,要抓到最上頭的那一顆星星畢竟太困難了,想要獲取就需要一點小訣竅,那就是故意不瞄準它。


    不要想著要拿到哪一顆星,而是盡可能讓夜空完全進入視野,相信跟自己搭檔的裏固,心無雜念、隻管以天際最高處為目標。


    (原來如此。)


    這幅光景一浮現腦海,薩允頓時領略,隻想著移到拉比莎的那一側而跳了起來,拉比莎則配合時機,將牽著的手一把拉過去。


    ——裏固越過山丘頂點的瞬間,瞄準星星的騎士需要將自己的身體往上伸展,仿佛要展翅高飛。隻要時機和呼吸配合得宜,同一瞬間裏固也會躍起,如此就可跳出難以置信的高度。但隻要稍有差池,必定會受重傷,所以這是瞞著大人的秘密遊戲。


    最快樂的部分不在勝負,而是有朋友以同樣高度為目標,共同競爭到底。自己努力的話對方也會努力;對方成長的話自己也會成長。因為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論輸贏都覺得快樂。不拘泥於麵子或勝負,全心投入傾注全力,那時的薩允做得到這點。


    正因為如此,拉比莎才認同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正因為如此,對薩允而言,拉比莎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我真是最可惡的會錯意混球了!)


    薩允牽連著拉比莎著地,不禁笑出聲來。拉比莎不知道是受影響還是因為成功的喜悅,也一起笑了起來。


    (拉比莎連找別人商量一下都沒有就擅自離開了嗎?這是當然的。因為這家夥在以高度為目標的比賽中從來沒輸過。要是放著不管,再遠都會去。)


    曾經以為自己被拋下了,拉比莎已經不需要自己了。拉比莎對自己的思念,遠遠不及自己對她的思念……這讓人既不甘又難過。


    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很小孩子氣的想法。


    「好了!薩允,我們快點回去吧!趕快跟這種地方說再見!」


    「是啊!那些聲音還有幻影真是煩死人了!」


    兩人起身,開始以地麵為目標急遠前進。拉比莎聽到薩允的話,歪著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陪一。


    「聲音還有幻影?那是什麽?」


    「咦?你沒聽到嗎?就是用自己的聲音說一些討人厭的話。」


    「嗯~我倒是覺得有幾隻飛蟲嗡嗡地飛來飛去很吵。」


    拉比莎微微看向斜上方搜尋記憶,結果她聳聳肩。


    「這麽說來好像是說了什麽,不過我為了救你拚盡全力,所以什麽都沒聽到!」


    露出爽朗笑容的拉比莎讓薩允無言以對,接著換他忍不住笑出來。


    「你真的不知道該說是遲鈍,還是神經大條……!」


    這些地方跟以前一樣沒變,一定是滿腦子都隻想著要救薩允吧。就如同最後一刻,薩允真心為了拉比莎而要拿胸飾一樣。


    一旦忘我地拚了命,耳朵裏進不了雜音也是理所當然的。


    「算了吧!反正再怎麽說都已經安全了!」


    「嗯!」


    兩人爭先恐後地衝上地麵,與負責拉救生索而在外頭等待的黎度和烏爾哈會合。將韁繩等裝備裝上裏固後,拉比莎一行人便匆忙地往迦帛爾的路上奔馳。


    「回到迦帛爾後,第三節大概已經開始了吧!」


    「照這情況就算中途入場每題都答對,還是不保證能合格。」


    「或許是那樣沒錯,不過要放棄還嫌太早,薩允。」


    「沒錯!盡自己所能試試吧!」


    盯著高度持續上升的太陽,兩人一邊交談一邊如疾風般往迦帛爾前進。到達之後,兩人倉促地向黎度道個謝,便從裏固躍下飛快地跑進聖園。


    跟猜想的一樣,第三節測驗已經開始,考場門簾已經關閉。因此,拉比莎和薩允向會場外巡視的監考官提出中途入場的要求,但是……


    「禁止中途入場。你們可以從下一節開始入場,再等三十分鍾左右。」


    兩人被監考官冷淡地拒絕了。


    「不……不行嗎!?」


    兩人掩不住內心打擊,監考官毫不猶疑地點頭。


    「對,這是規定。」


    「怎麽這樣……!」


    拉比莎和薩允說不出第二句話,鐵青著臉互望。這麽一來隻能考兩科,就算全部答對也絕不可能合格的。


    「那麽在下節考試開始前,就請你們先到別處等。」


    見監考官淡淡地開始說明,薩允突然向監考官深深低下頭。


    「求求您,我沒關係,但是請您一定要讓她進去考試!她會遲到完全是我害的。因為我不小心受了傷,而她竟


    然跑來救我!」


    薩允邊說邊給監考官看他受傷裂開的指甲。看到血淋淋的傷口,監考官不禁倒退,瞪大雙眼來回看著薩允跟拉比莎。


    「就算你們這麽說,但這是考試規則……」


    反而是拉比莎吃驚了。她不自覺提高音量,仿佛要跟薩允對抗般說:


    「你在說什麽!你會受傷根本是因為我!監考官請您聽我說,他會受傷會遲到全部都是我害的!」


    「你給我安靜不要多嘴!」


    「你才別亂講!」


    「兩、兩位,不管你們怎麽說,考試規則是不可能改變的……」


    看著麵前兩個年輕人自顧自地吵了起來,一本正經的監考官也不知所措。


    這時背後傳來一聲看不過去的訓斥,這聲音拉比莎再熟悉不過。


    「你們倆在考場前吵什麽?這樣會吵到別人吧,還不快閉嘴。」


    拉比莎驚訝地回頭一望,隻見約西卜就站在那裏,擺出跟聲調相稱目瞪口呆的表情。


    「約西卜!雖然遲到但責任不在自己的人,應該可以有考試的機會吧?真的一點都不行嗎?」


    「安靜,拉比莎!就說了我沒關係,反而是你比較重要!」


    「薩允你閉嘴,你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什麽!」


    「所·以·說……」


    麵對再次吵起來的兩人,約西卜不耐煩地抖動眉頭,卷起手裏的簿子很有節奏感地啪啪敲了兩人的頭。


    「我不是說你們這樣會吵到人,叫你們閉嘴嗎!」


    被深綠色的眼眸狠狠一瞪,兩人同時噤聲。


    「都這個時候了,你們怎麽吵都沒用。跟我來。」


    約西卜一邊將剛卷起的簿子攤平,一邊以身體示意兩人跟上。拉比莎二人互看一眼,快速向一旁欲哭無淚的監考官點頭示意後,便快步追上約西卜。


    「你要去哪裏,約西卜?如果你想教訓我們,可以待會兒再說嗎?雖然現在沒辦法中途進去考試,但是從第四節開始好像就可以讓我們考了……」


    「喔?難得要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可以全部從頭開始,你們還是堅持要以遲到處理嗎?」


    轉頭偷看兩人的約西卜,臉上沒有怒意,反而帶著一抹戲譫。


    聽完約西卜的話,拉比莎跟薩允對看一眼,又同時看向約西卜問道:


    「你剛剛說什麽!?」


    「我是說你們倆可以接受測驗了。」


    約西卜語氣變得和緩,開始解釋起來:


    聽說剛才有一名少女和一名成年男子來到聖園的窗口,向接待的人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希望讓今天考試遲到的拉比莎跟薩允能從頭接受全部的測驗。


    他們會遲到,全都是因為要救我們。昨晚我們在迦帛爾附近遇上了強盜,幾乎沒命。是他們剛巧發現而救了我們。


    之後為了躲避強盜的追緝,一直到快天亮前我們都不敢回到迦帛爾。而當我們分兩路逃跑時,那位叫薩允的少年不慎掉進岩場的裂縫中,一直到剛才都無法脫身。


    所以,今天一知情馬上跑去救人的拉比莎與獲救的薩允沒有任何過錯。


    能不能看在兩人這般勇敢的份上,讓兩人接受測驗呢——


    「上層一聽到這件事,馬上就批準了。真是太好了,你們說是不是?」


    看了約西卜臉上的微笑,拉比莎和薩允這才感覺到這是真的,兩人興奮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是黎度跟烏爾哈!他們竟然特地來幫我們……!)


    雖然不是從強盜手中,但是救了人是事實,而且既然上層已經批準,就可以堂堂正正接受測驗。他們得到全力應考、取得合格的機會了。


    「太好了,薩允!」


    「對啊!絕對要合格!」


    「你們就在這間房間考試。出題官馬上就來了,請稍等一下。」


    來到指定的房間前,兩人堅定地互擊手掌,爭先恐後地揭開了門簾。


    不久,被指定當臨時出題官的園丁嚴肅地登場——


    兩人長達五小時的戰鬥現在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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