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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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熱的種子落在掌心。


    一切都從那裏開始。


    優美地展開雙臂,高高地覆蓋在頭上的繁茂枝葉,閃耀著鮮嫩的綠色光輝。


    沐浴在光的粉末中,透明的水麵映照出自己靜靜佇立的模樣。


    時光流轉,如果終有一天還會再見,我想悄悄地詢問一件事。


    辛姆辛姆,為何選擇了我?


    如果能夠回到那個時候,再一次重新來過……


    你還會選擇我嗎——?


    *  *  *


    傑澤特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似乎凍結了。


    「……你說什麽?」


    他生硬地回問,身穿白袍的男子親切地複違一次:


    「有園丁來迎接她,目前她人在聖園裏。不用擔心,她沒有特別明顯的外傷,隻是昏過去而已。不過……」


    男子說到這裏沉下了臉,他觀察起傑澤特的模樣,有些難以殷齒地壓低聲音問道:


    「她帶來的男孩,已經沒有氣息了……那個,您對他有印象嗎?方便的話可以看看遺體……」


    「不、不用了。」


    傑澤特搖搖頭,勉強發出聲音拒絕。光是如此細微的動作就讓他感到十分沉重。


    「我不認識那孩子。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擾。」


    傑澤特匆匆行禮之後,轉身將那氣派的白牆建築拋在背後快步離去。


    如果不那麽做,他感覺自己馬上就會抓起無辜的醫療所員的衣襟,朝他破口大罵:「你們為什麽做出這種蠢事,竟然把她交給那些家夥們!」


    (居然在聖園?可惡,這下子不是走回頭路了嗎!)


    彷佛在缺乏裝備的情況下,於沙漠的正中央度過了冰冷的夜晚似地,傑澤特從嘴唇到指尖都僵硬了。不過,唯獨他的頭腦比灼熱的黃沙漠更為滾燙。


    (拉比莎……!)


    就在傑澤特幾乎要用衝的跑向聖園時,旁邊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怎麽了?傑澤特。迦帛爾的女孩不在嗎?」


    被緊張的語氣詢問著,傑澤特猛然停下腳步。他明明要前旅團夥伴的其中一人在大路上等侯,自己卻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在。好像在她昏倒的那天,就有人從聖園來接她了。」


    傑澤特以用力壓抑情感的低沉嗓音說了之後,夥伴輕輕蹙眉,露出憂慮的表情。


    「也就是說,是在我們抵達迦帛爾的前一天……前天的事情嗎?」


    「正是如此。」


    傑澤特點點頭,多少恢複了些冷靜,他放鬆身上的力氣之後,望向聖園的方向。


    醫療所和聖園雖然隔著一道紅砂岩圍牆比鄰相對,但圍繞聖園的圍牆不是直接麵對道路,正門所在之處隱藏在其他建築物的後方,從這裏是看不見的。


    然而,因為傑澤特之前曾經看過,所以知道正門的模樣。正門應該有守衛常駐。


    (若是從正門走,在這對外地人警戒的時期,我們不可能進得去。就算搬出拉比莎或哈迪克的名字,也隻是自找麻煩而已。還是稍微冷靜地思考一下吧。)


    傑澤特把手伸進頭巾的縫隙抓搔耳朵之後,暗自責罵自己,然後閉上眼睛沉思了幾秒。


    那對無論發色或頑固的個性都一模一樣的兄妹,應該被拘禁在聖園的某個地方吧?幸好知道大概的地點。要是不小心引起騷動,讓他們把那兩兄妹移走的話,那就麻煩了。


    而且,事到如今,就算急憶采取行動,也於事無補吧。


    「冷靜謹慎地行動比較好,畢竟已經過了二天……」


    似乎與傑澤特想著同樣的事的夥伴,說到這邊就支吾其詞起來。傑澤特馬上察覺到同伴想說什麽,歎息之後自己先行開口:


    「如果想殺她的話早就下手了。既然他們沒有想那麽做,就不要急躁地刺激他們比較好。我知道啦。先回去讓頭腦冷卻一下,仔細思考之後再重頭來過。」


    而且也沒有刀,傑澤特一邊如此喃喃自語,一邊轉了方向。為了絕對不受到迦帛爾居民的攻擊,他們兩人都把武器放在暫時居住的拉比莎老家裏。


    盡管如此,大概是仍不自覺地流露出外地人的氣息吧,從剛才開始,他們光是像平常一樣走在路上,就感受到好幾次明顯不歡迎他們的視線。


    「比剛抵達的時候還讓人提心吊膽耶。昨天的事件果然影響很大。」


    夥伴似乎感到厭煩地嘟嚷著。所謂昨天的事件,是指傑澤特在拉比莎的老家與黎度再度相會之後,突然聽到尖叫的事。


    「嗯。不知是幸或不幸,那不是劄庫羅幹的……」


    傑澤特附和著,同時又想起當時在現場目擊到的景象,不禁憂鬱起來。


    ——在狹窄的小巷底。被夕陽陰影所支配、充滿塵埃的地麵上,坐著兩名對比鮮明的男子。一個人顯然是鎮外的人,鮮血從太陽穴流了下來,已經不省人事;另一個人是樣子懦弱的迦帛爾人,他一邊發抖一邊扶住另一邊的巷子牆壁。


    在他們之間有一把平常會使用於某項工作上的、染血的柴刀。


    害怕殺人魔的迦帛爾男子,在無人的巷底以為被陌生男子跟蹤,因極度恐懼而做出了過度反應。被毆打的男子當然不是殺人魔,隻是碰巧經過同一條巷子而已,當他恢複意識之後便如此主張。


    可是迦帛爾的勢力用疑神疑鬼的眼光看待他。因為走那條路的人,通常隻有準備回家的當地居民,而且被問到走那條路要去哪裏時,男子回答不出令人滿意的答案。


    異鄉人們反駁說,他隻是單純迷路而已,在不熟悉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迦帛爾的勢力則片麵地認定,要是他沒有遭到反擊,一定會出現什麽不良企圖。


    在這樣的情形下,昨天的事件讓迦帛爾人和異邦人之間的鴻溝愈來愈深。剛才傑澤特他們經過的露天茶屋,也有迦帛爾人正熱切地進行排斥異邦人的演說。


    「要保護巷子裏的平穩生活!昨天那位朋友的作為算防衛過當嗎?不,他是對抗潛在惡夢的勇士!把野蠻人趕出去,保護我們的聖地!」


    口沫橫飛的男子周圍築起了一道人牆。傑澤特默默地快步從旁邊走過,然後和夥伴交換了一個可疑的眼神。


    「總覺得啊,那種說法太式斷了,就算知道很多內幕還是會生氣。」


    「連我們都這樣了,其他人會更不滿吧。」


    他們離開充斥著不滿與殺氣,鬥誌激蕩的險惡大路,進入直接通往拉比莎老家的巷弄之後,心情終於變得稍微輕鬆了起來。不可思議地,這裏的當地色彩明明更為濃厚,但彌漫在此的氣氛卻讓他們覺得很安穩。


    (因為這裏是拉比莎和哈迪克住的地方吧。總覺得,這一帶的人都是他們的朋友。如果能得到那樣的人協助,說不定連聖園也……)


    傑澤特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一邊好不容易走到銅綠色的大門前,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一個好主意不經意地從思考中蹦了出來。


    (……有啊,有和他們兩人很親近,而且可以進出聖園的人。)


    他想到了一個人,和拉比莎談話時曾經聽到過好幾次,是她故鄉舊識的名字。


    她的所在之處沒有那麽遠,不如說就在拉比莎的老家附近。


    (對喔,我怎麽也改不掉盜賊性格,老是隻顧著隱瞞身分這件事。)


    傑澤特打算立刻采取行動地抬起頭之後,便與一臉錯愕的夥伴四目交接。


    「怎麽了?傑澤特,不進去嗎?」


    「嗯。我還


    有別的事,你先……」


    傑澤特說到這裏馬上閉嘴,若無其事地從門前離開。他感覺到有人朝他們走近。夥伴也立刻發覺,並模仿傑澤特的舉動。


    不久,從隔壁建築物的陰影中,出現一名留著黑色長發的嬌小女子。


    她向假裝站著說話的傑澤特兩人輕輕點頭示意,傑澤特以為她要走過他們旁邊,但她竟然直接把手放在銅綠色的門上,打算進入拉比莎的老家。


    「!等、等等!」


    傑澤特驚訝地不禁出聲叫住她,她也吃驚地看著他們。


    傑澤特的視線和又圓又大的黑色眼眸交會,他猜到了這名女子的真實身分。


    (黑長發和黑眼睛。是拜托代為看家,和哈迪克感情很好的、隔壁食堂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你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朋友吧?你該不會是艾雪?」


    傑澤特一說出對方的名字,女子黑色的眼眸隨即睜得更圓,她凝視著傑澤特。


    片刻之後,她一臉驚訝地微微歙動著小小的嘴唇:


    「夜空色的頭發和眼睛……也就是說,這次的真的是傑澤特先生?」


    (果然!)


    雖然「這次的」這三個字讓傑澤特有一點在意,不過他鬆了一口氣,用力地點頭。


    「叫我傑澤特就好。剛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拜訪你。」


    「初次見麵,你好。我常從拉比莎和哈迪克那裏聽到你的事情喔。很高興見到你!」


    一說完,艾雪隨即綻放笑容,親切地伸出手。隨後她也和困感不已的傑澤特同伴握手,並笑吟吟地仰視傑澤特。


    「你也和傑克斯一樣,是來迦帛爾當拉比莎的護衛嗎?還是有別的事情?」


    「我是有別……傑克斯?你見到傑克斯了嗎!?」


    傑澤特大吃一驚地高聲說了之後,艾雪愣愣地點頭。


    「嗯。他說是拉比莎介紹的,來過我們的食堂喔。」


    (嗚哇……那家夥沒做什麽吧……)


    傑澤特不由得擔心了起來,不過艾雪好像從那個話題想到了別的事情。


    「對了,如果還沒吃飯的話,請兩位一定要過來。就在隔壁。我請客。」


    這意想不到的提議,讓傑澤特兩人彼此對望了一眼,艾雪看著他們補充說:


    「如果還有其他朋友的話,也歡迎一起帶來。當然也可以邀傑克斯先生來。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也能帶拉比莎和哈迪克過來,不過……」


    聽到艾雪客氣地如此說道,傑澤特望向艾雪,她則微微蹙眉。


    「總覺得聖園裏好像發生了很複雜的事情。就算我去拜訪,也見不到他們兩人。我很在意哈迪克身邊發生的事情,而且拉比莎明明好不容易才回來,卻連一麵都不讓我見……現在一般人都不能進去了。」


    「不能進去?迦帛爾人也是嗎?」


    「嗯……啊,對不起。你們難得來了,我卻在發牢騷。」


    艾雪用手搗住嘴巴,傑澤特向她尋求更多消息。


    「不,請告訴我更詳細的情況。也就是說,現在能進入聖園的人,隻有園丁嗎?」


    「不。一部分的醫療所人員,或是議會議員之類的相關人員好像可以進去。」


    大概從傑澤特認真的模樣感受到了什麽吧?艾雪來回看著兩名男子的臉。


    「可是,你們不是見得到他們嗎?你們是為了聖園支部的事情來的吧?」


    艾雪發問之後,傑澤特和夥伴再度麵麵相覷。雖然他們也並非稱不上是相關人員。


    (……畢竟我們有約西卜寫的聖園支部證明書。可是,還是沒辦法吧?)


    傑克斯也有一樣的東西,盡管如此還是見不到哈迪克。


    「……發生了一些事情,現在不能隨便說出拉比莎他們的名字。雖說說來話長……」


    傑澤特用眼神和夥伴商量,做好全盤托出的心理準備後,重新麵對艾雪。


    艾雪恐怕是全迦帛爾最關心他們的人了。沒有比她更理想的協助者。總之,現在他們需要能夠信任的迦帛爾人的協助。


    「為了救出那兩個人,我希望你能幫忙。首先,可以請你聽我說明嗎?」


    傑澤特盡量用不太具有威脅的語氣平靜地說道,即使如此艾雪仍睜大了眼睛。


    「救出……是怎麽回事?他們兩個人叉被什麽事情牽連了嗎?」


    該說艾雪不愧是那兩人的舊識嗎?她馬上察覺情況有異,緊抿著嘴唇點頭。


    「我會聽。無論如何,請來我家。因為那好像不是能在外麵說的話。」


    「就這麽辦。」


    傑澤特也點頭,並用動作對夥伴示意「我自己去就行了」。明白意思的夥伴確定四下無人後,拉開銅綠色的門,迅速進入屋內。


    「……其實我們從昨天就借住在這兒了——雖說是我們自作主張住進來的。」


    傑澤特說明之後,艾雪喃喃說「這樣啊」,然後緩緩從懷裏拿出老舊的鑰匙。


    「因為最近動蕩不安,所以我本來想鎖上的。幸好昨天沒有上鎖。」


    艾雪帶傑澤特從食堂的後門進去,走去家人休息時使用的小桌,她招待傑澤特簡單的茶水和點心,傑澤特也立刻向她說明之前的事情經過。


    雖然傑澤特有一點擔心,普通的迦帛爾女子對於這種超出常軌的事情到底能明白多少,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艾雪一下就了解了狀況。


    「也就是說,迦帛爾完全落入了黑袍人和『沙嵐的後繼者』謀劃的圈套裏了……」


    艾雪凝視著放在眼前的小金屬杯,十分難過似地喃喃低語著。


    「然後,聖園對哈迪克和拉比莎來說,已經不是安全的場所了。」


    彷佛放棄了什麽似地,艾雪以夾雜了歎息的語氣說。


    「你這麽輕易就相信了我說的話,這樣好嗎?」


    雖然要是艾雪不相信,傑澤特會感到很困擾,但他認為事情也未免太順利了,因此不由得如此間道。占星之徒和『沙嵐』的共謀還說得過去,但是要普通的迦帛爾人懷疑聖園,應該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艾雪拾起頭,稍微猶豫之後開口說:


    「我知道喔。雖然聖園平常很可靠,可是在緊要關頭,卻不是能保護重要人物的機關。聖園所保護的,是許多人的平靜生活,盡管隻是表麵。」


    傑澤特因她的話而大吃一驚,黑色的瞳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我都知道。拉比莎出發進行使者之旅的時候,哈迪克曾經被沙嵐旅團囚禁吧?當時,聖園並沒有打算為了他公布真相。」


    艾雪露出寂寞的微笑,用彷佛回憶著遙遠過往的眼神說道。


    「可是,如果被囚禁的人不是哈迪克的話,我大概也會認為那個選擇是無可奈何的吧?所以,我雖然沒有想說聖園的不是,可是也沒有完全信任聖園。」


    (原來如此。所以剛才她才會那麽不安嗎……)


    傑澤特回想起艾雪說希望他能帶拉比莎和哈迪克來的時候的表情,默默地點頭。艾雪對聖園的了解比他想像得還多。


    傑澤特認同之後,繼續推遙話題。


    「我們的目的大致分為二個。就是救出拉比莎和哈迪克,以及公開占星之徒和『沙嵐』的騙局。雖然二件事都很重要,不過我想先救出那兩個人。我希望你能介紹可以信任,而且能帶我進入聖園內部的人。你心裏有適當的人選嗎?」


    艾雪把手放在臉頰上,沉思了一下,不久突然想到似地用力點頭。


    「有。我馬上去拜托看看,你就一邊吃飯一邊等我的消息吧!」


    艾雪叫著回答之後馬


    上站起來,急急忙忙披上麵紗飛奔出去。


    傑澤特依照艾雪的囑咐,也邀其他夥伴到食堂一邊吃午餐一邊等待,不久她和一名少年結伴歸來。


    當傑澤特和出現在艾雪背後的他眼神對上時,傑澤特有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咦?總覺得我認識這個家夥……)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可是傑澤特卻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氣氛,無法篤定地說不認識對方。


    對方還是可稱為少年的年紀吧。雖然體格壯碩,容貌精悍,可是那賭氣的表情還很稚氣。豎立的頭發和眼珠都是鳶色的,隻有二撮瀏海染成紅色。


    打從走進食堂開始,不知為何他就像是鎖定目標一樣盯著傑澤特。


    (明明有這麽多人在,為什麽毫不猶豫地看著我?)


    因為年紀最相近,所以感到親切……對方的眼神並非如此,而是在打量他。


    傑澤特沒禮貌地叼著湯匙看了回去之後,對方立刻走到他眼前停下。


    「你幾歲?」


    對方突然粗魯地問了這個問題,傑澤特發愣之餘,拿掉口中的湯匙回答說:


    「十九……不,這陣子誕生節剛過,所以已經二十了。」


    傑澤特一回答,對方馬上嘖了一聲說「竟然比我大」,並把頭轉向一旁。


    (什、什麽?是小混混嗎?)


    傑澤特感到有點可怕,看向艾雪。艾雪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的氣氛似地介紹起對方。


    「這是園丁學生薩允。他是拉比莎的朋友,我和他談過之後,他馬上就答應了。」


    (……薩允!是對拉比莎說留在迦帛爾的那個小子嗎!)


    聽到那個名字之後,傑澤特終於明白為什麽氣氛那麽奇怪了。他一定也聽了艾雪的話,猜到了一些自己的事吧。不過,那和現在的情勢無關。


    「謝謝,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是傑澤特,請多指教。」


    「客套就免了。拉比莎那家夥又牽連到麻煩裏了吧?我會答應也是當然的。」


    傑澤特站起來伸出手之後,薩允用掠過的程度回應他的握手,並以挑釁般的眼神往上看著那雙比自己位置稍微高一點的夜色之瞳。


    「而且,不隻我而已。」


    傑澤特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他回望著薩允的臉時,食堂的門突然氣勢十足地敞開了,一群新客人蜂湧而至。


    雖然那群人不論怎麽看都是成年男女,但領頭的卻是神情穩重的福態少年。他在店內東張西望,一看到傑澤特和薩允,臉上瞬間亮了起來。


    「啊,找到了、找到了。薩允,還有艾雪,我照你們說的帶來了喔!」


    聽到少年呼喚的薩允仍雙臂抱胸,越過肩膀回頭,並慢慢點頭。


    「喔,辛苦你了。」


    看到那充滿威嚴的模樣,傑澤特心想(是什麽組織的人?),這時薩允重新麵向傑澤特,稍微動一下下巴指著後麵的少年。


    「他叫卡賽姆。那家夥也是園丁學生,是拉比莎的兒時玩伴。他很認真地聽了你們的事,把認為現在的迦帛爾很不妙的人都帶來了。還有其他的夥伴……」


    薩允說話的同時,旁邊的門再度砰一聲打開,又有由少年帶頭的好幾名大人進來。


    「喂,薩允,總之我先帶這些人來了喔~」


    「幹得好。你們去那邊坐。」


    在包含傑澤特在內的前旅團成員們啞口無言時,同樣的事情已經重覆出現二、三次;不久,小而整潔的食堂裏已擠滿了被帶來的迦帛爾人。


    傑澤特汪意到有些人的長相有點眼熟,觀察之後和好幾個人的眼神對上了。


    「好久不見。塔拉斯伐爾產的織品銷售情況如何?」


    眼尾有皺紋的中年女子微笑著問傑澤特,傑澤特吃了一驚。


    「你是來教授織品的……!」


    「是啊,這邊的大叔們是去幫忙做土木工程的人喔。」


    女子用眼神示意之後,感情很好地圍著桌子的一群中年男子一起笑了起來。


    「雖然還是有說塔拉斯伐爾是『沙嵐之鎮』的死腦筋在,但請你不要因此生氣喔。那樣的誤會我們會一個一個解開。」


    露出略帶歉意的微笑,之前教授織品的阿姨悄悄地保證說:


    「你們的努力,我們是最明白的了。我們可以當證人喔。」


    大叔們也點頭讚同她的話,但傑澤特一時之間實在無法做出回應。


    「好了,總之這裏就是全部了嗎?那今天就打烊了吧。」


    途中退回店內深處的艾雪再度出現,她手擦著腰環視店內,說了那句話之後就開始俐落地收起招牌。有好幾名客人從一開始就在店裏,訝異地窺視狀況,到現在終於發出焦急的聲音。


    「喂喂,艾雪,你到底要開始做什麽?我們要怎麽辦?」


    「會在這裏也是有緣,你們也來聽聽吧。你們不是常在喝醉時說現在的迦帛爾很奇怪,那些黑袍人很可疑嗎?這樣剛好。」


    「因為那些家夥都在半夜到處走動,市場還起了火……」


    艾雪把視線從麵麵相偟乃們那裏移到傑澤特身上,她稍微張開手臂。


    「總而言之,現在隻是盡量試著把大家集合起來。不隻是迦帛爾,他們都是認真地擔心現在中央沙漠的人們喔,請你像剛才一樣,直接對大家說出真相。」


    傑澤特一語不發地站著,大略地數了一下聚集在現場的人數。很多人因椅子不夠而站著。有三、四十人,男人、女人和年輕人都有。


    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前,夥伴還隻有來自塔拉斯伐爾的自己這些人而已。


    「喂、喂,傑澤特。」


    其他夥伴也對意想不到的事態感到困惑,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是當然的,因為他們都沒想過會突然被這麽多迦帛爾人包圍。


    更何況,望向他們的視線中,一點敵意也沒有。


    (——終於可以開始了,可以和迦帛爾人對話了。)


    傑澤特感覺到不知從哪裏射進一道宛如細線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胸口。


    那道光彷佛融化的黃金,呈現耀眼的太陽顏色。


    (拉比莎,都足多虧了你,是你連係了我們……!)


    傑澤特彷佛看到了拉比莎微笑著說太好了的臉似地,體內不禁熱了起來。


    抬頭看著自己的艾雪,以及為自己打氣的阿姨與大叔們。


    稍微環顧周圍之後,傑澤特再度看著艾雪,他終於開口了。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各位的幫忙。」


    傑澤特說出感謝之意後,艾雪張大眼睛,稍微提高聲調說:


    「不,該道謝的是我們吧?因為你們是來幫助我們的!」


    「其實,我們應該自己發現到才對。」


    接著小聲發書的是薩允。傑澤特微微張開嘴唇,看著霍雷普。


    負責整合塔拉斯伐爾勢力的霍雷普,依然一臉嚴肅的表情開口說:


    「從你開始說。畢竟你是最了解事情經過的人,口才也很好。」


    傑澤特點頭,麵向聽眾的下一秒,他滿腦子都在想,要如何淺顯易懂地說明,才能讓聽眾迅速明白整個狀況。


    *  *  *


    在白色渾濁的風景中,一團帶著武裝裏固的人正莊嚴地前進。


    景色會變得渾濁,是因為他們沉重的步伐削過沙漠的大地。輕盈的地精靈和風精靈融合在一起跳舞,最後形成對人類來說充滿激烈塵埃的世界。


    太陽原本就毒辣刺眼的正午沙漠,一變成這個樣子,要確保視野幾乎是不可能的。盡管如此,他們仍沒停下腳步,以莊嚴肅穆,但又像是依賴著集團


    的蠻橫態度,繼續前進。


    他們認為他們不會停。除此之外,也不能停。


    他們有條不紊的模樣,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會認為是傲慢的象征。


    「是迦帛爾的討伐隊……」


    看到逼近的沙塵,位於前方村莊的居民們開始竊竊私語。


    「雖然聽過傳言,不過居然連這麽小的村子都會來嗎?」


    「好像連倉庫和地下室都要調查的樣子。」


    「然後呢?有人被抓嗎?」


    「怎麽可能!哪有人會蠢到被迦帛爾出身的大少爺集團抓到啊?」


    冷笑擴散。村民們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繼續私下聊著。


    「雖然說是什麽討伐隊之類的,聽起來威勢十足,但是那些家夥有打仗的經驗嗎?或許因為有錢所以裝備精良,可是那隻是讓僵硬的身體看起來很巨大而已。到達之後,隻要說請請請地帶他們到倉庫或地下室,低著頭聽他們發表高見,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真讓人火大耶!一群人就這樣突然闖違別人的村子。要不要踢飛他們啊?」


    「哎,等等唄,就期待明天吧。」


    一位即將邁入老年的男子喃喃說道,他原本在角落敲著椰棗枝,默默取出纖維;當他發覺所有人都一起注視著他時,他抬起頭露出一抹別具涵意的笑容。


    「你們的口風太鬆了,所以其他部分目前保密。」


    肅穆的沙塵已經臨近村子跟前了。


    同時,迦帛爾西方的岩沙漠一角,也正熱絡地討論著討伐隊的話題。


    「那些就算起小衝突也沒意義的家夥,終於集合在一起啦。這次和之前不一樣,是那些家夥自己過來的。要在討伐隊的行進方向撒網嗎?」


    「嘿嘿嘿。哎,那些外行人砰一下就打倒了,應該是場輕鬆的仗吧?」


    「喂喂,和那種懶散地泡在辛姆辛姆水裏的迦帛爾大少爺放在一起,對其他的家夥來說也太可憐了吧。啊,迦帛爾好像隻有大小姐吧?」


    「沒錯!」


    在站著哄堂大笑的男子們前麵,擺放著烤熟的梅烏肉、新鮮水果、麵包、乳酪、糖塊和紅色的鹽塊、膨脹的大水袋,以及堆積如山的酒、酒、酒,呈現出一派盛大宴會的模樣。當然也有煙草,遺有咬了之後會讓情緒亢奮,似乎可以做個好夢的葉子。連嘔吐物與爛醉男子的鼾聲也夾雜其中。


    「嘿、嘿,各位,真令人開心啊。有我的酒吧?」


    一名男子毫不留情地踩著如同圓木一樣倒在地上的人,他的姿態讓場上的氣氛更加高漲。所有的人都一邊呼出充滿酒臭味的氣息,一邊站起來。


    「酒!給我們的首領酒!」


    「誰快把酒拿給劄庫羅!喂,你,快去!」


    紅著臉的大家互相推諉的結果,一名立場最弱的青年被拱了出來。他一邊被酪酊大醉的男人們打得東倒西歪,一邊抱著裝滿酒的皮袋跑向劄庫羅。劄庫羅重重坐在鋪著柔軟梅烏毛皮的平坦岩石上,頗有意思地往上看著膽怯地遞出酒杯的青年。


    「以前,我的隊上有你這麽弱的家夥嗎?」


    「啊、是的,那個、有……」


    被劄庫羅彷佛箭矢般的鳶色眼睛盯著來回打量,青年不禁退了一步,看起來很害怕。雖然他拚命伸長了手,劄庫羅卻遲遲不肯拿起杯子。


    「你幾歲?」


    「十、十九……」


    「不會吧。以這個年紀來說,你的長相也太幼了。殺過幾個人?」


    被他詢問的青年繃緊著身體,右眼下方有二個黑痣並排的臉吃驚地僵硬起來。


    「啊~不行不行,那家夥連一個人都還沒殺過。」


    有一個聽到些許對話的男子向劄庫羅誇張地揮手說。


    「就說他不行啦,要他快回村子去,他都不聽。」


    「哎呀,老實說真是礙手礙腳,不過拿來打雜剛好,所以就擺著啦——」


    男子們哈哈大笑之後,再度把興致移到酒和食物上。


    劄庫羅看到青年不甘心地低著頭,受不了地大大歎了一口氣。


    「嘿、嘿,小姐,您知道這裏是戰鬥部隊嗎?如果連一個人都沒辦法殺的話,就快點離開。還是說你想讓我試刀?你有那種特殊的興趣嗎?」


    那樣子的話我可以幫忙——劄庫羅舔著嘴唇低語的模樣,讓青年嚇一跳,不由得叫了起來。


    「我、我會殺!我有一個非殺不可的家夥!」


    「喔~大概是要複仇羅?所以就來我這裏練習嗎?你搞錯了吧。」


    拚命說出的主張被劄庫羅嗤之以鼻地予以否定,青年憤怒地開始愈說愈激動。


    「不是的!我父親被殺了,村子裏很窮,也沒有工作,最後隻能當小偷,因為我聽說這裏隻會以討厭的有錢人為目標……也、也因此見到了我想殺的家夥。隻要待在你身邊,大概就有機會再遇到。所以在殺掉那家夥之前,我不能退出!」


    「喔~真是黑暗的人生。太好了呢~至少有個目標。」


    像是完全沒在聽他說話似地,劄庫羅用敷衍的語調說完,終於伸出手。青年回應劄庫羅的動作,再度把杯子遞出去,但劄庫羅卻粗暴地奪取了裝酒的皮袋。


    劄庫羅拔掉角製的蓋子,直接咕嘟咕嘟地喝著酒,再哈一聲呼出一口氣之後,用手背擦拭嘴角,並用銳利的眼神瞪著青年。


    「你的武器是什麽?刀嗎?」


    青年雖然因害怕劄庫羅的眼神而後退,但仍點頭。劄庫羅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一聲。


    「還是算了吧,那不是你這種軟弱的家夥能用的武器。適合你的是這個。」


    劄庫羅邊說邊伸出腳,把掉在地上的切肉小刀踢了過去。


    「把那個筆直架在肚子前麵衝過去的話,就算是婦孺也可以殺死對方喔。」


    青年立刻踩住朝他旋轉滑過去的小刀,他抬起頭,劄庫羅已經不理睬他了。劄庫羅大口喝酒,並看著部下喝得爛醉的狂放姿態取樂。


    青年一直杵在原地,不久劄庫羅毫無徵兆地把視線朝向他。


    「幹嘛,你還在啊?如果有話要說,就快點說完給我消失。」


    青年嚇一跳地抖動肩膀往後退,盡管膽怯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


    「喝……喝那麽多酒、好嗎……?」


    「啊啊?」


    「因為,明天……就、就是明天吧?要進攻迦帛爾!可是卻……」


    青年欲言又止,眼睛瞄向宴會場的方向。此刻沒有一個人是清醒的。


    「這種時候,通常會進行武器檢查或行動確認之類的襲擊準備,不會喝酒不是嗎?可是現在卻完全沒有做那樣的準備……」


    「笨——蛋!就說是要把囤積的食物和酒趕快清空了,不是嗎?」


    因為占領迦帛爾之後就不會回來了,如此低語的劄庫羅把身子微傾向青年。


    「所、所以,我覺得很奇怪啊!迦帛爾很大吧?就算居民再弱,但以人數來說搞不好會輸,而且大家還都宿醉,所以有回到這裏的可能,一想到那些,把食物清空就……」


    在青年尚未說完之前,他眼前的空氣就發出咻的聲響。


    接著,聳立在他左側的岩壁,突然發出嘎軋的咆哮聲。


    宴會場四周的氣氛瞬間冷卻凝固了。


    「……幸好你很膽小呢,小子。你張大眼睛看好。」


    劄庫羅喃喃地低聲說,青年僵硬地把視線轉向岩壁的方向後,才開始渾身發抖。


    劄庫羅不知何時拔出了刀,粗獷的刀擊中岩壁。如果青年的身體稍微再往前一點的話,眼睛就會準確地被砍瞎吧。


    恐懼得全身僵


    硬的人不隻青年而已。之前因宴會而興高采烈的所有男人都張大眼睛,連爛醉到睡著的人也跳了起來,屏住呼吸窺視劄庫羅的動靜。


    「嗯……正好,我就趁現在先說吧。」


    看到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向自己,劄庫羅把刀拉回來開口說:


    「明天的目的是占領迦帛爾。鎖定午睡時間,由少數人一點一點入侵。攻擊分成三階段。一開始,最先要收拾的是鎮議會和水利協定議會那幫人,還有園丁。也就是吸取現在中央沙漠裏最~甘甜汁液的那些家夥。」


    劄庫羅若無其事地,用甚至會被人認為悠閑的語調淡淡地繼續說:


    「我們要把那些園丁從地下巢穴裏趕出來;鎮議會的家夥大多聚集在聖園附近的建築物裏,闖進去之後就鎖定職位最高的家夥。看氣氛就知道了吧?等到鎮裏的家夥發覺了騷動,就進行第二階段,殺了拿武器來的迦帛爾人。」


    首領沒有特別激昂的情緒,場上的氣氛也漸漸緩和了。


    「想戰鬥的迦帛爾人,幾乎都跟討伐隊出去了,所以數量應該很少。隻要一點火,迦帛爾人就會四處開始和鎮外的人起衝突。情勢變成那樣之後,就是我們的事了。再來就隨便你們。不過善後會很麻煩,所以不要在街上殺過頭了。」


    男子們的臉因為和酒醉不同的其他因素而鬆弛,興奮的情緒再度開始傳播。


    「大致解決之後,就是最後階段。最後的工作,就是讓迦帛爾人認清現實,今後支配迦帛爾的不是聖園也不是鎮議會,而是我們。」


    那裝腔作勢的說話方式,讓好幾人忍不住大聲問:


    「可是,要怎麽做啊?劄庫羅,要怎麽讓他們明白?」


    劄庫羅好像很中意他們興致勃勃的樣子,他的臉上浮現笑容。


    「把辛姆辛姆狠狠砍斷,就是那棵直至目前那些家夥極為珍視的聖樹。」


    「咦……!?」


    刹那間一陣震撼擴散。男子們再度收斂起興奮的情緒,看著劄庫羅。


    包含自己這些人在內,其他城鎮的人嫉妒迦帛爾、渴望迦帛爾,最重要的就是因為那裏有帶來水源的辛姆辛姆樹。可是卻要把它砍斷……


    不過,看到他們的反應,說話的當事人反而高興地從喉嚨發出笑聲。


    「……我是想這麽說啦。不過,真不巧,那棵樹很方便,要是沒了那棵樹,我們可傷腦筋了。沒辦法,就砍辛姆辛姆的使者來代替好了。」


    這次擴散的是喧嘩聲。有一大半是放心和認同,其中也混雜了少許的畏懼。


    「可、可是啊,如果對使者做那種事,讓辛姆辛姆不高興的話……」


    「啊~欸、欸,就是為了讓他們知道才做的啊。這就是你們崇拜的家夥,真是無聊透頂。隻是棵植物而已。想想看嘛,如果那真是有自我意識的聖樹,肯被迦帛爾那種墮落的家夥種植才奇怪吧。」


    劄庫羅一邊把手伸進衣服裏搔抓側腹,一邊用很輕蔑的語氣說完。他的話吹散了飄浮在場上的些許恐懼。


    「說得也是。仔細想想,那是隻會擺架子的迦帛爾人種的樹……」


    「的確,選上那種家夥的樹,根本沒什麽了不起!」


    「就是啊,所以要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頓,為明天做準備!」


    劄庫羅呐喊著高舉皮袋,率先大口喝給眾人看。他的模樣讓男人們的情緒再度高漲,轉眼間又回到被醉漢支配的宴會場麵。


    「哼,單純的家夥。」


    劄庫羅把已經完全乾癟的皮袋隨手扔掉後,卻發出打到什麽東西上的奇妙聲音;他訝異地望向旁邊,才發現剛才的青年還站在一旁。


    「怎麽,你還在啊?」


    劄庫羅用受不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從腹腔底部發出厭煩的聲音:


    「你就算準備一輩子也會逃回來的。這裏完全不需要你,給我滾。」


    「啊……」


    因為劄庫羅就那樣粑青年從視野中排除,所以他並不是很清楚青年轉身倒吸一口氣,低下頭的樣子。過不久,劄庫羅聽到含糊不清的聲音。


    「我、我也是……我隻是……可惡!」


    悶在嘴裏喃喃自語之後,青年規矩地撿起小刀和皮袋離開了。不過,劄庫羅已經不再注意他,自己剛才的發言在心中滾動。


    (把使者狠狠砍了……嗎?哈哈,糟糕,不可以太興奮……!)


    劄庫羅握住刀柄的手逐漸興奮起來。他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尋找獵物,無奈之下隻好閉上眼睛讓心情冷靜。閃過他腦海中的不是金發的使者,而是擁有夜色頭發與眼眸的青年身影。他的體內蘊含激烈的憤怒,手中握著出鞘的刀。


    (發怒吧、發怒吧!憎垠我,然後用最大的力量來殺我。要認真喔,月夜。)


    劄庫羅在心中呼喚他的別名,慢慢把刀收回刀鞘,手從刀柄上移開。


    (我要製造一個以力量決定一切的單純世界。高興吧,月夜,在那裏你也會是霸者……)


    劄庫羅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注意到這一點的部下把新酒遞了過來。


    「噢,頭目心情很好嘛。來,喝吧喝吧!」


    「謝啦。雖然我無法理解喝酒這種東西就會醉的家夥的心情就是了。」


    一邊小聲自語一邊接過皮袋,劄庫羅再度拔開角製的蓋子。


    在與外界隔離的黑暗中,他在有人對他說話的那一刻之前就醒來了。


    「伊拉斯大人,已經到了起床的時間了……」


    伊拉斯撥開纏繞在頸部的頭發坐起來,對布幕外麵說道:


    「嗯,我已經起來了。有事要報告嗎?」


    「在迦帛爾的祭司大人的使者,希望見您一麵。」


    「請他到赤色星之間等待。我馬上過去。」


    走下床鋪說完後,伊拉斯忽然想起一件事,補充問道:


    「屍體處理完了嗎?」


    「是的,都遵照規定的方式。五人都是脫離命運之人,在白天運到啃食死屍的岩場,剝去衣物將頭朝向東方……」


    「我信任你,所以不用報告得那麽詳細。如果你的兒子也回來就好了。」


    伊拉斯走近在房間角落微微冒著煙的小火盆,若無其事地如此低語之後,作為管理人的女子似乎十分惶恐。雖然看不到她的模樣,不過伊拉斯從她聲音的狀況,知道她深深鞠躬了。


    「實在非常抱歉,如果至少能保護正巫女大人也好,盡管如此他卻罔顧身分,擅做主張……」


    「啊,我並不是生氣才那麽說的。你可以退下了。」


    伊拉斯打斷她的發言之後,女子閉上嘴,匆匆離去。


    把火移到燭台上,在終於變得清楚的視野中,伊拉斯拿起水壺。在他用沾濕的棉布擦拭臉和身體時,頭腦也逐漸清晰起來。


    (辛姆辛姆的使者和黎度消失兩天了嗎?烏爾哈死了,反正她們也無處可去。如果她們搭乘沙暴回到迦帛爾的話,差不多也該收到發現她們的報告了……)


    伊拉斯應該要思考兩名少女的事情才對,但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巨漢倒臥地上的身影。


    那個既是正巫女黎度的隨從,也是她父親的男子,他的遺體被當成是前來暗殺正巫女的保守派的一員來處理。而黎度透過預知能力察見危機,吩咐照料者一家的兒子幫忙,在事前逃走。拉比莎原本就是外部的人,不需要思考她不在的理由。


    當然伊拉斯大致上看到了這出逃亡劇的真相。應該是那名照料者的少年背叛了身為上級祭司的自己,沒有依照指示把藥給拉比莎吃吧。


    (以為他是孩子就疏忽了。難道我也老了嗎?)


    自己似乎盲目信從「赫


    薩會盲目信從上級祭司的命令」的事。伊拉斯覺得很諷刺而苦笑了起來,同時驅策思緒,這次他想到的是,剛才在腦海中閃過的龐大身軀。


    (我不在的時候他好像行動得很順利,結果還是沒有和那裏連係上呢。果然不管是作為父親或隨從,那個男人到最後都猶豫不決。)


    烏爾哈或許與拉比莎共謀將黎度帶出去,但光是那樣根本說不上是在幫女兒,此舉反倒讓黎度陷入走投無路的危險中。


    話雖如此,他死去的表情卻安穩得莫名其妙。隻有這點伊拉斯無法理解。


    (……也罷,反正事情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伊拉斯穿上白袍,包好頭發,梳裝整齊之後,拿著燭台走出房間。


    其他祭司和一般徒都一起出去迎接黃昏了吧。從貫穿所有岩山內部與地下生活空間的通氣口,傳來人們活動與交談的聲息。


    伊拉斯走下狹窄的樓梯,筆直朝著使者等待的赤色星之間走去。這裏平常是在授與一般徒特別任務等事情時使用的房間。由於門口不是掛皮製門簾而是木門,所以比較適合密談。


    門後有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獨自坐在椅子上等候。


    「久等了,有進展嗎?」


    「喔喔,伊拉斯大人。雖然還沒找到正巫女大人,不過已經掌握住使者女孩被送到聖園的消息。還有幾個迦帛爾的動態要向您報告……」


    伊拉斯聽取了昨天發生的殺人未遂事件等等報告,知道事情大致上都照他的預測發展後,在心中點點頭。拉比莎如果在迦帛爾的話,黎度也一定在那裏吧?


    (使者若被運到聖園,她就沒有庇護者了。遲早會出來現身。)


    正巫女要在赫薩之中才是有意義的存在,自己一個人什麽事也做不到。她今晚一定也難以忍受空腹與孤獨,拿下遮眼布,開始尋找同族人的身影吧。


    「我想最近正巫女殿下一定會出現。如果你找到她的話,請馬上和我連絡。因為她有可能已經脫離了命運,在我下判斷之前,不要全盤聽信她的發言。如果出了差錯,連你也會脫離命運。」


    伊拉斯之所以用帶有些威脅的語氣告訴對方,是因為他認為拉比莎可能向黎度灌輸了某些想法。如果放任不管,正巫女的發言會形成很大的影響力。


    (若事情到最後的最後才失敗,會很沒意思呢。)


    確認男子在長袍的兜帽裏微微點頭之後,伊拉斯改變話題。


    「對了,那個園丁的事情怎麽樣了?」


    「關於那件事,最近聖園的進出管製很嚴,傳授占星教義的園丁也噤聲了。比起以前,變得有點難以操控……」


    像在譴責對方真是自大狂妄似地,男子以不愉快語氣說了開場白之後,聲音轉為開朗。


    「不過,請放心,因為我已經設法擬定對策了。遵照您的指示,我會讓仇視使者的迦帛爾人潛入。快的話明天就能實行。」


    「請快點實行吧,已經沒有時間了。」


    伊拉斯點頭,舒暢地微笑著慰問男子。


    「辛苦你了。願星星指引你。」


    伊拉斯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出房間,同時思考著自己要從哪裏旁觀他們的行蹤。


    (失去烏爾哈,也失去使者庇護的黎度,如果領悟到自己的軟弱無力,開口要回到我身邊的話……)


    要帶她去也行,帶她去隻能看著整個世界崩潰模樣的地方。


    帶她去隻有早上、中午、晚上、月亮、太陽交替消逝,從原初以來就沒有改變的生活中。


    那裏不知是否美麗?


    (至少那裏沒有絕望。)


    腐朽的屏障,人們幹燥崩解的骨骸,全都還給了沙土,回歸嚴峻的沙漠大地。


    放眼望去杏無生命的足跡,隻有殘骸堆積著的、由灼熱與酷寒互相輪替的墳場。


    (當然也沒有希望。)


    隻有在夜空中無限延展的星星,如集會般熱鬧地存在著。


    (如果領悟到自己的無力,我就帶你去。)


    伊拉斯在樓梯途中轉向岔路,經過天花板低矮的通道,從建在岩山半山腰的狹窄警衛台走了出來。


    風精靈吹熄燭台的火苗,鑽過白袍的縫隙。


    一湧而上的夜之帳幕,正要把暗紅色的光芒逼到西方的地平線上。可是周圍的空氣,還呈現出雙方勢力混合的紅葡萄色。


    現在是崇拜星星並講違星星的人們,即將展開日常生活的時刻。


    (要去不屬於赫薩,也不屬於任何一地的民族居所啊……)


    在晝與夜之間極短的間隙中,伊拉斯佇立了好一會兒。


    *  *  *


    冥想結束時,太陽已經完全西沉了。黎度身穿深紅色長袍,走近窗邊,把木板窗打開一道縫。


    (不知道拉比莎醒了沒?雖然傑澤特說要去接她……)


    黎度睡在拉比莎位於二樓的房間,傑澤特和他的男性夥伴們主要使用的是一樓。可是現在家裏似乎沒有其他人在。


    (如果能靠近外麵,說不定可以發現拉比莎的光。)


    黎度如此想著,閉上眼睛,將意識朝向窗戶外麵。她的眼瞼後方隨即浮現出好幾個光,其中有她認識的人。


    (是傑澤特。他朝這裏來了。可是,拉比莎好像不在……)


    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傑澤特的身旁忽然出現太陽色的光。


    (太好了。她已經蘇醒,然後一起回來了。)


    當黎度放心下來時,一轉眼,那個光便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侵蝕了。


    (咦?)


    嚇了一跳的黎度全身僵硬,仍閉著眼睛凝視兩人的模樣。


    傑澤特的光破裂了,漆黑的黑暗彷佛有意識的生物一般從裂縫中爬出來。


    那股黑暗,把在旁邊的拉比莎的光,一下子覆蓋過去。


    (啊……這是……!)


    之前黎度也曾經看過。在她察覺到的同時,風景變回原來的模樣。


    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人的氣息忽然流進屋子裏。黎度沒有蒙上遮眼布就走出房間,從環繞中庭的走廊扶手探出身子。


    「對了,傑澤特,那個蒙住眼睛的女孩要怎麽辦?」


    「說得也是。得問她打算怎麽辦才行……」


    正當傑澤特一邊和夥伴說話一邊出現在中庭時,黎度不顧一切地叫著他:


    「傑澤特!」


    傑澤特一臉驚訝地抬頭看著黎度,帶著二個皮袋走上樓梯。


    「你起來了嗎?這些是給你的,食物和水。你還是別在外麵吃東西比較好吧?」


    黎度伸出雙手,把傑澤特遞給她的皮袋抱在胸前,並著急地搜尋詞匯。


    「那個……拉比莎呢?」


    「她不在醫療所,好像被帶去聖園了。我打算明天去把她救出來。」


    聽著傑澤特平淡的回答,黎度的心情變得很複雜。她雖然擔心拉比莎,可是想到那不祥的預知,說不定他們兩人不要見麵比較好。


    (之前,我隻把傳達預知當成義務……)


    現在她是因為擔心,而覺得必須傳達出去。可是,會不會是多管閑事呢?


    「還有,拉比莎帶去醫療所的男孩,好像已經死了。」


    在黎度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傑澤特對她如此說道,黎度瞬間倒吸一口氣。


    (是幫助了我的、那個照料者的——)


    氣喘籲籲地飛奔進房間,告訴自己和拉比莎有暗殺者的那個孩子。


    他留在房間裏,代替自己承受刀刃……死去了。


    黎度忽然回憶起烏爾哈的溫暖離去的那一瞬間,背部震了一下。


    (又是因為我的緣故……)


    黎度緊緊抱住二個皮袋,無法動彈。


    烏爾哈、照料者的少年、烏爾哈的姊姊和她的兒子……一定不隻這些人而已。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更多人因為和自己扯上關係而步向死亡。


    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繼續當正巫女——


    「你和他很熟嗎?」


    傑澤特靜靜地問,黎度僵硬地搖頭。


    「隻是見過……可是,他救了我。」


    「這樣啊……」


    黎度愣愣地望向半空中,之後,頭上忽然感覺到手掌的重量。


    「既然如此,你就必須活下去才行。」


    黎度聽到傑澤特簡短的低語。


    想起另一隻更厚的大手也常常這樣對待自己,黎度滲出眼淚。


    (……沒錯,我必須活下去,做我所能做的事。)


    不能夠隻是活著。那個少年,把生命給了身為正巫女的自己。


    (我從未有效地使用過自己的力量,雖然我也沒有能夠使用的自信……可是,這是隻有我才做得到的事情……!)


    傑澤特的手掌離開黎度的頭,同一時間,黎度也毅然決然地抬起頭。


    「傑澤特,你聽我說。我剛才看到你的光,然後那個預象又出現了。」


    黎度琥珀色的雙眼在黑暗中,仔細捕捉到傑澤特的眼睛睜大的模樣。和從天花板敞開的部分露出的天空一樣,是深邃的夜色。


    「就是你的黑暗把周圍的光……把拉比莎的光侵蝕並覆蓋掉的預象。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時刻何時會來、有什麽意義,可是我有不祥的預感。至少光被黑暗覆蓋絕對不是好事。」


    雖然說不定主動縮短距離的傑澤特會再度疏遠自己,但黎度認為那樣也無妨,她要明確地說出來。重要的是他們兩人的未來。


    「我預知的事情從來沒有落空,那個時刻總有一天會來。雖然我認為無法避免,也不知道如何應付……可是我認為如果是你的話,知道這件事之後或許可以想點辦法。與其沉默,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說到一半時,黎度發覺自己像是在找藉口,於是她閉上嘴巴低下頭。


    「……之前我隻是因為義務和興趣,才觀察你的反應與拉比莎的光。可是,現在不是。或許你不會相信我,可是我預知的事情都是真的……」


    ——仔細想想,站在傑澤特的角度來看,他或許會認為都是自己的錯,才讓拉比莎遭遇嚴重的危險。他會認真地接受我這種沒用的忠告嗎?


    和堅強的決心相反,黎度的思緒逐漸傾向不好的方向。


    (不,也許先說出來的話,可以發揮什麽功用……)


    黎度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傑澤特開口了:


    「那個預象對現在的我來說,不會很不祥。」


    聽到傑澤特似乎絲毫沒有反感的聲音,黎度膽怯地抬起頭。


    和黎度四目相對之後,傑澤特緩和了表情,忽然微笑起來。


    「因為,雖然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可是那表示我一定會再見到拉比莎吧?」


    傑澤特說了之後,黎度首度發覺了這點,她愣愣地張開嘴巴。的確是如此。


    想到現在失散的狀況,說不定那個預象反而是喜訊。


    「我相信你喔。之前,我的確很生氣,打算忽視你對我說的預知,可是最近我覺得,自己有點明白其中的意義了。」


    雙臂抱胸,將視線投向中庭方向的傑澤特,以平心靜氣的口吻喃喃說道:


    「盡管如此……還是沒辦法。果然,到最後,我還是不想雕開……」


    後半句話他悄悄地低語,然後再度把視線朝向黎度。


    「順便問一下,被黑暗覆蓋之後會變得怎麽樣?」


    「我不知道,我隻看到那裏而已。」


    「什麽嘛,那就沒問題了。在那之後,我隻要自己想點辦法就行了吧?」


    傑澤特若無其事地說完,看著張大眼睛的黎度,微微笑了一下。


    「謝謝你擔心我。多虧了你,我對明天的行動更有自信了。」


    「明天?這麽說來,你剛才說要去救拉比莎……」


    「嗯,我要去救拉比莎。至於其他家夥會分成兩批,一批戒備『沙嵐』的襲擊,另一批和迦帛爾人合作進行啟蒙活動。然後呢?你要怎麽辦?」


    話題的內容改變了,夜色的眼神變得略微銳利。


    「你說過想幫助拉比莎,你要在這裏等那家夥回來嗎?」


    被傑澤特一問,黎度不知該如何回答。的確,昨天她對傑澤特等人說明她回到迦帛爾的經過時,原本打算等拉比莎回來,再一起做她所能做的事……


    (或許沒有時間慢慢磨蹭了,畢竟伊拉斯應該也開始找我了吧?一直躲下去會被他認為我逃走了,也會被修正派當作是脫離命運。)


    那樣一來她就會喪失權威,身為正巫女的影響力將蕩然無存吧?更別說要幫助拉比莎了。就算不幫助拉比莎,她也應該盡早停止修正派的活動。


    (無論如何,身為正巫女,我必須告訴他們托宣的錯誤……)


    既然自己已打定主意,就該從現在開始著手。


    「……我要離開這間屋子。從現在起,我要去占星之徒所在的場所。」


    黎度使勁挺直背脊,彷佛振奮自己般說道:


    「然後,我要告訴他們,命運之戰是假的,托宣是錯誤的。因為那是隻有我才做得到的事。你知道占星之徒都聚集在哪裏嗎?」


    黎度筆直地抬頭看著傑澤特,傑澤特回望著黎度的臉幾秒後,一臉嚴肅地點頭。


    「那些迦帛爾的家夥說,自從覆蓋在市場裏的頂篷燒毀以來,他們好像就在討伐隊本部訓練場的建築裏生活。我去找熟悉的家夥為你帶路。」


    之後,不到一個小時,黎度在帶路人的指引下,走在夜晚的迦帛爾中。


    「到了喔,小姐。前麵就是訓練場了,那些黑袍人聚集的場所。」


    據說是拉比莎家隔壁食堂老板的男子,停下腳步告訴她。


    「接下來,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對方發出關心的詢問,蒙著眼睛的黎度將頭轉向旁邊。像棉柁一般輕飄飄的柔和光芒,擔心似地搖晃著。


    「不要緊的,馬上就會有人來了……那個,謝謝你。」


    黎度結巴地道謝後放開手,緊張地獨自往前走。


    內部聚集了好幾個光。那些光或閃爍或虛幻,和之前在黎度周遭的人們比起來,很多光都沒有清楚的輪廓,卻仍然拚命地發光。


    (像是在尋求幫助一樣,趁著還沒消失之前,呼喊救命……)


    在與他們的距離縮短了一半之後,黎度毅然拿掉蒙眼布。


    雖然有火焰燃燒的感覺,但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黎度認為這是最快的方法。她微微睜開眼睛之後,如她所料,兩個十分刺眼的篝火燒了起來。


    「你是誰?小孩嗎?你的家人呢?」


    有人走過來對黎度說話,所以黎度把臉轉過去,對方一看到立刻說不出話來。


    「你、你的眼睛現在、在發光……」


    「怎麽了?」


    更多的腳步聲啪噠啪噠地跑了過來。黎度也把視線投向那邊。


    「啊!?你、你是、難道……」


    每個人都身披黑袍。雖然從膚色看來像是迦帛爾人,但他們似乎知道正巫女的特征。說不定他們曾經去過岩場的集會場。


    夜風改變了篝火的火焰形狀,黎度橄欖色的頭發飄向煙的流動方向。


    黎度撥開遮住自己臉龐的長發,緩緩


    開口:


    「——我就是正巫女。我來這裏,是有話對你們說。」


    黎度掩蓋緊張的聲音,除了她本人以外,在其他人耳中聽起來帶著莫名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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