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藍天為背景,白色與灰斑的羽翼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勇敢地振翅飛舞。


    「喔,工作嗎?就算被老鷹盯上,也要努力逃走喔——」


    傑澤特使勁揚起手臂,用力地伸向天空,對傳信鴿們的背影小聲說出激勵的話。當他意氣風發地扭轉身體後,左側腹部突然痛了一下,於是他趕緊放下手臂。


    傑澤特悄悄掀起衣服確認,幸好舊傷口沒有裂開。


    (也是啦,都已經是三年前的傷口了,現在就算裂開了,我可是會塗塗口水就放著不管。)


    傑澤特鬆了一口氣並把衣服放下之後,旁邊有人對他說:


    「傑澤特先生,給你,這是今天的信。我看看,除了寄給你本人的信之外,寄給園丁哈迪克先生和商隊都市推進委員會的也放在一起,可以嗎?」


    「嗯,沒問題。謝謝。」


    收下一疊信,傑澤特道謝之後,鴿舍的櫃台小姐對他露出靦腆的笑容。


    「那個,找聽朋友說,傑澤特先生是從迦帛爾的姊妹都市塔拉斯伐爾來的呀?」


    「是啊。」


    傑澤特本來正要走人,但因為櫃台小姐對他說話,於是他停下腳步,一邊看著信檢視寄信人一邊點頭。


    「下次你可以告訴我,那是個什麽樣的城鎮嗎?那個,我覺得自己身為鴿舍的櫃台小姐,應該有必要知道往來的其他城鎮的各種事情……」


    「啊,那樣的話,有一樣是從那裏來的家夥,我去跟他說。」


    「咦?那個、不是那樣的……」


    傑澤特一邊泰然自若地回答並盯著信,一邊背對著慌張的櫃台小姐往前走。他才想說最近他來拿信的時候,櫃台小姐都會和他說些話,原來是那麽回事啊。


    (抱歉,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不是你沒有魅力,而是我沒有興趣。)


    傑澤特在心中喃喃說著完全不具效果的安慰話,在從小門進入聖園時,就完全忘掉這些事。他前往的地方是哈迪克的起居室。


    「叩叩,我是傑澤特。」


    「請進。來得正好。」


    得到許可進入辦公室之後,便看到已經有另外二個客人來找啥迪克。一人是傑澤特不認識的園丁,另一個的長相他很熟悉,是最近長得很快,身高終於超過傑澤特的薩允。他正式從園丁學生畢業,今年起獲得園丁助手的身分,所以也身穿綠袍。


    「咦?你是不是變小了啊?」


    「喔喔,原來身高和態度會成比例縮放啊,學到寶貴的知識了。我先說,我才不小,是你太巨大了。我很普通啊、普通。」


    「喔,原來普通也可以自豪啊。學到寶貴的知識了。」


    「你們每次一見麵就開始一搭一唱,都不厭煩呢。」


    哈迪克以受不了的語氣插話,他們彼此哼了一聲結束問候,這種方式不知為何變成最近的每日功課了。由於哈迪克也明白這點,所以偶爾也會吐槽他們。


    「傑澤特,這是要從聖園新派去推進委的人。」


    經哈迪克介紹之後,新麵孔的園丁向傑澤特低頭致意:「請多指教。」


    「原來如此,那樣剛好。」


    「是啊。你從推進委二年前成立之初就與之有關,對曼納或其他城鎮的事務也了若指掌,接下來要請你把各方麵的事告訴他。」


    推進委是商隊都市推進委員會的簡稱。它是在三年前的悲劇之日過了一年,鎮上的機能恢複到某種程度時成立的,為議會和聖園的下級組織。


    傑澤特選擇待在拉比莎身邊而留在迦帛爾,由於他起初擔任碧姬一族或塔拉斯伐爾勢力的橋梁,主動幫忙重建迦帛爾;因此等他發覺時,他在必須像如此這般,和外部合作的商隊都市推進委員會的成立上,也自然而然地處於相關的立場。


    話雖如此,但因為他刻意地避免肩負責任的職務,所以現在的他給人感覺是「和各處都很熟,能夠處理大部分事務的情報小哥,也就是萬事通」的存在。


    (感覺和在塔拉斯伐爾時的立場沒什麽變化,是我的錯覺嗎……?)


    傑澤特有時會反省自己畫地自限的性格,但現在的工作做起來很有幹勁,因為大多數的事情都有哈迪克當後盾,讓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所以他還挺喜歡現在的狀況。


    而且,忙碌就不會胡思亂想。


    「那,今天有給我的信嗎?」


    「有這個和這個。這邊是給推進委的,不過這也可以放在你這裏嗎?」


    「我待會兒會去開會,我再交給委員長吧。」


    把信分配完之後,傑澤特手中還剩一封信。這是給他自己的。


    「是塔拉斯伐爾寄來的嗎?」


    哈迪克一問,傑澤特才發覺他唯獨沒有確認那封給自己的信的寄信人。傑澤特凝視著卷成細圓筒狀的信紙表麵,看到個人特定的記號後,他猛然抬頭。


    「哈迪克,差不多快到午休時間了。我可以先休息嗎?」


    在各方麵立場都十分微妙的傑澤特,大致的工作都由哈迪克分配與監督;報告和商量也是找哈迪克;薪水查核也由哈迪克決定;說得直接一點,他就是哈迪克的部下。拜此之賜,傑澤特很自由。


    說到那位哈迪克究竟是何方神聖?他現在加入聖園上層,在議會也擁有一席之地,是鎮上的執行幹部。因為他是商隊都市基礎計劃的起草人,當然也和推進委有關。也因為在三年前的悲劇裏,議會議員和園丁的數量大幅減少,現在的迦帛爾,兼任雙方與拔擢年輕人的情形十分普遍。


    仍然一派優雅,在名義與實質上都有能力推動並理解迦帛爾的上司,很幹脆地答應了傑澤特的要求。


    「好啊,確實差不多到中午了。我也早點休息吧。」


    「謝謝。那,下午見羅!」


    傑澤特對三人舉起一隻手致意,正準備走出房間時,背後同時傳來二個聲音。


    「幫我向拉比莎問好。」


    「拉比莎就拜托了喔。」


    聽了之後,傑澤特在掀起門簾之前轉頭,苦笑著再度舉起手,然後離去。新來的園丁用驚訝的表情問他們兩人:


    「請問,拉比莎是哪一位?」


    聽到這個問題,哈迪克和薩允立刻轉向他,同時回答:


    「是我的妹妹,他的女朋友。」


    「是我的好友,那家夥的女朋友。」


    飛奔出房間的傑澤特,踏著輕快的步伐穿越聖園的通道,爬上階梯,來到太陽光灑落的地麵。他著急地想早點把手中的信送到。


    (有點自大的小鬼寄信來了喔,拉比莎!你每次看到那家夥的信,都會笑得很開心。我們一起看吧。反正信不是寄給我,是寄給你的……)


    「喔,傑澤特!己經午休了嗎?」


    最近已經很熟悉的聖園警衛,好幾人聚在一起對他說:


    「一起吃飯吧!其實今天鴿舍漂亮的櫃台小姐要和我們……」


    「抱歉,下次吧!」


    向傑澤特說話的男子,對著他隨意揮手跑開的背影微微噘起嘴說:


    「又是下次,那家夥每次都說下次。」


    「哎呀,就別管他了。他和我們不一樣,他一定有女朋友啦。」


    「咦?不過我沒看過像那樣的女孩跟他在一起……」


    在跑過大馬路的途中,傑澤特看到聚集在廣場上的孩子們正熱情地聽著「迦帛爾的故事」。


    「之前迦帛爾被稱為聖地,然而辛姆辛姆結出的種子數量卻愈來愈少,在沒有人明白原因的狀況下,終於變成一個……」


    在下一個轉角,年紀更大一些的孩子們也在聽同樣的故事。


    「此時發生的暴動危機


    ,因駐守在北方防壁的園丁道歉而避免了。可是,一年之後,距今三年前爆發了著名的噸沙嵐的悲劇』,出現辛姆辛姆幾乎枯萎的最糟局勢。迦帛爾好不容易才度過這個困境,同時產生應該要回顧暴動危機,反躬自省的想法。從北方防壁的對話所產生的暴動危機,被命名為『樂園的約定』,為了成為不可遺忘的教訓……」


    傑澤特聽到那些話,卻沒仔細聽進去,他朝著銅綠色的門為目標,以輕快的腳步跑了過去。


    當他來到目標建築物的旁邊時,正好有兩名女性從那扇門裏走出來。她們看到跑了過來的傑澤特,一起露出相似的笑容。


    「唉呀,傑澤特,你今天早了一點喔。」


    「你每天都來,真讓人佩服呢。」


    是艾雪和她母親。她們每天都在約定好的時間來到這裏,為拉比莎翻身以免發生褥瘡,或為她擦拭身體更換衣服。


    傑澤特對兩人有說不完的感謝。他正襟危坐地低頭行禮。


    「應該是我要佩服你們兩位,一直以來都很謝謝你們。」


    「沒關係啦。拉比莎也想在見到你之前變得幹淨一點吧。」


    「小拉比莎的頭發變長了,很育女孩子的樣子了呢。說不定比小哈迪克還美喔。那樣的話,就是沙漠第一了。」


    她們說完之後,傑澤特目送她們離去,接著走入屋裏。他用已經完全熟悉的步伐橫越明亮的中庭,走上邊角磨損、有點危險的樓梯,到了二樓之後,馬上就是拉比莎的房間,他走了進去。


    在光線不是從窗戶直接射進,而是室內白牆反射的間接照明一角,拉比莎一如往常地靜靜躺在那裏,等待傑澤特的來訪。


    如同伯母所說,拉比莎的頭發長得很長,直到背部的一半,兩人也把她的衣服換成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布料,現在很難搞錯她的性別了。


    對傑澤特來說,拉比莎當然比哈迪克還美。哈迪克是個徹頭徹尾的男人,但拉比莎是女孩。就算五官長得很像,拉比莎仍有男人絕對沒有的柔和與華美,也可愛到不管怎麽看都不會膩。


    「拉比莎,我帶亞裏耶的信來了喔。我現在就念給你聽。」


    傑澤特把靠墊拉過來在枕邊坐好,像平常一樣叫著拉比莎的名字並握住她的手。雖然沒有回握的反應,但傑澤特和她說話時,她偶爾會露出微笑。


    「呃……拉比莎,你的身體還好嗎?傑澤特不好也沒關係,隻要能把我的信念給拉比莎聽就可以……呃,關於我的部分就不念了。我有一個大新聞喔。這陣子我到曼納去,居然得到和姊姊有關的消息。我跟碧姬說了之後,傑克斯就去幫我做進一步的調查,一族的人們都……哈哈,喂,亞裏耶這小子和法提重逢了耶,真是太好了,拉比莎!」


    傑澤特輕輕搖著拉比莎的手腕,凝視她的臉龐後,如他所想地,拉比莎笑了。


    宛如迎接早晨的花蕾,輕柔綻放似的笑容。看到那笑容之後,傑澤特的心情總是會變得很幸福,同時也感覺到如同被銳利的針刺入胸口般疼痛。


    如果這張笑臉可以好好張開眼睛,和自己交談——


    傑澤特察覺自己不禁以憂鬱的表情看著拉比莎的臉,他甩甩頭。


    「……抱歉,我繼續念。然後傑克斯叫姊姊的時候會加上一個『小』字,你覺得那是什麽意思?他一定在打姊姊的主意喔!姊姊好像也滿高興的,總覺得我變得蠢斃了。下次我要一個人去旅行看看,我想去黎度正在努力的傳聞中的星都,當然也一定會去迎帛爾見拉比莎的!所以——」


    念到這裏,傑澤特不由得停住。


    稍微有點躊躇的自己難過了起來,他彷佛擠出聲音似地繼續念:


    「所以到時候你要醒過來喔,拉比莎。我也會帶庫護拿過去喔。因為它已經長很大了,我想讓拉比莎看看我有好好養它……」


    信的內容到那裏幾乎結束了。傑澤特把信攤開放在地板上,歎氣後在床上用手撐著臉。


    「……少說那種天真的話。要是那麽簡單就能醒來,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不經意說出心裏的話之後,傑澤特馬上感到後悔。自己居然這麽沒神經。


    「抱歉,不是啦。我並不覺得辛苦。你那麽努力,累了之後睡久一點是當然的。我會永遠、等著……」


    傑澤特一邊說,一邊問自己——可是,不會太久了嗎?


    永遠等下去這句話不是謊書。那並非出自於為了被人大大稱讚的決心或覺悟之類了不起的心情,是因為他眼裏隻有拉比莎,所以那是必然的情形。


    隻是,好痛苦。


    看著隻會聽自己的話,完全沒有回應的拉比莎,真的很痛苦。


    外表看來氣色很好,像是健康安靜地睡著,所以更讓人痛苦。


    說不定她現在會醒來……他常常抱持著這樣的期待,卻常常事與願違。總是、每次、一定。


    今天也不行,傑澤特垂著肩膀走出房間時的落寞難以言喻。


    可是,不管多麽痛苦,傑澤特從未想過不再來見拉比莎。


    「發生什麽事了?拉比莎……」


    執起拉比莎的手,傑澤特一邊輕輕彎曲她的手肘運動,一邊問著不知問過幾遍的話。


    「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吧?你大概為了我,做了什麽事。」


    雖然沒有根據,但傑澤特如此相信。否則不管怎麽想,受了那麽嚴重的傷的自己,如今竟能像這樣活蹦亂跳,實在太奇怪了。


    如果是拉比莎,隻要有方法,不管要做出怎樣的犧牲,她都會救自己吧。


    認為他很自負的家夥就讓他們去想吧。就算沒有人明白,他自己也很清楚。


    隻要知道拉比莎到底做出了什麽犧牲,或許就有方法讓她醒來。至今,傑澤特用盡手段往各個方向調查,可是最後還是一無所知。


    自己做得到的,隻有像這樣每天來到拉比莎身邊,和她說說話而已。


    (可是她會笑,表示她聽得到我的聲音吧……)


    那雖然讓人痛苦,但同時也是很大的安慰。


    「……拉比莎。」


    傑澤特把她的手放回原本的位置,伸出手指悄俏滑過她的臉龐。


    「你隨時都可以放心地醒來喔。」


    溫柔地說完之後,傑澤特感覺到拉比莎再度微笑了。


    「……但是,可以的話,要在我在的時候,在我的眼前。」


    差不多該走了。


    傑澤特站起來,把手放在床上,靜靜地彎下腰。


    「如果你能回應我的要求而醒來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有點任性地自言自語之後,他輕輕吻了她的唇。


    傑澤特就那樣停住幾秒,探查拉比莎的動靜,然後從她身上離開,歎了一口氣。


    (今天還是不行嗎……)


    「那我先回去,晚上會再過來。待會兒見。」


    傑澤特垂著肩膀,像是要把想法甩開似地,以開朗的聲音說完之後,轉身離開。


    他掀起門簾,覺得好像忘了什麽東西,無意識地摸了一下懷裏,忽然有人對他說:


    「等等,傑澤特,你忘記把信帶走了喔。」


    「啊,這樣啊。謝……」


    一轉頭,和太陽色的眼眸對上的那一瞬間,傑澤特的心髒重重地跳動。


    拉比莎以手肘撐在身旁,略為起身的狀態,看著傑澤特。


    她一臉剛睡醒的恍惚表情——睜開了眼睛。


    傑澤特呆立著不動,她歪著頭身體往前探,把手伸向地上的信。


    「亞裏耶的信,不是還在地上……啊。」


    支撐的手臂滑了一下,她好像要掉下來了。


    這一瞬間,傑澤特如條件反射般飛快往前。他讓手臂滑過去接住拉比莎的身體,就那樣抓住拉比莎的肩膀,凝視著她的臉。


    「嚇、嚇了我一跳,謝謝。總覺得身體沒辦法好好活動……」


    拉比莎驚訝地往下看著自己的手腳,傑澤特用手捧著她的臉,讓她麵向自己。


    那胡桃形的圓眼,顏色令人懷念的瞳孔,吃驚且不可思議地看著傑澤特。


    「怎麽了?傑澤特……你見鬼了嗎?」


    ——是真的。得到確信的同時,傑澤特的身體開始顫抖。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願望製造出幻覺。可是這雙眼睛、觸感、聲音,全部都是拉比莎。


    拉比莎醒來了。


    「傑澤特……?」


    拉比莎擔心似地看著傑澤特,擔心似地叫著他的名字……傑澤特感動莫名。


    他的手臂環抱著她纖細的身體,慢慢加重力氣,像是怕弄壞似地謹慎抱緊她。


    「哇……什、什麽、什麽?」


    聽到拉比莎慌張的聲音,手臂裏柔軟的觸感在轉動身體。這一切都讓傑澤特覺得可愛極了。


    「突、然這樣做什麽嘛。你不是要回去,晚上再過來嗎?不是有工作嗎?」


    「你聽得到啊……?」


    傑澤特用沙啞的聲音問了之後,拉比莎回答說:「當然啊。」他心底深處有什麽鬆開了。


    「……你知道我來見你嗎?」


    「我說過,那是當然的啊。我們每天都見麵吧?傑澤特你啊,就算身體不舒服還是會過來。我明明說不用那麽勉強自己每天都來……可是……」


    拉比莎支支吾吾地,好像在想什麽似地讓身體離開傑澤特,然後把目光移開,咕噥著說:


    「我、我很高興就是了……」


    她說著,轉眼間耳朵變紅了。


    傑澤特覺得那樣的拉比莎實在太可愛了,衝動地緊緊抱住她。


    「好難受……」


    「抱、抱歉。」


    傑澤特慌張地放鬆手臂的力量,淚腺好像也跟著放鬆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流到鼻頭,滴在床單上。


    「……拉比莎,我會好好珍惜你。」


    傑澤特用顫抖的聲音說出這三年來一直夢想的事。


    「你要每天見我、看著我、和我說話。」


    「咦咦?我們不是一直都那樣做嗎……」


    「你要好好地笑,也讓我聽你說話。」


    大概從傑澤特的模樣感受到了什麽吧,拉比莎在要反駁的途中閉上嘴巴。


    「和我一起到外麵去,走在我旁邊,我們一起玩、一起吃飯、一起工作,然後……」


    其他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多到像山一樣,但卻遲遲說不出口。


    「——永遠永遠在一起。」


    在聲音完全出不來之前,傑澤特至少說出了那句話。


    拉比莎困惑地維持被抱著的姿勢,雖然她還很茫然,不過……


    「……嗯,永遠喔。」


    她最後像覺得搔癢似地笑了起來,把自己的手臂繞到傑澤特背上。


    ——在這一瞬間,兩人長久的奮鬥,終於結束了。


    *  *  *


    拉比莎醒來之後過了兩年——也就是她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發旅行的五年後……


    應該每五年會結一次果實的辛姆辛姆,並沒有結出種子。


    但又過了五年,在拉比莎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發旅行的十年後。


    迦帛爾的辛姆辛姆結出了唯一一顆,比任何寶石都要珍貴的希望種子。


    然後,那顆種子掉到一名青年手中——


    *  *  *


    等到發覺時,裏固被拉倒,放開韁繩的反作用力讓青年飛到半空中。


    (咦咦咦,我飛起來了……!?)


    盡管因場麵混亂感到驚訝,他仍冷靜地觀察各方麵。可憐的裏固現在已落入凶神惡煞的盜賊手中,行李也是相同的下場。


    迅速翻轉的地上,已經看不到史上最爛、最不能信賴的損友。他果然逃走了?那個混帳家夥實在可惡。早知如此,就不選他當使者之旅的隨行人員了。哪有隨行人員比辛姆辛姆的使者先逃走的?


    飛行的力道慢慢減弱,不久變成下墜的速度。如此一來,思考的心情也急速下滑。不,應該後悔的不是選了那家夥當隨行人員,而是沒有別人可選這一點吧?就算從今年開始改變了使者的規定,沒有前例可循所以難以決定,但明明可以從四個人裏選一個,自己卻隻有一個人能選。簡直是公開宣布自己沒有朋友嘛。


    (不過啊——上一任傳說中的使者,據說也是兩個人出發旅行的——)


    因為五年前辛姆辛姆沒有結出種子,所以上一任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的使者在旅行時與那之後的一年裏完成了許多作為(雖然也有人說她是幹了許多蠢事),不管別人的評價如何,那些對青年而言都是值得憧憬的事。


    因為啊,僅僅兩人就塗改了廣大沙漠的曆史,真是帥斃了不是嗎!


    這近地麵了。那一瞬間,他把腦海中浮現的,對友人的糾紛與對憧憬的逃避都擺在一旁,從著地那刹那產生的下一個課題隻有一個——要怎麽做才能保護裝在掛於脖子上袋子裏的辛姆辛姆種子不被搶走,並逃離盜賊的魔掌?


    逃亡者強而有力的夥伴——裏固先生現在已經被搶走了,這麽一來……


    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就在青年腳底著地的那一瞬間,他下定了決心。


    「隻能靠自己的雙腳逃跑了,友情都是混帳啊啊啊——!」


    他伸直手指,手臂奮力在腰間擺動。他用的不是膝蓋以下,而是抬起腳,彷佛要用腳尖貫穿大地似地開始強勁奔跑。


    「站住——!!」


    不出所料,盜賊追上來了。而且完全沒有體諒他的狀況,猛烈地騎著裏固而來。青年不禁在心中大叫:笨蛋!你們也看看氣氛啊!


    (騎著裏固去追靠自己雙腿逃跑的對象,不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嗎?那樣的話,就沒有使用智慧和多名盜賊搏鬥之類的精彩情節了啊”)


    自己能否製造那樣的精彩情節不是問題。通常當事情出現這樣的發展時,主角的活躍程度,將決定壞人角色會做出何種愚蠢的失誤。自己看過的故事大多是那樣的感覺。主角是誰?當然就是自己。本來就是吧?


    (我可是辛姆辛姆選出來的使者喔!!)


    不是超像個主角的嗎?不就好像擁有什麽傳說武器之類的嗎?


    然而,唉唉,然而啊——


    不知是哪裏弄錯了,從迦帛爾鎮出發的第二天,錢包就被偷了;由於第二天吃了可疑的肉,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都和廁所相親相愛;翌日出發之後又迷路了,五天裏都在觀察同樣的岩沙漠,在遺失了許多東西的狀態下碰上盜賊,隨行人員也逃之夭夭,裏固和行李被搶,隻能靠自己的雙腳全力逃竄。


    好奇怪。如果這是說書人的的故事,早就該有人伸出救援之手了。


    我可是辛姆辛姆的使者耶。


    (通常不是都會有辛姆辛姆的護佑之類的存在嗎!?)


    有東西絆住了腳,青年狠狠往前摔了一跤。他的臉部猛烈撞上地麵,一邊誇張地噴出鼻血,一邊轉身看向後麵,隻見盜賊逼近了。


    「哼,你這家夥真難搞。」


    (就算有這種照著腳本來的台詞,我也高興不起來啊!)


    青年不由得在心中抗議,同時放棄地閉上眼睛。啊啊,結束了。明明是事隔十年才得到的種子,卻在這些髒兮兮的盜賊玩弄之下結束了。父親、哥哥、過世


    的母親,對不起。還有辛姆辛姆。損友,你就算了,滾開吧。還有那時候的……


    就在他用手掌按住藏在衣服底下的辛姆辛姆種子,在腦海中想起每一個應該賠罪的人的臉時,頭部上方傳來了盜賊奇妙的聲音:「嗚啊!」


    (……嗯……?)


    因為那之後就沒有任何人來襲,青年提心吊膽地睜開眼睛。


    照著腳本說出台詞的盜賊倒在他的腳邊。在那四周,其他盜賊也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倒在地上。


    「……咦?什麽?是神之怒……?」


    他不由得發愣地自語之後,在視野的一角看到有東西在動,他把視線移過去。


    是一名騎著裏固的男子。他手中拿著一個像彎曲的銀色棒子的東西,僅僅一人就擺平了朝這裏衝過來的盜賊。簡直像是在演戲一樣。


    (好、好強……那個,該不會是,刀……)


    青年如此想著,看了四周倒下的男子,他們隻是昏倒而已,全身都沒有被砍的感覺。該不會是那個「※放心吧,是用刀背砍的」之類的吧?(譯注:這句是「神劍闖江湖」中,主角劍心的台詞。)


    茫然的耳裏聽到背後傳來兩匹裏固跑過來的聲音。青年吃驚地擺好架勢轉頭,然後睜大眼睛叫道:


    「伊戴爾!你這混蛋!」


    「喔喔,沒事嗎?不愧是卡修,難怪隻有你被選為使者。」


    看到緩慢地說著話的胖青年騎在一匹裏固背上,被叫卡修的使者青年在地上滾了一圈,鼻血四散,氣憤地說:


    「什麽沒事!多虧了你這混蛋拿我當誘餌自己逃走,我可是慘兮兮啊!」


    「討厭啦,你誤會了。因為我們不可能打贏盜賊,所以我去找幫手啦。」


    「少騙我了!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一般人會認為找得到幫手嗎!?」


    「所以說啊,我的眼睛不是比一般人好,可以稍微看到精靈嗎?因為我看到精靈聚集在一起了喔。所以我想那裏應該有人吧。結果真的有。」


    「夠了!閉嘴閉嘴!這次絕對不原諒你適家夥!」


    「你好像說反了耶,卡修。應該是我這次絕對不原諒你這家夥才對……」


    「氣死我了——!」


    卡修激動得手腳亂蹬。此時有人走了過來。


    「好了好了,先冷靜下來,擦擦鼻血吧?伊戴爾真的找到我們了喔。雖然他現在這副模樣,不過直到剛才他都很擔心你,臉色蒼白呢。」


    說話的聲音不高而且鎮靜,雖然口吻很像男人,不過卻是女性的聲音。卡修看過去,對方在他眼前伸出手,他反射性地抓住後,對方立刻拉他站起來。


    從服裝上看不出是男是女,是方便騎著裏固行動的樸素打扮。頭上沒纏頭巾也沒戴頭紗,而是披著一大片白色圍巾,輕輕圍繞著頭部。因為陰影的緣故,臉部看不太清楚,不過從對方纖細的體形看來,果然是女性吧?


    「謝……謝謝您。請問,那邊的男人也是……?」


    「嗯,是我的同伴。那是沒有開鋒的刀,所以不要緊。我們把他們打昏之後會先綁起來,然後再帶走。哎,有這麽輕鬆的工作,真是感謝呢。」


    對方蹲下來,和卡修望向相同的方向,一邊開心似地那麽說。仔細一看,除了剛才的裏固之外,又增加了二、三匹像是夥伴的裏固。她正照著剛才所說的,不停地把昏迷的盜賊綁起來。


    「請問,你說要帶走,是去哪裏……」


    「唔,其實是想帶去迦帛爾啦,不過那裏有點遠。因此會帶到最近的大城鎮去。在中央沙漠從事盜賊行為的人被巡察使逮捕之後,至少得做一個月的無償勞動服務,這條法令好幾年前就有了,你們知道吧?」


    「是的……啊,也就是說,你們是巡察使吧!?」


    卡修充滿憧憬地叫著並看著她的臉,她點點頭。


    「對。是跨鎮界活動,保護中央沙漠安全的組織。所以你的朋友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人喔。別對他發那麽大火了。」


    她從圍巾裏麵看著卡修。看到那雙眼睛的顏色,卡修吃了一驚。


    像糖蜜沉澱在杯底的顏色……


    (不對。現在是因為有影子,看起來才像那樣,如果在更亮的地方看的話,說不定是!)


    才剛這麽想,卡修就伸出手,把她頭上的白色圍巾拿開。


    「哇!?」


    一拿開圍巾,就出現了彷佛流泄下來的金線——長長的太陽色頭發,閃耀地在風中飛舞。


    「你幹嘛突然這樣!」


    她以純粹驚訝而非討厭的語氣說,並伸手按住紊亂的長發。她的眼睛也是相同的顏色。卡修手上仍拿著圍巾,茫然地望著那張臉。


    (這麽罕見的顏色。我記得這個人,是那時候……)


    「可以還我了嗎?因為我的發色很引人注目,大家都要我別在人前拿掉圍巾。畢竟長相被記住就這個職業來說不太好……那個,你在聽嗎?」


    對方困擾似地伸出了手,卡修立刻緊緊握住圍巾。


    「那個,您不記得我了嗎!?發生『沙嵐的悲劇』那時候……」


    「——喔喔。今年的使者,是個隻有搭訕還行的小鬼嗎?」


    聽到背後突然傳來心情不太好的聲音,卡修沒來由地肩膀一震。


    他轉頭的同時,手中的圍巾就被奪走了。有人毫不客氣地快步走過身旁,當他再度望向女子時,她已經用那條白色的圍巾把頭和身體一起包住,被剛才走過的男子拉了過去。


    「嘿,你別被這種小鬼偷襲啊。」


    男子一邊說著一邊瞪向卡修,他的眼睛是宛如黑夜一般的深藍色,從頭巾裏露出來的頭發也是相同的顏色。他的腰上帶著一把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刀沒二樣的兵器。


    「不是那樣的啦,他隻是稍微鬧著玩而已。對吧?」


    就算她微笑著那麽說,旁邊的男子還是很可怕,這氣氛讓卡修不敢隨便表示意見。見他躊躇不安,她忽然笑了起來,再度伸出手。


    「使者之旅雖然很辛苦,但是要加油喔。願辛姆辛姆與精靈護佑你。」


    卡修像被那顏色柔和又溫暖的眼眸吸引似地伸出手,和她握手。


    「反正好像有個眼力還不錯的家夥在,應該沒問題吧……要好好保護種子喔。」


    旁邊的夜色男子也用比剛才柔和的語氣如此說道,然後對他露出淺淺的微笑。


    強風吹拂,太陽色的頭發又從圍巾的縫隙露了出來。


    看到簡直像太陽與夜晚並行一樣,對比鮮明的兩人,卡修覺得自己有所顧慮,不該繼續對他們說話,於是默默目送著他們開心地說著話離去的背影。


    當騎著裏固的兩人遠離到背影像豆子一樣大時,卡修總算回了神。


    「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麽漂亮的人……」


    等他發覺時,伊戴爾已來到他旁邊,看著同樣的方向,並用帶點緊張的話氣喃喃說:


    「欸,我現在才注意到,那兩人該不會是……」


    「……個人喔。」


    「咦?」


    伊戴爾反問,卡修興奮地再度清楚說道:


    「是那個人喔。我小的時候,她給了我辛姆辛姆的葉子!我因為那樣變得超喜歡辛姆辛姆,而以當園丁為目標,才會像現在這樣選上使者!就是那個人啊!!」


    卡修緊握剛才握過手的手掌,把拳頭伸向天空呐喊著:


    「好——!使者之旅、要努力喔,伊戴爾!!」


    純真使者的呐喊穿越蒼穹,擴散在廣大無垠的沙漠中。


    *  *  *


    在四麵八方都是荒涼至極的淺棕色大地,以及從那裏突然鮮


    明地升起的藍天圍繞之下,極目所見盡是杳無人跡的沙漠。


    拉比莎佇立在吹拂的風中,拿下圍巾,盡情地伸展肢體。


    「啊——好久沒來這種什麽都沒有的地方了!感覺很新鮮!」


    「因為什麽都沒有,所以很快就膩了。你啊,之前來的時候還說過那種話。」


    傑澤特一樣走下裏固,站在她身邊用冷靜的語氣潑冷水,不過拉比莎並不在意。她把圍巾繞到背後,雙手抓著圍巾二端,像舞者一樣轉了一圈,轉身看著傑澤特。


    「是嗎?傑澤特的記性真好。我馬上就忘記了,所以不管多少次,都能用嶄新的心情來享受,我覺得這是好處。」


    沒有諷刺或其他意思,拉比莎真的這麽認為,傑澤特瞥了她那天真的臉龐一眼,露出就像要歎氣的表情,把手放在額頭上。


    「我說啊,你要稍微抑製一下那漫不經心的態度,學習一下我的好記性和警戒心才好。都當巡察使的人了,還被一個小鬼輕易奪走圍巾,那是怎麽回事?」


    「所以說,那隻是在鬧著玩而已嘛。不用發那麽大的脾氣吧?」


    「那裏還有盜賊,要是長相被記住,發生之前那種事的話怎麽辦?」


    「之前那種事?」


    拉比莎微歪著頭,真的搞不清楚原因,傑澤特無力了。


    「……就是那個啊!不是有一個死心眼的家夥,對你一見鍾情,一犯再犯故意被捕,最後還打算綁架你嗎!一般人會忘記那種事情嗎!?」


    「啊——是有那麽回事耶!那真的好危險……」


    拉比莎蹙眉附和之後,馬上驚訝地張大眼睛。


    「一見鍾情是什麽意思!?我覺得他是很恨又討厭我!」


    「你搞不清楚狀況啊!!如果討厭你的話為什麽還送你自己寫的情詩!」


    「呃,因為那很惡心不是嗎?傑澤特就不會做那種事。」


    「……嗯嗯是啊,是很惡心。我就不會做那種事。」


    那麽一說的確如此,傑澤特轉念一想,同意拉比莎。可是問題不在那裏。


    「不管他是討厭你還是怎麽樣……總之你很引人注目,我很擔心啊。發色就不用說了,其他也……」


    像是和呼嘯的狂風嬉戲似地,拉比莎張開雙臂享受那觸感,傑澤特不知不覺間凝視著她。發覺傑澤特注視著自己,太陽色的眼眸秋波流轉地看著他。


    「什麽事啦?我記性不好。」


    她淘氣地說完,嗬嗬地綻開嘴唇笑著的模樣,盡管傑澤特已漸漸看習慣了,那樣子仍嬌豔得讓他心跳不已。


    因為她本人對此完全沒有自覺,所以更顯得過分。她認為自己和以前一直被誤認為少年的少女時代比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的確,拉比莎除了內心沒什麽變化之外,她還有三年沉睡的空白。因為她的心比實際年齡小了三歲,偶爾會出現和外表不協調的地方。


    雖然有時看起來很奇怪,不過反而有一種莫名的魅力。那讓傑澤特非常困擾。


    「那樣的話,把頭發剪了吧?畢竟已經長到肩膀以下了。」


    當傑澤特看得有點出神地發呆時,拉比莎突然那麽說。


    「太長了。圍巾也輕飄飄地很難用,還是剪短一點,像以前一樣纏頭巾比較好……」


    「不行,不剪比較好,隻要好好遮住就沒問題了。」


    拉比莎捏起自己的頭發,傑澤特不由得像是撥開似地抓住她的手,淡淡地反對說。拉比莎眨眨眼,抬頭看著傑澤特。


    「你很難搞耶,傑澤特。要我別那麽引人注目,又不準我剪頭發。」


    「因為很漂亮啊。幹嘛剪掉,太浪費了。我很喜歡耶。」


    傑澤特彷佛在表示這點絕對不會退讓似地凝視著拉比莎,並斬釘截鐵地說了之後,拉比莎稍微沉默了一下,忽然把臉轉向一旁,用生硬的語氣喃喃說:


    「……算了,反正說好的編繩也還沒做……」


    態澤特馬上察覺到拉比莎態度突然轉變的理由,他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將之拉了過來。拉比莎不由得轉頭,從發絲間隙看得到她臉紅了。


    「你害羞了,真可愛。」


    傑澤特隻是自然地說出感想而已,但拉比莎好像覺得自己被嘲笑了,眼神稍稍變得嚴厲。她很快地揮舞手腕,再度把臉轉開。


    「我才沒有害羞。別亂講。」


    「根本就是害羞了嘛。你看,臉那麽紅。」


    「才沒有臉紅。」


    「那把臉給我看嘛。為什麽要逃走?」


    她的反應太可愛了,傑澤特不由得糾纏起來。


    「真是的!你要是再煩下去,我一輩子都不做編繩給你!」


    拉比莎嚴厲地瞪著他,最後說出那句話,傑澤特雖然反省自己做過頭了嗎?但他對於這種時候的應對方法也很有心得。


    「咦……」


    傑澤特露出十分受傷的表情,張口結舌,沮喪地看著拉比莎的臉。


    「一輩子都不做嗎……?」


    於是拉比莎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她有點不知所措,態度稍微緩和了下來。


    「哎,因為你太煩了嘛。」


    「……這樣啊。你已經不做給我了……」


    傑澤特沒有聽拉比莎說話,頹喪地垂下肩膀,凝視著其他方向。


    「不是,所以說啊,那是假設你太煩人時的狀況。」


    「說得也是。拉比莎已經沒有那個意思了,我應該要早點發現才對。」


    總覺得事情的發展很奇怪。拉比莎說話的次數漸漸減少,表情變得困惑。


    「我們相遇已經十年了,你卻到現在都還沒做編繩給我,這表示你沒有那個意思了吧。」


    傑澤特苦笑著說了之後,拉比莎微微晃了一下肩膀,把目光移開。


    傑澤特在視野一端捕捉到拉比莎開始著急的表情,用佯裝不知情的口吻說:


    「我原本以為你是要讓我著急……隻是單純地沒有那個心情而已啊。」


    「才、才不是那樣……隻是,那個,我對於那麽細膩的事情不太拿手……」


    焦躁的心情驅使著拉比莎,她終於開始著急地揮舞手腳。


    「之前我嚐試過,可是一下纏在一起,一下歪掉,好難弄……」


    「這樣啊、這樣啊,拉比莎已經不在意我了。」


    「那個,現在的狀況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我積極地抒算做給你!」


    因為太有趣了,所以傑澤特本來想再繼續鬧一下,但他一從正麵看到拉比莎不知不覺開始拚命辯解的臉時,突然瀕臨了極限。


    「……唔噗……」


    沒有好好忍住的笑聲,以奇怪的形式泄漏出來。


    傑澤特一邊用手背按住嘴巴,一邊心想「不妙」並望向拉比莎,不出所料,她一臉茫然。眼神交會的瞬間,她好像發覺自己被騙了,臉又紅了起來。


    「一輩子都不做給你!!」


    拉比莎用很有男子氣概的聲音說了之後,迅速轉身走向自己的裏固。拉比莎的裏固,是從使者之旅就開始騎乘的馬護。它的妻子庫庫也在。裏固是十分長壽的動物,所以這兩匹都還是不輸給年輕裏固的現役座騎。


    傑澤特趕緊追上把手放在鞍上的拉比莎,他把雙手放在馬護的身體上,將拉比莎纖細的身軀圍在自己的雙臂之間。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你太可愛了,所以不禁想捉弄你一下。」


    「你居然說得這麽爽快!要是你以為任何事隻要老實說就能算了的話,可是大錯特錯了喔!!」


    對於傑澤特事跡敗露卻不見反省的神色,拉比莎大吃一驚,不


    由得一邊說出帶著尖銳指責的抱怨,一邊轉頭。


    傑澤特似乎就是瞄準了這一點,他一口氣縮短距離,身體緊貼著拉比莎。拉比莎一轉過身來就已經無法再背對他了。


    「你……你走開啦。」


    「不要。」


    傑澤特的口吻還留有之前鬧著玩的語氣,露出已經有半個頭腦在思考不同事情的表情,更加縮短距離,拉比莎慌張地拍著馬護的側腹尋求協助。


    「等等、馬護後退!快動!」


    「真遺憾。馬護是男的,是我的夥伴。」


    拉比莎的嘴唇就這樣被堵住了。


    「……和好吧。」


    傑澤特露出勝利後洋洋得意的笑容說道,拉比莎的身體失去了力氣。


    「好……好狡猾……」


    「才不狡猾。然後呢?你打算去哪裏?」


    傑澤特很幹脆地離開拉比莎的身體,一邊走向自己的裏固一邊問。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剛才的盜賊就交給其他小組,直接休個長假吧。」


    拉比莎在紅著臉,心髒也在快速跳動的狀態下,不靈活地上了裏固的鞍。


    「你要去哪裏?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哪裏我都會帶你去。」


    傑澤特在旁邊牽著裏固,開心似地窺視拉比莎的臉問。


    看到他那毫不畏懼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管自己說什麽、說要去哪裏,他都會帶自己去一樣,拉比莎的心又開始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動。


    ——我已經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嗯?」


    他聽到自己在心中的自語了嗎?拉比莎慌了一下,為了掩飾而咳了一聲。


    她故意聳聳肩,用挑釁一般的聲音說:


    「好,那我說了之後,你真的要帶我去喔!我想去的地方是——」


    她指著一直延伸到無人知曉之處的藍天另一端,宣布她的目的地。


    傑澤特笑出聲來,盡管如此他還是充滿自信地點頭,驅使裏固出發。


    拉比莎也邊笑邊叫馬護前進,馬上就到傑澤特旁邊並肩而行。


    兩道足跡並排銘刻在沙上,不久被風一吹就消失了。


    在刻上好幾個足跡又消失了的大地上,疊上新的步伐,然後再消失。


    旅人的名字不會留存。重疊的步伐隻會變成道路,引導新來的人前行。


    道路前方所看到的,永遠都是未知的世界。


    「誒誒,傑澤特,真的不管去哪裏都可以嗎?」


    「當然。除了那個世界之外,哪裏都行。啊,不過蠍子的巢不行喔。」


    傑澤特像是開玩笑又像是十分認真的語氣,讓拉比莎不禁竊笑起來。


    「那,下次就去傑澤特想去的地方吧。你想去哪裏?」


    「……咦?可以嗎?」


    「當然。仔細想想,每次都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抬頭看著斜上方的天空,拉比莎回顧以往的記憶,她發覺有一隻手突然從旁邊的裏固那裏伸過來,於是望向傑澤特。


    夜色的眼睛意外地靠近。


    傑澤特一隻手放開韁繩,他靈巧地把身體伸過來,摟住拉比莎的肩膀,讓她靠向自己,然後凝視著她的眼睛,用完全不帶玩笑的語氣,與不假修篩的表情開口說:


    「如果照我的希望,我會希望你在我的懷中一步都不要動。」


    「……」


    在一動也不動的拉比莎眼前,傑澤特的眼睛詢問著「可以嗎?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沒有戲謔的神色,看樣子他本人是非常認真地想獲得許可。


    拉比莎把手臂直直地朝旁邊使勁一推,把傑澤特推飛出去。


    緊接著,她對馬護下了加速指令。


    「咦咦!?等等、小姐!?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你那是什麽態度啊!?」


    「我從頭到尾都是在講旅行的事,你這個大笨蛋!!」


    「咦——有那種前提喔……」


    傑澤特一邊追著拉比莎,好一會兒認真地發出遺憾的聲音,不久他說「也罷」,立刻滿不在乎地恢複原樣,聲音也回到以往的從容與沉著。


    「其實,我已經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聽到那句話,拉比莎認為暫時不能讓馬護放慢速度了。


    ——他說的,和我想的一樣……


    不能讓傑澤特看到她現在滿臉通紅的模樣。也不能被他發覺。


    「好……」


    在稍微後方的傑澤特,悠閑地自言自語:


    「我差不多要拿出真本事,去看拉比莎臉紅的模樣了吧。」


    「你為什麽知道!?」


    拉比莎不由得做出反應,使得傑澤特的喉嚨發出「哼哼」的笑聲,燃起鬥誌。


    「哼。你能超過我的話就來試試看啊!」


    「那如果我贏了的話,就采用剛才休假的提案羅。」


    拉比莎板起臉孔,端正姿勢,認真開始比賽。


    「拉比莎,馬上就要看到有條狀紋路的岩山了,就到那個前麵,右邊喔!」


    即使是比賽,傑澤特好像也準確地看到了旅程的路徑。


    「我知道,不過那不是陷阱吧!」


    「哼。對你有必要使出那種狡猾的手段嗎?」


    「你說什麽!?」


    這下不能輸,拉比莎加速。笑意開心地湧上心頭。


    ——希望這樣的旅程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但願可以永遠兩個人走到天涯海角。


    拉比莎認為,隻要兩人在一起,什麽地方都能去。不管是未知的世界,還是更前麵的地方。


    用沒有人用過的方法,走上或許曾有人走過的路。


    那就是隻屬於自己兩人的冒險。


    拉比莎一邊向包圍沙漠的一切大自然獻上祈禱,一邊在條狀紋路岩石右轉的那一瞬間,後方的傑澤特故意說「啊,是左邊。我搞錯了」然後左轉。


    「……混蛋————!?」


    隻屬於兩人、無人知曉的故事,即將展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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