壕溝環繞的微高山丘上,矗立著雄偉的王宮。


    山丘四周的街道呈放射狀,像是把所有視線都集中於王者身上。石砌的房子,塞滿了街道與街道之間的縫隙。


    通往王宮的八條大路,鋪著石子,整修得相當漂亮。


    砂糖果子品評會是在八條大路中的其中一條舉辦。這條大路最寬,直直通到王宮正門,名為「凱旋大道」。城門前麵的廣場,已經搭起白色帳篷,裏麵有高一階的席位。那是為了即將出席品評會的王室成員所準備的席位。


    王都的居民都喜歡祭典。


    擠滿廣場的民眾,都是來看王室成員。


    坐在王室席位上的國王和王妃,以及王子、公主,成了所有目光聚集的焦點。民眾對他們華麗的穿著、高貴的容貌都讚歎不已。


    王室座位前,橫排著幾張鋪著白布的桌子。上麵陳列著密密麻麻的大型砂糖果子,要用雙手才抱得起來。


    現在所有砂糖果子都還蓋著布,看不到它們的模樣。但想必個個都是色彩繽紛、手工精致細膩。


    每個砂糖果子的後方,都站有製作的職人。因為要晉見國王,他們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


    喬納斯也在其中,穿著高貴的皮質背心。


    主持砂糖果子品評會的道寧格伯爵,在前任國王時代,是位精明能幹的內務大臣。現在因年事已高,退出第一線,但仍是深得現任國王信任的老臣。


    道寧格伯爵確定職人們都已排好隊,而王室成員也都就坐後,正要站起來、宣布開始審查時,部分觀眾卻騷動了起來。


    他皺起眉頭:心想怎麽回事,就看到一輛廂型馬車衝向了觀眾群。


    「危險!」


    「快停下馬車!」


    侍衛們衝出來時,駕馭馬車的嬌小女孩,立刻拉住韁繩,讓馬停下。然後,她跳下駕駛座,鑽過侍衛們的手,衝向廣場。


    女孩背後有個保護她的黑發年輕人。


    她想跑到道寧格伯爵所在的帳篷前。


    「抓住她!」


    一個侍衛抓住了女孩的手,但保護女孩的黑發年輕人,往他肚子一踢,就把侍衛踢到後方。


    女孩因此得以掙脫。那個年輕人對她大叫:「快去!」


    她又跑了起來。


    年輕人擋住拿著長矛的侍衛,不讓他們去追女孩。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年輕人背上有一枚漂亮的翅膀。


    「不準傷害她!」


    「你……你是妖精?!」


    全力奔馳的女孩,在道寧格伯爵所在的帳篷前,因絆到自己的腳,身體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上。


    但她還是抬起頭,喘著氣,拚命叫喊:「看來砂糖果子品評會還沒宣布開始,那就還來得及參加。我也要參加!我是砂糖果子職人,我叫安·哈魯佛德,身世不詳!」


    從帳篷衝出來的侍衛,壓住倒在地上的安,大聲斥喝:「你太大膽了!」


    道寧格伯爵瞪大了眼睛,從他背後傳來開朗的笑聲。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沒想到出場方式竟是這麽轟轟烈烈!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呐,安。」


    聽到熟悉的聲音,安驚訝得目瞪口呆。


    一個年輕貴族從道寧格伯爵後麵走出來,一身正式的衣服,上麵有銀色刺繡。看就知道,那是銀砂糖子爵所穿的衣服。


    穿著那件衣服的年輕人,有雙粗獷的茶褐色眼睛,安還記得他。


    「飛?!」


    「馬克裏,你認識這個女孩?」


    道寧格伯爵詢問飛。


    ——馬克裏?


    安直盯著飛的臉。


    ——飛·馬克裏?!就是馬克裏工房派的首領,現在的銀砂糖子爵?!


    「是的,她的確隻是一名砂糖果子職人。請不用擔心,那個妖精則是她的保鏢。」


    道寧格伯爵立刻舉起一隻手,對拿著長矛的侍衛說:「好了,你們退下,那個女孩隻是要報名參加品評會的。」


    包圍夏爾的侍衛、壓著安的侍衛,都聽從命令退到後麵。


    安爬起來,當場下跪。


    道寧格伯爵轉向安說:「你看起來很年輕,這麽年輕就知道怎麽報名,是誰教你的?」


    「是我母親,我母親是銀砂糖師。」


    「原來如此。你的報名方式,確實符合規定。可是,你知道參加比賽有一定的步驟嗎?」


    「我知道,向道寧格伯爵報名參加後,銀砂糖子爵為了避免玷汙國王的眼睛,會先讓我做些簡單的動作,確認我是不是個優秀的砂糖果子職人。要獲得他的認可,才能參加比賽。」


    「沒錯,這個步驟昨天就結束了。而且,國王已經蒞臨現場,品評會就要開始了,已經沒有時間測試你的手藝了。」


    「我會盡快完成給我的考題,請讓我參加!」


    道寧格伯爵似乎被安的熱忱打動了,便轉向飛與他討論這件事。


    「怎麽辦?馬克裏。」


    「沒有時間出題目給她做了。」


    飛的回答很冷漠。安咬住下唇,垂下了頭。


    沒想到,飛抿嘴一笑,又接著說:「道寧格伯爵,但很幸運的是,我前幾天就看過這個女孩的手藝了,我認為不會玷汙國王的眼睛。」


    聽到這句話,安抬起頭。與飛四目交接時,飛對她眨了一下眼睛。


    道寧格伯爵點點頭說:「好吧,既然銀砂糖子爵已經認可,就準許你參加。」


    他指著陳列砂糖果子的桌子說:「你請侍衛幫你把三桶的銀砂糖搬到廣場角落,然後把你做的砂糖果子擺在桌上,站在後麵,等待王室成員審查。」


    「是的,謝謝。」


    安站起來,深深鞠躬致謝,拍拍沾滿塵埃的衣服。


    觀眾和參展的砂糖果子職人,都好奇地看著走進廣場中央的安。


    參賽的砂糖果子職人都是盛裝打扮。


    隻有安穿著不合身且寬垮的男人衣服,頭發和臉蛋也都髒兮兮的。原本就瘦弱的身體看起來更瘦弱,外表也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小很多,身邊帶著漂亮的妖精。


    她到底是什麽人呢?好奇的視線交頭接耳,這樣詢問著。


    安被安排站立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在喬納斯旁邊。


    喬納斯神情呆滯,眼看著事情的發展。


    安站到喬納斯身旁時,他勉強擠出嘲諷的笑容問:「喲,安,我的衣服很適合你呢!不過,你有砂糖果子嗎?」


    安狠狠瞪著他說:「幸虧有這些衣服,幫了我大忙。你不用擔心,我有砂糖果子。」


    「那就趕快擺到桌上啊!在哪啊?」


    「就在這裏。」


    安走向前,把蓋著布的小小物體放在白色桌子上。


    看到那個物體,觀眾和砂糖果子職人都啞然失笑。


    喬納斯也噗嗤笑出聲來。


    「嗬,以時間來說,你也隻能做到這樣了。安,我很佩服你的膽量,竟然敢用這種小孩子點心大小的作品來參賽。」


    安望著正前方的王室帳篷,回他說:「喬納斯,我也很佩服你!竟然敢拿別人的作品參賽,真是恬不知恥。」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以為騙得過銀砂糖子爵的眼睛嗎?在醫生宿時,你就見識過他的眼光有多厲害吧?」


    喬納斯的表情有點緊繃,但很快就歪著嘴角笑起來了。


    「報名參加時,知道飛是銀砂糖子爵,我嚇了一跳,可他是半年前才剛成為銀砂糖子爵。那天是因為剛成為銀砂糖子爵,耍耍威風而已。這次看到我拿來參展的作品,他可是什麽都沒說唷!」


    「他


    不可能看不出來。」


    「等著瞧羅!」


    道寧格伯爵等安把作品放好,便舉手宣布:「砂糖果子品評會正式開始,全國最優秀的砂糖果子職人,將獲得銀砂糖師的榮譽。」


    負責品評會的官員,對職人們下了指示。


    「各位,請呈獻你們的砂糖果子,讓國王陛下過目。」


    所有職人都遵照指示,掀開蓋在自己的砂糖果子上的布。


    看到燦爛奪目的整排砂糖果子,觀眾們都嘖嘖稱奇。


    國王把全身重量倚靠在座位的扶把上,從右到左快速掃視過砂糖果子,顯得興趣缺缺。


    忽然,國王停下視線,欠身向前。


    他的視線朝向了喬納斯與安的方向。


    ——難道是看中了我的?


    安的心跳加速。


    國王招招手,將道寧格伯爵叫去,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麽。


    道寧格伯爵點點頭,走向安和喬納斯。


    「那兩位職人,喬納斯·岸達、安·哈魯佛德,把你們的砂糖果子拿到國王陛下禦前。」


    喬納斯與安相互對看。


    觀眾顯得很疑惑,彼此交頭接耳。


    「那個很氣派的作品,還比較有道理,出類拔萃,做得很好。但另外一個那麽小,怎麽會被召喚到禦前呢?」


    「不知道呢!從這裏看不清楚。」


    喬納斯在侍衛的協助下,把砂糖果子搬到國王前麵的台子上。他跪下來,緊張得表情僵硬。


    安向背後的夏爾點點頭說:「我過去了。」


    夏爾點頭回應。


    安用雙手包覆著砂糖果子,並輕輕拿起,走到國王禦前。將砂糖果子放在台子上,便跪了下來。


    國王緩緩站起身,仔細觀看放在台子上的砂糖果子。


    「很奇怪呢,馬克裏,你過來看看。」


    國王壓低嗓門叫喚銀砂糖子爵。被點名的飛,靠近國王身旁,點點頭說:「這兩個作品好像是同一個職人做的,手法非常相似。」


    聽到這句話,喬納斯嚇得縮起身子。


    飛的眼睛閃過厲光。


    「陛下,您喜歡哪個?」飛問。


    國王眯起眼睛,注視著小妖精。


    「我喜歡這個,看起來很脆弱、很虛幻,但栩栩如生,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美的砂糖果子。」


    「是啊。」


    「我覺得這個最好,你認為這個職人有資格成為銀砂糖師嗎?」


    安低著頭,心想會是自己嗎?雀躍不已。


    然而,有人說話了。


    「那個砂糖果子真的很出色。可是,國王陛下……」


    從國王背後傳來王妃冷靜的聲音。


    「祭祀用的砂糖果子,必須做得又大又華麗。這個小作品的手藝非常好,而有沒有製作大作品的手藝,值得懷疑。您最好想想,擁有什麽樣的資質才能成為銀砂糖師。」


    「說的也是……」


    現場陷入短暫的沉默。安的心跳越來越快。


    「我決定了。」國王開口說:「我決定了,這位職人比較適合成為銀砂糖師,他叫什麽名字?」


    道寧格伯爵說:「喬納斯·岸達。」


    「那麽,我宣布,我要把王室勳章頒給喬納斯·岸達帶來的砂糖果子。這個作品的製作者,將成為今年的銀砂糖師。」


    觀眾們歡聲雷動。


    當喬納斯抬起頭時,安全身都癱軟了。


    ——當然是這樣。


    「那麽,安·哈魯佛德退下,岸達留下來。侍衛會把你精製的三桶銀砂糖搬過來。國王陛下看過那三桶銀砂糖後,你再獻上三桶銀砂糖和砂糖果子。」


    「是。」


    喬納斯興奮得滿臉泛紅,驕傲地挺起胸膛。


    安瞄他一眼,向王室成員深深一鞠躬,拿起了砂糖果子。


    喬納斯的三桶銀砂糖被搬到國王麵前。


    就在安背向那三桶銀砂糖時,喬納斯發出了不該在國王麵前發出的尖叫聲。


    「這、這是什麽?!」


    安不由得往後看。


    從被搬到喬納斯前麵的其中一桶銀砂糖裏,猛然跳出一個東西。喬納斯、國王、道寧格伯爵,看到那個東西,都瞪大了眼睛。


    跳出來的是巴掌大的妖精,有著銀色頭發、藍色眼睛的米斯裏露·力多·波得。


    安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怎麽回事?岸達。」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道寧格伯爵,看著米斯裏露跳出來的木桶,大聲怒斥:「你整整少了一桶的銀砂糖啊!」


    「怎、怎麽可能?」


    米斯裏露不管驚慌失措的喬納斯,跪在國王禦前說:「啊啊啊啊啊啊!請原諒我,國王陛下!我是為我的主人喬納斯·岸達工作的卑微勞動妖精。我的主人不擅長精製銀砂糖,作品是完成了,卻做不出規定的銀砂糖量。他命令我使用障眼法,讓銀砂糖看起來滿滿一桶,所以我躲進了木桶裏。可是,我實在不敢欺騙國王陛下!」


    米斯裏露不但嗚嗚咽咽地啜泣,裝模作樣地扭動身體,還拿出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小手帕,咬在嘴裏,嚎啕大哭起來。


    安看得呆若木雞。


    ——米斯裏露怎麽會在這裏?他在做什麽?


    然後,安發現哭天喊地的米斯裏露,肚子脹得好像快撐破了。


    ——他總不會把木桶裏的銀砂糖都吃光了吧?


    安不知道米斯裏露為什麽會在喬納斯帶來的銀砂糖木桶裏。但她知道,米斯裏露演出這場戲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為了安。


    因為她的作品被搶走,所以米斯裏露要為她報仇。


    「這是陰謀!」


    喬納斯忘了自己在國王禦前,站起來就大吼大叫。


    「這個勞動妖精,是在這裏名叫安·哈魯佛德的職人的妖精。銀砂糖子爵應該也知道!我認識她,她自己想成為銀砂糖師,所以老是找我麻煩!這件事也是她的陰謀。」


    「過來,你這個卑鄙小人!」


    「好痛!」


    安發出慘叫聲,米斯裏露大驚失色,猛然跳起來。


    「誰才是卑鄙小人啊?!放開安,你這個混帳!」


    米斯裏露不再演戲,氣衝衝地大叫。


    喬納斯獲勝似的指著米斯裏露說:「你們看!這個女人跟這個妖精,早就認識了,應該馬上把這個來鬧場的妖精給殺了!」


    「我不會讓你得逞!」


    安被喬納斯的話惹火了,甩開被他抓住的手,轉向王室帳篷。


    喬納斯居然這麽卑鄙,說要殺了米斯裏露,安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沒錯,我認識這個妖精。他會這麽做,也是為了我。理由是這個喬納斯用來參賽的作品是我的,他卻謊稱是他自己的。他偷了我的作品,這個妖精隻是要阻止他靠偷來的作品成為銀砂糖師!」


    「她說我偷了她的作品是騙人的!」


    「你還要說謊?!」


    「住口!說謊的人是你!」


    安與喬納斯狠狠地互瞪著對方。


    觀眾們、王室成員、道寧格伯爵等所有在場的人,聽到安與喬納斯的對話,都相當驚訝且疑惑。


    到底是誰在說謊?


    隻有飛浮現看好戲的淡淡微笑。


    「那麽,讓我們把事情弄清楚吧?國王陛下。」


    飛對皺起眉頭看著兩人的國王說:「這個作品是哪個職人做的,哪個職人就是銀砂糖師,因此我們要弄清楚真相。」


    「喔?馬克裏,有辦法讓真相大白嗎?有辦法的話,你就做做看。」


    「是的,我來做。


    」


    飛對站在旁邊看起來像是隨從的男人下了什麽命令。他自己走出王室帳篷,來到安和喬納斯前麵。


    「我要請你們做和住在醫生宿那晚相同的事。但這次的主題不同。」


    一個小桌子被搬到國王禦前,有人迅速擺上了兩種裝冷水的容器,還有製作砂糖果子時必要的刮刀、尺、大小擀麵棍。


    「國王陛下選出來的這個作品,這裏不是有隻小小的蝴蝶嗎?你們現在就在國王麵前,做出和這個作品上的蝴蝶一模一樣的東西。比較你們的手法,就能夠知道是誰做的。」


    「知道了,我願意。」


    安也想這麽做,立刻點頭同意,喬納斯卻是臉色發白。


    「可以嗎?喬納斯。」


    喬納斯勉強點點頭。


    安和喬納斯並肩站在桌子前。


    周圍是觀眾們好奇的眼光,正前方是王室成員冰冷的視線。


    安麵向銀砂糖,輕輕閉上眼睛。


    背後有道溫暖的視線,她知道,那是來自夏爾。


    ——做蝴蝶吧,做夏爾會喜歡的、最美麗的蝴蝶。


    「開始!」


    聽見呐喊聲,安張開眼睛,把冷水加入銀砂糖。然後搓揉銀砂糖,並揉出光澤來。


    ——多揉幾下吧,我要做出光亮潤澤的翅膀。對,像夏爾那麽漂亮的翅膀。


    不可思議的是,隻要手裏握著銀砂糖,安對在她旁邊做得很不順手、老是發出嘎喳嘎喳聲的喬納斯,就一點都不在意了。


    喬納斯的額頭冒著冷汗,不時地咋舌。


    安舞動著手指。


    ——要做得更漂亮。


    夏爾看著安。光是這樣,就令安感到安心,足以全神貫注。


    「好了,停!」


    聽到飛的聲音,安才驀然回神。


    抬起頭,飛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麵前。從帳篷走出來的國王,也站在他身旁。


    國王仔細端詳兩位職人手裏的作品。


    喬納斯的手抖得很厲害,當場癱坐下來。


    「你的蝴蝶根本不能看。」飛說。


    喬納斯揉了半天捏出來的砂糖果子蝴蝶,勉強看得出來蝴蝶的形狀。怎麽看都覺得飛不起來,手藝顯然跟國王選出來的作品差得很遠。


    飛接著看向安手中的作品。


    「哈魯佛德的蝴蝶……跟陛下選出來的作品的蝴蝶很相似,但又不一樣。」


    安看看自己的作品。


    那是很美麗的蝴蝶。比悠然停在國王選出來的作品上的蝴蝶更為嬌羞,而且翅膀也更加光潤,宛如隨時會飛起來似的。沒有顏色的純白蝴蝶,在光線反射下,甚至顯現了七彩顏色。


    國王皺起眉頭說:「這是怎麽回事?馬克裏。」


    飛聳聳肩,笑著說:「不知道,陛下選出來的作品,到底是誰做的呢?」


    國王比較兩人做的蝴蝶。


    「我選出來的作品是誰做的,我看得很清楚啊!」


    「那陛下比較喜歡哈魯佛德的蝴蝶呢?還是陛下所選出來的作品的蝴蝶呢?」


    「當然是哈魯佛德的蝴蝶,比我選出來的作品更……」


    說到這裏,國王才想到什麽似的,啞然失色,然後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你是要告訴我不一樣。」


    「是的,所以不能斷言是誰做的。」


    喬納斯像找到了一條活路,拚命咬住這句話不放。


    「我、我必須一個人安靜地工作,才能做得好!所以,隻要給我安靜的場所,一個人花時間好好做,就能做出跟陛下選出來的作品相同的東西。真的,我發誓是真的。」


    如果被當場揭穿,喬納斯是將別人的作品當成自己的作品來參賽,就是欺騙國王。這是重罪,說不定會人頭落地。


    「你太丟臉了,喬納斯。」


    被飛這麽說,喬納斯更提高了嗓門大叫:「可是我沒說謊!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在說謊!」


    「你說你沒說謊?」


    國王沉著地問,語氣十分嚴肅,廣場瞬間安靜下來。


    喬納斯全身發抖,立刻趴跪下來。


    「我向神發誓,我沒有說謊。」


    國王轉向了安。


    「你有沒有說謊?哈魯佛德。」


    「沒有。」


    安毫不畏懼地看著國王的眼睛。國王對她微微一笑說:「既然你們都沒說謊,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沒有證據,就不能定罪,也無法給你們榮譽。道寧格伯爵!」


    「是。」


    被召喚的老臣走向國王。


    「今年的銀砂糖師從缺,活動到此為止!」


    國王颯然轉過身去,拋下愣住的王室成員與家臣們,從容地走出了帳篷。


    觀眾們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


    「沒有王室勳章嗎?」


    「不重新選嗎?」


    「可國王都走了……」


    「沒辦法選啦!」


    國王選了作品,然後就告退席。但作品不知道是誰做的。


    這種事前所未有。


    結果,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評會,沒有人被選為銀砂糖師。


    對國王的處置感到訝異的王妃也站了起來,瞥了一眼神情茫然的安他們,再把道寧格伯爵叫來,對他交代什麽事後便離開了。


    砂糖果子職人們一陣嘩然,彼此對看,知道國王沒有意思再繼續辦品評會,隻好放棄,開始準備回家。


    觀眾們也議論紛紛,離開現場。


    道寧格伯爵慢慢走到安旁邊。


    「安·哈魯佛德,王妃有話要我轉告你。」


    安驚慌地轉過身去,老臣鄭重地對她說:「王妃希望你明年再帶著適合祭祀用的砂糖果子來。」


    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後,安心中充滿喜悅,雙頰泛紅。


    「是……是!我一定會來。」


    「對了,哈魯佛德,那個妖精果子如果沒有人買,可以賣給我嗎?我的孫女快結婚了,我一直在找出色的砂糖果子。六百克雷斯怎麽樣?」


    六百克雷斯相當於六枚金幣,是令人頭暈目眩的一大筆錢,可以買兩匹馬、一輛新的廂型馬車。安差點被這個價錢衝昏頭,但她還是搖搖頭說:「對不起,道寧格伯爵,我已經答應送給某個人了。」


    「六百克雷斯喔!」


    「對不起……」


    「是嗎?很遺憾。不過,的確是要有點奇怪的人,才做得出那樣的砂糖果子。對了,馬克裏,岸達就交給你了。我要你以銀砂糖子爵的身分,給他適當的處分。」


    「交給我吧,伯爵。」


    飛以誇大的動作鞠躬哈腰。


    「那麽,哈魯佛德,明年再見。」


    老臣留下慈祥的笑容轉身離開。


    飛手插著腰,看著被留在喧鬧聲中的安和喬納斯。


    「哎,安,事情變成這樣,該怎麽辦呢?喬納斯被交給我處理了。」


    飛以輕鬆的語氣詢問著安。


    「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喬納斯說?要不要我幫你做什麽事?我不像國王陛下那麽仁慈。對我來說,殺一個砂糖果子職人是件小事。」


    癱坐在地上的喬納斯,顫動了一下。他不敢抬頭,全身發抖。


    不知何時,薩禮慕出現在飛的背後,用盯住獵物般的眼神看著喬納斯。


    安搖搖頭說:「飛……銀砂糖子爵,我很感謝你,支持我參賽。」


    「喂、喂,不要這麽正經八百,叫我飛就行了。」


    被砰地敲了一下頭的安,縮起肩膀說道:「真的很感謝你,飛,謝謝。喬納斯的事就算了吧!


    我沒有話要對他說,沒有任何話要對他說,但是……」


    完全崩潰的喬納斯,看來已經受到足夠的懲罰。更何況,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站起來,喬納斯。」


    安平靜地催促喬納斯,他卻動也不動。


    「站起來。」


    安又說一次,他才垂著頭,慢慢站起身。


    安用力抓住喬納斯的衣襟說:「喬納斯,看著我!」


    就在喬納斯驚愕地抬起頭時,被狠狠地摑了一巴掌。


    喬納斯嚇得縮起身子,安一把推開他,抿嘴一笑說:「啊,好爽!我一直想打你一拳!這樣就夠了。」


    「很好的處分!」


    飛哈哈大笑,薩禮慕也在背後嘻嘻笑著。


    「好,解散!」


    安向飛深深一鞠躬致謝,飛微微一笑,點頭回禮,然後兩人各自往不同方向離開。


    喬納斯摸著被打的臉頰,呆呆佇立在原地。


    凱希慌慌張張跑到喬納斯腳下,輕輕拉住他的褲腳。


    安在熙熙攘攘的廣場中,尋找那雙黑色的眼眸。


    夏爾在距離安稍遠的地方看著她。


    安拿著自己的砂糖果子,慢慢走向夏爾。


    「夏爾,謝謝你。我沒能當上今年的銀砂糖師,但明年我會再來。雖然來不及成為銀砂糖師送媽媽去天國,我會請媽媽委屈一下,接受我今年全力做出來的砂糖果子。」


    安那麽堅持要在今年成為銀砂糖師的想法,就像被漂白般淡化了。


    會那麽想,是因為太過思念母親,不得不抓住「送母親去天國」的目標。借由拚命追求夢想,來排解寂寞和孤獨。有了這樣的自覺,心情就豁然開朗。


    安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接受艾瑪去世的事實。因為,在她麵前,有雙黑色的眸子。


    縱使交出砂糖果子,夏爾就會離她遠去,也抹除不掉夏爾曾經為她回來過的事實。在這世上某處,還有人會想起自己,即使隻是瞬間,也是非常美好的事。光是這樣,安就覺得可以活下去了。


    而且,還能夠追逐自己真正的未來;追逐銀砂糖師的未來。


    這是為自己選擇的未來,而不是為了悼念母親。


    ——我要成為銀砂糖師,不管花幾年的時間……


    安的心中有了新決定。


    ——我要成為超越媽媽的銀砂糖師!


    「夏爾,我有了衝勁,這都要戚謝你。依照約定,這個砂糖果子是你的,還給你。」


    夏爾即將離去的惆悵,緊緊揪住了安的心。她隻能攀住好不容易浮現的真正希望,勉強擠出微笑。


    夏爾看著安給她的砂糖果子,沒多久就把臉撇開說:「看起來很難吃。」


    「什麽?!」


    夏爾對瞪大眼睛的安說:「砂糖果子做得漂亮,味道就好。做得不好看,味道也不怎麽樣。我要的是,銀砂糖師做的特別好吃的砂糖果子。」


    「什、什麽嘛!你是說,這個你還不滿意嗎?」


    「不滿意。」


    「那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為什麽在這種緊要關頭,夏爾還要說出這麽可惡的話呢?


    被夏爾漂亮的眼睛凝視而產生的美好氛圍,全都煙消雲散了。


    夏爾接著說:「明年的這一天,我會收下你的砂糖菜子。在那之前,不用給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當上銀砂糖師。」


    安驚訝得猛眨眼睛。


    「咦……?陪著我?」


    「不可以嗎?」


    夏爾臭著臉,狠狠瞪著安。


    「可……可以啊!當然可以。可是……為什麽?」


    被問到為什麽,夏爾的臉更臭了,好像想破頭也想不出來該怎麽說。沒多久,他總算投降了,表情變得柔和。


    夏爾握起安的右手,代替回答。然後,輕聲地呼喚她:「安。」


    這是他第一次叫安的名字,安大受感動。


    夏爾溫柔地、疼惜地親吻安的手指。


    那種行為很像是在對安發什麽誓。


    安不知道親吻的意義,隻覺得臉紅心跳,無法自己。


    夏爾注視著安。


    ——好漂亮的眼睛,直率,沒有虛假。


    有生以來,安初次湧現這種愛戀的感覺,和喜歡朋友不太一樣。


    或許,這就是初戀。


    就在這個時候——


    「喂,有沒有看到我一生一世的偉大演出!」


    米斯裏露·力多·波得發出生龍活虎的聲音,蹦蹦跳著,穿越廣場而來。夏爾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安的手。


    米斯裏露高高騰躍起來,輕輕落在安的肩上。


    安的臉上流露出滿滿的歉意和喜悅。


    「米斯裏露!」她忍不住把米斯裏露拉過來,緊緊摟住他。


    「對不起!對不起,米斯裏露。對不起,我居然有那麽一點懷疑,是你吃了銀砂糖。我是笨蛋,沒有從頭到尾相信你。對不起,原諒我!」


    「我我我我、我叫米斯裏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說什麽原不原諒呢?要不是為了你,我不會這麽做。」


    米斯裏露羞紅了臉,但安放開他時,他還是得意地摩擦著鼻子下方。


    「可是,我對你畢竟還是有那麽點懷疑。」


    「哼,人類都是笨蛋,所以我早就認定安也是笨蛋了。你犯那種錯,我一點都不驚訝,卻不會因此改變我報恩的決心。因為我是妖精,如果輕易放棄報恩,就不配當妖精了。」


    說這麽沒禮貌的話,米斯裏露還是說得趾高氣揚。


    「我發現喬納斯存心不良,決定好好整他。他真的壞透了,我想讓他出糗,就把整桶的銀砂糖都吃掉!」


    哈哈哈大笑幾聲後,米斯裏露忽然唔唔呻吟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吃完一整桶的銀砂糖……真的很想吐……」


    以妖精吃東西的方法來看,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會從哪裏吐出什麽來。安害怕,他們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吐出意想不到的東西,所以後退一步,嚴陣以待。


    「不過,我好像沒幫上什麽忙……還差點害了安……」


    自以為了不起的米斯裏露,還是懂得小聲反省。


    「才沒有呢!謝謝你,米斯裏露。不過,你怎麽會知道喬納斯偷了我的砂糖果子呢?你偷偷跟著我們嗎?」


    「我一直待在安的馬車裏。」


    「咦?」安驚訝地回頭看夏爾。


    夏爾聳聳肩說:「米斯裏露·力多·波得被誣陷偷吃了銀砂糖後,就逃進你的馬車貨台裏,躲起來了。但的確是從你麵前消失了。」


    「原、原來是這個意思……」


    喬納斯搶走米斯裏露躲藏的安的馬車,結果被米斯裏露惡整。


    米斯裏露·力多·波得冷哼一聲說:「你忘了嗎?我說過我會緊緊跟著你,跟到地獄也要報恩!」


    「你這次惡整喬納斯,就是很大的報恩啦!」


    「還沒、還沒!我的報恩,不會隻是這樣!我要更轟轟烈烈地報恩。」


    「啊哈哈……更轟轟烈烈地報恩……?」


    到底是要怎麽報答呢?安不禁有點害怕。


    夏爾冷冷地說:「米斯裏露·力多·波得,你有沒有聽過『幫倒忙』這三個字?」


    「很不巧,我沒聽過呢!倒是你,為什麽跟安在一起?已經到路伊斯頓了,好心的安應該放你自由了吧?你現在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了,為什麽還待在這裏?!」


    「稻草人還有東西沒給我。」


    又是叫稻草人,安好失望。


    ——剛才他叫我安,難道是


    我的幻聽嗎?


    「你真的很沒禮貌呢,夏爾·斐恩·夏爾,縱使安再怎麽看都像稻草人,你也不該老叫她稻草人、稻草人!」


    「把稻草人稱為稻草人,有什麽不對?」


    「你、你!不要連叫那麽多聲稻草人、稻草人!」


    「連叫那麽多聲的人是你。」


    「總之,就算是事實,這世上也有該說與不該說的話!你居然叫她稻草人,什麽稻草人嘛!像到這種地步,就不好笑了!」


    安虛脫地笑了起來。


    「你們……可不可以有點自覺?你們兩個都很沒禮貌吧?」


    兩個妖精這才被點醒,停止了爭吵,彼此對看。


    ——今年沒有成為銀砂糖師,但王妃叫我明年再來,這樣就夠了。


    安身旁還有個想要美味砂糖果子的黑曜石妖精,以及堅持要報恩的水滴妖精。起碼她知道,從今以後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


    ——我不是一個人。而且總有一天會當上銀砂糖師,我擁有未來,這就是最美好的事!


    安微笑著說:「沒關係,要叫我稻草人也行,烏鴉也行。我要為你們做砂糖果子,很漂亮的砂糖果子,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天高氣爽。


    王都的廣場上,飄蕩著砂糖果子濃濃的甘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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