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離開伯爵宅邸的莉迪雅以小跑步急奔在道路上。


    來到海德公園之後,她立刻朝中央的池塘走去。


    因為正值白晝較長的季節,所以就算已經入夜,卻保有朦朧的光線,隱約可見在步道上悠閑散步的男女。


    為了避人耳目,莉迪雅走進池邊的樹叢裏對著池塘呼吸。


    「格魯比,你在這裏吧,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水麵依舊平靜無息。


    該怎麽辦呢……?


    「格魯比,難道你已經離開這裏,回蘇格蘭去了嗎?」


    一定是自己為了愛德格大聲斥責他的緣故。


    「我是來接妳回去的,怎麽可能自己一個人走掉嘛。」


    莉迪雅回頭一看,他已經幻化成人的模樣站在樹旁。


    「妳不是說不會再跟我說話了嗎?」


    現在可不是賭氣的時候,盡管知道這麽做很自私,不過莉迪雅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水邊的格魯比非常危險,因為格魯比在陸地上無法完全發揮魔力,所以莉迪雅平時才放心地與他接觸;但是直至目前為止,她也一直小心著不跟隨格魯比來到水邊。


    不過現在卻要強行接近他。


    莉迪雅朝他走近,仰望那雙充滿魔性的美麗眼睛,在近距離下,隻要一時興起便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拉入水底。


    「我求求你,請你救救愛德格。」


    「妳是說他還沒死嗎?」


    「…………」


    「我呀,巴不得那家夥趕快消失!妳剛才不是還因此發了一頓脾氣嗎?我真的是搞不懂耶,既然如此,妳又為什麽會來拜托我呢?」


    「因為在格魯比裏我隻認識你呀。」


    看到莉迪雅哭喪著一張臉,格魯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以拿她沒轍的口氣說道:


    「妳是說,格魯比就能夠救那家夥嗎?」


    「他中毒了,格魯比,你有淨化水質的能力呀,你應該知道去除毒素的方法吧?」


    「如果告訴人類這個方法準沒好事,不久前還有人類為了做出完美的解毒劑而獵捕格魯比耶。」


    他果然辦得到,於是莉迪雅向格魯比靠了過去。


    「告訴我啦,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妳是妖精博士,我是信得過妳啦,不過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告訴妳。」


    這點她當然知道。


    而且,也可以猜出格魯比會開出的條件是什麽。


    莉迪雅默默地點頭。


    「妳明明說要跟我絕交的……妳應該無法原諒我勸誘畫家下手的那件事吧?但是現在又說會乖乖聽我的話?」


    即使他不談條件也可以立刻帶走莉迪雅,但是他竟然如此體貼她的心情,這個格魯比還真奇怪。


    「我想,你應該不希望我從此不理你,所以你一定不會嚇唬我或虧待我吧。」


    「我沒那個意思,我隻不過是想嚐試和妳結婚。」


    嚐試與人類結婚,格魯比明明還不太清楚結婚是什麽,卻似乎把結婚想得很美好,這令人覺得既好笑又可愛。


    比起人類,自己與妖精間的緣分原本就較為深厚,在人世間,妖精博士的能力有限,若自己注定要返回妖精國度的話,那麽現在稍微提早離開人間也無妨。


    「關於結婚……從前提過的那個『請將月亮送給我』的約定還是在喔,總之,我可以暫且和你在妖精國生活……這樣行嗎?」


    「聽來不壞。」


    格魯比看著莉迪雅,仍是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


    「妳再也見不到妳想救的那個家夥囉。」


    他明明是格魯比,卻是個重情義的妖精。


    「我想要與他合好,等他獲救之後,隻要替我轉達我已經不氣了就好……雖然我不清楚愛德格是怎麽想的,但對隻有妖精朋友的我來說,他是難得願意當我朋友的人類。」


    格魯比終於說了聲:「我明白了。」


    他在莉迪雅的麵前用牙齒咬破自己的手指,鮮血緩緩地從傷口流出來。


    莉迪雅看得出神,原來格魯比的血也是紅色的呀,但是那也隻不過是她由鮮血聯想到的顏色吧。


    他用另一隻手溫柔地抬起莉迪雅的下巴。


    莉迪雅仿佛在等待親吻似地,閉上了眼睛。


    嘴唇上的觸感來自格魯比的指尖,從指尖流出的血十分冰冷,宛如融雪化成了水並從岩縫中滲出一般,充滿了清冽的滋味。


    仿佛是大夢初醒的純淨之水。


    「好了,快點去吧。」


    格魯比鬆開手之後,莉迪雅抬起頭凝視著他。


    「這些血該如何使用?」


    「讓那家夥喝下去。」


    「……咦,該不會要我用嘴喂它吧?那種事情我辦不……哎呀,真是的,你直接讓愛德格喝下這些血不就得了嘛。」


    「我不想將手指放入那家夥的嘴裏。」


    這也就代表,我怎樣都無所謂囉?


    自己想迎娶的女孩與別的男人親吻也無所謂?


    關於這一點,格魯比與人類的看法應該不同吧。


    「不然隨便找一個部位也可以啦,妳盡量觸碰靠近血脈的地方,因為格魯比的血隻要接觸到空氣便會失去效力,所以唯有將妳當成媒介才能傳遞到他身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雖然他說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可以,但是莉迪雅還是感到不解,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該再磨蹭下去了。


    莉迪雅點點頭,急忙離開了公園。


    尼可站在大廳的門口附近,而伯爵宅邸一片死寂。


    他似乎注意到莉迪雅剛才去的地方,一臉不高興地撚著胡須。


    「格魯比的腥臭味。」


    他一邊這麽說道,一邊擋在莉迪雅的麵前。


    「莉迪雅,快回頭,和格魯比談條件實在太蠢了啊。」


    「那個格魯比沒問題啦,他說不會傷害我。」


    「不是那個問題吧,就算愛德格那家夥死了也不會造成我們的困擾呀,我們隻要回蘇格蘭過從前的生活就好。」


    「明明有方法可以救他,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那家夥在人類中也算是個人渣喔,他給妳好臉色看,隻不過是因為妳有利用價值罷了,難道妳要為了那家夥舍棄成為妖精博士的夢想嗎?妳人也太好了吧。」


    「雖然他也有缺點,但我知道他的另一麵,因此……尼可,若是我就此袖手旁觀,你認為我還能當一名對人類有幫助的妖精博士嗎?」


    莉迪雅蹲下身子,將手伸到尼可的麵前。


    因為他是高尚的紳士,所以莉迪雅不會輕易抱他或撫摸他。


    一直以來,兩人都是地位相等的朋友。


    「尼可,謝謝你過去一直陪在我身邊。」


    隻見尼可一臉不悅,悶不吭聲,接著莉迪雅握住他的手,那不可思議的手既嬌小又蓬鬆,宛如貓的前腳一般;不過卻能比人類更優雅地拿起茶杯、使用刀叉,莉迪雅緊握了一會兒,然後再度放開。


    「教授該怎麽辦呢?」


    「我之後會寫信給他的,尼可,即使我不在了,也請你暫時充當陪伴父親大人喝酒的朋友。」


    尼可看來還是很不服氣,不過並沒有應聲。


    莉迪雅站起身來,急忙前往愛德格的房間。


    金盞花與香豌豆花坐在走廊裝飾台的花瓶上,不安地看著莉迪雅。


    沒時間打招呼了,於是莉迪雅走過她們的眼前。


    莉迪雅衝進房間後,立刻對幫她開門的雷溫表示:希望能再讓她與愛德格獨處一會兒。


    他隻是點點頭,答應了莉迪雅。


    莉迪雅立刻跪坐在床邊深呼吸,試圖讓心情鎮靜下來。


    呃~~該怎麽做呢?


    雖然說沒有限定部位,但是自己竟然要主動對男人獻吻,這對過去的莉迪雅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事。


    她因此慌了手腳,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要解救的對象正昏迷不醒。


    靠近血脈的地方?


    心髒嗎?這怎麽可能呀,如果不脫掉上衣根本做不到。


    光是想象就令人覺得難為情,莉迪雅恨不得就此臨陣脫逃,她一邊數著自己的心跳,一邊想起血液是流遍全身的。


    對了,手還不錯……


    莉迪雅下定決心並執起他的手。


    接著,將唇瓣覆蓋到手腕上有微弱脈搏的地方。


    莉迪雅也不清楚格魯比的血是否有在愛德格的體內產生變化,在無法確認的情況下,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該不會是血量不足吧?果然應該不顧一切、以嘴對嘴的方式讓他喝下才對嗎?正當她開始擔心的時候,愛德格微微地挪動身子。


    他緩緩地睜開雙眼,灰紫色的眼眸在空中遊移,不久之後便捕捉到莉迪雅的身影。


    「愛德格……」


    因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害莉迪雅忘了自己正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莉迪雅,為什麽妳會……」


    或許是還沒掌握現況吧,他皺起了眉開始思考。


    「沒事了,你已經獲救了。」


    「我夢見了妳。」


    莉迪雅不禁慌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似乎全被沉睡中的他看在眼底。


    「夢中的我已經上了年紀,行將就木,在我的身旁圍繞著許多人,而我在尋覓妳的身影,可是怎麽我都找不到,心裏焦急得不得了,為什麽呢?妳不可能缺席啊,夢中的我深信著自己已經和妳共同生活了數十年。」


    聽到愛德格的這番話,才令她發覺自己還緊握著他的手。


    若突然將手抽回好像不太自然,更何況,他一定也還沒發現自己的手被莉迪雅緊緊握著吧,她暗自盤算著是否該趁他尚未察覺前悄悄地抽回手呢?於是她緩緩地鬆開了手。


    但是愛德格突然反握住莉迪雅的手。


    他的動作與氣若遊絲的聲音正好相反,她的手被愛德格強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然後,我試圖拚命地回想是在何時何地失去了妳……不久之後我總算想起來了因為我的強行追求,所以最後被妳嫌棄了。」


    「我並沒有嫌棄你呀,因為你老是戲弄我,我才裝出生氣的模樣……我想對你說,我已經沒有在生氣了。」


    因為莉迪雅不再試著收回手,所以他也放心地鬆了手,這樣也好,莉迪雅決定要暫且安分一點。


    「夢裏的妳是這麽說的嗎?我本以為失去了妳而失魂落魄,沒想到妳卻以現在的模樣出現在我麵前,然後好像還說了什麽,可是我卻聽不見……」


    莉迪雅感覺到被溫柔握住的手傳來了體溫,格魯比的血好像慢慢淨化了愛德格身上的毒。


    「盡管如此卻令我鬆了一口氣,隻要有妳在,我的心情便能獲得平靜,那時候也是,大概到迎接死亡前我都是一個差勁的人,但妳卻仿佛原諒了我,執起我的手並給予一吻。」


    莉迪雅不禁慶幸是在手腕上。


    「……那隻是一場夢罷了。」


    愛德格眯起眼睛露出微笑,莉迪雅頭一次看見他那不含任何黑暗麵或企圖的天真笑容,這個模樣自然而然地與波爾口中那無憂無慮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莉迪雅,我不會覺得困擾的。」


    「咦?」


    「就算妳把感情當真,越陷越深,我都不會困擾……雖然妳說不想弄錯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就算妳將錯就錯,近得讓我伸手可及,甚至突然投入我的懷抱裏……我也不會感到為難的。」


    她一直深信,被自己這種怪異的少女愛慕隻會令對方感到困擾。


    她認為,愛德格隻不過是將追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莉迪雅當成一場遊戲,並且樂在其中,因此,若莉迪雅真的喜歡上他的話,他一定會進退兩難。


    然而,他卻說不會覺得困擾。


    「所以,妳要不要試著喜歡我呢?」


    他仿佛在安撫她的內心深處,令她產生動搖。


    但是,她總算克製了自己搖擺不定的心情。


    者表示他真的恢複精神了。


    莉迪雅甚至認為,他對女性的追求大多是出自本能,若一一給予回應簡直像個傻瓜。


    然而,她之所以這樣勸誡自己,是因為她明白自己要是真的被感動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我會考慮看看。」


    「妳頭一次沒有說『不』呀,真難得,我好感動。」


    「你才剛撿回一條命。」


    「因為我是病人,所以妳才手下留情的嗎?」


    「好好休息……明天見。」


    他率真地點點頭,然後安心地閉上眼睛。


    這不是在欺騙愛德格嗎?莉迪雅感到有些心疼。


    但是,她不覺得自己對愛德格而言有如此特別,就算自己選擇離開,他也應該能夠立刻轉換心情繼續過生活吧。


    因為他是曾經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


    「晚安。」莉迪雅悄聲說道,接著站起身來。


    *


    如同以往的早晨一樣,愛德格在晨曦的照耀下睜開雙眼。


    若不是留意到腳傷,甚至會分不清昨天的事情是真是假吧。


    他披上一件睡袍走出臥房,坐在更衣間的大沙發上,而身旁,一如往常地放著擦得光亮的皮鞋。


    身處於如此平凡無奇的早晨中,愛德格不禁對自己還活著的事感到相當奇妙。


    我為什麽會得救呢?


    他原本隻打算與波爾攤牌,若是波爾的話,隻要以誠相對或許就能了解彼此並非敵人吧,因此愛德格才下了這個賭注。


    而波爾也有意推心置腹地與愛德格將話說個明白,就算證明了他有在紅茶裏下毒,但是當他打掉愛德格手中的杯子時,便領悟了比起組織的說辭,他更相信眼前的愛德格。


    愛德格則是在劍拔弩張的氣氛消除時被盯上了。


    波爾好像不知道那個侍女竟然是『緋月』裏的同夥。


    愛德格被刺傷之後,立刻全身麻痹,雖然他發現刀上有毒,想要將它拔起,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因為他見過太多的死亡,所以才會直覺地將身體的巨變與死亡聯想在一起。


    然而,體內的毒現在似乎已經完全消除了。


    「主人,您已經可以下床了嗎?」


    總管出現在麵前。


    「啊,早安,湯姆金斯。」


    「為了慎重起見,要不要請醫生來看診呢?」


    「不、我覺得精神很好,沒什麽異狀,能給我一杯熱紅茶嗎?」


    「馬上就來。」


    總管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樣,似乎已經知道愛德格康複的事了。


    「湯姆金斯,是哪位名醫讓我起死回生的呢?應該不是那個禿頭醫師吧?」


    「是妖精博士。」


    那果然不是一場夢。


    他一邊輕撫手腕,一邊想起了莉迪雅,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她,對自己來說是個幸運的妖精,任誰都無可取代。


    「早安,愛德格伯爵。」


    總管前腳剛走,雷溫後腳就端著紅茶走了進來。


    他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輕描淡寫地到了聲早,愛德格露出苦笑對雷溫的反應稍有不滿。


    「雷溫,抱歉讓你擔心了。」


    「不會。」他輕聲說道,並默默地將茶杯放在桌上。


    「會瞞著你,是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做。」


    「我明白,要是我在場的話,肯定會殺了法曼先生吧,就算我原本對將您送回來的他沒有殺意,但也一定會將他與那個拿刀的女人一同殺掉。」


    愛德格在被波爾救起,直到搭上街道馬車為止都還保有意識,但是之後便一無所知,因此也不可能對雷溫提起在波爾公寓裏發生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是女人呢?」


    雷溫將一個用布包起來的東西放在桌上,裏麵放著害慘愛德格的小刀,鮮血與變色的毒藥成分仍殘留在上麵,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細長的折疊刀是侍女們工作隨身攜帶的物品。


    「法曼先生也將這把刀放進了您的衣服裏麵,大概是考慮到我們會去調查毒藥的成分吧。」


    「調查清楚了嗎?」


    「還沒,因為一看就知道徒勞無功。」


    雷溫在一瞬間流露出嚴肅的神情,他在當時不知道有多麽絕望。


    因為他絕不將抱怨掛在嘴邊,所以這也是愛德格依賴忠心的雷溫的一種方式。


    愛德格握住了他的手,他則驚訝地回望著他。


    「抱歉,我無論如何都想親自了解波爾的事,不過正如你的憂慮,我的決定太過草率。」


    雷溫一反常態地驚慌失措,生硬地跪了下來。


    「愛德格伯爵,還請您不要對我這種人道歉,我隨時都做好心理準備,願意遵循您的選擇,盡管您未必能徹底守護自己,但正因如此,您才與王子不同,才是我的主人。」


    是雷溫體內的殺戮精靈所追隨的主人。


    雖然王子奪得雷溫,意圖成為精靈的主人,可是卻得不到精靈的認同,一味地引發他的殺戮衝動,雷溫的心宛如封閉了情感的傀儡,無法展露笑顏也無法言語。


    據說在他的故鄉,有時會誕生與生俱來注定要成為君王戰士的精靈之子,也就是像雷溫這樣的孩子。


    這是由原住民的信仰融合了優異戰鬥能力的血脈形成的傳統文化,究竟是因為精靈而衍生出這種傳統?抑或是因為有如此傳統,才孕育出這類的精靈呢?總之,其中必定藏有超越人類認知的東西。


    愛德格此刻才有所頓悟,原來莉迪雅能看見的妖精大概也是這樣的東西。


    接著他突然想到,王子領導的秘密組織猶如惡魔一般,甚至在從事魔術研究,究竟目的為何呢?


    盡管那種東西過於虛幻,但是王子似乎想獲得能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神奇力量。


    如此一來,與王子敵對的『緋月』以青騎士伯爵傳說中的守護精靈之名自居,是為了要對抗王子,併想要奪得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嗎?


    他們想得到真正的青騎士伯爵嗎?


    萬一真是如此,該如何采取行動呢?


    「雷溫,你還願意為我效力嗎?」


    「是的,我衷心期盼。」


    正當愛德格在思考此事之際,總管再度出現。


    克魯頓希望能見愛德格一麵。


    雖然一般而言,既沒事先約定,又未考慮來訪時間相當失禮,但是因為愛德格覺得莉迪雅的父親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親切感,所以不以為意。


    他吩咐雷溫準備更換的服裝,然後輕啜一口香醇的奶茶。


    此時,他尚未仔細思考克魯頓一早拜訪的理由。


    「辭掉工作?您說莉迪雅嗎?」


    「是的,我為她任性的舉動感到十分抱歉,莉迪雅已經無法再來此處,希望您能解雇她的職務。」


    如同在宣布例行公事的克魯頓看起來非常沮喪。


    「理由是什麽呢?這個決定不會太突然嗎?」


    「……理由我也不清楚……能夠確定的隻有莉迪雅已經選擇『那邊』了。」


    那邊?麵對一臉疑惑的愛德格,克魯頓落寞地抿著嘴。


    「伯爵,前些時候我曾與您說過,我願意接受莉迪雅的選擇,但意外的是,她竟然在昨天下了決定。」


    「我不懂您的意思。」


    雖然愛德格趕緊請他坐下,但是克魯頓卻依然站在原地,於是愛德格走了過去。


    「莉迪雅與她母親一樣無法適應人類社會,才能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毫無留戀,能夠自由穿梭於妖精世界與人類世界的人在某些層麵上,也是因為無法在人世間定下身來,所以才能來去自如吧?然而,若對人世間毫無執著、毫無欲望的話,是難以生存下去的,您應該明白吧,我們的世界有成敗之分,對莉迪雅這種無憂無慮、善良純真的小女孩來說,一成不變的那邊或許比較適合她……」


    「您的意思是,她選擇在妖精界生活嗎?她不喜歡這邊嗎?」


    見到了瀕死的愛德格,得知了親切的波爾隱藏的目的,這些是否令莉迪雅受到了傷害?


    她對爾虞我詐的人間感到絕望了嗎?


    「可是,克魯頓教授,您不是將尊夫人留在這裏了嗎?那麽應該也有辦法能將莉迪雅留在人類的世界才對。」


    「能挽留她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伯爵您,對方應該不是人類,是妖精促使莉迪雅作出決定的吧?」


    想要得到莉迪雅的妖精……難不成是那匹黑馬?


    「不但無法將她帶回來……連和她見麵說話也做不到嗎?」


    「我們是無能為力的,隻能默默地接受。」


    克魯頓斷然地說完話,隨即快步離去。


    他是怕在人前曝露了自己無法接受事實、無法平靜的心情,而急著結束這段談話。


    愛德格崩潰般地癱坐在椅子上,將手指埋入金發之中。


    想要將莉迪雅留在人類的世界,隻靠親情還不夠嗎?正如她的母親一般,除非她在人類的世界找到一個擁有超越血緣的羈絆,否則無法挽留她。


    克魯頓所說的「也不是伯爵您」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愛德格的心。


    但是他不能理解,如果莉迪雅對人類的世界已經感到絕望,那為何還要幫助他呢?


    甚至還刻意修複兩人之間膠著的關係,她曾想對愛德格表示她已經不氣了。


    愛德格在思索中突然抬起頭來,因為他好像瞥見尼可的灰色尾巴掠過了窗邊。


    「尼可!」


    他急忙打開窗戶,貓兒似乎正想從陽台的欄杆跳到另一端,他聽見愛德格的叫喚而轉過頭來。


    「告訴我,尼可,你應該知道莉迪雅離開的真正理由吧?」


    「雖然這裏已經沒有我的事了,不過我還想再喝一杯湯姆金斯先生泡的紅茶。」


    「我立刻吩咐他去準備,你先過來這裏吧,還有巧克力喔。」


    「是圓形的巧克力嗎?」


    「沒錯,是加了利口酒的那種。」


    於是尼可慢慢地走進了房間。


    他用雙腳走路,還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愛德格已經不再對尼可是妖精一事感到懷疑了。


    他用熱奶茶及巧克力探出了尼可的口風,這令愛德格驚訝不已,心情極度鬱悶。


    「這麽說來,莉迪雅是為了救我才會答應和格魯比結婚囉?」


    「與其說是為了救你,倒不如說是妖精博士的責任感與她的個性讓她下定決心的。」


    「她明明還掛念著我,卻跑到那個野蠻妖精的身邊。」


    「才不是呢。」


    「但若不是為了心愛的男人,一般人不會做出這麽大的犧牲吧?」


    「因為莉迪雅不是一般人嘛,況且,她對格魯比還頗有好感的,之前口口聲聲說不


    要也有可能是她口是心非吧。」


    愛德格心想:「別開玩笑了!」


    尼可說的或許沒錯,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莉迪雅這樣的爛好人了,她竟然不惜與格魯比談條件也要救愛德格,這真的隻是個性使然嗎?


    若她真的認為與格魯比一同過著寧靜的生活比在愛德格身邊好,那她說不定隻是在隨手助人。


    但是,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最後,愛德格並沒有遭到波爾殺害,即使格魯比從中幹涉,加強了波爾下毒的決心,但是莉迪雅也沒有必要把責任往肩上扛。


    更何況,他豈能忍受莉迪雅被一匹馬搶走!


    「尼可,如果她不在你也會感到寂寞吧?而且那個格魯比又不像我們一樣是紳士。」


    紳士二字似乎非常管用,尼可認同似地輕撫胡須。


    愛德格試圖拉攏尼可,不管怎麽說格魯比都是妖精,因此他也需要妖精的協助。


    「請你告訴我,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帶回莉迪雅?」


    「伯爵,那是莉迪雅自己的決定,我跟你有什麽權利留住她呀?」


    「我不認為這是出於她的本意,如果莉迪雅是因為個性仁慈才做出選擇的話,那我也要充分表現出我的特質。」


    「花花公子的特質嗎?」


    「是啊,還沒追到她,怎能輕易放棄呢?」


    尼可聳聳肩地表示有聽沒有懂,愛德格不服輸地將身體往前傾。


    「你應該可以在妖精的領域及人間來去自如吧?什麽都不做也無妨,你隻要告訴我前往妖精界的方法就好。」


    「我不能引導莉迪雅以外的人類進入妖精界,妖精也是有許多規矩的啊。」


    「我可以送你帽子和靴子,如何?」


    尼可雙手抱胸、認真地考慮條件,但是他仿佛要抵擋誘惑似地用力搖了搖頭。


    「不行就是不行啦,別的事情倒無所謂,隻要你不強迫莉迪雅的話,我倒是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愛德格陷入沉思。


    「不過就算我將你引導進妖精界,而你也找到了莉迪雅,但是你有辦法取消她與格魯比之間的約定嗎?」


    雖然這也是問題之一,但是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莉迪雅,之後總會有辦法不是嗎?愛德格天真地這麽想著,在這種非常時期就是要靠衝動,如果考慮太多反而會一事無成。


    想到這裏他站了起來。


    「金盞花與香豌豆花她們還在嗎?」


    尼可將頭轉向窗戶。


    「喂,伯爵找妳們呀。」


    愛德格注視著窗戶,還以為她們會從那裏出現,沒想到腳邊卻突然傳來了聲音。


    「您找我們有事嗎?」


    兩名原野妖精換成小女孩的模樣跪在地上。


    「我想請妳們帶我去見女王。」


    「喂,你在說什麽呀?你打算與妖精結婚嗎?」


    總之,如果不先進入妖精界的話,一切都隻是紙上談兵,但是愛德格居然為了這件事要假裝與女王結婚,實在是太魯莽了,於是尼可神色慌張地跳到愛德格的肩上。


    接著,他對愛德格說起悄悄話。


    「就算你的騙術再怎麽高明,但人類的方法對妖精是行不通的呀,這下別說要帶回莉迪雅了,我看你隻會被妖精女王帶走。」


    「慢著,尼可先生,請您不要從中作梗,伯爵好不容易才願意與女王陛下結婚呢。」


    金盞花抓著尼可的尾巴,想要將他硬拉下來。


    「拜托,這家夥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愛德格趕忙抓住想要吐露實情的尼可,並捂住他的嘴。


    「那麽,小姐們,可以立刻出發嗎?」


    「可是伯爵,一定要有月之戒才行呀,從前青騎士伯爵曾說必定要以『月亮』作為婚約的誓言,所以您一定要將女王陛下贈送的『月亮』戴在身上,作為您誓言的見證。」


    愛德格抱著尼可陷入了沉思。


    既然要以『月亮』當作誓言,換句話說,不就是仿效青騎士伯爵與其妃子格恩朵露的婚約嗎?或許伯爵家的主人結婚之際,的確有將月光石作為誓言見證的習俗吧。


    但是,關鍵的戒指在波爾身上。


    他恐怕受到了『緋月』的保護吧?


    時機正好,就由我們主動出擊,愛德格揚起了嘴角。


    「我明白了,我去奪回戒指,小姐們與尼可,妳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吧。」


    「伯爵,那當然囉。」


    「哼,你在打什麽主意啊!」


    「當然是將莉迪雅帶回來啊。」他對尼可輕聲說道,接著呼喚雷溫。


    「準備出門,還有,將我的寶劍拿來。」


    *


    清晨時分,俱樂部好不容易才將徹夜賴著不走的酒客趕了回去,待喧囂的夜晚再度來臨前,他們將門緊緊關上。


    愛德格與雷溫兩人站在門前。


    「愛德格伯爵,這裏是『緋月』的根據地嗎?」


    「大概是吧,我想應該不會有錯。」


    這裏是愛德格與波爾初次見麵時,負責舉辦展覽會的俱樂部。


    俱樂部的老板身兼畫商,是一位名叫史瑞德的男子,據聞此處的主要會員皆為對畫有興趣的金主、與想要一展長才的畫家。


    畢竟波爾的父親奧尼爾及另一位父親法曼皆是受托於貴族的畫家,所以他曾是會員的可能性相當高,而且將波爾介紹給愛德格,並使他看上波爾畫作的人也是這裏的老板。


    從這些線索看來,可以見得『緋月』便潛藏在這間俱樂部裏。


    「我們擊垮他們,走吧。」


    愛德格手裏握著長劍取代手杖,敲了敲俱樂部的大門。


    等了一會兒,出來應門的是一名貌似打雜小弟的男子。


    「現在還沒開始營業,能請您傍晚再來嗎?」


    「我有事要找史瑞德先生。」


    「哦~~您有何貴事嗎?」


    「請替我帶個口信,我差點被他的女人殺掉,在我將此事公諸於世之前,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


    隻見那名打雜小弟百思不解地望著愛德格,大概是以為這句話是什麽暗號。


    「抱歉,還請問您貴姓大名?」


    「我是艾歇爾巴頓伯爵。」


    在愛德格報出姓名的同時,那名打雜小弟瞪大了雙眼,一邊發抖、一邊逃命似地奔進屋內。


    他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幽靈,為此感到不快的愛德格自行走入屋內。


    他踏上了連接大廳門口的樓梯,雷溫也尾隨在後。


    在樓梯盡頭鋪了豪華絨毯的走廊上,有道人影朝這個方向迎麵走來。


    是史瑞德,他是一個蓄著絡腮胡的肥胖男子,愛德格想起之前看到的就是這個家夥,並確認他戴在右手的紅色月光石。


    「伯爵,因為這裏是采會員製的俱樂部,所以您擅自入內恐怕會造成困擾,可以請您在會客室裏稍待片刻嗎?」


    這也就代表,他在屋內四處打轉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囉?


    「既然如此,那我就入會吧,我應該有資格吧。」


    「是的,可是那個……」


    史瑞德起了疑心,想要確認愛德格被帽緣的影子遮住的臉,大概懷疑他並非本人吧。


    「還是說,死人沒有資格入會呢?」


    他取下高禮帽露出得意的笑容,史瑞德慌亂地退了幾步,最後總算站穩了腳步。


    「但、但您看起來不像死人呀。」


    「沒錯,這可是你們的失算喲!」


    「……您的意思是?」


    「波爾在哪裏?」


    「要找波爾的話請您去他家拜訪。」


    「他不在公寓裏,連同侍女也突然消失無蹤,這令房東相當困擾。」


    「這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雷溫,史瑞德先生因為熬夜,所以血液循環似乎不太好,讓他清醒清醒吧。」


    雷溫上前揪住史瑞德的上衣,將刀子抵在他的眉間。


    他額頭上冷汗直流,似乎一眼就看出這把刀是負責下毒的侍女的物品。


    愛德格不懷好意地瞪著動彈不得的他。


    「你醒了嗎?」


    「…………」


    「我沒有聽到回答,看來教訓還不夠呢。」


    「不,我,我已經清醒了。」


    「很好。」


    俱樂部的員工聚集在遠處圍觀,從他們七嘴八舌的樣子看來,員工並非都是『緋月』的成員。


    能辨得出是義賊團的人並不多,而那些人正催促著員工們回到工作崗位上。


    「伯、伯爵,請到裏麵去談吧。」


    史瑞德也提高了嗓音,示意愛德格別多話。


    愛德格對史瑞德附耳低語:


    「你沒資格與我談事情,雖然我想要一舉殲滅你們的組織『緋月』,但若波爾在的話,那還有商量的餘地,雖然我認為可能性不大,但你們該不會打算讓他背上殺害伯爵的罪名,然後將他丟入泰晤士河吧?」


    「……就算將事情搞砸了,我們也不會輕易殺死同伴的。」


    盡管他終於承認了一切,但是卻引用了王子組織的做法來嘲諷愛德格。


    雖然這對愛德格來說本來就是無關痛癢的事,但是若他們和王子的行事作風不同的話更好說話。


    雷溫鬆開了手,史瑞德在他的身邊緩緩前進。


    他一邊引領著愛德格他們往內走,一邊穿過錯綜複雜的通道,這一帶恐怕是一般員工無法進入的地方吧;不知何時,周圍已經見不到半個人。


    正當愛德格這麽想的時候,眼角一隅有道人影在晃動,他還來不及回頭,雷溫就先行一步推開了他的肩膀。


    下一秒鍾聽到的是一道槍聲與身旁燈罩的破裂聲重疊在一起。


    史瑞德趁隙逃逸。


    「快捉住這些家夥!」


    他一發號施令,那些藏在暗門後的『緋月』成員們便接二連三地衝了出來。


    「雷溫,往這邊!」


    兩人開始跑了起來。


    組織的人為了不是波爾被找到,大概將他藏在這棟建築物裏,果真如此的話,應該就在這一帶,於是他們一邊跑,一邊查看每個房間。


    然而,所有的房間都好像沒有在使用。


    跑了一陣子之後,走廊的盡頭終於出現一道敞開的大門,兩人奔入其中,將門鎖上,雷溫拿起牆上裝飾用的長槍將門抵住,看來能稍微爭取一些時間。


    這個房間十分寬闊,宛如大廳一般,大概是秘密組織的集會場地吧。


    哥德式的水晶吊燈由挑高的天花板垂掛而下,每一顆石頭上都刻著猶如血液那般暗紅的拉丁字母。


    為了鞏固團員們的向心力,這些石頭也會被用在入會儀式上。


    月光石上應該刻有團員姓氏字首的字母,而正麵有座祭壇,其中設有寶座,如同在俯視著新月圖案。


    寶座後方的牆上隻掛著一幅畫,愛德格走了過去抬頭觀看那幅畫。


    「這是青騎士伯爵……嗎?」


    那是一幅肖像畫,畫中的男性有著栗子色的發絲與藍色的眼睛,手中握著鑲有星彩藍寶石的寶劍。


    從服裝看來,他應該是曾經出現在伊麗莎白一世宮廷中的朱利亞斯·艾歇爾巴頓。


    據愛德格所知,各個地方都沒有艾歇爾巴頓家的人物肖像畫,甚至連對伯爵家所有的物品巨細靡遺的湯姆金斯也說過,並沒有類似肖像畫的物品。


    或許正因為艾歇爾巴頓家與妖精族有很深的淵源,所以應該是為了避免與本人相似的肖像畫被惡意施以魔法、造成威脅,所以並未請人繪製。


    即使愛德格不清楚詳情,但是據說有種魔法隻要施加於肖像畫,便能加害本人。


    既然如此,為何這位伯爵請人描繪肖像畫呢?而且,又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不管怎麽說,『緋月』崇拜青騎士伯爵,並將自己比作名為芙蘭朵露的守護精靈,這好像是預料中的事。


    門遭到了劇烈的撞擊,鎖遲早會被解開吧,而且抵住門的長槍也快要折斷了。


    「愛德格伯爵,要不要從天窗脫身呢?」


    「不,就在這裏一決高下吧。」


    在他說這句話的當兒,門被撞破了。


    一群男子蜂擁而入,史瑞德就站在他們的後方。


    雷溫拿著手槍站在愛德格的身旁。


    史瑞德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注意到雷溫的槍口不偏不倚地對準自己的眉間。


    雷溫故意開了一槍掠過他的耳際。


    史瑞德發出哀號,全員都僵在原地。


    「沒錯,最好別亂動,哪個家夥先動我就要他的命。」


    愛德格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打量每一個人。


    「那麽,各位都是『緋月』的成員吧,如果妳們是對青騎士伯爵立下血誓的同誌,那麽便是我的仆人。」


    他故意瞄了牆上的肖像畫一眼。


    「……明明是個冒牌貨。」


    聽見史瑞德的喃喃自語,愛德格向他走近。


    「你們也不是真貨啊,假冒的紅色弓箭手。」


    愛德格抓住他的手腕、扯下月光石戒指。


    「這雖然是紅色月光石,但卻是一般的貨色,光澤也很暗淡,不像妖精的東西。」


    他粗魯地將戒指丟了回去。


    「但你們自稱為青騎士伯爵的守護精靈,還對著這幅伯爵的肖像畫誓死效忠對吧?反正這種隨處可見的秘密組織多以帕拉賽爾蘇斯(註1p241)與玫瑰十字會這類傳說作為始祖,創造出標新立異的儀式,賦予外人神秘的印象,並將成員間的向心力視為高尚的情操、當作一種娛樂,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我們的組織並不是抱著遊戲的心態成立的,是為了自我保全、並肩而戰。」


    「那麽,你們當真立誌成為青騎士伯爵的得力助手嗎?當然,我也必須確認你們是否有這個資格。」


    角落有人開始騷動。


    於是雷溫開槍打飛了對方的槍。


    不過這個舉動打破了僵持的氣氛,甚至有人企圖要捉住愛德格。


    愛德格迅速轉身閃躲,大膽地跳到祭壇上。


    他在一瞬間將手中的寶劍拔出劍鞘。


    他高舉著閃耀著銀色光芒的寶劍,與祭壇後方那幅肖像畫所描繪的如出一轍。


    「我乃是青騎士伯爵,乃是這把寶劍的主人,若有人看不順眼的話盡管放馬過來吧,前提是你們需要具備麵對這把寶劍的膽量。」


    所有都望而卻步。


    他在敵人的團團包圍之下仍表現的威風凜凜、無所畏懼,愛德格熟知別人是如何看待自己,也懂得擅加利用與生俱來的美貌。


    「嗯,你們還在發什麽呆!快從冒牌貨的身上奪下寶劍。」


    史瑞德率先打破沉默。


    真是個冥頑不靈的家夥,是否該讓他永遠發不出聲音呢?就在此刻,一名熟識的青年闖了進來。


    「請等一下!」


    波爾跑到愛德格所站的祭壇下方、轉身麵對眾人。


    「快住手,這個人並不是王子的爪牙,他和我們一樣是受害者呀。」


    「波爾,就算你的話屬實,但這家夥和那個東方人曾待在


    王子身邊,這點可錯不了,說不定他們已經被洗腦了呀,暫且不論身分卑微的人,親近那家夥的人是不可能逃出來、獲得自由的,逃亡者必定會被追殺到底。」


    一點都沒錯,愛德格之所以沒遭到殺害,是因為王子必須將他生擒活拿。


    愛德格不清楚自己為何沒被殺,王子為了將他逼入絕境不僅殺害他的同伴,還使盡各種手段;不過愛德格反而利用了這點作為逃脫的籌碼,才能這樣一路走來。


    「但是,王子怎麽能容許他的手下繼承青騎士伯爵的名號呢,各位,不管我們承不承認,他都受到了女王陛下的正式認可,他的存在對王子來說是一種威脅呀。」


    大概是找不到反駁的餘地了吧,史瑞德搖頭不語。


    「關於這點我也想知道,王子與青騎士伯爵之間究竟有什麽關係呢?」


    波爾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能否對不是組織成員的愛德格說明。


    史瑞德也隻是瞪著愛德格,始終保持沉默。


    「讓我來說明吧。」


    回答的是另外一人。


    從門口走進來的是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男子,團員們立即讓出一條路,看來此人應該是組織的首領。


    他雖然背脊直挺,但是卻好像喪失了視力,拄著拐杖徐徐地走上前。


    「法曼……」


    史瑞德擔心地脫口而出,換句話說,他就是將波爾認養為義子的男子嗎?看來他並非住在多佛。


    「史瑞德,這裏就交給我吧。」


    從這兩人熟稔的程度看來,應該不僅止於畫家與畫商之間的關係。


    「非常抱歉,伯爵、不,應該稱您為公爵吧?」


    「那個稱號已經不屬於我了。」


    「好的,伯爵,其實我們也不清楚王子與青騎士伯爵之間究竟有何淵源,我們隻知道那家夥好像相當畏懼青騎士伯爵,並想將伯爵的血脈趕盡殺絕。」


    「血脈?但是艾歇爾巴頓家的繼承人早在三百年前就不曾出現在英國了。」


    「話雖如此,姑且不論爵位的繼承權利,其血脈仍然存在。」


    接著,他抬頭看著肖像畫。


    「一般人普遍認為,這是唯一一張描繪了青騎士伯爵的人物畫,這幅畫的作者是伯爵的情人,也是為他傳宗接代的女性……」


    「原來如此,為了情人與孩子,才應許他人描繪自己的肖像嗎?多麽浪漫的故事呀,那麽,你是指這名女畫家的家族繼承了伯爵家的血統與這幅畫囉?」


    「是的,這個家係收容了我和這位史瑞德為門生。」


    原來這位畫商原本也立誌成為畫家呀,但是尚未闖出名堂便獲得了遺產,因此飛黃騰達了嗎?愛德格作出以上的推斷。


    「那麽,你們的老師被王子殺害了嗎?」


    他低著頭,神色沉痛,仿佛在哀悼死者。


    「我們大多是親近亡師的人,不僅從事畫家,過去也是壁畫與雕刻裝飾藝術的工匠,從前,由於我們的工作經常會得知領主與城堡的秘密,為了守護自身的安全,這個組織才會蓬勃發展,老師一家就位居脈絡的中心。」


    「就是『緋月』這個組織嗎?」


    「『緋月』這個名稱是我們取的,據說老師的家係繼承了青騎士伯爵之子、芙蘭朵露之名作為中間名(middlename),因而決定借用這個名稱作為組織名,雖然他們被趕盡殺絕,工匠們的組織也四分五裂,但後來總算團結一心。」


    「到最後,還是不知道被盯上的理由嗎?」


    「我們無從得知,即使老師或許知道些什麽,不過在尚未透露之前就慘遭殺害,幸存的我們藉著對王子的恨意來鞏固組織的向心力,也一直期待著青騎士伯爵能返回英國,若王子對其血脈有所顧忌的話,他的出現或許能對抗王子……」


    「但卻出現我這個冒牌貨,你們一定很失望吧?」


    法曼諷刺地露出冷笑。


    「數年前,在奧尼爾遭到殺害之前,我們對他所停留的公爵家產生質疑、並展開調查,不過,隻查出是發生了火災,而且壓根兒沒料到那個少主還活在王子身邊,伯爵,描繪您家人的奧尼爾遭到殺害,您的家也被王子摧毀了,因此我想了解個中原因,說不定是奧尼爾待在公爵家的期間知道了什麽秘密。」


    為什麽愛德格的家會被盯上呢?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愛德格覺得,與其說是公爵家被盯上,倒不如說是王子想要得到愛德格這個人吧。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認為與青騎士伯爵的血脈無關,我在孩提時代便將家譜熟記腦中,並未發現與近百年才會出現一次的伯爵有血緣關係。」


    法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全是一團謎。


    或者,對王子領導的那個熱衷於魔術研究的組織而言,青騎士伯爵不可思議的力量也算是一種威脅吧。


    雖然這也是一種可能,但是愛德格身上並沒有艾歇爾巴頓家的神奇力量。


    但是現在愛德格就是青騎士伯爵,既然繼承了這個名號,就必須有自覺要背負起這個古老家族的命運。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與王子對決的宿命。


    「伯爵,我們話就說到這裏,我向您保證今後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但相對地,請您不要對外泄露組織的秘密好嗎?」


    「你的意思是說不需要沒有繼承血統與神秘力量、無法與王子對抗的伯爵囉?」


    但是,愛德格並不打算善罷甘休,這個『緋月』應該還有利用價值。


    因此,他想獲得這個組織。


    「在王子的組織中,我恐怕是最了解他的人,正因為我對那家夥的做法、思考模式,以及陰險的攻擊方式都了若指掌,所以也能攻其不備,你們難道不想獲得我的才智嗎?根據我的推測,就是因為你們的活動成效差到不被王子放在眼裏,所以才能幸存,你們打算就此下去嗎?」


    史瑞德氣得一張臉皺成一團,他大概以為此感到不甘吧?法曼倒是很平靜,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您是說,要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話可不是這麽說,『緋月』的各位,我是想問你們願不願意成為我的戰力。」


    愛德格露出高傲的笑容,他在祭壇上邁開大步,並坐在組織的象征人物——青騎士伯爵的寶座上。


    雖然一時之間議論紛紛,但是沒有人提出異議。


    「為了迎戰,我需要白色弓箭與紅色弓箭,冒牌伯爵加上冒牌紅色弓箭,反正你們也隻是擅自以妖精的弓箭手自居,這樣不就足夠了嗎?難道你們不覺得隻要我們同心協力便能勝券在握嗎?」


    雖然無人應聲,但是卻產生了動搖。


    隻差臨門一腳。


    正因為他們是空有虛名與傻勁的冒牌紅色弓箭,所以才想獲得真正的青騎士伯爵。


    但是,這麽做根本毫無意義,在真正的青騎士伯爵眼中,『緋月』終究是冒牌貨吧。


    即使仿造真貨的光澤,也無法變得如出一轍;如果冒牌貨想要取代真貨,就必須比真貨更加耀眼。


    愛德格轉頭看向波爾。


    「對了,波爾,我找你是希望你能將那個白色月光石還給我。」


    波爾急忙取下戒指,雷溫收下它並轉交給坐在寶座上的愛德格。


    他將寶劍交給雷溫保管,然後將戒指放在手上。


    「雷溫,接下來就拜托你囉。」


    「是的。」


    「那麽,各位,因為我先必須去找尋白色弓箭,所以給你們時間考慮一下。」


    愛德格環視著不知所措的


    他們,接著呼喚金盞花兩人。


    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了兩名女孩,『緋月』的成員們為此難掩驚訝之情,但是若他們沒有產生相對的反應,演出這場誇張的戲碼就沒有意義了。


    「那麽,伯爵,我們走吧。」


    幻化為稚嫩少女模樣的兩名妖精牽起了愛德格的手。


    ※註1:帕拉賽爾菲斯(paracelsus),中世紀的歐洲醫師,傳說他為了創造完美的生命而後轉為煉金術師,創造出了人造人,並且擁有賢者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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