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家的船從彭讚斯出發後,在那天的日落之前抵達了錫利群島。


    位在蘭斯安朵西邊的錫利群島是一個很小的群島。在一座完全無法令人聯想到古國裏奧納斯當年的遼闊及繁榮的寂靜小港灣裏,莉迪雅他們將船靠岸並係好。


    為了前往妖精國(伊普拉傑魯),他們非得經過裏奧納斯不可。過去的青騎士伯爵留下的地圖如此說道。


    如今傳說中的王國已經沉沒在海底,留下的隻有錫利群島的小島群。然而莉迪雅他們並不知道該前往錫利的哪處才好。


    應該不會是隻要經過那裏便算數。在錫利群島的某處,可能有什麽是為了到達妖精國而必不可少的東西,或許這樣考慮來會比較好。


    銀青色頭發的妖精或許知道什麽關於妖精國的事情也說不定。而且,她說青騎士伯爵在照管著那裏的這件事也要好好調查一下,當然,也必須把手鐲取回來。


    而且不隻如此,莉迪雅從尼可那裏聽到的弗朗西斯的事情,也讓她一直感到很在意。


    他秘密與雅美見麵的事。那個妖精與弗朗西斯相識的事,再加上尼可說,因為他(弗朗西斯)說出了莉迪雅的手鐲是妖精國的鑰匙,導致那妖精再次出現並奪去了手鐲。


    弗朗西斯或許是故意讓妖精去盜取莉迪雅的手鐲的也說不定。


    但是這樣的事情,還不能跟其它人商量。即使弗朗西斯隱瞞了一大堆事情,並且像是正在策劃著什麽是事實,也還不能確定他是否果真是背叛者,還是有什麽其它理由才這麽做的。所以在確認這點之前,不能造成夥伴之間的分裂危機。


    因此莉迪雅在半夜從寢室溜了出來,與尼可兩個人悄悄地跟在弗朗西斯的後麵。


    莉迪雅他們到達了可以說是錫利群島的玄關口的聖瑪麗島之後,便將船隻停泊在那裏打算過夜。之後尼可來報告弗朗西斯偷偷地獨自一人出外的消息,於是莉迪雅與尼可一起下了船。


    弗朗西斯從碼頭穿越過狹小的市鎮,繞進了盡頭一間偏遠小屋的後麵。他打算在那裏騎上早被拴在那裏的馬。


    這一定是在黃昏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不會錯。


    「那家夥要騎馬離開嗎?莉迪雅,這樣的話我們可沒辦法跟在他後頭了。」


    「是啊,該怎麽辦呢?」


    「要在這裏跟他問個清楚嗎?」


    這樣,他會願意說出真話嗎?


    將自己隱藏在小屋的陰影中,莉迪雅思考著。這時,她的肩膀不知被誰拍了一下。她差點就叫出聲來。用兩手捂著嘴回頭看,雷溫正站在那裏。


    「對不起,因為我見到你們兩人跑出來了。」


    雷溫牽著韁繩,帶了一匹馬過來。


    「做得好啊,雷溫。這不是很機靈嘛。」


    「因為想到弗朗西斯先生有可能會騎馬。」


    「你察覺到我們在偷偷跟著他了?」


    「因為我,並不信任他。」


    雷溫斷言道。


    在月光照耀下,弗朗西斯已經騎上了馬,並即將離去。


    「快點,跟丟就不好了。」


    「尼可先生請到我的肩上。」


    讓莉迪雅坐在身後,尼可在肩上,然後雷溫踢了一下馬鐙開始出發。


    穿過滿布岩石與金雀花的樹叢,弗朗西斯繼續前行。來到海邊,從雲間透出的月光將他的銀發染上月色,讓他前進的身影顯得非常引人注目。


    那個裏奧納斯的妖精也是這樣的銀發。認識她的弗朗西斯來這裏應該已經不是第一次的事了。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往前進。


    很幸運地弗朗西斯並沒有回頭向後看,而海浪聲將馬奔跑的聲音都掩蓋住了。


    「呐,雷溫,你知不知道埃德加對弗朗西斯的事情是怎樣想的呢?」


    「伯爵一向跟個性獨特的家夥很合得來不是嗎?」


    尼可說道。莉迪雅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既然雷溫並不信賴他的話,那麽埃德加應該也沒有完全地信賴弗朗西斯吧。


    「埃德加大人經常在刺探他真正的意圖。雖然認為作為朋友,是一個很有趣的對象,但能感覺到他在隱瞞著什麽。」


    直到這次的事件發生為止,莉迪雅從沒想過弗朗西斯會有事相瞞。


    「感覺,我真是太輕率了呢……。」


    「不,埃德加大人說過,即使他有事情隱瞞著,最終也不是會背叛我們的人。如果他信奉著妖精國的伯爵家的話,那麽應該不會作出傷害身為妖精博士的莉迪雅夫人/小姐的事。因此我被吩咐,讓您保持著不會對他起疑心的狀態。」


    「原來是這樣。」


    無論何時,莉迪雅都被保護著。可以感受到埃德加包含在內,小心翼翼守護著的愛情。


    另一方麵,埃德加應該也考慮過弗朗西斯為了伯爵家而將“王子”排除掉的可能性。即使如此,也仍將弗朗西斯安置在身旁。


    現在,弗朗西斯究竟對埃德加的事情有何打算?莉迪雅真的能夠繼續信賴他嗎?


    「聖瑪麗島相當寬廣呢!」


    從乘上馬開始,已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了。根據從海上看著這島時的印象,會覺得這是個很輕鬆就可以轉完一圈的小島,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往內陸前進,也看不出有接近對麵海岸的樣子。


    「聽說這是錫利群島中最大的一個島。」


    雷溫說道。


    「雖說如此,但也未免太寬廣了吧。碼頭是在島的北麵吧。不過我們很明顯是在向北前進著,要是突然掉進海裏就糟了。」


    尼可仰望著天空,凝視著從薄薄的雲層裏隱約透出的月色光輝。


    「這是怎麽回事?」


    「我哪會知道啊。」


    「莉迪雅小姐!那是」


    雷溫提高聲音,指向山丘上方。感受到令人不快的氣味飄來的同時,巨大的黑犬出現在視線內。


    從岩石的陰影處,也出現了好幾匹。


    「是黑妖犬!」


    前方也有數匹妖犬正追趕著弗朗西斯,他察覺後立刻快馬加鞭地離去。留下來 的妖犬們轉向莉迪雅他們走去。令人刺眼的紅色目光,將他們當作發現的獵物一樣團團圍住。


    雷溫改變了馬的方向,駕往低矮的樹叢,試圖將妖犬們引離。


    然而牠們卻在樹叢的縫隙間穿梭,一邊仍正確地包圍住他們。


    「喂,怎麽辦?這樣下去會被吃掉的!」


    「放棄馬匹吧。」


    雷溫迅速做出決斷。


    「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也隻能這麽祈禱了!」


    「莉迪雅小姐和尼可先生,請好好地捉緊我。」


    照著他的話緊緊地捉住之後,雷溫選擇了一片茂盛的草地,從馬上飛降而下。


    因為是以被好好地抱緊著的方式落地,莉迪雅幾乎一點衝擊也沒感受到。


    馬就這樣繼續向前跑了出去。他們縮起身體,掩住氣息躲在草叢陰暗處,妖犬們追著馬而通過。


    等到周圍完全安靜了之後,莉迪雅才終於站了起來。


    「雷溫,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是的,我沒事,但尼可先生他」


    「喂-,快點放我下去。」


    聽到聲音從上方傳來。抬頭望去,看見尼可正掛在矮樹的樹枝上。


    雷溫把他從樹上放下來後,尼可整理好歪掉的領帶,「呼」地歎了口氣。他似乎還沒有把自己亂掉的毛也都整理好的餘裕。


    「總之,得救了呢。」


    「但我們把弗朗西斯先生追丟了。」


    「那也沒辦法呀。吶,那邊看起來有燈光,去看看吧。


    」


    他們現在距離城鎮有段相當的距離。既不知道現在身在何處,而且妖犬也有可能會再度出現。


    如果附近有民家的話,總之就先到那裏休息直到天亮吧。莉迪雅開始往那邊走去。


    靠近一看,發現那是個小教堂。像個小屋般簡樸的建築物頂上立著十字架。


    往禮拜堂裏麵窺看,雖然沒有人的氣息,卻亮著燈。可能是為了讓教堂裏能夠整晚維持光線而特意留下的吧。


    「是不是沒有人在呢?」


    「總而言之,要在這裏待到天亮嗎?」


    「是呢,外麵有那麽多的黑妖犬,晚上是很危險的。如果是教堂的話,邪惡妖精們是進不來的。」


    正當這麽說著的時候,裏麵的門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打了開來。一位年過半百的牧師走出來。是因為聽到了莉迪雅他們的聲音吧。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不好意思,我們迷路了。」


    牧師臉上露出了稍微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們成功從這個島嶼登陸了嗎?因為被惡魔支配,這裏變得無法往返其它的島。從惡魔那邊逃走的村人們都到這個教堂來避難,我們勉勉強強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莉迪雅他們互相對看了一眼。他們也聽說了有這樣的島。因為邪惡妖精們的跋扈,船隻變得無法靠近。


    不隻是人類,連妖精都是有去無回的島。莉迪雅他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這個島上。


    「那個,難道這裏不是聖瑪麗島嗎?我們是從那裏的港口來的。」


    「不,這裏是賽普雷斯(サイプレス,cypress)島。」


    「但是,我們並沒有搭船啊。」


    牧師依然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卻毫不驚訝,反而像是在說著「這種事也是有的」似地點著頭。


    「那麽,妳們應該是從裏奧納斯豋岸的吧。」


    「誒……、裏奧納斯是很久以前就沉沒了的國家吧?但我聽說這裏是裏奧納斯還留在海麵上剩下的山頂部份。」


    「不錯。然而名為裏奧納斯的大陸仍然覆蓋著這邊的島群。所以,據說由於某些契機而意外在裏奧納斯而不是錫利群島登陸的人們眼中看來,全部的島是相連在一起的一整片大陸。我過去也聽過這樣的故事。傳說有一個被棲息在裏奧納斯的妖精偷走帽子的旅人,他能夠用徒步的方式穿越島嶼群。可能是因為他的帽子被帶到裏奧納斯,所以他本人也變得能夠進入裏奧納斯了吧。」


    牧師以緩慢從容的動作替換著蠟燭。


    「妳們是不是也被妖精偷走了甚麽呢?」


    是被偷了。所以莉迪雅他們才不是來到錫利群島,而是踏上了裏奧納斯的土地。


    所以他們才能夠從聖瑪麗島的碼頭一直騎馬往北,往原本應該是海洋的方向前進。然後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了似乎就是組織據點的這個島上。


    莉迪雅朝尼可看了一眼,尼可也懷有深意地看向這邊點頭。


    如果弗朗西斯是故意讓蛇紋石手鐲被妖精偷走,那麽這應該就是他的目的吧。


    他可能是為了讓大家能夠登陸裏奧納斯,才特地泄露出讓妖精會想盜走的物品的情報的也說不定。


    然而,卻不明白為何他不把話說明,而要在暗地裏策劃。


    「這座島上,位於碼頭的村子變得怎麽樣了呢?」


    雷溫似乎在意著王子的組織的事。


    「那裏住著被惡魔附身的人們。幾乎都是些外來者,而且似乎有走私的船隻停泊在那裏的樣子。村人們不是被殺,就是被施了魔術變成他們的手下,諸如此類。」


    「有辦法去看看嗎?」


    「為了你們自身的安全,還是不要那麽做比較好。」


    他應該是想去確認埃德加是否在那裏吧。然而莉迪雅認為雷溫是不會去的。因為他有自覺,那並不是自己的工作。


    「禮拜堂太冷了,往裏麵請。」


    莉迪雅他們被引進了廚房的一角。那裏有著桌子和椅子,爐灶上滾著湯。


    「感覺到危險而逃走的人們都在這裏嗎?」


    坐下後,莉迪雅再度發問道。還有其它好多想問的事。


    「是的,都在二樓或屋頂隔間裏睡著。」


    「我也聽說有人從康沃爾郡前往錫利群島,卻一直沒有回來。」


    「 應該是被惡魔的手下抓住了吧。很遺憾,逃到這邊的都隻有住在村裏的人,沒有外來者。而且我們也沒辦法從這裏出去。」


    「為什麽沒辦法從這個島逃出去呢?」


    「因為沒有船。」


    聽起來情況非常嚴峻。


    居住在這邊的人們並不像莉迪雅他們一樣,是經由裏奧納斯上陸的。


    「即使有船,如果被惡魔的手下們發現的話也會被擊沉。正因為我們隻能乖乖地待在這瑞安靜生活,所以他們才會放我們一馬。」


    牧師深深地歎氣。


    「你們幾位也是,如果被發現了會很危險。從外麵來的入侵者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掉。但是夜晚是惡魔的領域,不要在這時候輕舉妄動才是明智之舉。因為沒有招待客人的房間,所以也隻能請你們暫時在這裏休息了。」


    說著,牧師站了起來。


    「這樣已經很足夠了,非常感謝您的親切幫忙。」


    牧師一離去,尼可馬上像是受夠了般開口道。


    「吶,我們非得用走的回去聖瑪麗島不可嗎?」


    「這也沒辦法啊。」


    「弗朗西斯先生一開始就打算前往這賽普雷斯島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而且,他之所以半夜偷偷溜出來,一定是為了去見那個妖精。


    「那個妖精或許就在附近也說不定喔。」


    就在他們這麽說著話的時候,尼可像是很疲憊似地打了一個大嗬欠。


    「我想睡了。雷溫,早上了要叫我起床喔。」


    莉迪雅也感覺到突然之間強烈的睡意襲來。光是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全身的力氣就像是散去了一樣。


    隻有雷溫仍然保持著精神,正快速地巡視著周遭。


    「莉迪雅小姐,很奇怪,有誰正在催眠我們。」


    「咦……」


    莉迪雅好不容易撐開已經幾乎闔起的眼皮。


    「是…怎麽回事…?」


    「而且從剛剛開始,這邊就傳來血腥味。」


    是什麽陷阱?


    難道是被下了藥?也不太可能。莉迪雅他們甚麽都沒有入口過。


    是煙或瓦斯一類嗎?但是,那樣的話不可能連身為妖精的尼可也中招。


    是因為魔法。能想到的就隻有這個了。莉迪雅拚命地聚集身體裏的力氣,用視線來回搜尋著房間的四周。


    「是妖精……!」


    莉迪雅好不容易高喊出聲。


    「雷溫,在櫃子的上麵!」


    他立時判斷,丟出桌巾。櫃子上麵被桌巾包住的部份顯現出不自然的形狀,不斷掙紮著。雷溫連同桌巾一起把他製服住。


    途中,咒縛像是解開了,莉迪雅從沉重的睡意中得到解放,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願意現身的話,就放開你。」


    莉迪雅這麽說了後,那個東西就覺悟似地停止了掙紮。雷溫翻開桌巾,出現了一個大約能夠放在手掌裏那麽大尺寸的妖精。


    「你是皮克西吧。」


    妖精有著亂糟糟的紅發,穿著綠色的衣服。


    「和前幾天看的的皮克西大小相當不同,但是…」


    「他們的大小是可以自由變化的喔。」


    「就是你對我施了魔法的嗎!」


    好不容易醒來的尼可逼近了皮克西。皮克西戰戰兢兢地後退。


    (對、對不起……。因為被脅迫,所以沒辦法……)


    「被脅迫? 是怎麽一回事?」


    (我來島上看親戚的情況,卻被妖術師抓住了。我被他任意地使喚,把來到這裏的人類催眠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把他們催眠之後呢?」


    (不太清楚……,但是之前我看過牧師把全身是血的人類埋到庭院裏。)


    「那個牧師做的嗎?」


    「這裏不是村人們避難的地方嗎?」


    (這裏除了牧師以外沒有其它人在。隻有妖術師偶爾會過來的樣子。)


    妖術師。難道說,是提蘭?


    這附近有著被組織所支配的村莊。而抓住皮克西,虐待並使役他的,很可能就是提蘭。


    「莉迪雅,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尼可拉著她的袖子。


    「但是他被捉住了,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


    莉迪雅靠近櫃子,盯著上麵的皮克西。


    「你是這在彭讚斯的皮克西們的兒子吧?你一直沒回去,他們很是擔心呢。」


    (沒錯。我爸爸他…、啊啊……)


    想起家人,被捕之身的皮克西難過地用手覆蓋著臉。


    「你是怎麽被妖術師抓住的呢?」


    (那是…偷偷潛入這裏的時候,發現了好像很好吃的麵包,所以就偷了它。然後妖術師出現,說那是為了捉我而特別準備的東西。既然我已經拿走了,就必須以工作還償代價。)


    不隻是皮克西,隻要是妖精都無法違抗說好的事情。從古時候開始,人們就常常利用追討代價這個名義,將妖精留在身邊為自己做事。


    以皮克西的情況來說,隻要和他住在同一棟建築物裏的人給予他任何自己帶在身上的東西,他就會消失。這一點應該無論他是待在自己家裏,或是處於被抓住而強迫勞動的情況下都不會改變才對。


    「那就沒問題了。我來幫你解放吧。這個給你。」


    莉迪雅取出手帕,遞給皮克西。


    「我們已經被允許留在這棟建築物裏過夜了。所以我把帶在身上的東西給你,這樣你應該就能夠離開了吧?」


    拿到了莉迪雅的手帕,皮克西當場在原地跳起來好幾次。


    (謝…謝謝你!你是一個非常棒的妖精博士!)


    「要快點逃走喔。」


    皮克西高興地轉著圈,然後就消失了。


    「好,我們也該走啦,如果不想被埋起來的話。」


    對於尼可的催促,莉迪雅終於點頭。


    跳躍著離開教堂的皮克西在草地上走著。終於自由了。這樣就可以回去了。他哼著歌自言自語著,卻被眼前站著不動的人影擋住了去路。


    是妖術師……。


    驚覺到的皮克西迅速跳起來朝右邊衝出去,但很快就被掐住脖子而動彈不得。


    連手帕都被奪走,他開始號哭起來。已經完全束手無策了。


    「你是我的奴隸,可別以為那麽簡單就可以逃掉。」


    瞪著他的視線非常可怕,讓皮克西顫抖著幾乎快要昏倒。妖術師捏緊手中搶來的手帕,獰笑著。


    「找到妳了,馬齊魯一族的小姑娘。」


    ***


    位於名為塞普雷斯的小島上唯一的人類聚落,是個冷清的小村子。被稱為港口的海岸上,連碼頭都隻是用一塊長板所組成。然而,這裏卻成為了組織的據點之一。今天早上雅美陪同埃德加一起來到了這個島。


    這裏也是,潛藏著不少在此停憩的走私船和海盜船。有著賣酒和藥的地方,也有妓院。


    依照組織的要求,村人們種田、飼養家畜還有捕魚。盡管勞動的成果幾乎全被組織榨取而去,他們卻仍隻是默默地工作著。大家的眼神都十分空洞。雖然有不少村人在這種殘酷的使役下死去,組織卻不知從哪裏不斷地運來新的勞動人口。被賣掉的孩童,無力還償借款的人,被抓來的人,大家都被深深植入了對組織的恐懼,被這樣洗腦後,就連逃出去的氣力都不剩下地在村子裏繼續工作著。


    和這些人們擦身而過時,即使看見了他們被組織虐待的模樣,埃德加看起來也毫無心痛的樣子。


    他真的已經沾染上了王子的黑暗了嗎。雅美隻是凝望著他和從前一樣,不曾改變的背影。


    除了彷佛舍棄了莉迪雅般的態度和言語,還有變得比較寡言,埃德加看起來和以前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他雖然直視著組織冷酷的做法,卻看不出有任何樂在其中的感覺。


    正因如此,即使到了現在,雅美也仍然無法看透埃德加到底受到王子多少程度的影響。


    「這就是裏奧納斯嗎?過去的榮光一點都沒留下呢。」


    離開了村子,埃德加開始朝小丘上攀登。他說話的對象並不是雅美,而是跟在他身邊的尤利西斯。


    因為持有裏奧納斯的情報而站在比提蘭更加有利的位置,他這陣子顯得心情不錯。


    「這裏隻是過去曾被稱為裏奧納斯的地方而已。這一帶的群島,以前似乎曾是一整片的廣大陸地。」


    「而告訴你裏奧納斯的情報的,是住在這裏的妖精嗎?」


    「是的。那個妖精在遙遠的過去,曾經引導伯爵家的先祖前往妖精國。很有可能他這次也擔任著同樣的使命。」


    「那個妖精現在在哪裏?」


    「我一定會將其找出。」


    「那麽,伯爵家的船呢?」


    「那也尚在搜索中。有情報說數日前有人在彭讚斯看到過。」


    「不快點找到的話,會被提蘭搶先一步喔。」


    埃德加抿嘴笑道,尤利西斯似乎感到不太愉快。


    「既然那樣會感到困擾的話,就希望您當初不要慫恿他。」


    「為什麽我會困擾呢?」


    「您的夫人可是會被殺害唷。」


    「你會覺得困擾嗎?」


    「想下手隨時都可以。但我認為比起殺死她,她應該有更好的利用價值。」


    「這不是很有趣嗎?她的命運就決定於你和提蘭哪一方比較愚蠢這件事上。」


    彷佛在窺探他的臉色般,尤利西斯看著埃德加。


    「您是認真的嗎?」


    他應該是不小心問出口的吧。


    埃德加以彷佛刀刃的眼神盯著他後,尤利西斯忽地移開視線。


    「不,什麽事都沒有。」


    之後尤利西斯便匆忙離去了。他似乎很懂得撤退的時機。


    像是代替尤利西斯的位子一樣,其中一個仆人走近雅美身邊,向她低聲耳語了些什麽。


    埃德加往山丘的更上方走去。隻有雅美保持著距離,跟在他後麵。


    打從君臨組織以來,他就極力避免在身旁配置隨從。他似乎想盡量一個人待著,連雅美都不易接近他。


    現在也是,雅美從氣氛感覺到自己應該離去,但是在那之前她有必須傳達給埃德加的事。


    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勉強等待著埃德加先出聲。


    埃德加在山丘頂上停了下來。雅美也停下來眺望著海的方向。從這裏可以清楚的看見碼頭那邊。在狹窄的海灣外圍,隻有建築物零散地佇立著。


    陰鬱的天空下,毫不間斷地刮著風。埃德加的視線隨著海岸線緩緩移動。他的目光停留在離村子有些距離、彷佛隱藏在茂密草堆中的某座寂靜的獨立房屋上。


    「那是?」


    「是教堂。裏麵有牧師和從村子逃走的數十人一起生活在那


    裏。因為有病人和老人在,沒什麽行動能力,所以他們也逃不出島上。因為要燒掉也很麻煩,所以就暫時放著不管。」


    這裏是風力很強的土地。如果用火的話,可以會波及到碼頭那邊吧。


    「放著不管嗎。尤利西斯就是太大意了呢。」


    煙囪裏有煙冒出。這代表他們並不缺乏食物跟燃料。


    那裏真的容得下數十人生活在裏麵嗎?


    在雅美心中所浮出的這個疑問,不知道埃德加是否也感覺到了。然而比起這件事,她判斷現在正是說出傳話的時刻,於是告訴了埃德加剛才的仆人的傳言。


    「埃德加大人,凱瑟琳小姐已經抵達了。正在柏木亭那邊等著您。」


    「她特別跑來這種地方見我?」


    「因為她一直擔心著您的身體狀況。」


    「這不是有點可愛嗎?」


    埃德加微笑。於是雅美不小心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


    「您打算把凱瑟琳小姐怎麽樣呢?」


    她甚至連這種話都問出口。


    「什麽把她怎麽樣,她是我的妃子候選人不是嗎?」


    「您真的變心了嗎?」


    「無論是怎麽樣的女性,一旦到手之後都會失去興趣吧。莉迪雅已經充分地取悅過我了。就隻是這樣而已。」


    彷佛把過去那些幸福的日子,就此堅固地封印起來一般。


    彷佛再也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物動心一般。


    「如果這是您的真心話,那麽我無法再繼續侍奉您了。」


    雅美斷念道。莉迪雅對埃德加曾是重要的存在。如果他能夠真心舍棄莉迪雅,那麽無論眼前的他看起來和過去是多麽地相似,都已經不是雅美所信賴的那個埃德加了。


    「隨便你。」


    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感情,他說完後便轉過身。幾乎是與此同時,可以看見一位乘在馬上的女性,正往山丘上靠近。


    發現了這邊以後,她急忙下了馬,抓著裙擺朝這邊跑來。


    「…殿下,您恢複精神了…啊啊真是太好了…。」


    這個毫無躊躇就喊出『殿下』的少女,盯著他的雙瞳顯得異常濕潤。薔薇色的臉頰發著燙,應該不僅僅是因為剛才駕馬的緣故。


    過去,凱瑟琳應該曾經被埃德加斬釘截鐵地拒絕過了一次才對。然而現在的她像是完全忘了有那回事一般地滿臉笑容。


    「都是多虧了有你替我祈禱啊。我聽說你來探望過我好多次。」


    「是的,但是都沒能見到您,所以我非常擔心。」


    「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我聽說您到錫利群島來療養,所以也跟到這裏來了。應該沒有給您造成麻煩吧。」


    療養。提蘭是這麽說的吧。


    凱瑟琳不過是想跟埃德加結婚罷了。她根本不在意埃德加事實上是怎麽樣的人,恐怕也不知道組織的真麵目吧。


    「我好高興。這邊雖然空氣很好,卻很無聊。我正感到煩悶呢。」


    她也不會知道,若是哪天埃德加找到了比她更加合適的王妃人選,她就有可能被埋葬在黑暗中這個事實。


    「吶,那邊有座教堂。我們順便散步到那邊好嗎?」


    一邊低聲細語地說著,埃德加一邊把手環繞上那係得死緊的腰部。


    「好的,我跟您一起去。」


    凱瑟琳高興地向埃德加貼近。然後她看向雅美。


    「那邊的,你幫我把馬帶回旅社。」


    真是悲哀的女性。雅美給了她比起同情,更接近於警告的一瞥後拉馬離去。


    「什麽嘛,那個態度。難道是嫉妒嗎。」


    凱瑟琳故意大聲地嘀咕道。然後,觀察著埃德加的反應。


    「有人告訴我她是你的情人,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你會對我失望嗎?」


    「像那種無法當作結婚對象看待的女人,無論在你的周圍有多少人,都和我沒有關係。」


    但是她現在正在獻媚的這個男人,卻早就已經結婚了。她應該是不記得這件事了吧。


    或者,正如同埃德加自己所說的那樣,對現在的他來說,深愛的妻子什麽的並不存在呢。


    因為他自己說過了,名為埃德加=愛歇爾巴頓的人物,已經不在了。


    他們走了大約三十分鍾的時間。近看之後,可以確認那古老的建築物確實是座教堂。雖然屋頂上立著十字架,但如果沒有那個的話,這就隻是座臨時搭建的普通小屋而已。


    雖然聽說有村人潛藏在這裏,但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


    「好像沒有人住在這裏呢。」


    「我聽說這裏有個牧師。」


    「您有興趣嗎?」


    「難得來了,就問問看那個牧師這個島上有名的觀光景點吧。」


    無論是牆壁或地板都髒汙不已,凱瑟琳光是進入禮拜堂裏就很勉強。埃德加一個人窺探著狹窄的禮拜堂深處。


    那裏似乎是作為廚房和飯廳合用的房間。


    環視了周圍一圈後,埃德加發現了掛在椅子上的帽子。


    那和提蘭的帽子非常相似。


    當然,提蘭來到這個島上這件事本身一點都不奇怪。但是,他竟然會造訪這個應該是逃走的村人們躲藏之處的教堂,這點就顯得十分可疑。


    在這安靜的教堂某處,或許有著成堆屍體組成的山也說不定,他這麽思考著,同時也確認了想著『即使真是這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自己。


    接觸了王子的記憶,將那個力量納入手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清楚知道自己應該展現出什麽樣的姿態,並且也打算那麽做。


    彷佛要消去那險惡的想法似地,有腳步聲逐漸靠近。埃德加將注意力轉向那裏,有個人影停在打開著的廚房的後門處。


    「哎呀,請問是哪一位?」


    那個人穿著牧師的服裝。即使看到了埃德加,他也隻是完全不起戒心地傾斜著頭。


    「抱歉,我還以為這裏是沒有人的教堂。」


    「您是……、難道是昨晚那位貴婦人的同伴嗎?」


    貴婦人?也就是說,昨晚,有某位具有相當身分的女士曾經造訪這裏。埃德加感覺到胸中的騷動,點了點頭。


    「啊啊,果然如此嗎。通常船隻都很難接近這座島。雖然應該是偶然才漂流到附近來的,但這裏可不是貴族女性應該來的地方呢。」


    「那位貴婦人身邊是否還帶著其它同伴呢?」


    「是的,我想應該是隨從吧,是個異國少年。」


    是雷溫。


    莉迪雅和雷溫在這座島的某處。埃德加冷靜地接受了這個情報,然後開口問道。


    「她已經離去了嗎?我正在到處尋找她。」


    「已經在不久之前離去了。但願她能順利脫離這座島就好了。」


    「還有過其它客人嗎?」


    「不。」


    那帽子看起來果然像是提蘭的東西。若是如此,為何牧師要隱瞞呢?提蘭是否碰到了莉迪雅他們呢?即使還沒碰上,提蘭也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莉迪雅他們來過這裏的事。


    甚至,莉迪雅有可能已經被提蘭…………


    「您也應該趁著被發現之前,快點離開這裏才是。」


    「你說被誰發現之前?」


    「被惡魔。這個島,被惡魔支配著。」


    村人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牧師當然也很清楚。然而,若說他們是偷偷躲在這裏生活的話,警戒心也未免太薄弱了一點。


    「哼,但是,你卻沒有考慮過我可能是惡魔的手下呢。」


    「因為惡魔是進不了教堂的


    。」


    「那是迷信。」


    即使是無法進入有神聖魔力領域的提蘭,也能夠自由出入教堂。還算有什麽神。埃德加背對牧師轉過身去。


    埃德加自身,也是惡魔的同類。


    莉迪雅可能已經被提蘭發現了。即使這麽想著,自己也毫無動搖。


    他在與王子的戰鬥中守住了自我,然後,割舍了莉迪雅。


    「願神保佑你。」


    離開門口的時候,牧師的話語傳到耳中。


    他回到禮拜堂,卻不見凱瑟琳的蹤影。他看向正麵的出入口,發現她正坐在外頭的長椅上。大概是無法忍受坐在肮髒的室內吧。


    埃德加再度以目光巡視過整個禮拜堂,他的視線停駐在旁邊被打開的側門上。記得到剛剛為止,那扇門都還是閉著的。


    他隨意地看向門後,那邊應該是塊墓地吧。好幾座的土堆上,立著粗糙的十字架。


    然後,他的目光被麵前一座看起來還很新的土堆給吸引了。


    他感到全身發冷,一邊穿過門,走近那土堆。


    泥土還沒有被草覆蓋住,代表這應該是昨天或今天才剛挖好的。而那裏,有塊白色的布露出一角來。


    他靠近仔細觀察那塊被風吹得啪搭啪搭飄動的布,發現那是莉迪雅的手帕。


    埃德加記得這條手帕。那上麵有著洋甘菊圖樣的刺繡。


    就在,這土的下方。


    一瞬間,他心中湧上想要放聲大叫的衝動,但就像浪潮一樣瞬間就退去。自己的內部,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留下。


    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塊布和一堆土罷了。


    他感覺到提蘭似乎在某處窺視著他的動靜。


    不,比起提蘭,埃德加其實就像是隨時都處於『王子』的監視下一樣。


    所以,他不去思考莉迪雅的事。而能夠這麽做到的自己,恐怕已經無法再愛著莉迪雅了吧。


    埃德加從手帕上移開視線,轉身離去。


    ***


    昨晚,好不容易才從教堂逃出的莉迪雅一行人,待在沿海一帶的岩石區所找到的洞穴裏過夜。


    因為他們認為,在邪惡妖精最為猖狂囂張的夜晚時間裏行動果然不是明智之舉。


    等到破曉後,一行人打算回到停有船的聖瑪麗島而離開了洞穴。他們一邊注意著是否有牧師的同黨追來,一邊盡量低調地向內陸前進。


    根據雷溫帶在身上的錫利群島地圖,塞普雷斯島應該是座很小的島,但是無論莉迪雅他們走了多久,都仍看不到應該位於原野盡頭處的海洋。


    看來他們果然是在裏奧納斯大陸的內部吧。


    「弗朗西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回到船上了呢。」


    「蘿塔他們應該很擔心吧。」


    「說起來,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弗朗西斯的錯。之後非得好好盤問那個家夥不可。」


    他應該有注意到莉迪雅他們會跟在自己後麵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或許就隻有找他直接問個清楚這個方法了。


    就在莉迪雅這麽思考著的時候,雷溫發出聲音。


    「啊,是馬。」


    在他所指的方向,有匹馬正奔馳著。原本以為是他們昨天放走的馬,但是它身上並沒有裝著鞍具。


    那匹馬正全神貫注地朝這裏前進。


    「咦,格魯比?」


    接近一看就知道了。這匹漆黑的馬太過奇異而美麗,不像是屬於這世上的生物。


    「莉迪雅,果然是妳嗎!」


    他逐漸放慢速度,最後停在莉迪雅跟前。


    「我一眼看到是妳就跑過來了。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啊啊,我們遇到了點事情。」


    莉迪雅含糊地說道,不過格魯比好像覺得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的樣子。


    「對了莉迪雅,你跟我一起過來。」


    「過去?去哪裏?」


    「總之你先過來嘛。」


    莉迪雅被迫騎上他的背部。


    「等一下,格魯比!」


    「我帶你去見伯爵。」


    「誒!」


    雷溫應該也聽見了吧。雖然他試著追上去,但腳程迅捷的格魯比一下子就把他們全都拋在後頭。


    「伯爵也來到這個島了。我想告訴你這個消息,正打算去船那邊找你的。」


    埃德加就在附近。乘在像風一樣急馳前進的格魯比背上,莉迪雅的心髒的鼓動也跟著加快。


    「他恢複精神了嗎?他倒下以後,發生了甚麽事?」


    「不知道呢,我不清楚細節。」


    想見他。但是莉迪雅的心裏的不安也逐漸擴大著。


    「……格魯比,他還是埃德加嗎?」


    「那個我也不清楚。」


    「你沒辦法分辨嗎?」


    「他解放了王子的力量是事實,但這對他有多大的影響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們今天隻是遠遠地看著。這樣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也對,如果隻是偷偷地在旁邊看著的話,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老實說,就算隻有一眼也好,她都想看看他有精神的樣子。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比起相會,更該做的事情是去完成兩個人各自的任務。這對埃德加而言是非常漫長痛苦的道路,所以莉迪雅也不能放縱自己的感情,說出什麽想要見麵之類任性的話。


    雖然她也明白情況,但是,隻要能看到埃德加有精神的樣子,她似乎就能夠相信他並沒有受到王子的影響而改變。


    終於,池塘逐漸出現在眼前。格魯比在池畔岩石的陰影處停下。


    「應該就在那一帶。」


    越過池塘,可以看到昨夜的那座教堂。


    那時因為晚上太暗而沒能看清楚,原來後麵有座這樣的池子。


    但是,那個教堂被組織控製著。她雖然擔心會被提蘭發現,但是那份擔心似乎也因為中間隔著池子和身邊有格魯比而被緩和下來了。莉迪雅開始集中精神,尋找埃德加的身影。


    「我聽到他說好像是要順便散步到這個教堂來的樣子。」


    雖然中間隔有段距離,但她有自信自己不會錯過埃德加的身影。


    眺望了一段時間之後,有人影從建築物的陰影出現,來到池畔。莉迪雅凝神觀看。


    是埃德加。


    莉迪雅從格魯比背上降下,她抓住前方的岩石將身體貼上去,打算好好看清楚他的樣子。


    明亮的金發隨風飄動。無論是那穿著大禮服(frock coat)的修長身軀,或者是持著手杖的身影,都是那麽令人懷念,讓她濕潤了眼眶。


    那熟悉的側臉,也和以前的埃德加毫無二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他已經變成了『災厄王子』的證據。


    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奔向他,隻是安安靜靜地注視著。


    埃德加看向天空,隱約從雲層間透出的陽光讓他瞇起眼。突然,他轉頭回望。


    莉迪雅大吃一驚,喘不過氣來。


    有個穿著高級外出服的女人跑近埃德加的身邊。和服裝同套的帽子底下,蜂蜜色的金發擺動著。


    凱瑟琳……。


    她像是戀人般地挽著埃德加的手。她突然腳步踉蹌,似乎是被滿是石頭的地麵給絆了一下。埃德加為了支撐她而伸手抱住她。抬頭仰望著摟住自己的埃德加,凱瑟琳幸福地雙頰緋紅。


    莉迪雅猛然轉過臉,背部倚著岩石滑坐下來。


    埃德加朝她微笑了。原本還以為,那是隻有對自己才會綻放的笑容。


    「……真是的,時機真差。但是,伯爵對女人的那種態度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吧。」


    雖然格魯比為了安慰她而這麽說著,但是對莉迪雅來說,凱瑟琳並不是那麽簡單就可以放下心來的對手。


    她是席爾溫福特家的幸存者。如果她和埃德加結婚並生下兒子的話,他們兒子的那一代或許能夠取回席爾溫福特家的公爵爵位也說不定。


    而莉迪雅或許連懷孕都做不到。


    雖然知道既然埃德加在王子的組織裏,就必須和置身那裏的凱瑟琳變得親近是件無可避免的事,但是心裏的動搖仍是難以抑製。


    兩人的談笑聲傳了過來,莉迪雅像是要逃走般地衝了出去。


    「喂,等等啊,莉迪雅。」


    她離開了池畔,一直跑到山丘的山腳,直到已經看不到教堂的屋頂,那兩個人都氣息也都消失了,她才停下來深深地歎息。


    「吶,格魯比,這樣做真的好嗎?」


    格魯比不知道什麽時候化成了人形,安靜地跟在她後麵。


    「前往妖精國對我們兩個來說,真的是件好事嗎?無論埃德加變得怎麽樣,我都愛他。既然如此,我是不是應該跟他一起待在組織裏頭呢?」


    「提蘭打算殺了你吧?所以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她很清楚。但是,雖然知道不可能,卻仍忍不住去想。


    況且,莉迪雅是妖精博士,必須要守護妖精們的幸福。如果埃德加打算使用王子的力量,那麽阻止他就是自己的使命。


    不可以把埃德加當做王子來看待。埃德加是不會變成王子的。


    沒想到自己竟動搖到了會去考慮蠢事的程度。想著不可以再這樣下去,莉迪雅舉起手擦著眼角,卻突然被格魯比抓住。她轉過頭去,格魯比粗暴地把她拉近自己身邊。


    「莉迪雅,覺得難過的話就不要繼續了。雖然我不是伯爵,但是妳的願望我全部都會幫妳實現。」


    因為他是妖精,所以不會說謊。既然他這麽說了,就代表莉迪雅可以永遠在格魯比不變的溫柔中生活下去吧。


    冷不防地,他的唇碰觸到了莉迪雅的。


    水棲馬並不理解接吻的意義和這個動作背後所代表的熱情,即使如此,他仍模仿著人類的行為,試圖要撫慰莉迪雅。


    那是又冷又清涼的水的觸感,完全不帶有絲毫的不快或愧疚感。妖精的吻就像是對花朵和小羊的親吻一樣溫和恬靜,所以並不會帶給莉迪雅任何類似心亂的特別感覺。


    輕輕地推開他,莉迪雅搖了搖頭。


    「對不起,格魯比。但是這種事情,我不會和埃德加以外的任何人做。」


    「但是,那家夥……、他可能已經變了也說不定喔。」


    人的心是善變的。也有東西因為這樣的改變而消失掉。即使如此,正因為一直都在改變,才有辦法孕育出愛,孕育出無可替代的事物。變得更加深沉濃厚,更加溫柔。


    莉迪雅相信著自己和埃德加之間,存在著這種事物。


    「我不小心說了喪氣話呢。但是,沒問題的。我一定會好好地抵達妖精國。」


    莉迪雅踏著地麵再度開始向前走去。而這次格魯比就沒有再跟上去了。


    回到雷溫和尼可那邊去吧。加快腳步的莉迪雅耳中聽見了尼可的聲音。


    「喂-,莉迪雅-。」


    從山丘的對麵,可以看到有隻貓正用兩條後腿站立著奔跑。


    「尼可?怎麽了?雷溫呢?」


    「發現弗朗西斯了!雷溫正在偷偷地跟著他!」


    ***


    格魯比坐在村外的一個水井上。有一位顯眼的金發男子正從對麵走近。


    他明明不過是個人類,卻光憑容貌就能夠吸引人靠近。那寄宿在他灰紫色瞳孔裏的力量,是妖精所沒有的。


    那並非魔力,而是人類獨有,好像是叫做品格和榮耀的事物。


    這個男人現在應該擁有能夠隨欲操控邪惡精靈魔力的能力才對,但那和過去相比並無改變的眼裏,依然存在著他以前屬於人類的力量。


    「喲,伯爵。」


    格魯比向他招呼道。然而埃德加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地直接通過他。


    「你已經忘記了莉迪雅的事了嗎?」


    格魯比一直在等著埃德加落單的時機。因為他有無論如何都想對他說的話。


    埃德加終於停下腳步,似乎很意外地看向格魯比。


    「莉迪雅……?」


    他像是連那名字都早已遺忘似地說道。


    「她……還活著嗎?」


    「嗄?難道你以為她死了嗎?但是,你卻能夠那樣蠻不在乎的嗎!」


    埃德加沒有回答,他輕輕地搖著頭,陷入沉思中。


    「原來你是打算當成她死了,然後和那個女的結婚是吧?」


    「…是什麽時候?你是甚麽時候見到莉迪雅的?」


    「是什麽時候都無所謂吧。我想見的話就能見到。比起這個……」


    「的確是呢。」


    埃德加像是歎息似地自言自語著,再度打算直接通過格魯比麵前。格魯比很快地站起來,擋住他的去路。


    「你聽著!無論是你打算成為王子,還是在意圖著什麽,全都和我沒關係。但是,不要背叛莉迪雅!」


    「……那麽喜歡她的話,我也可以把她讓給你。」


    他像是感到很無趣地說道,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彷佛有關莉迪雅的一切,甚至是她的生死,對他來說全都毫無感覺。


    「你說什麽?」


    「冷靜下來想想的話,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執著於她呢。她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女孩不是嗎?是因為是妖精博士所以很稀奇嗎?」


    格魯比氣得火冒三丈,立刻抓住埃德加的衣服前襟。灰紫色的瞳孔像是驚訝似地縮小。


    「怎麽了?你應該高興啊。你一直都認為我不在了會比較好吧?」


    「……啊啊,那我就收下了。莉迪雅的嘴唇嚐起來有眼淚的味道。即使如此,你也完全不在意吧?」


    他想令他動搖,想激怒他。如果連這樣都不生氣的話,那麽莉迪雅就太可憐了。所以格魯比不停地說下去。


    「那對人類來說是件特別的事吧?那家夥說她不會跟你以外的人這麽做。但是你會跟別的女人這麽做吧!」


    抓住埃德加衣襟的手加強了力道。他痛苦地皺起眉,但是格魯比感到他的瞳孔突然在瞬間充滿了力量。


    同時,他低聲說道。


    「放開。」


    那一瞬間,格魯比感到有股電流般的力量穿過身體,令他全身發麻,無法動彈。


    「你不過是匹水棲馬而已,不準碰我。」


    埃德加連手都沒有動一下,格魯比就被遠遠彈飛倒在地上。埃德加的手杖壓在試著站起來的他肩上。


    「你應該早就知道接近我會發生什麽事吧?但你還是來了,難道就隻是特意為了對我說這些嗎?」


    「…是為了確認、才來的。確認你是不是真的…」


    格魯比無法再繼續說下去。王子的力量,光憑視線就足以將他束縛。


    那恐怖而殘酷、毀滅性的力量,化為甜美的毒注入體內。品嚐到這種滋味的魔物們,都隻有俯首稱臣一途。


    就連被這種力量壓製,都感到快樂。能做的,就隻有把自己交出去。


    即使試著想去抵抗,全身的力氣卻在逐漸流失。格魯比感覺到自己被韁繩緊緊拉住,並在同時失去了意識。


    「愚蠢的水棲馬……。我可不覺得她會中意你的吻呢。」


    他感覺到全身都是冷水。那一瞬間,格魯比猛然睜開眼睛。


    他臥倒在一間簡陋的小屋裏。才想著自己身下好像鋪著幹


    稻草,他馬上就察覺到身邊的動物氣息。


    這裏是間馬房。發現到這點的格魯比,對於埃德加的惡意小小地呻吟了一下。


    「你終於起來了呢。」


    腳那邊傳來聲音。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男裝的女人提著水桶站在那裏。


    「你,剛剛朝著我潑了整桶的水是吧?」


    「沒錯,我覺得這樣你會舒服點。」


    竟然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雖然做法很沒禮貌,但水對於格魯比來說確實是生命之源。


    「……啊啊,是感覺清爽多了。」


    雖然還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但格魯比勉強撐起自己的上半身。麻痹的感覺仍殘留在體內。


    「你真蠢,竟然主動去接近『王子』。這下子你再也違抗不了他了。」


    雅美放下桶子,在木製柵欄上坐下。格魯比也把身體靠著那排木頭,歎了一個氣。


    「也是呢。雖然知道會變成這樣,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確認那家夥到底還是不是以前的伯爵。」


    「你知道他已經解放王子的力量了吧?沒有可能會和以前一樣的。」


    「他那麽做是為了莉迪雅吧?既然這樣,我認為他對莉迪雅來說是很重要的人這點並沒有改變。」


    「埃德加大人被自己的複仇心控製住了。對他來說,妖精國已經成為了礙眼的存在,對莉迪雅小姐的事情也失去了關心。」


    雅美痛苦地垂下眼。


    「要複仇的話,應該是去打倒組織才對吧?」


    「光是消滅組織還不足以滿足他。他憎恨所有傷害了席爾溫福特公爵家名譽的一切,所以他打算利用組織來達成目的。」


    「哼,就算是這樣,不也跟莉迪雅無關嗎?如果他不打算繼續當青騎士伯爵的話,那麽莉迪雅也就跟妖精國一點關係也沒有了。我不懂他為什麽會對莉迪雅失去關心。」


    「因為帶有想要守護莉迪雅小姐之心的埃德加大人,是無法對英國進行報複的。」


    「也就是說他覺得複仇比莉迪雅還重要嗎?我不這麽想。再說,伯爵並沒有對莉迪雅完全失去興趣。」


    雅美不可思議地看著明明就很討厭埃德加,卻又不肯輕易承認他已經被邪惡魔力給汙染的格魯比。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


    「他嫉妒我了。我對他說我和莉迪雅接吻了,然後就被弄成了這樣。」


    格魯比光是想起這件事來就想笑。沒錯,那很明顯就是嫉妒的反應。


    而且,他是認真的在嫉妒,並真正感到不快。格魯比的身體到現在還是幾乎動彈不得。


    「那麽,為什麽埃德加大人要假裝出那種態度呢?不隻是在組織裏扮演著王子,他連妖精國的情報都泄漏出去,打算妨礙莉迪雅小姐她們一行人前往妖精國。」


    「他應該是有什麽理由才這麽做的吧?」


    「理由?莉迪雅小姐可是為了拯救埃德加大人,才前往妖精國的啊。」


    「比起自己被拯救,或是去統治妖精國這些事來,對伯爵來說應該還是莉迪雅更加重要才對。」


    格魯比無法理解埃德加。但隻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


    「如果伯爵和莉迪雅相遇後、了解到有她在身邊,心中所獲得的舒適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的話,他就沒可能會忘記她。」


    雅美以意外的表情看著格魯比。像是要用視線在他臉上看出洞來那樣地盯著看之後,她陷入一陣思考中。


    「因為我以前曾是人類,所以一直都認為自己能夠理解人類的感情,至少是比你能夠理解。」


    「這是當然。妳應該比我更能理解多了吧。」


    「是這樣嗎?」


    「對我來說淨是些無法了解的事呢。對了,我之前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了,那個,是有什麽含意嗎?」


    那個?雅美疑惑地傾斜著頭。


    「就是接吻啦。」


    雅美露出非常吃驚的表情,然後開始小聲輕笑起來。


    「你不懂接吻的意義,卻親了莉迪雅小姐嗎?」


    「那連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簡直像是莉迪雅的痛苦傳了過來一樣,隻覺得難過。」


    「如果兩個人都感覺幸福的話,那種感覺也會變成雙倍喔。」


    「……那麽,我是無法知道那種感覺的嗎?因為對象是我的話,莉迪雅隻會感到悲傷而已。」


    格魯比把手指埋進自己烏黑的鬈發間。


    他隻能希望,至少莉迪雅能和伯爵有幸福的親吻。


    「你想不到其它的對象嗎?」


    「其它的?」


    「像是會喜歡上你的人之類的。」


    「我,是專屬於莉迪雅的水棲馬。」


    雅美再次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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