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鎖在臥室旁邊的更衣間裏的愛德格,把自己扔進沙發一樣坐了下來。


    兩手緊緊地交握著,借以抑製體內蠢動之物。


    為什麽不去蹂躪那個女人?是我的話就會那麽做了。王子在他耳邊細語。


    “閉嘴。”


    力量隻會從屬強大的憎恨。但是你的憎恨有時會鬆懈下來。弱點是什麽?


    你以為我會讓你發現嗎?愛德格把憎惡的情緒轉移到王子身上,同時那把煩人的聲音消失了。


    鬆了一口氣地卸下全身的力氣,筋疲力盡的愛德格橫臥在沙發上。


    好想睡,這麽想著的時候,敲門聲響了。


    “老爺……我把夫人的替換衣服……那個……我可以進來嗎?”


    是凱莉的聲音。可能是聽到了剛才的騷動了吧,她的口吻有些惶恐不安。


    “莉迪亞在寢室那。”


    說完,愛德格就閉上了眼睛。


    凱莉像是要避開愛德格似地,沿著房間另一邊遠遠地繞一個大圈。她敲了敲臥室的門,還沒有聽到莉迪亞的指示就急急忙忙鑽進臥室裏麵去了。


    看見那個房間裏東西散落一地之後,恐怕還會更加惶恐吧。


    雖然也是因為介意提蘭的動向,然而愛德格會下達把暈倒的莉迪亞送到自己房間這樣的命令,都是因為內德的錯。


    由於愛德格在晚宴上的策略,似乎感到了愛德格在平靜對話後麵的威脅,內德擺出暫且先行投降的姿態,但是愛德格卻一點也安不下心來。


    他是那種覺得無論做了怎樣的壞事,隻要瞞得住不敗露就沒問題的那種人。因此愛德格不能不戒備著這個人隻要想得到莉迪亞就會去付諸行動。


    不過讓愛德格最不情願的,就是讓莉迪亞誤以為愛德格爽快地答應了內德的索求。


    雖然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莉迪亞的心卻漸漸地遠離了愛德格。雖然讓事態變成這樣的是愛德格自己,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他才能彌補回他們之間的這道鴻溝。


    這樣下去就算向妖精國進發,他們也隻有互相毀滅的結局。然而如果不前進的話,他們也無法找到得救的辦法。


    連一個確切的答複也沒有因而傷害了莉迪亞的心,而且還是傷害到讓她說出“最差勁”這樣的話。愛德格已經感到絕望了。


    不如幹脆結束一切好了。這樣的衝動,強烈到頭腦裏麵的製動裝置都管它不住了。雖然靠用小刀紮自己終於喚回了神智,然而卻無法製止自己的暴走。


    那個時候居然想“就此拿偶然出現的凱瑟琳作為替代品吧”,如果莉迪亞當時沒有阻止自己的話,那他真的就要變成最差勁的人了吧。


    一方麵,好歹能夠把暴走控製在傷害到莉迪亞之前結束,愛德格從心底感到安心,然而他又想,結果不就是隻不過把最糟糕的事態往後推延了而已嗎?


    真的有可能得救嗎?


    愛德格和莉迪亞兩人,已經成為了絕對的相反的存在。而兩人之間的力,毫無疑問就應該是“斥力”。


    即使如此對愛德格來說,莉迪亞的溫暖就能帶給他治愈。


    就算是這副隻能孕育預言者的孩子的軀體,也能溫暖他,撫慰他。心跳和呼吸的節奏互相重疊之後,就如同融為一體般感到無比舒暢。


    他深愛著莉迪亞。


    無法把這樣的心情化為言語十分懊悔。


    然而愛德格也明白,隻靠著這種話語無法守護她。


    這天早上,莉迪亞覺得這幢宅子裏頭變得比平時都要安靜。可能是因為愛德格的房間和宅子裏忙碌紛亂的仆人們的動靜相隔甚遠的緣故吧。


    莉迪亞站在窗邊。越過對麵樓房的屋頂可以看見大海。


    愛德格的房間景觀很好,日照也正適宜。不消說,這個房間也沒有被上鎖,現在仍然呆在這裏的莉迪亞是自己的意誌支使的。


    她的心裏麵雖然也有要早點回到伯爵家的各位身邊不可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麵,對於要從愛德格身邊逃走的事,她也感到有點猶豫。


    昨天夜裏,雖然真的隻有一點,但是她感到了留在他身邊的話,說不定多少可以拯救他。


    然而正是為愛德格著想才更不能就這樣留在這裏。


    (喂喂,終於找到了。)


    熟悉的聲音從暖爐的方向響起。


    (我找到了哦。但是後來又發現你沒在原來那個房間說。)


    “皮克西?”


    要是靠近暖爐的話就會變不見哦,皮克西說。


    “知道了。救你的人還沒來嗎?”


    (來了哦。那個妖術師慌慌張張的樣子,真想也讓你看看呢。)


    “看來報複他了呢。”


    (嗯嗯,那位幫手來了之後,在他的帽子裏裝進了馬糞。那家夥怒氣衝天地丟掉了帽子,所以呢,我就把那個撿起來了。)


    結果提蘭把那頂帽子戴上去了?即使想象一下那個情景都覺得胸口的悶氣都稍稍舒暢了。


    (真是痛快,這樣我也恢複自由身了。)


    “太好了呢。”


    (對了對了,也該把那個給你了,在壁爐台上。)莉迪亞檢查了一下皮克西說的地方,發現那裏放了一枚胸針。


    用頭發製作成形,是白天佩戴的首飾。那些頭發被加工成美麗的首飾模樣,是為了能把其發絲帶在身邊用來悼念故人的緣故。


    (你在找的是這個東西嗎?)


    “因為說是遺物,我想就是這個沒錯了。謝謝啊皮克西。”


    (那我就走了哦。)


    “啊,對了,那個來幫手的妖精還在這附近嗎?”


    沒人出聲回答。那個急性子的皮克西似乎是快快地就走掉了。


    明明還有點事想問的啊。莉迪亞歎了口氣後在剛旁邊椅子上坐下,就聽到了另外一把聲音。


    (在哦,找我有事?)


    慌忙回頭一看,窗簾布不自然地晃動著。在窗簾的隱蔽處,一隻小小的老鼠藏在那裏。


    “就是你幫助了皮克西的?”


    老鼠輕輕地點點頭。


    (因為我和皮克西似乎是親緣有點遠的親戚這樣吧。而且,最近也有點太過了。在我們的眾多小島上,到底什麽時候出現了這麽多的邪惡妖精在猖獗的呀。)


    老鼠不滿似地抖動著胡子。


    “這麽小的個子,你真的有那麽厲害的力量嗎?”


    (你說什麽?!你說我個子小?!)


    說罷妖精開始膨脹起來,變成了一頭巨熊的姿態對著莉迪亞。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啦。拜托變回去剛才的樣子啦。你是……姆利安吧。”


    聽說他們可以變成各種各樣的東西。然後他們這一族其實也算得上是矮小化的巨人族。是從遠古時代開始就和這片土地淵源甚深的妖精。


    “呐,友好的鄰居先生,讓你到這裏來的,是妖精博士嗎?”


    (啊啊,就是這樣。島上的妖精們非常困擾,那個男的是這麽說的。)


    是男的啊。這麽想的莉迪亞,腦海裏浮現出帕特裏克這個人。


    如果是的話,他的目的就不僅僅隻是救出妖精那麽簡單了。


    (那麽說來,你有沒有見過紅色的珠子?)


    老鼠唐突地向正在思考的莉迪亞發問。


    “紅色的珠子?”


    (沒錯。不是這麽簡單就能得到的,非常稀罕的紅色珠子。)


    “那個嘛……隻說紅色珠子的話沒辦法搞懂呢。”


    (那麽,你知道這裏的首領嗎。)


    “……找這裏的首領有事?”


    (那家夥應該拿著紅色珠子


    。)


    愛德格的?


    是寶劍上的星彩紅寶石啊。


    發現到這點的莉迪亞冒出冷汗。如果那個尚未知悉身份的妖精博士真的是帕特裏克的話,那會不會是他告訴姆利安寶石的存在,然後教唆它去愛德格那裏呢?


    “呐,那個,那一定是有什麽搞錯……”


    莉迪亞心裏麵想著能不能做點什麽把姆利安趕走呢地開口,但她的話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變成老鼠姿態的姆利安突然“啊!”了一聲。然後它好像注意到什麽似地回過頭去。


    (我的洞穴裏有聲音說。是誰?隨便跑進來我可不饒他哦。)


    說罷姆利安就消失了。


    “誒?等等……”


    就是對著窗簾叫也已經太晚了。


    莉迪亞急忙撩開窗簾看,那兒已經早沒有了老鼠的身影。那兒僅僅隻是留下了一枝小小的花。


    在花梗上伸出好幾朵紅色的、吊鍾一樣的花,這是狐狸手套(毛地黃)的花朵。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花,不過這個房間並沒有擺設這種花。


    那就是姆利安落下的咯?


    結果姆利安對於莉迪亞來說,不僅沒能幫上忙,還帶來了麻煩的東西。如果在它背後的妖精博士是帕特裏克的話就更甚了。


    他們現在在覬覦著愛德格和寶劍。


    如何是好啊,不早點把這事傳達給他可不行啊。


    雖然心裏著急,但衝出房間前的一瞬間,莉迪亞猶豫了。


    凱莉也曾經叮嚀過,千萬不要魯莽,要盡可能一直留在這個房間裏。


    因為這是王子的私人房間,諒提蘭也不敢不想後果就直接踩進來,在她回來之前絕對不要打開從裏麵鎖上的門。凱莉這麽說。


    莉迪亞也是這麽想的,今天就已經好幾次去確認過那把鎖。不可以隨便就跑出去。


    不過,莉迪亞不覺得愛德格會這麽湊巧在這個時候回來。一邊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莉迪亞滿腦子都是怎麽辦好。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敲門,莉迪亞不由得僵硬住了。


    “誰?”


    莉迪亞僵硬地問,外頭傳來了回答的聲音。


    “那個,殿下吩咐我帶你出去。”


    愛德格說?


    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小孩。悄悄地從門下塞進來的紙片上,愛德格的筆跡寫著和小孩所說一樣的內容。


    在碼頭對出去的那片海麵上,停泊著一條大得前所未見的大船。今天早上,那條船卷起了船帆,從那條船上放下來的一隻小舢板朝島上劃來。


    “殿下,昨天我的外甥太失禮了。”


    開口第一句就這麽說的這個人是特雷利家族的一員,也就是內德的叔父。


    據說這個人是整個家族裏麵禮數最周全、性格最冷靜的一個。特地跑來替外甥擦屁股,大概已經很清楚那個問題外甥是個無論走到哪裏都要引起一番騷動的人物的緣故吧。


    “他前途光明啊,氣度不錯呢。”


    “能被您這麽評價我真是深感安慰……”


    在這個陽光充沛的沙龍裏,愛德格和那個男人麵對麵而坐。嘴巴上抬舉第一次見麵的愛德格的這個人,恐怕比內德還要難啃得多。


    “而且,能夠和您見麵真是太好了。正是因為新王子偶爾會惠臨錫利群島更是如此呢。能夠得到您的垂青是我們特雷利家最榮幸之事。”


    “這附近的海域都是你們的地盤呢。”


    “我們家重要的港口也是要仰賴殿下的允許才能繁榮。像這樣的秘密碼頭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從今以後,海路和港口的事,也拜托您和我們互相支持了。”


    一邊用銳利的目光瞅著愛德格,一邊又露出滿臉笑容,他用粗糙的手拿起纖巧的茶杯。


    “無需客氣。”


    一邊這麽回答,愛德格一邊想。靠黑社會生意謀取巨額利潤的他們這族人,在世間的普遍的觀念上來看當然也算得上的是壞得很了,然而卻和王子的組織有著根本性的區別。


    他們和愛德格手下這個借著邪惡魔力企圖改變國家的組織應該並非在本質上相容的存在。所以他們可能是因為不了解王子所擁有的力量,如果了解的話,大概就不會希望聯手合作了吧。


    對於王子的組織來說,其實在達成最核心目標的道路上,也並不需要走私集團的力量。現在為了籌集資金可能會暫且利用一下,但是當把英國收入囊中以後他們就不再是必要的了。


    在這些組織紛亂的利益關係和爾虞我詐之間,愛德格必須要為自己真正的目的而動。


    到了那個時候,這個特雷利家將會成為愛德格的敵人嗎。雖然對於愛德格來說,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事情不會向著這個方麵發展,但是內德對莉迪亞流露出來的關心實在讓人非常在意。


    “話說起來殿下,庫洛克少佐現在是投靠到您的手邊來了吧。不對,應該說是前少佐才對吧?之前我稍微看到了他在碼頭那邊的酒館前麵,不過我想他既然已經離開了軍隊了,那就是到您這兒了?”


    說的是誰啊?一邊這麽疑惑著,愛德格卻毫無破綻地回答道。


    “你認識他嗎?”


    “啊,在某個派對上表弟跟我介紹這個人的時候見過一次。因為我表弟也是軍人啦。”


    在特雷利家裏有好幾名士官級別的前軍人。因為家族做的是這樣的生意,留這麽一手也是非常重要的。


    “隻是見過一次也記得這麽清楚,真不愧是你呢。”


    “哎呀,雖然也很想老實不客氣地接受殿下您的稱讚啦,不過那是因為那時聽說他身負的特殊任務,所以就把他記住了。我才要把‘真不愧是’這句話奉還給殿下的組織呢。居然還有那方麵的渠道,真是讓人吃驚呢。”


    說到特殊任務的話,那就是在說某類的諜報活動。既然已經脫離了那種工作的話,這個名為庫洛克少佐的人又是為了什麽緣故出現在這裏?


    “他在酒吧前麵就一個人?”


    “不,是在和一個額頭上有傷疤的紳士說話呢。”


    是和提蘭。


    提蘭並沒有和愛德格報告有這麽一號人物到這裏來。如果說是軍人的少佐的話,那麽就應該是對組織有好處的人物才是吧。然而,他沒有來見身為王子的愛德格,而是去見了提蘭。如果提蘭在愛德格麵前隱瞞了這個男人的存在,那麽肯定是有點問題了。


    “少佐他……暫時還沒和我見過麵。他是什麽時候離開軍隊的?”


    “沒記錯的話確實應該是兩年前的秋天……對了對了,就那個嘛,就是發生那件事那會兒。那個很久以前失蹤了的王家鑽石,偷了它的那個貴族最後自殺的事件,您有聽說過嗎?”


    愛德格點點頭。實際上那件事正是他策劃的。為了把在王子的命令下被奪走的鑽石送還給王家,洗刷愛德格的父親,席爾溫福特公爵的汙名。


    “偷走王家鑽石的犯人的真實身份真是讓人覺得意外呐。”


    任誰都會覺得意外吧。但這件事的發生也那就是證明了當年的調查機關是往了錯誤的方向去調查。


    根據特雷利的話,是不是就能推斷說,庫洛克少佐的特殊任務其實就是和那件事相關,因為給出了完全是想當然的調查結果,最終被迫辭去職務呢。而這個少佐後來又出現在愛德格這兒,特雷利大概會想到是王子扭曲了原來的調查方向,然後暗暗地對愛德格產生疑問吧。


    作為走私集團的特雷利家族,應該隻是把王子的集團看成也是單純犯罪團夥。因為首領是貴族就象征性地稱呼他為“殿下”。他們應該不知道王子的集團企圖用邪惡的魔力向英國王室複仇這種事。


    不過,他們也應該會覺得有一些異樣感。


    叫做王子的這個存在,本應是世襲的卻會突然進行世代更替。而且,更替後的王子仍然會被組織成員當做以前的王子一樣對待。即使說是在封閉的組織裏麵培育出的奇妙風俗,但是也會多少感覺到有點不正常吧。


    在愛德格麵前,悠閑地飲幹杯裏的紅茶的他,應該不斷在腦中思索著諸如“新的王子到底是什麽人”,“接下來他要采取什麽樣的行動”這樣的疑問。


    說不定之前還對王室的鑽石出了手,“王子”和他的組織到有什麽目的呢。特雷利多少提高了警惕的同時,也在留神著愛德格的舉動。


    “有興趣在這裏多住一會兒麽?”


    愛德格岔開話題,暗示著這次會麵時間要結束了。也該是時候去調查調查庫洛克少佐這個人了。


    “雖然是很難得,不過我這邊打算今天就告辭了。而且天氣也好像有點變壞了。一不小心變成長住那可就麻煩了。外甥也是今天就該啟程回去了。”


    輕輕把茶杯放下,他露出友好的微笑。


    把莉迪亞帶出去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因為是小孩子所以減輕了警戒心的莉迪亞,跟隨著他一起走到宅子外麵,走到連民宅都很稀疏的偏僻小路上去了。


    “我說,到底要走到哪裏去?”


    “很快了哦。”


    “凱莉也在那裏對吧。”


    離開房間的時候,少年這麽說過。


    “沒錯。”


    然而這個少年就沒有接著再詳細一些地說明情況了。


    在莉迪亞的心中,雖然並非沒有懷疑,但是能夠離開提蘭所在的宅子,還是安心占的比例比較大。沒什麽人跡的道路上,帶路的人不過是一名小童。莉迪亞有一種從被囚之身解放的感覺。


    既然說是愛德格的指示,然後凱莉也在那裏的話,是不是就是說愛德格已經回複成了以前的他呢,莉迪亞的心裏萌生了一點淡淡的期待。


    終於,莉迪亞抵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幢在碼頭邊的房子。剛剛走進房子裏麵,就出現了一個身穿豪華禮服的中年婦女,給了一點小費少年之後把他趕了出去。


    “跟我來。”


    女人這麽說罷就快步往裏走,轉了個彎之後,登上一條狹窄的樓梯。


    “你沒帶著行李來?”


    “那個,侍女……”


    “侍女?你是哪裏來的公主嗎?在這兒自己的事情都得自己做,打掃也好洗衣服也是哦。你的替換衣服和用度物品,我都會從你的薪水裏麵扣除的。”


    薪水?


    “還是說,你要用那個來支付呢?”


    女人閃閃爍爍地瞄著莉迪亞的手腕。


    那是蛇紋石的手鐲。


    害怕真的會被人拿走,莉迪亞趕緊伸手捂住用力地搖頭。不過,月光石的戒指倒好像沒有被看見。可能是因為這顆寶石能隱藏起自己的形跡吧。


    “明明這麽年輕,穿得卻這麽老土呢。哎呀,今天就沒辦法了,以後盡量多穿蓬蓬的裙子如何?”


    哦。莉迪亞敷衍地點點頭。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和少年所說的不一樣,莉迪亞漸漸有些不安起來了。


    凱莉不在這兒嗎?是來晚了嗎。莉迪亞想著各種各樣讓自己安心的理由。


    他們終於走到了像是閣樓的房間的地方,女人把莉迪亞往裏麵一推,對裏麵說了句“這是新來的。”


    “傍晚開始也要到店裏來哦。”


    “店?”


    對方沒有給出回答就急急忙忙地關上了門。


    “你是第一次做這種工作?”


    在房間中的某個人開口道。


    在這個像是閣樓的房間裏麵僅僅放了兩張窄窄的床。床窄得連在上麵翻個身的餘地也沒有。剛才那句話,似乎是躺在這樣的其中一張床上,把毛毯拉到頭頂的女性說的。


    從聽到的聲音上判斷,應該是個年輕女孩。


    “你說工作?”


    “……什麽都不知道就來了呢。”


    女孩用同情的口氣說。


    “這裏是娼館哦。”


    “誒?!”


    莉迪亞呆立當場。


    她被愛德格賣了嗎?不過現在的愛德格,莉迪亞也說不出“怎麽會,絕對不可能”這種完全的否定句。


    可能有什麽搞錯了。不過剛才的那個女性說過要到店裏去。似乎並非為了讓她暫且藏身把她帶到這裏來的樣子。


    怎麽辦呀。再怎麽為了避過提蘭的耳目,應該也沒有必要讓她做娼婦的呀。


    莉迪亞慌忙跑到窗邊。閣樓內側的小窗鑲嵌著格子柵欄。


    “已經太遲了哦……就算要逃走,也無法離開這個島,被捉到的話會被鞭打,還會被賣到待遇更加糟糕的娼館去。那個地方,好像每個禮拜都有娼婦的屍體被人抬出來的哦。”


    躺在床上的這個女子,坐起身來看著莉迪亞。


    看見這個女子的模樣,莉迪亞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短短的頭發明顯是被燒焦了的,肩膀上也覆蓋著看著就覺得痛的燒傷,臉上還有被毆打過的痕跡。


    “不過,就算留在這裏可能也會是一樣的命運呢。我已經不能到店裏去接客了。在存的錢用完之前雖然還是會給我房間和食物,但是也不過是在這兒等死罷了。”


    “為什麽,會受這麽厲害的傷……”


    莉迪亞朝床邊彎下腰,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


    “痛嗎?好好處理的話,是不會死人的。”


    但是那個女孩卻輕輕地搖搖頭。


    “已經沒所謂了。我說,能幫我拿一下那邊的小瓶子嗎?”


    把放在架子上的瓶子遞過去之後,她倒了一勺那粘糊糊的液體送進嘴裏。


    是止痛藥嗎。莉迪亞鬆了口氣。


    “我是被叫到那個大宅去了。就是那個島上最大的,白色的大宅子哦。都說被叫去那裏的女人沒有一個可以回來的,我也隻不過稍微比她們命長了一點而已。”


    是愛德格住的宅子。


    “是誰做出這種事。”


    莉迪亞渾身發抖仍然不由得開口問。


    “額頭上有傷疤的男人……”


    是提蘭。


    “毫無理由就被他毒打了一頓,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在一個年輕男人的寢室裏麵。我還以為會遭到更過分的事,結果那個人一直在睡覺,不過,那個人好像做了非常厲害的噩夢,我覺得很害怕,就一直縮在房間的角落裏發抖。”


    “……很痛苦,的樣子?”


    “嗯嗯,簡直就好像碰見惡魔一樣。”


    愛德格。莉迪亞回憶起了昨夜的他。他那時候說“製止他”。王子偶爾就會像昨夜那樣折磨愛德格。


    “到了早上,那個人好不容易注意到我,然後跟我說可以回去了什麽的。他肯定是心血來潮說的,不過沒有得到那句話的女人們肯定都被殺害了呢。”


    把莉迪亞帶到這個地方來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德格下的指示並不清楚。


    現在回想起來,那張潦草的紙條是不是真的愛德格的字跡都還很值得懷疑。就算那真的是真貨也好,愛德格也未必一定就是為了守護莉迪亞才做出這一步舉動。


    所以,不靠自己打破這個現狀不可。


    “喂,不要絕望哦。我會好好想從這裏逃出去的辦法的。”


    莉迪亞就像也是為了要給自己聽一樣,用力地說。


    不知道是不是漸漸被睡意侵襲,女孩用開始失焦的眼神掃了莉迪亞一眼,露出疲倦的微笑,又躺倒在了床上。


    大


    概是覺得那個不怎麽可信吧。


    “我是莉迪亞哦,你呢?”


    芙洛璐,她口齒不清地回答。


    “雅美小姐,我在房間裏找到了這個。莉迪亞大人她……”


    辦完事情的凱莉剛回到房間就發現莉迪亞不見了。在整座宅子裏,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的就唯獨隻有作為愛德格房間的這兒了,她應該不會一個人跑到外麵去的才對。


    覺得非常可疑,凱莉趕緊通知了雅美,之後就發現了掉落在房間的那張紙片兒。


    紙片兒上麵寫著“按照這個少年說的做”,末端還有愛德格的簽名。


    把紙片兒接過來的雅美,皺著眉頭仔細查看。


    “很像是愛德格大人的筆跡,不過愛德格大人應該一直都在和客人會麵。我想犯人是看準了愛德格大人離開房間的間隙。”


    “那就不是被老爺帶走了的呢。莉迪亞大人會是被關到別的房間裏去了嗎。”


    “已經大致搜索過宅子了,不過……”


    說著雅美搖搖頭。


    這麽說的話,就是被誰帶到外麵去沒錯了。凱莉刷一下臉色發白,無力地坐到地上。


    “怎麽辦才好啊。”


    “好像誰都沒有注意到莉迪亞小姐的樣子。如果莉迪亞小姐想到外麵去的話,不瞞過守衛的耳目本來是沒辦法辦到的。但巧合的是,後門的守衛因為被提蘭召喚,離開了自己的崗位幾分鍾的時間。”


    “那麽,就是有某個人按照提蘭的命令將莉迪亞小姐……”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是緊急狀況了。不過雖然說必須要盡早找到莉迪亞小姐的行蹤,但是還需要人手啊。”


    因為說要去找莉迪亞,然而凱莉和莉迪亞一樣,都是被禁閉在宅子裏的人。另一方麵,雅美雖然多少算是能夠自由活動的人,但她作為提蘭的手下,也沒有辦法把所有時間調撥去找人。


    凱莉正在思考的時候,冷不防被雅美捉住了手腕。雅美捉住凱莉的手腕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像是護著她一樣把她扯到身後,然後舉起小刀做出防禦的姿勢。


    雅美目光所落的那塊窗簾布,這時不自然地動了動。


    “是誰?請出來。”


    悄悄地側身避過窗簾走出來的人,是雷溫。這名褐色肌膚的青年,筆直地看著雅美,把手探入自己上衣。大概那裏有隱蔽地攜帶著的武器,但是終究雷溫沒有把它拿出來。


    “請放開凱莉小姐……姐姐。”


    他這麽說道。


    “你是覺得我會傷害她?”


    “現在的你可是提蘭的手下。”


    “雅美小姐是自己人來的。她用這種身份留在這裏的時候,一直為了幫助太太還有老爺做事。跟著提蘭也是為了這個……”


    凱莉慌慌張張地從雅美背後探出身子。


    “凱莉小姐,我可以相信你說的那些嗎?”


    “你才是呢,你是在懷疑你的親生姐姐嗎?”


    “我並沒有懷疑。但是我曾經承諾過要救助你。”


    一瞬間,雷溫的認真讓凱莉對自己感到羞恥。他是一直以來都隨時做好了為了伯爵家舍棄自己的私情的覺悟。


    深呼吸一口氣,心想要冷靜地處理好這個場麵,凱莉開口道。


    “那麽,就沒有問題了。我可以保證。在這裏夫人也會把事情交給她的。”


    雷溫慢慢地放下了手。不知道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怎麽樣,但是總而言之應該是判定了凱莉在這個情況下是沒有處在危險中了。


    於是雅美也收起了小刀。


    “剛才聽到的對話,是真的嗎?你們說莉迪亞小姐不見了。”


    “嗯嗯,不趕緊找到她可不行啊。”


    “不過,隻有我們兩個的話是怎麽也做不來的。”


    看著雅美,雷溫點點頭。


    “我也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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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雷溫,你是怎麽溜到這裏來的?”


    確實是不可思議。這個宅子本來監守的人就很多,要侵入“王子”的房間應該是難上加難才對。


    “有妖精挖掘的隧道連接著這兒。我是和尼克先生一起來的,不過中途走散了。”


    “妖精的?居然有妖精會把隧道連接到愛德格大人這兒,真是不可置信啊。他可是擁有著支配邪惡妖精安西裏科特的力量的喲?到底是什麽妖精還敢接近?”


    “是叫姆利安的妖精。是什麽妖精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一定是覬覦著愛德格大人的人物放出來的沒錯。”


    這樣啊,凱莉歎息了一聲,而雅美則是皺起眉頭。


    “使用這個隧道的話,也能到宅子外麵去嗎?”


    “我一走到這個房間裏,隧道就消失了。”


    “這樣啊。這麽說來雷溫,你要不被別人發現地離開也很難哦。所有進出口都有守衛把守著呢。”


    “隻是出去的話,還是有辦法的。我會把凱莉小姐帶走。”


    “這樣也好。我通知愛德格大人之後,也會一起找的。”


    秘密拜訪悠利西斯辦公室的凱瑟琳,似乎連悠利西斯沒請她落座這種傷自尊的事都已經沒有閑情去介懷,就這麽站在那裏。


    看起來不過是十六七歲的不屑地嗤笑著的男孩,不悅地用指尖篤篤地敲著桌麵。然後,帶著嘲笑的口吻開口道。


    “你剛才是說,你想回去?”


    “是的……我想要你給我派條船。”


    “你想要回哪裏去呢?提蘭在威爾士的宅子那兒?”


    凱瑟琳慌忙搖頭。


    “我想回去在英格蘭的養父母那裏。有很多事情,我想從現在開始好好考慮。”


    “換句話說就是想逃跑。為什麽你不去拜托你喜歡的提蘭?”


    凱瑟琳沉默了,悠利西斯輕聲笑起來。


    “是因為忤逆他的話,你覺得他就會把你的頭發燒掉嗎?就像是那天被你看見過的那個被人趕出去的女人一樣了不是嗎。”


    凱瑟琳一邊顫抖著,一邊點頭。


    對於提蘭是一個恐怖的男人這一點,雖然原來也有察覺到,但事實如何還是前些天才真正親眼目睹。然而即使這樣,即將成為愛德格妻子的凱瑟琳還是自認為安全的。


    愛德格會守護自己的。


    然而,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不是這樣的。愛德格並沒有把自己看做婚約者,連一點點愛意也沒有。


    她當時真的覺得自己會不會被殺死。


    仔細回想的話,本來應該把莉迪亞看做妻子去愛的他已經變了。甚至連莉迪亞都被他的殘暴行為波及。


    此前的凱瑟琳,一直覺得愛德格不過是厭倦了莉迪亞,最終發現到作為結婚對象還是自己比較合適,然而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在晚餐上,居然差點把自己送給客人。那個絕對不是什麽貴族的晚宴,那是把女人當做東西一樣送來送去的、下流粗野的宴會。


    “雖然我是一直小心注意不讓難看的東西出現在你的麵前。但是提蘭這家夥實在太漫不經心,你又好奇心過重,終於連不知道對你更好的東西都知道了。”


    站起來的悠利西斯離開了寫字台向凱瑟琳走去,窺察她的表情變化。


    “現在你已經懂得這一點了吧。惹毛了殿下的話,沒有人可以保證你會被怎麽樣。”


    “這


    是……為什麽?殿下不是愛我的嗎?如果讓他不高興的話,就算是我,他也會像是莉迪亞啊還有那個燒到頭發的女人那樣把我拿去懲罰?”


    悠利西斯大聲笑起來。


    “凱瑟琳女士。你呢,是由我發現,然後帶到組織裏來的。我為了讓你能和殿下結婚做了種種準備。你卻跑去接近提蘭,做了很多多餘的事呢。”


    “對不起。所以,我也在反省呀。如果我按照你說的乖乖地等待那日的來臨多好啊的……”


    已經太晚了。他說罷歎了口氣。


    “那麽,我向你請教一個問題。讓你把那個妖精博士帶出去的人,是提蘭嗎?”


    “……是叫做庫洛克少佐的人。他說那是殿下的命令嘛。說因為忤逆了殿下,莉迪亞已經被拋棄了……”


    悠利西斯懷疑地傾側著腦袋,然而還是繼續下一個問題。


    “那麽,是那個庫洛克少佐跟你說讓莉迪亞小姐掉進陷阱裏麵的。雖然你也想象過他們到底要準備對她做什麽事,不過既然不殺死她就沒有再深究了。因為對於不爽她懷孕的你來說,這種事也正中你的下懷,是這樣吧。”


    她是不喜歡莉迪亞。但是現在凱瑟琳被命令去幹的事,不知道哪一天會被其他女人反過對凱瑟琳做同樣的事也說不定,隻是想想都覺得恐怖。


    所以,才會去懇求悠利西斯讓她逃走。


    “莉迪亞小姐如果真的被殿下拋棄的話,對你來說那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你就按照庫洛克少佐說的去做如何?”


    “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殿下就會把我放在心上了嗎?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簡直就好像是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


    “哦,你還知道以前的他是什麽樣子的?不過是幼年的時候見過一麵而已嗎?”


    “但是,他是很溫柔的……”


    溫柔的人。是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嗎?是因為他給凱瑟琳的紅茶添砂糖嗎?除了這些以外,凱瑟琳其實並不了解愛德格。在和其他親戚的眾多小孩玩樂,到處亂跑的愛德格看來,凱瑟琳也不過是那眾多小孩中的一個罷了。


    其實真正的愛德格什麽的,凱瑟琳並不認識。


    “那麽就是不想和他結婚了。”


    但是,還是一直憧憬著,一直戀慕著。


    “那個……如果他是真的珍惜著我的話……”


    “想要得到王妃的寶座,是嗎?”


    悠利西斯又驚愕地笑起來。


    “殿下一定要是一個殘酷的獨裁者。作為他的妃子,如果被要求去死也要乖乖服從……沒有這點兒覺悟的話,是不肯能成為王妃的。”


    “這種事,就算是莉迪亞她也做不到吧!”


    所以莉迪亞才被拋棄了。然後,還被懲罰了。


    王妃這個名號確實很吸引。但是也不想為此遭遇到可怕的事。這樣想的凱瑟琳,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做好了。


    “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就給你派艘船吧。但是,那要在你完成了庫洛克少佐跟你說的事之後。”


    “錢的話……”


    剛開口的凱瑟琳就被打斷話頭,悠利西斯冷冰冰地斷言。


    “如果這真的是殿下的命令的話,為你自身著想,應該是沒有違背我的理由的吧。”


    芙洛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沉睡著。莉迪亞盡管在房間裏四處調查了好一會兒,但是能幫助她們脫險的東西可以說是一件也沒有。


    她也嚐試過使勁兒搖晃窗戶上的窗格子,但是嚐試了好幾次,那東西也是一點兒壞掉的跡象都沒有。


    即使是從門外的樓梯下樓,能不被剛才的女性發現跑到外麵去大概也是很難的吧。


    這時,窗邊傳來了“咕咯”的聲音。


    猛一回頭,沒有任何人在。然而卻還是有某種動靜的感覺。


    “是,是誰!”


    莉迪亞大聲一喝,看不見身形的動靜也似乎注意到她這邊,同樣說起話來。


    “莉迪亞?……是莉迪亞嗎?”


    “誒?難道是尼可?”


    在窗戶外邊的尼克,跳到了近旁的屋頂上。它一邊裝出一副慢吞吞懶洋洋的灰色長毛貓的模樣,一邊謹慎地環視四周後,嗖地穿過窗格子鑽進房間裏來。


    “為什麽在這裏……你是被監禁起來了嗎?但是這兒是……剛才我在外麵好像瞄到一眼。這怎麽一回事?是伯爵那家夥把你送到這兒來的?”


    “那個是……因為出了點差錯哦。嗯,是差錯啦我想。總而言之,不趕緊離開這裏的話就要被人拿去當娼婦了啦!救救我,尼可。”


    “就算要我救你,這裏又沒有妖精的隧道。”


    “隧道?”


    “沒錯,我和雷溫就是在那兒一塊兒走來著。不過現在失散了就是了。對了,帕特裏克他來這個島上,還和達內爾見過麵了。然後我們偷聽到他們說,帕特裏克差遣的妖精挖了一條直通王子據點的隧道,所以我們就想說如果找到那個隧道的話就可以潛入那兒啦。”


    性急的尼可竹筒倒豆子一樣全抖了出來。


    “結果走進去之後發現那個隧道中間到處都有分岔路,出口也好像有好幾個的樣子。總而言之,我出來的地方好像就在這家店的前麵。”


    “果然是帕特裏克先生呢。你說那個妖精,是不是姆利安?”


    “嗯,他們提過這個名字。不過說到姆利安,不是像螞蟻仔那麽點兒的妖精麽?”


    “我之前看到的那個倒是不至於那麽小啦。看來也好像還有點魔力的樣子。”


    “這樣啊,看來這附近還殘存著一些擁有力量的姆利安呢。”


    尼可抄著手陷入沉思。


    “姆利安是在找紅色的珠子哦。帕特裏克先生好像跟他們說過梅洛歐寶劍的事。”


    “就是這個啦,他跟姆利安說讓他們把寶劍偷出來呀。誒,你已經知道了啊?害我還為了通知你這個事這麽努力找辦法的說。”


    “但是愛德格還不知道啊。”


    莉迪亞歎了一口氣。雖然想通知他,自己卻被監禁在這裏。


    “不過帕特裏克先生為什麽想從愛德格那裏把寶劍奪走?那個又不是他們能用的東西。”


    “啊啊,那個事情他和達內爾兩人也說過哦。說是什麽如果複活過來的不是王子自身而是伯爵的話,預言者的預言就無法成立什麽的。沒有了寶劍的話,守護伯爵的力量就會減弱,大概那個身體就可以被王子支配了這樣哦。”


    他說什麽?!


    就是說愛德格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靈魂,他們卻想把王子引出來。


    “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莉迪亞堅決地說。但是尼可卻露出一副那也沒有辦法的模樣,無力在床頭坐了下來。


    “呐,莉迪亞。關於預言的事,你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


    “如果,你真的是預言者的未婚妻,擁有在聖地得到的東西的話,你要怎麽辦?”


    “就是沒有啊。我以前去聖地的時候,預言者的棺木是空空的哦。”


    “……對不起,莉迪亞。”


    尼可的耳朵沮喪地塌下來,雙手老老實實地擱在兩個膝蓋上麵。尼可這幅模樣莉迪亞還是第一次見到。


    “怎麽了嘛,尼可。”


    “一直瞞著你,對不起。但是,我覺得不說不行了。”


    莉迪亞在尼可旁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等著表情嚴肅的尼可即將要說出來的話。


    在她心裏,其實已經察覺到這樣的時刻總會來臨。


    尼可是知道點什麽的。然後,當他決定要告訴莉迪亞的時候,她的身體會發生怎樣


    的變化呢,她沒有一天不在想這件事。


    雖然很可怕,卻也明白隻能全盤接受。


    就像是愛德格為了莉迪亞而正麵麵對王子一樣,自己也必須麵對現實。


    “聖地裏的那個東西,是奧羅拉給拿了出來。就在十九年前。”


    這個可能性莉迪亞當然也有想過。然而母親已經不在了。問題是,在此時此刻,預言者的未婚妻這個身份,到底落在了誰的頭上。


    “然而考慮到奧羅拉在那個時候已經結婚了,那麽一開始被聖地認定為預言者的未婚妻的,就是你也說不定。奧羅拉就把從聖地得到的那個東西交給了我。雖然我想她並不認為我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東西,但是她應該是想,東西如果是在身為妖精的我的手上,那麽就不會被莉迪亞你拿到了吧。”


    從聖地得到的那個東西,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以什麽形式從尼可那兒得到的?莉迪亞忍住湧到嘴邊的問題,點了點頭。


    “但是結果,我卻把那個東西交給了伯爵,然後伯爵又讓你服了下去。為了能兩個人一起從赫布裏斯回來。”


    “……就是說那個是,消除曙光妖精菲爾·切麗斯刀刃的藥?”


    莉迪亞也有聽愛德格說過,那個藥是尼可持有的一塊血石。但是,那個就是在聖地的東西?也就是說,那個就是母親拿到的,原本應該是交給預言者的東西?


    “是赫布裏斯的群島主人所擁有的泉水的水滴。那種玉髓的結晶,現在誰都無法開采得到了,但是那塊血石應該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群島主人還醒著的時候給予人類的東西吧。而預言者則在那塊石頭裏麵放了些什麽然後把它封印了起來。”


    而現在,這東西則是在莉迪亞體內。尼可拿著的那塊圓圓的血石,是擱在預言者棺木中的東西。


    “那是什麽?你說預言者放在石頭裏麵的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那應該是對打倒王子來說必不可少的東西。”


    也就是說,現在在莉迪亞體內,存在著這個可能會奪去愛德格性命的東西。就算隻有這一點,莉迪亞也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


    但是,莉迪亞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逃避。


    就像母親與這個宿命戰鬥一樣,莉迪亞也隻能這麽做。


    傳說會因為魔力的影響而縮減壽命的預言者未婚妻,代替莉迪亞背負起這個宿命的莉迪亞的母親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為了斬斷馬齊魯家的固有規條,莉迪亞的母親奪回了成為交換之子的莉迪亞,然後把那個時候從聖地得到的血石托付給尼可。


    莉迪亞,終有一日你要和你自己真正喜歡的男生結婚哦。對於幾乎把這句話當做口頭禪的母親,當時年幼的莉迪亞以為,這是因為她自己就是這樣和父親結婚的緣故。但是其實這是母親祈願莉迪亞不會被未婚妻的責任義務所牽製的心底話。


    “如果預言成立的話,我……就會變成葬送愛德格的人嗎。”


    “不是你,打倒王子的,追根究底還是會是預言者。”


    “對了尼可,用血石的力量,可以從愛德格身體裏把王子消除掉嗎?”


    “行還是不行,我也不知道哦。隻是,如果和帕特裏克所想的那樣,如果王子不能完整地奪去伯爵的肉身和精神預言就不能成立的話,那就讓伯爵自己被王子殺掉……不行哦?”


    馬齊魯家從來沒有打算過救愛德格。一邊嘴巴上說著對愛德格這個人本身並沒有怨恨,其實為了要埋葬王子讓愛德格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才是他們的本意。


    即使是達內爾也是,隻是說如果莉迪亞很介意這一點的話他們就會考慮救愛德格的方法,實際上有多少成真話根本就不清楚。


    莉迪亞心中湧起一陣憤恨,猛地站起來。莉迪亞站起來的一下踏在地板上發出很響的腳步聲,芙洛璐似乎仍然沒被驚醒繼續沉睡著。然而莉迪亞也沒有閑暇去顧慮她了。


    “愛德格他可是一直都在戰鬥哦。雖然現在是抑製住,但是王子有時的力量也會突然變強……就算是這樣,他即使再辛苦也還是盡力保住自己的靈魂,為什麽都沒有人想要去救他?都隻是將他們捆在一起,把王子連他都一齊葬送掉!”


    一口氣說出口後,莉迪亞感到一陣強烈的無力感。


    “我也是,這其中一員呢……”


    “莉迪亞。”


    “所以,我們兩個已經無法再當夫妻了?愛德格才會對我這麽冷淡?”


    站在窗邊,莉迪亞不讓眼淚掉出來般揉了揉眼睛。


    “聽我說莉迪亞,雖然馬齊魯家緊抓著預言不放,不過這麽久以前的預言者所見到的未來已經改變了哦,某個精靈是這麽說的。”


    “……嗯,說的也是呢。預言隻不過也是預言嘛。尼可。我不會舍棄希望的。”


    昨天晚上,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是莉迪亞覺得那一瞬間,兩人確實互相尋求著對方溫暖,這個回憶在她的腦海蘇醒了過來。


    成功了還是沒有成功她不知道,但是,莉迪亞心中的迷惘消失了。


    預言也好,宿命也好都沒有關係。


    就算是愛德格的心變了也是一樣。


    要挽救他,這是莉迪亞從心底而發的願望。


    “喂,你有客人指名喲。”


    突然門開了,可能是老板娘吧,剛才那個女性探頭進來。


    尼可慌慌張張地鑽到床底下,莉迪亞則是下意識地想要藏到窗簾後麵。


    “麻利點兒下來。”


    說罷她就離開了。


    “說客人誒,難道是……怎麽辦啊,尼可。”


    從床底下冒出來的尼克也焦躁地跺著腳。


    “對,對啦。我去把雷溫找來。”


    “但,但是。”


    “不要自暴自棄哦。在我們來之前盡量爭取時間哦!”


    尼可急匆匆地,嗖地從窗戶鑽了出去。


    莉迪亞心裏惶恐不安地走下樓梯,剛落地老板娘就把她指到一樓的一個房間。


    “那個,我想這事一定是有什麽搞錯了。我沒打算在這個地方工作……”


    莉迪亞想要解釋,對方卻聽也不聽就粗魯地推著她的肩膀。


    “不要讓客人等呀。那位有話要和你說的女士已經在裏麵了。”


    女士?這麽說來是女性啊。有話要說是怎麽一回事?


    半帶著“莫非是來救我的人嗎”的期待,莉迪亞打開老板娘指點的那扇門。


    這是個看起來就像是辦公室一樣的談話室,在隻有桌子和椅子的這個房間裏,等著莉迪亞的凱瑟琳一看到她進來就站了起來。


    說句老實話,莉迪亞既是失望又是戒備。但是凱瑟琳卻好像看見一個十分讓人懷念的老朋友一樣飛奔到莉迪亞身邊,熱切地握住莉迪亞的雙手。


    “莉迪亞小姐!可以見到你太好了……聽到你被賣到娼館去,我好擔心,但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從誰那裏……聽來的?”


    “當然是殿下咯。”


    “是愛德格他,把我弄到這兒?”


    果然是這樣,的心情和不應該是這樣的心情在莉迪亞心裏交錯。


    “昨天的事情,讓殿下好生氣哦。因為你對特雷利家的次男拋媚眼。”


    “我,我才沒有做那種事呢!”


    “也是呢,你隻不過是稍微露出了空隙呢。但是,給男性看到可乘之機也是女人的罪哦。明明懷著殿下的孩子,可不能讓其他男人有所期待的呀。”


    才沒有讓人期待呢。但是,愛德格是這麽想的嗎?


    “所以啊,你看,就是殿下昨天也變得有點情緒化了吧。我也嚇了一跳的說……對你


    的處罰隻有昨天那些,是不是還不能讓他消氣呢。”


    “處罰?”


    “不過同樣作為女人,我覺得殿下這次也做得太過分了。你明明懷著孩子的嘛,反而還更不肯放過你。”


    仿佛很擔心的樣子,凱瑟琳撫摸著莉迪亞的手。被凱瑟琳的話動搖的莉迪亞雖然甩開了她,她卻依然毫不介意地,一邊浮現出微笑一邊在椅子上坐下。


    “所以我啊,就去勸殿下了喲,說還是讓你回到宅子裏來吧……結果雖然他沒有首肯,但是還是同意我給你帶慰問品來。”


    凱瑟琳從放在腳下的籃子裏取出一支紅酒瓶子,擱在桌子上。


    “這個,說是大概你會中意的。他這麽說,我想也不是一點兒原諒你的意思也沒有呢。”


    這種勃艮第產的紅酒,莉迪亞記得是新婚旅行的時候在巴黎喝過的東西,因為愛德格很喜歡,所以回到倫敦之後,仍然會不時出現在他們家的餐桌上。


    莉迪亞當然也很喜歡。


    很難想象還會有其他的什麽人會特意選這個紅酒作為送給莉迪亞的手信,所以說這個果然真的是從愛德格那兒送來的東西嗎。


    “把這個喝下去。今晚就一醉方休吧。我已經跟殿下說過讓你喝酒的事了,所以殿下他不會生氣的哦。而且我也給了剛才那個老板娘小費,今天晚上她應該就不會來追究的哦。”


    凱瑟琳自信十足地把紅酒瓶子塞進莉迪亞的懷裏。


    “我會再去勸說殿下,所以明天還會來哦。這次一定可以讓他同意中止對你處罰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處罰這個詞掛在嘴邊。


    這個真的是處罰嗎?


    莉迪亞感到無法釋然。但是更加難以釋然的,是凱瑟琳的那種態度。她默默地盯著紅酒瓶子。


    “你啊……應該是覺得沒有我更好的哦。”


    “就算我在酒裏下毒也這麽想?”


    凱瑟琳自己把莉迪亞所擔心的事說出口,然後笑了起來。


    “那得是我嫉妒你才會這麽做的吧。不過,現在我才是殿下的婚約者。就這麽拋棄弱勢的你,是作為淑女的我怎麽也做不出來的呢。”


    這一點也是莉迪亞無法釋然的。


    難道凱瑟琳有愛德格把她視作婚約者去愛的自信嗎?隻要想想昨夜的事,就會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了吧。


    凱瑟琳會到這裏來固然是有些意外,但是莉迪亞並沒有對她產生嫉妒心。這樣是因為明白她現在也是處於一個微妙的立場。


    “你是真的想要和愛德格結婚嗎?”


    凱瑟琳一愣,突然生氣了似地豎起眉毛。


    “這什麽意思?”


    “現在的他可不是個正經人哦。如果你真的是他重視的未婚妻的話,就不應該讓我在宴會上和你同台吃飯不是嗎。光明正大地在未婚妻的麵前談論這個孕婦,談論這個不是婚約者卻懷了他的孩子的人,也不是什麽紳士的行為不是嗎……還有突然對你采取暴力什麽的,也很古怪不是嗎?”


    “你還把自己看成還是人家妻子?那個人都早就已經,根本想都不再想你的事了嘛!”


    失去了冷靜,凱瑟琳不自覺地提高聲調。


    “說的也是呢。不過,你又怎麽樣呢?有真誠地向你求婚過了嗎?”


    凱瑟琳被問得啞口無言,莉迪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還是不要執著於他的好。這兒可不是個普通的組織哦。當上了這兒的首領的他現在不是處在普通的狀態。他隻會利用你哦,最後一定會受傷的。”


    “這樣的話,拜托你也放棄他啦!”


    如果可以放棄的話,就不會有痛苦了吧。如果可以把對愛德格的思念,付出、以及從他那裏得到的許多許多,以及兩人攜手越過困難的記憶全部忘卻,如果可以就把他當做已經不在了的話。


    然而,莉迪亞卻懇求愛德格要活著。隻要他活著,莉迪亞就無法從明明還在世間的他身上移開視線。


    “我是……沒辦法放棄的。無論愛德格變成怎麽樣都好,就算他變得像是其他人也一樣。”


    “你是說無論被他怎麽對待也一樣?”


    凱瑟琳對莉迪亞的不信任動搖了莉迪亞的心。莉迪亞其實也感到得到愛德格的恐怖,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悲傷的同時又非常悔恨,還對愛德格氣得不行。


    但是還是無法舍棄,還是想要救他。


    “沒錯。愛德格會失去以前的自己,都是為了我的緣故。”


    所以,莉迪亞已經決定,無論是怎樣的愛德格她都會去喜愛。


    愕然地看著莉迪亞,凱瑟琳突然站起來。


    “那,這個你會喝下去的吧?”


    她指著她帶來的那個紅酒瓶子。接著從腳邊的籃子裏取出玻璃杯,在兩人麵前拔掉酒瓶塞子,把酒液注入玻璃杯。


    “這是他給的東西。你不是連現在的他也相信的麽?”


    迷茫著,莉迪亞朝那隻玻璃杯伸出手。


    來到了這裏之後,愛德格還會選這個紅酒來喝嗎?那種時候,他會偶爾想起和莉迪亞在一起的幸福日子嗎?


    那種時光會是在承受著王子折磨的他,稀少卻可以感到安樂的時光之一嗎?


    喝下去的話,莉迪亞說不定也能被幸福的記憶包圍。


    這樣的話就好了。


    那個瞬間,莉迪亞心中的迷茫消失了。


    她把送到嘴邊的玻璃杯一仰,紅酒便盡數流入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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