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鳴斷斷續續不停發生。時不時有小石子掉下,這樣的環境中,尼可仍抱著小貓,在水邊一直等待著。


    “雷溫那家夥,真慢啊。”


    小提琴的聲音還能聽見。莫非他沒能順利找到達內爾那裏嗎。


    正在尼可歎氣的時候,水麵蕩開了波紋。尼可以為雅美回來了於是站了起來,但出現在它麵前的,卻是水淋淋的漆黑的水棲馬。


    “格魯比……奇怪?雅美呢?”


    見隻有他一個人,尼可朝他背後看了看,卻沒有她的身影。格魯比站在水麵上沒挪步,變化成黑色卷發青年的模樣。


    “找到火瑪瑙了。”


    “真、真的嗎?太好了!如果這樣就能削弱巨龍之力的話,莉迪雅喝下的毒藥的力量也有可能消失對吧?”


    接下他遞過來的小球狀玉髓,尼可小心翼翼地放在肉墊上翻轉著看。和從奧蘿拉那裏拿到的血石雖差不多大小,但與那枚暗綠色的珠子迥然不同,它的顏色很絢麗。內仁封閉著火焰的光輝。那光澤會隨著角度的變化反射出繽紛的色彩。


    “快去交給莉迪雅。”


    “啊、哦,知道了。”


    “我再觀察一會兒水裏的情況。崩塌變嚴重的話,上麵也撐不住的吧。”


    格魯比淡淡說完便背過身去,準備再次潛入水裏。


    “喂,格魯比!”


    在喊住他的尼可發問之前,格魯比就開口了。


    “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雅美她,重返人世了。去了人類的……死後世界呐。”


    “啊……?”


    在尼可驚呆的時候,格魯比消失了。隻留下火瑪瑙在尼可的手裏。


    對妖精來說,死亡就是完全的消失。但是人類的靈魂好像會永存。格魯比說她回去了那裏。


    這就是說作為海豹妖精的雅美已經消失了嗎。不過,返回人世的話,雖然會經曆與伯爵和弟弟的暫別,但總有一天會再見麵的吧。


    雅美自己,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就一直渴望如此也說不定。但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了替伯爵家工作,而且這珍貴的寶石,恐怕也是由她取得的。


    尼可緊緊地握住了火瑪瑙。


    必須萬無一失地送到莉迪雅手上。尼可也還不想這樣就與莉迪雅陰陽相隔。不想她像奧蘿拉一樣,那麽匆匆逝去。同人類生死離別的妖精,是無法期望能在別的世界裏與之再會的吧。


    尼可腳邊,小貓像在鼓勵它一般,喵了一聲。


    “好啦,走咯。為了雷溫要留下腳印了喲。礦山哥布林應該會幫他找到我們的吧。”


    尼可和小貓開始往前走。正當它們拐彎的時候,卻撞見有人阻擋了去路,尼可抬頭一看,嚇得背毛倒豎倒退幾步。


    “緹蘭……”


    額頭的傷痕一覽無餘,半身為納克拉維的男人無精打采地轉動眼珠子,睥睨尼可。


    “我才不是緹蘭。這名字真令人不快。”


    “可、可這是緹蘭的身體沒錯啊。”


    “被我附身了。我要用。當然是因為人的壽命有限,而緹蘭沒有。本來就是我為了有一天像這樣進入使用的目的造出來的東西。”


    說罷他很滿意似的笑了。攥在他手裏的火把的光焰,照亮了有傷痕的額頭。在那額上的傷痕裏,有侵入的龍蛋。一想到那蛋裏寄宿著的心裏隻剩惡念的男人,就感覺比緹蘭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他每踏出一步,尼可就一步兩步地踉蹌後退,但很快石壁就抵到了背上。暗想著必須想法子逃跑,尼可偷偷來回觀察四周,可眼前的男人不偏不倚截斷了出路。而那隻小貓,一點也不明白狀況,隻是窩在尼可腳邊。


    “那麽,你在這裏幹嘛?”


    男人探究的目光直射這裏,尼可卻因為這句話稍微安心了一點。和格魯比的交談沒被他聽到。那麽,就決不能讓他知道。剛才想要隱藏火瑪瑙的存在而將握緊的肉墊按在了胸口的長毛裏,現在更是用例地摁緊了。


    “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伯爵家的妖精們還有其他的也進入這片領域了。”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尼可又一次驚得背毛倒豎。不知何時便近在身邊的是悠裏西斯,不,是阿爾文。


    不管哪個家夥,都披著別人的人皮,真是麻煩。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被前後夾擊,尼可趁其不備突然逃跑的打算就變得難以實現了。


    “在地下遺跡那兒,好像大家都一起在找什麽東西……”


    這樣說著的阿爾文,定定地盯著尼可的臉。


    “哦?什麽目的?”


    男人一伸手捏住了尼可的脖子。


    “不要,放手啦!”


    “區區妖精貓而已,難道還認為能反抗得了我?”


    就這樣被摔出去的尼可,撞到天花板上落下,又撞到了地麵的岩石上,隻聽得“呀啊啊”的呻吟揚起。


    才要爬起來,卻又被揪住尾巴繞著圈掄。


    “嗚哇————!”


    就在這時,才覺得襪子斑紋的小貓剛剛轉向緹蘭,它就已經猛地咬住了他。


    “你這、雜種野貓……!”


    他一腳踢飛了小貓。尼可驚呼不好的瞬間,小小的貓咪像隻皮球似的撞地彈起,掉進了積水的坑洞裏。


    “你幹什麽啊!快、快救救它,會淹死的!”


    小貓沉下去後就一直沒浮上來。


    “回答了我的問題要救它也可以。”


    “那、那個就……”


    “妖精博士先生,您覺得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在找火瑪瑙?”


    阿爾文說道。


    “火瑪瑙?不會吧,難道那玩意兒在這裏?在哪兒?快說!敢不交待的話……”


    仍拽著尼可的尾巴,他把火把的火舉近它。鼻尖前,引以為豪的胡須被嗞嗞地燒焦了,尼可胡亂掙紮起來。恐慌地,想要逃離火焰,它一個勁兒比手畫腳。


    “水、水裏的、是在水底下。你可潛不下去哦。格魯比正在找。這樣就行了吧,快把那隻貓……”


    然而蛇男不可能會在意小貓。依然抓著尼可,他就想要走開。


    不管怎樣總算是逃離了火燒的尼可,已經沒有了亂動的力氣,隻能疲憊地耷拉著。這樣下去的話不僅火瑪瑙會被奪走,自己搞不好也會被殺。可是要怎麽做才對,已經什麽都考慮不了了。


    不過沒多久,男人就止住腳步回過頭來,這是因為阿爾文他,飛身跳進了小貓落水的坑洞。


    還想著他是不是已深潛到水下,卻不一會兒就見他帶著小貓回來了。可是這時,小貓已經沒了呼吸。


    看見濕漉漉的黑黑的小小毛球被橫放在石頭地麵上,尼可的長毛也失落地垂了下來。


    “……對不起哦。剛和我在一起就讓你……”


    “誤闖妖精界的地上生物,通常都沒法活著回去的。這隻小貓也是,進入了這地下所以和死去已經沒有分別了。”


    阿爾文說道。或許的確如此。那種情況下沒偶遇的話,小貓大概最後就是死路一條吧。可是尼可,是能夠辦到帶小貓返回地上世界的。但現在已經,連這點也無法實現了。


    “你……既有襪子也有手套,明明可以成為紳士的來著。明明覺著領帶和你也挺相稱的呐。”


    “什麽紳士不紳士的。不過是豆芽菜大的下等妖精。”


    男人突然憤恨不平破口罵道,拿尼可就往石壁上砸。隨即尼可倒地不起,他卻更有甚者,舉起還燃著的火把狠狠毆打它。


    “那個斯圖亞特家族的王子也是。居然敢侮辱我下作。”


    斯圖亞特家的。是一百多年前,攻進英國的造反王子。蛇男他,


    受到了登陸高地的王子的侮辱?所以才把那位王子的私生子,用邪術改造成災難王子的嗎。


    ……那這豈不是,相當單純的惡意報複嘛。


    隻是因為自尊被傷害了就。為了報複僅僅這種程度的小事,到底還要禍害多少人才甘願消氣啊。


    直到現在都還懷恨在心,不知第幾次地痛抽尼可。燃燒轉移了的火焰點著了尼可自傲的漂亮長毛,它卻已經隻能聽之任之再也動不了了。


    男人突然想起來了似的一下住了手,轉身離開時還喃喃自語。


    “可惡,居然是火瑪瑙?被他們找到就棘手了。不盡快摧毀這裏的話。”


    被火包圍的自己,恐怕就會這樣燃燒殆盡回天乏術了吧。在尼可對現狀準備認命的時候,隻聽得見男人迅速離開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雖然感到身上被潑了水,但什麽都已經看不見了。替自己把火滅掉的人會是阿爾文嗎。


    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想法,和蛇男一起行動的呢?是打算把愛德格、莉迪雅交給敵人嗎?疑問多到堆得跟山一樣高,可聲音卻無法發出了。不,就算得到了答案,卻做不到把它轉告給莉迪雅的話,也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已經怎樣都好了。


    不,一點都不好。不把火瑪瑙交給莉迪雅可不行。


    有隻手在撫摸著必定已是焦黑一片的自己的身體。那隻手,說不定會發現尼可拚命捂住的火瑪瑙。


    要是被阿爾文奪走了,會遂了那個蛇男的邪念的。


    即使心裏清楚,可這隻手撫摸得實在太過溫柔,尼可開始朦朧覺得,在那兒的好像是雷溫。


    是雷溫啊。……他來了嗎。


    太好了,趕上了。


    尼可使盡渾身解數,將握著火瑪瑙的手伸向前。


    想著,要交給雷溫。


    快拿給莉迪雅,正當尼可模糊覺得即使沒法出聲雷溫應該也能懂它意思的時候。


    “母親大人,對不起。……讓您重要的搭檔,遭受這種罪。”


    阿爾文站了起來,攤開手掌,認真注視著尼可拿著的石頭。


    “這就是,火瑪瑙……。巨龍之尾的結晶嗎?”


    把那個裝進前襟的口袋後,他又一次俯下身,輕捋尼可燒焦的毛發。然後又走近濕透的小貓,同樣溫柔地撫摸起來。


    白塔一層的入口有一點高,在上到可拆卸的爬梯狀樓梯頂端後還要往前一點。貌似是為了防止敵人輕易入侵,而有意為之的。


    這裏是從最初的國王、興建者威廉一世傳承至如今的維多利亞女王都在使用的,同時也用作王室居所的要塞。莉迪雅他們一進入,就見裏麵漆黑異常。


    比利點燃了壁掛式的油燈後,終於周圍泛起了些許光亮。好像是由牆外壁向內壁挖出來的窟窿一樣的窗戶,大概不利於采光吧。不用質疑,這裏連在大白天肯定也是一樣的昏暗。


    火光中,陳列展示的中世紀盔胄浮現出了輪廓。靠裏側的地方因為還是很暗,看不清楚,但是比利有介紹說這裏盡是些鎧甲和武器。


    “拉姆齊中尉,您還在這兒嗎?客人們也是,請快些去避難吧。”


    一名倫敦塔守衛(yeomen warder)手持火把,從入口探進腦袋,說了這些話。


    “火勢有擴張的趨勢嗎,侍衛長?”


    白胡子的守衛其實是侍衛長。比利提出莉迪雅他們的參觀請求時,就是他批示的許可。


    “現在這階段還沒有……。但是,我們還未能把火撲滅。以防萬一,目前正將比較靠近火源的塔樓和倉庫中的貴重物品運離。”


    “來的正好,你們守衛應該比他對這裏的建築內部更熟悉吧。”


    愛德格這麽說道,向侍衛長走近幾步。


    “白塔裏麵應該有個教堂,不過……”


    “是啊,有的喲。”


    他回答得幹脆利落。


    “您是問聖約翰禮拜堂吧。那是征服王威廉在位時期,由國王忠實的友人——虔誠侍神、含蓄深邃的賢者貢多爾夫主教(gundulf the bishop of rochester,羅徹斯特主教;gundulf,又譯“甘達爾夫”“甘道夫”,日耳曼語源教名,意為“戰鬥之狼”,《魔戒》中的巫師gandalf就是作者在此名基礎上改動而來的)奉命興建了這座白塔,自然也為國王準備了禱告的場所。主教大人認為,禱告的場所才是國王生活的中心、要塞的樞紐、進而更是護佑英格蘭的重要據點,說他是以此禮拜堂為核心設計的這座塔樓也不為過。這座塔樓的四麵,非常標準地麵向東西南北,這也遵循了當時為修建教堂而做的決定。貢多爾夫主教便是如此細心謹慎地,為國王築造了完美無缺的宮殿與要塞的。那麽,這座塔樓是都鐸樣式的……”


    “原來如此,然後呢,教堂在哪兒?”


    大概是日間盡給參觀者引路介紹了吧,侍衛長好像一開始解說就關不上話匣子了。愛德格要是不打斷的話,恐怕就得沒完沒了地聽下去有關倫敦塔的一切。


    不過他的解說確實十分重要,給莉迪雅帶來了堅定推斷的信心。據說是建成了白塔的主教,是知道布朗之墓所蘊含的力量的。知道那是能從人眼看不見的邪惡之物手中保護倫敦的力量。隻是他是天主教的神甫。為了將這份力量轉化為基督的東西,他覺得必須覆蓋住太古的魔力因而建起了教堂。果然,教堂才是魔力的據點。


    “在二樓的西南角。事實上,如今已被改造為雜物堆房,所以從參觀路線上除去了。”


    “堆房!這還真夠嗆,虔誠的主教可是會哭的哦。”


    “您所言極是。”


    他抹了抹白色的胡須,重重點頭。


    “話說回來。剛才的爆炸,弄清原因了嗎?”


    比利問道。這也是莉迪雅他們想知道的。起火不是意外事故的話,那就是蛇男和他的爪牙潛入了。若是操縱了誰,就算是穿著製服的守衛和士兵,也不能不提高警惕。


    不過,眼前的侍衛長應該沒問題吧。本來就知道白塔裏有教堂的話,是不會去燒別棟的聖彼得教堂的。


    “不,尚未查明。但是,稍微有些奇怪的事情。就在著火前不久,有一位名叫沃爾西(wolsey)的神甫來訪,據說是為了研究中世紀的教堂建築的事務,獲準進入參觀那座聖彼得教堂。”


    “因為正在臨時閉館期間,所以這個人物是特別對待的吧。”


    比利抱有疑問之處,莉迪雅也覺察到了。


    “是。此人為牛津大學研究員,對隸屬王室的建築物進行調查研究的也為數不少,是個經常聽說的名字。雖然他也持有坎特伯雷大主教(the archbishop of terbury,英國聖公會首席主教,普世聖公宗的精神領袖)的介紹信,但就在剛才,於塔樓前一帶的泰晤士河岸,發現了沃爾西神甫的屍體。”


    “……該不會,放火後自殺了?”


    “這個嘛,長相與在這裏出現的沃爾西神甫不符。而屍體那邊,是由預定與神甫接頭的聖保羅座堂(st. paul"s cathedral)的有關人員發現的,應該是本人沒錯。”


    “就是說,出現在這裏的是冒名頂替者,那家夥引爆了教堂的可能性很高……嗎。”


    愛德格語畢,侍衛長神情微妙地點點頭。


    “那人的特征是?”


    “因為當時很暗,臉沒有人記得非常清楚,但都描述是鷹鉤鼻的男人。”


    “是張伯倫主教啊!”


    莉迪雅不禁失聲叫道。主教?比利一臉詫異地看向莉迪雅。


    “莫非,是在新聞畫報上被


    通緝的那個主教嗎?舉行惡魔信仰的彌撒、與殘忍血腥的各種案件也脫不了幹係之類的那個嗎。速寫畫像的確是鷹鉤鼻。”


    侍衛長接口道。


    “啊,是那名主教嗎。坊間傳聞是有聽過,真的是事實嗎?”


    “是事實。國教會和警力方麵都在搜尋他們的藏匿處,但一直行蹤成謎。”


    愛德格答道。


    “那個主教,殺害了沃爾西神甫、在聖彼得教堂放火,這麽說此次事件就和惡魔信仰有關了?”


    “並非惡魔,不過也是差不多的東西。不從那家夥手裏守住白塔的禮拜堂就糟了。主教盯上的是聖彼得教堂而不是這裏,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倫敦塔內的教堂,是王室私人的禮拜堂,並非受牧師管轄的教會建築。所以就是身為聖職者的張伯倫主教,也除了聖彼得教堂外就想不出別的答案了吧。


    “侍衛長,鷹鉤鼻的主教應該還在附近。人手不足的時候提出這種要求實在過意不去,但能否請你們多留心掃除那家夥呢?”


    麵對愛德格的提議,他大大點頭同意。


    “抓捕女王陛下的敵人,當然是我們的職責。”


    “可是,敵人恐怕不止一個。也要注意來自外部的接應。有可能敵方的爪牙會乘亂混入。”


    “原來如此,堡壘淪陷國將不國,就是這道理吧。不過,這裏是熬過了戰亂不絕的時代的堡壘。不會被輕易攻破的。”


    侍衛長拍著胸脯豪言道。


    “不過話說回來,伯爵,您幾位不是非要進來的任性參觀者對吧?”


    比利領伯爵夫婦前來、說是陛下的熟人想進來參觀而拜托他的時候,他雖然不動聲色但是內心還是有疑慮的吧。


    “是在執行陛下的絕密任務喲。”


    愛德格大言不慚張口就來,侍衛長卻毫不懷疑立正敬禮,之後便迅速趕回任務崗位去了。


    比利目送侍衛長遠去的同時開了口。


    “伯爵,請您不要說這種話隨性的話。”


    “也不見得就是胡謅吧?”


    “陛下並未得知現在倫敦塔發生的事態。如果不是‘偶然將任性的參觀者帶來’這種情況的話,我就立場無存了。”


    “我會負起全責。隻不過得是能活著回去之後的事了呐。”


    由狹窄的螺旋樓梯上到二層的愛德格和莉迪雅,與比利兵分兩路,去尋找禮拜堂的入口。向著東南一帶,借著油燈的光亮順著牆壁走,不久便發現柱子的陰影裏藏有一個出入口。這是種即使在白天也容易沒看見走錯過的設計。


    還不知道是否這就是教堂,可一走進去,就看見這裏的確是雜物堆房。


    各種各樣的東西,都亂七八糟地攏在一起放著。房間並不像聖彼得教堂那般的寬敞宏偉,而是個相當雅致小巧的地方。


    “就是這裏嗎,聖約翰禮拜堂?”


    燈光所及之處,明亮反而又將雜亂的陳舊感放大了。蜘蛛在這兒結了網,牆壁也被煙熏髒了,看不到一絲一毫聖潔的氣象。


    “是哦,一定沒錯的。呐,快看呀,多麽漂亮的拱券啊?”


    即使現狀如此,莉迪雅也好像瞬間就明白了似的。愛德格被她帶動仰起頭,也一看就全清楚了。兩重的圓柱並立,支撐著數道拱券。舉首仰望,就感覺如同置身於穹頂的懷抱中一樣。


    柔和溫暖的、慈惠的空氣彌漫充滿了這裏,令人不由升騰起敬畏虔誠的情感。這裏作為禮拜堂、作為塔樓的心髒,特意注入了精神作用的營造用心一事是非常顯而易見的。


    “這裏,是倫敦塔內獨一無二的場所。雖然已經變得稀薄,不過護佑的力量還在這裏聚集著哦。”


    “魔力的,洪流的據點嗎?”


    愛德格也眺望著拱券,歎了口氣輕輕說道。


    地板上堆積的種類繁雜的物品表麵,隨意地覆蓋著防塵布,在這些東西無法進入的看向上方的視野裏,景況還是一如其建成時的原貌吧。月光自樓梯井上層的高窗射入,照得煙熏髒了的牆壁映出嶄新石頭一樣的光暈。穹頂附近的區域,乳白色的光芒漂浮遊弋著。倘若沒有那些礙事的雜物,就連禮拜堂的地板,也該是這樣溢滿了月光的吧。


    的確是實至名歸的白塔中心,潔白的聖堂。


    就在他們看得入迷的時候,陰影裏有什麽動了動。愛德格條件反射地行動了,舉著油燈照向那裏。


    “誰?誰在那?”


    愛德格一邊摸向口袋裏的手槍一邊說道。從陰影裏慢悠悠站起身的,是張伯倫。


    “這還真是巧遇呐,伯爵。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碰上。”


    他的手裏拿著威士忌酒瓶。然而裏麵裝著的恐怕是油。


    “在聖彼得教堂放火的是你沒錯吧。”


    “真沒想到這種地方還有個禮拜堂啊。真是的,剛才可是把火藥用完了呐。現在隻得用這玩意兒點火了,不過在這兒可燒的東西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呢。”


    在張伯倫的旁邊,可以從縫隙中窺見一摞摞的書籍。


    “蛇男的命令嗎。堂堂一位主教,居然被派來親自幹這種跑腿小嘍囉幹的危險工作啊。”


    張伯倫咬牙切齒地,狠狠瞪著如此嘲諷他的愛德格。會變成這種狀況,正都是愛德格搞的鬼。讓張伯倫被英國全社會打擊追捕,並且瓦解了王子的組織。蛇男雖然得到了緹蘭的不死身,可緹蘭自己也是組織的異端存在。在要將愛德格塑造為王子君臨英國的前提下,畏懼王子的組織幹部們看中緹蘭的能力,依賴他凝聚整個組織的成員。然而,突然和主教聯手了的緹蘭,對組織來說無異於脫離者,願意服從他的人應該已經極少了。他們失去了可作為左膀右臂的組織後,隻能就這樣人手不足地挑起決戰。


    不過追根究底,對蛇男來說,王子的組織早就不是必需品了吧。


    “這可是重要的工作。因為是最後的一道準備工序呐。這個地方不複存在的話,倫敦就能全毀了……”


    “這事兒完了的時候,也是你被那個男人埋葬的時候喲。”


    愛德格用言語誘導主教往反方向思考。這是為了爭取時間。因為他隱約瞥見禮拜堂的另一個入口那兒,比利的身影晃動了一下。


    “我會成為王子統治下的大主教。我已經得到這樣的承諾了!”


    尚未注意到比利存在的張伯倫,毫不掩飾憤怒失態地亂叫起來。


    “那家夥,和迄今為止組織裏的那幫幹部可不一樣。既沒打算擁戴王子登基,也沒想讓你成為大主教。隻不過想他自己支配一切罷了。”


    “不管您想說什麽,都一樣會死在這裏。被地獄的烈火燒個幹淨好了!”


    一說完,他就把瓶子裏的東西潑向周圍傾倒一空。


    正當火柴被擦燃的一瞬間,比利飛身而出。兩個人身體撞個正著後,比利就拚命壓製他,像騎馬一樣坐在他身上。愛德格想要搭把手跑過去的時候,突然張伯倫的上衣竄起火苗。


    肯定是在和比利的搏鬥間,偶然劃著了火柴。火焰隨著濺得到處都是的油延展開來,一口氣的功夫就把旁邊的書摞全卷了進去。


    愛德格想要滅掉蔓延的火焰,放開了抓住張伯倫的手。他脫掉上衣撲打火焰,這過程中發出慘叫的張伯倫帶著一身火苗就這麽衝了出去。比利也追在他後麵。


    燃燒轉移的火焰,隻燒到了書所以總算漸漸熄滅了。愛德格朝因為撲打而揚起的煙塵對麵說道。


    “莉迪雅,到外麵去。煙太大了。”


    可是,莉迪雅的回應卻沒傳來。感覺到異樣的愛德格一回頭,就看到兩臂被反剪的她,嘴也被人用手捂住了。


    站在莉迪雅背後的,是那個


    額上有傷疤的男人。


    “緹蘭……,不對,你,是邪惡的妖精博士吧。”


    獨眼的納克拉維,在緹蘭雖為半妖精、但絕大部分構造與人類無異的身體上,唯一留下的魔物特征就是額上的傷痕。龍蛋就寄宿在那兒。


    若是使用梅洛歐寶劍的紅寶石的話。就像之前也這麽做過那樣,或許就能夠把緹蘭和蛇男分開,但對方當然也對此有所警戒的吧。


    所以,才挾持莉迪雅當盾牌。


    那個男人,就算用的是緹蘭的姿態他也不是緹蘭。愛德格第一時間就這樣告誡自己。若非如此,下判斷的時候恐怕就會出錯。


    沒有比緹蘭更為狡猾、更叫人害怕的事物了。蛇男自身被龍蛋保護著。緹蘭是不死身,所以即使傷害那具軀體、令其痛苦,蛇男也不會在意。


    男人握著匕首,但還沒有對莉迪雅揮刀相向。可是愛德格依然驚覺到危機感,霎時高叫。


    “莉迪雅,別動!”


    正當他看到莉迪雅想要抵抗、剛用了一點點力氣的刹那間,匕首就動了。對愛德格的叫聲有所反應的莉迪雅,極力勉強自己停下動作的一瞬,刀刃掠過耳際,頭發被利落地削斷了一束,軟軟地飄到地麵。


    “麻煩不要突然就停啊,女士。不然我的手可會瞄錯地方喲。”


    莉迪雅一臉慘白,盯著落到地上的頭發。大概是被嚇得不輕,她的嘴唇一直顫抖。


    “別動明白嗎,莉迪雅。那家夥,是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的。”


    愛德格想讓她鎮靜下來,放慢了語速說話。


    如果莉迪雅為了逃跑,剛才沒有減慢動作的話,臉頰就會被不客氣地割開一個大口子。這個男人,可比緹蘭單純得多,應該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把她刺得體無完膚。因為他沒有要讓令王子恐懼動搖的心思。


    “真不愧是伯爵,擅長看透人的本質。您就是這樣,在敵營裏召集同伴、吸引別人,誘導出他們的忠誠心,才苟活下來的吧。”


    男人輕浮地用手摸著莉迪雅的臉。看著她繃緊麵孔的樣子,眼裏露出欲望和滿足。愛德格隻覺得氣血衝腦,卻不得不忍耐。


    “不過,傷害這女人簡直讓我難抑興奮。一想到那個自稱是什麽預言者的弟弟,把希望寄托在這女人身上,不管她怎麽老實待著,我都想撕裂她想的不得了呐。”


    他又粗暴地抓起她的頭發,把刀刃抵在上麵。


    “頭……頭發之類的,愛割就割,多少都無所謂。”


    莉迪雅故作剛強地喊道,但長發真的被一束束削斷的話肯定又會很難過,她咬住了嘴唇。


    “那麽,接下來就切掉耳朵、挖出眼球好了。”


    “住手!”


    無論如何,愛德格總之先將男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你被龍蛋保護著,我想我們無法對你出手。但是,我們這邊也是有撒手鐧的。”


    男人戒備地看著愛德格。他也曾是麥基爾家族的妖精博士,應該會知道火瑪瑙的存在。也應該知道它擁有與巨龍同等威力的事情。


    巧妙交涉的話,也許能夠讓他放開莉迪雅。正當愛德格飛速轉動腦筋的時候。


    “那是指火瑪瑙嗎,父親大人?”


    阿爾文出現在房門邊。慢悠悠地,他踱了進來。就這樣,他在愛德格和被蛇男製住的莉迪雅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哦。火瑪瑙已經落入我的手中了。”


    阿爾文把手伸進口袋,舉起取出來的東西給他們看。


    閃耀著火焰色光輝的圓形石頭,即使是愛德格也明白這不是一般的石頭。在阿爾文的手裏,火焰與極光融合的光芒籠罩著它。


    毫無疑問這就是貨真價實的火瑪瑙。這東西在阿爾文手上就意味著。


    “阿爾文,為什麽那個……雅美呢?尼可呢?雷溫他們呢?”


    莉迪雅依然被雙臂反剪,卻還是忍不住出聲了。阿爾文沉默不語。


    “要用紅弓和紅箭把它射出去。瞄準妖精國的巨龍。這麽做的話,龍蛋的力量就會消失,這個男人也會被消滅……”


    莉迪雅又被捂住了嘴巴,愛德格不由捏了一把冷汗。棲身於龍蛋裏的男人放肆狂笑起來。


    “他可是要成為王子的啊。就算號稱妖精國伯爵,也不過毫無血緣關係的贗品罷了,反倒是毋庸置疑的王子血脈呐。別搞錯了,阿爾文,什麽才是你的使命。”


    “我很清楚。”


    這麽說完的阿爾文,把火瑪瑙丟出了窗外。


    男人十分滿意似的點點頭。寄宿在龍蛋裏的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碰觸火瑪瑙。隻要不讓對手拿到對他而言怎樣都行。


    “那麽伯爵,先從您開始。就由阿爾文來結果您。隻要如此,您的所有力量,都會成為他的東西。”


    就是這麽回事。阿爾文已經持有部分王子的力量了,通過殺死身為生父的愛德格,就可以將所有的力量都占為己有了吧。蛇男他,為了在“安妮女士”號遊輪上殺死愛德格而唆使阿爾文,也是出於以此把阿爾文變成王子的目的。


    可是在那之後,自己主動去了蛇男一方的阿爾文,向愛德格要求引出王子的力量。還說了“隻要殺了我就好,引出來吧”的話。


    “父親大人,我並非隻想殺了您。我想要戰勝您。所以,請引出王子的力量吧。”


    說話的同時,他拔出了手中的西洋劍。莉迪雅不安地看向愛德格。


    “您應該也不想毫無抵抗地就被殺死。這具借來的身體不會死亡。您也明白為了斬殺我的靈魂,除了王子的力量外別無他法的吧?”


    打贏阿爾文,這是何等愚蠢的念頭。父親打贏孩子能怎麽樣?阿爾文自己,應該在“安妮女士”號上時,就已經清楚愛德格的想法了的。


    而今,他說這種話又意在何處?愛德格謹慎地思考著,同時開了口。


    “阿爾文,我已經變得不能引出王子的力量了。你對莉迪雅的所作所為,我雖然非常憤怒非常痛心,可這種感情也沒有喚醒王子。因為我已經有了你這個孩子。我已經再也不會絕望,也不會自暴自棄了。”


    “廢話就免了。阿爾文,快點解決。”


    蛇男急不可耐地插嘴道。


    “我也有身為貴族的榮譽感。戰勝了父親,我成為王子才有意義。”


    “那麽,就由我來讓伯爵拿出幹勁吧。”


    話音剛落,他就想拿匕首往莉迪雅身上紮去。阿爾文卻眼明手快製止了他。


    “不,妖精博士,請先讓我來。父親大人,我會讓您認真起來的。”


    間不容發,阿爾文劍鋒逼來。猛然後退的愛德格,無意識就握住了梅洛歐的寶劍。


    箭矢那家夥,居然自作主張。雖然想是這麽想,但沒準兒是愛德格自己呼喚出來的也說不定。


    調整好姿勢,阿爾文又一次揮劍相迎。不過就是動作有點笨拙。悠裏西斯的身體應該沒有接受過劍術訓練,阿爾文自己更甚,連嬰兒都還不能算。


    在愛德格猶豫的時候,阿爾文也隻懂得拿著西洋劍亂砍一氣。


    “阿爾文,不要啊!”


    莉迪雅叫起來,其實也是因為擔心阿爾文傷到自己吧。


    就在愛德格用寶劍接住對莉迪雅的叫喊不管不顧、接近自己的阿爾文的劍刃時,阿爾文往他的口袋裏,悄悄滑進了什麽東西。


    是火瑪瑙。一閃而過的火焰色的光,愛德格一眼就確認了。


    他讓人看見的從窗戶丟出去的其實是別的東西嗎。那麽,阿爾文就等於在說讓愛德格使用這個。


    讓他用這個來救莉迪雅。


    “請把王子交給我。青騎士伯爵家必須得由父親大人您來守護。”


    阿爾文壓低音量,非常快地悄悄說完。


    愛德格立刻想通了。阿爾文要他引出王子的力量,是因為這樣做的話,可以做到不致他死亡、僅僅將魔力奪走。


    他,是想抓著王子同歸於盡。


    為了殺死尚在娘胎裏的自己的身體,他才給莉迪雅服下了縞瑪瑙之毒。若沒有紅月光石的影響,胎兒和母親,考慮哪邊可以忍耐毒性更久的話,恐怕答案還是母親這一方。


    希望利用這時間差搶救莉迪雅,所以他把火瑪瑙托付給了愛德格。


    愛德格靜靜地,凝視著交錯的雙刃對麵,阿爾文那雙藍色的眼睛。和悠裏西斯迥然不同的藍眸,毫無疑問正是阿爾文自身靈魂的證明。


    不得不失去他了嗎。這也太殘酷了吧。


    可這是阿爾文自己決定好了的事。是聽取了愛德格“為了想要守護的東西去戰鬥吧”的教誨後,自己思考得出的答案。


    “你已經是出色的騎士了。我真以你為傲。”


    愛德格喃喃低語,連同阿爾文的西洋劍一起,用力壓了回去。


    根本不願意讓阿爾文去死。可這種情況下,如果說保護莉迪雅、用火瑪瑙拯救倫敦與妖精國才是愛德格的使命,那就隻有去把該做的事情做了。


    “我很清楚你是認真的了。看來我也隻能認真起來了。”


    一方麵是想做戲掩飾,同時也為了牽製麻痹住蛇男,愛德格說道。


    問題是王子。要怎麽做,才能把魔力交給阿爾文呢?


    自己已經變得不能引出王子的力量了。而且,基於愛德格自己並不能控製這份力量的事實,它依然是個危險的存在。而現在,要勉強將它激發出來,或許還伴隨著無法想象的風險也說不定。


    怎麽辦?


    架好的寶劍映入了眼簾。說起來,愛德格以前有利用王子的存在將紅寶石的力量引出來過。從那以後,每當需要使用魔力時,都必須通過星彩紅寶石才能實現。


    雖然是王子的魔力,卻也隻用在青騎士伯爵家的寶劍上過。


    越使用星彩紅寶石的力量,就感覺越接近王子。愛德格不具備支配星彩藍寶石的力量,所以倘若他反被紅寶石牽著鼻子走,就沒有可以製止事態發展的東西了。不過青騎士伯爵家的寶劍,好像挺順從愛德格意誌的樣子。不是身為王子的愛德格,而是愛德格自己的意誌。王子的力量總是試圖將他扯入黑暗,紅寶石卻不一樣。


    正因如此,砍向緹蘭時的有所保留,一點兒不費力地全傳到了劍上。就連還身在組織的那段日子,也從未被王子完全吞噬過,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自己。


    即便是為了使用邪惡妖精魔力而生的紅寶石,也是屬於青騎士伯爵家的劍的。使用它的時候,愛德格的身份應該不是王子,而是青騎士伯爵才對。


    那麽,隻要能將力量注入寶劍的話,就可以把愛德格體內所蘊含的力量給引出來。盡管無法讓自己體內充滿王子的力量,但對象是劍的話注入力量這事應該還能辦到。雖然這樣就不得不用它對準阿爾文,可眼下也隻有硬著頭皮上了吧。


    愛德格重新握緊了梅洛歐的寶劍。


    呼喚自己的聲音傳來,尼可感覺自己好像從無盡的黑暗深處浮了上來似的。隔著眼皮,隱隱地感覺到光亮。得把眼睛睜開。隻要這麽做,應該就能擺脫這片黑暗了。


    可是,身體就是使不上勁。


    “尼可先生!”


    啊,是雷溫的聲音。不快起來的話。


    總算把眼睛撐開了,卻一眼望見雷溫的後背。他背對著尼可,不停地喊著尼可的名字。


    “尼可先生,……怎麽會這樣。我才離開一會兒就……”


    礦山哥布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在那邊,尼可的領帶掉在地上,東一塊西一塊都是焦斑。


    “啊——,我的領帶!為什麽燒焦了啊!”


    尼可一發出慘叫,雷溫瞬間就回過頭來。雖然他一貫麵無表情,此刻也能輕易看出他的震驚。


    尼可一邊起身,一邊對回籠的記憶裏緹蘭的臉湧起憎惡,毛都豎了起來。


    “對了,都是那家夥幹的好事啊。龍蛋裏那個壞東西,拿火燒我……”


    漸漸想明白現狀的時候,突然“哎?”的一聲,尼可覺得不對勁歪了歪腦袋。


    記得好像,自己被火包圍失去了意識。自傲的銀灰色光澤的長毛被燒焦了,尼可自己也感到了魔力被奪走。本以為這樣下去就死定了,結果好歹還活著的樣子。不過。


    “雷溫!我變成黑炭了啊!怎麽辦啊,黑不溜啾了耶!”


    低頭看了看自己肚子一塊兒的毛,尼可慌得大叫。


    “尼可先生……是您嗎?”


    “是我啊!竟然燒得這麽厲害嗎,連是不是我都分辨不出來了?黑炭一樣的妖精什麽的,我已經活不下去……”


    (這還真是,變得好幼小了呀。)


    經它這麽一說,尼可終於注意到了。礦山哥布林它看起來變得相當大。尼可反而成了比較小號的那個。


    這不可能。


    尼可慌裏慌張跑到積水坑旁。往水麵一瞧,就有一隻見過的小貓也往自己這兒看。


    “你是,那隻襪子毛色的……”


    尼可驚覺過來,匆忙確認自己手腳的模樣。隻有那些部分,覆蓋著白毛。


    是那隻小貓的毛皮。不知什麽原因,尼可附在了被蛇男殺害了的小貓身上。


    阿爾文做的。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一定是他趕在尼可的所有魔力被燒盡之前,把它轉移到了這具毛皮上。那個場合能辦到這事的隻有他了。


    “這、……居然變成這樣了。明明不是為了讓你死才帶你走的。”


    開始消沉的尼可,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焦急不已地衝到燒壞的領帶附近。尼可以前的身體已經形影俱毀蕩然無存了。可它就是拚命地在那一帶搜索著。


    “尼可先生,怎麽了嗎?”


    “是火瑪瑙啦。因為找到了,所以被寄在我這兒準備交給莉迪雅的。”


    “是格魯比找到的對嗎?”


    “啊、嗯……是這樣。”


    格魯比說了,雅美已經死了。雖然剛才是想著應該轉告給雷溫,但重新理了下思路的尼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含糊其詞。雷溫此時應該已經忘了雅美的事了。所以才會覺得是格魯比去取的火瑪瑙。


    對他來說,姐姐是在更加久遠的過去就已經死去的人了。


    因為是雅美回歸人世的願望產生的結果,所以這樣就好了吧。尼可也隻能閉口不談了。


    “既然不在這裏也就是說,可能是被蛇男拿走了。”


    “……怎麽辦啊。沒有那個的話,也許莉迪雅就沒救了。伯爵家也好倫敦也罷,什麽都完了……”


    尼可抱住了小小的腦袋。


    “被拿走了隻要取回來就好。我們走吧,尼可先生。愛德格大人和莉迪雅夫人已經前往白塔了。據說那裏有魔力的據點。”


    “莉迪雅他們,已經過來了嗎?”


    “是的。或許動作快點會比較好。因為蛇男也想要破壞魔力據點,正在行動。”


    沒錯,已經無暇沮喪了。尼可挺直了脊背,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把手貼在了脖子上。


    “連領帶也沒有啊。明明是紳士,可怎麽看也隻是小貓而已呐。”


    “那麽,請用這個。”


    雷溫解開了自己的領帶,係在了尼可的脖子上。可能不管怎麽說都太大了不合適,不過尼可還是有種找回了自我的感覺。


    “謝了呐,雷溫。”


    “如果不嫌棄,請到我口袋裏來。”【e一下:到我碗裏來~】


    這麽幼小的體型,用走的就太費時間了。尼可欣然接受了雷溫的提議,鑽進了他的口袋。


    與像是地鳴的重低音一樣,震動也還在持續著。在它們之中,隱約可聞的小提琴音,仿佛要中和地下的震動似的,溫柔地歌唱著。


    地上的情況現在怎麽樣了呢。莉迪雅她沒事吧。救了尼可的阿爾文和蛇男待在一起,又是打算做什麽啊。


    然後,尼可撫摸著整理好自己黑黑的胸部的毛,又定定地看著兩隻像戴了手套一樣的白色爪子。


    對不起啊,你的皮毛,我拿來用了哦。我會好好珍惜的。


    和貓媽媽團聚了吧?救了我的事,真是謝謝了呀。


    莉迪雅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愛德格舉劍砍向阿爾文。


    哪一邊她都已經阻止不了了。隻能暗暗祈禱他們父子之間,還存在除了敵意以外的東西。


    愛德格毫不猶豫,下手也毫不留情,直逼渾身破綻的阿爾文。不習慣使用武器的阿爾文,完全跟不上那動作。


    愛德格不偏不倚,瞄準了阿爾文的胸口。在劍尖看起來好像接觸到阿爾文的那一瞬間,猩紅的光團突然出現裹住了兩人。剛一理解發生了什麽,那光團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父子倆都被人眼不可及的力量彈飛,一個撞上牆壁一個撞上柱子,最後齊齊摔倒在地。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莉迪雅屏住了呼吸。緊抓著她不放的男人,也一語不發地看著。


    兩個人之間,鑲嵌著星彩紅寶石的寶劍被拋了出去。


    梅洛歐的寶劍,是無法斬殺伯爵家的人的。寶劍應該有把阿爾文認作伯爵家的人,而非王子的吧。因為阿爾文看起來並沒有負傷。


    可是,他從愛德格那裏奪走了王子的力量。莉迪雅這樣確信了,是在阿爾文緩緩起身的時候。


    他的肩膀抖動著。莉迪雅剛一明白他這是在笑,就聽見這笑終於發出了高亢的聲響。


    愛德格大概仍在昏迷中,一動不動。阿爾文雖然還搖搖晃晃的卻也站了起來。


    “……真是愚蠢。相信骨肉情深這等謬事的話總有一天會被絆得鼻青臉腫。是這麽回事吧,母親大人?父親大人他,當真相信我會救他嗎。”


    撿起寶劍,阿爾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它。


    “如何,完全成為王子後的心情?”


    “無與倫比。有種不論何事都不在話下的感覺。這把劍也是,拿起來多輕啊。紅寶石的魔力,恐怕也能任我操縱了吧。”


    然後他提著劍,向愛德格走去。而此時,愛德格終於身子動了動睜開了眼睛。阿爾文斜眼俯視愛德格的同時掄起了寶劍。


    “不要啊!”


    莉迪雅撕扯出了近乎悲鳴的聲音。與此同時,夢中阿爾文說過的話一下衝進了腦海。得到王子的魔力後恐怕會反被支配的吧。所以他說希望她來阻止自己。


    莉迪雅利用蛇男的視線死角,把手移至衣服能遮避的地方,摸到了紅月光石戒指。隻要摘掉這個,喝下縞瑪瑙之毒的痛苦就會立刻侵襲而來了吧。然後死亡也會前來造訪。


    可是已經,不這樣做不行了。


    莉迪雅心一橫用力拔掉了戒指。那一瞬間,強烈的倦怠感襲來,無力到連站立都極度困難。血氣如潮水般驟退、冷汗淋漓的莉迪雅眼前,阿爾文也丟下了寶劍。


    他呻吟著、踉蹌著撞上柱子,用指甲在那上麵死命摳住。肩膀隨著紊亂的呼吸上下往複不止,怨恨地瞪向莉迪雅。


    原諒媽媽,阿爾文。不過媽媽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腹部鈍痛傳來。五髒六腑被翻攪、撕裂一般的感覺讓她惡心得想吐。但是莉迪雅明白肚子裏的寶寶比起自己更是煎熬,所以心中大慟。


    愛德格總算支起了半個身子。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必須拚死站起來。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


    蛇男也被搞懵了。莉迪雅艱難地呼吸著,咬牙說道。


    “緹蘭的毒藥啊。……阿爾文會死掉的。和王子一起……我也、一起……”


    “你說什麽!可惡、血石、把血石給我!死了就麻煩了。死之前給我還來,那是我的東西!”


    他一把搡倒了莉迪雅騎馬一樣壓在她身上。紅月光石戒指順勢滾落一邊,可這會兒不是該在意的時候。


    手執匕首的男人為了搶回血石,可是打算把莉迪雅開膛破肚啊。


    愛德格朝男人撲了過去。為了擰下匕首和蛇男纏鬥起來,莉迪雅趁隙獲得了自由,但愛德格又馬上變得使不出力氣了。刀子沒能奪下來,還被甩了出去。


    “愛德格!”


    趕到他身旁的莉迪雅想要幫一把忙,可她自己也因為毒的關係手腳不聽使喚。蛇男捏緊了刀柄,堂而皇之地徑直朝莉迪雅靠近。


    愛德格想要護下莉迪雅,兩手環抱住她。掉在身側的威士忌酒瓶,是張伯倫剛剛拿著的東西。還殘留著一點油。


    握緊了那個的愛德格,把油狠狠朝接近的男人眼睛潑去。


    趁他又怕又痛、眼睛睜不開的空檔,愛德格拖著莉迪雅到幽暗的陰影裏躲藏起來。然後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莉迪雅,我拿到火瑪瑙了。為了用這個保護你,阿爾文偷偷交給我的。”


    因為沒有消滅王子的辦法,阿爾文選擇了死亡。雖然一邊說著想和莉迪雅共同赴死,另一邊也依然在思索救她的方法。


    明明隻要血石能轉變為綠玉髓的話,就能消滅王子的。在這基礎上再使用火瑪瑙的話,明明連阿爾文也可能得救的。


    若能弄清預言者往血石裏埋入了什麽,應該就可以變化成綠玉髓了的。據雷溫說達內爾這樣告知了。莉迪雅必須去找出那個答案。


    總算想盡辦法站起來的莉迪雅,在愛德格的支持下竭力挪動雙腳。他們繼續借著雜物堆的陰影和幽暗的環境遮掩身形,與男人拉開距離的同時向門口轉移。


    “振作些。我不會讓你死的。”


    愛德格一邊鼓勵著莉迪雅,一邊登上螺旋樓梯。


    “你,一定得把火瑪瑙射出去,讓魔力的通道複蘇才行啊。”


    為此,還不能現在就從白塔逃出去。


    聖約翰禮拜堂是白塔內部二、三兩層中空貫通的構造,上層設計了可以從三方俯瞰禮拜堂的通路。仰視比起方才更加接近的穹頂,莉迪雅與愛德格一起放低身體橫穿通路,移動去窗口瀉下的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隱身於柱子的陰影處。


    匆匆往下看了一眼,在那裏有阿爾文痛苦蹲坐著的身影。莉迪雅強壓下想要跑到他身邊抱緊他的衝動。因為聖堂裏,也還望得見那個在雜物堆裏不斷徘徊搜尋莉迪雅他們的男人的身影。


    “血石的謎題一定要解開。”


    莉迪雅平複了急躁的心情,漸漸冷靜下來。愛德格握了握她的手。雖然並不能令冷汗的症狀與難忍的痛楚停止,卻不可思議地讓她鼓起了勇氣。


    關鍵是預言者在血石裏到底放入了什麽。


    說是為了打倒王子的必要之物。為什麽蛇男對那個也如此迫切呢?是因為那是邪惡妖精魔力的緣故嗎。


    血石是極光溶於大地的結晶,島主之泉的水滴。有把邪惡妖精魔力往那裏麵放這種事情存在嗎。而且,預言者應該無法控製邪惡妖精魔力的。這麽一來。


    “……不是魔力呀。”


    可是,災難王子是被邪惡魔力沾染了的存在。想要對抗邪惡魔力,不使用同種類魔力的話是行不通的。


    “也就是說用其他方法對付魔力這麽一回事嗎?”


    愛德格說道。


    “其他方法?”


    “預言者給進入聖地的未婚妻的留言,是不是至少該有兩個呢。血石的秘密,以及去尋找特殊種類的縞瑪瑙的事情。”


    奧蘿拉在意縞瑪瑙的事情,是因為擔心萬一莉迪雅要背負麥基爾家的使命。


    “是呢……。如果母親在聖地知道了縞瑪瑙的事的話,也許會這樣的。……可是,巨龍的縞瑪瑙屬於邪惡妖精的魔力,能使用的人類已經沒有了呀。”


    除了王子沒有別人了。


    “王子也不可能使用對自己有害的術式嗎……”


    愛德格也陷入了沉思。


    邪惡妖精的妖精博士,雖與麥基爾家族有所淵源,但一百多年前觸犯禁忌被處刑以後,能夠控製那種魔力的妖精博士就不複存在了。


    預言者理應是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會控製邪惡妖精魔力的人類這一點的。那又是為何,在聖地留下了關於“縞瑪瑙”的信息呢?


    “莉迪雅,阿爾文。”


    愛德格突然注意到了什麽似的,指指樓梯井下方。隻見在油燈旁邊的阿爾文,好像拾起了什麽的樣子。他是找到了莉迪雅掉下的紅月光石。


    阿爾文把戒指套上的同時,苦痛的神色就從臉上退去了。為了大口地深呼吸抬頭上看的他,視線在莉迪雅他們藏身的柱子那兒停止了移動。


    “……可能被發現了。”


    “痛苦緩解了嗎。明明還與王子在同化中啊。”


    螺旋樓梯那兒傳來腳步聲。好像是朝著這個方向爬上來的。


    愛德格用力摟緊了莉迪雅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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