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裏無雲的一片晴空下,雪白的床單隨風飄揚。


    「ok,這樣衣服就全部洗完囉!」


    將最後一件洗幹淨的衣物在寬闊的陽台晾起,美咲的心情有點——不,是相當地興奮。


    至於原因,是因為明天就是期待已久的聖誕夜。美咲做什麽事情都心不在焉,整個人都像踩在雲端似的飄飄然。


    結束了早晨的打掃與早餐的準備,接下來隻需等秋彥坐上餐桌。手邊一閑下來,美咲的嘴邊立刻浮起禁不住的笑意。


    「終於要到明天了耶……」


    美咲偷偷掏出放在圍裙口袋裏的主題樂園入場券,以興奮難耐的心情直盯著看。


    為了聖誕節特別設計的版本,是白底、紅色圖案加上金色的文字。


    雖然上麵的圖案已經深印在美咲腦海,但是每當這樣趁著閑暇拿出來端詳時,美咲總是借此在腦海中描繪著第一次與秋彥共度聖誕的想像圖。


    秋彥早就跟美咲約好,明天的聖誕節要帶美咲去餐廳共享燭光晚餐。但是美咲還另有計劃,那就是利用晚餐前的空當,跟秋彥去一趟主題樂園。


    隻要提早一些出門,不但能夠玩得盡興,也不會耽誤到晚餐時間。


    在美咲的心裏,已經盤算好一個完美的計劃。


    美咲選定的主題樂園向來以配合時節規劃各種特殊活動而聞名,而明天也會展開針對聖誕節的慶祝活動。可能是為了避免人潮過於擁擠,在二十四、二十五日兩天,還規定非持有這種特別券的遊客不能入園。


    美咲料想秋彥應該沒到過這種遊樂場所,照理說會滿意自己的安排,於是砸下重金買了二十四日的整日通行券。


    「不曉得秋彥哥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美咲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再次以陶醉的眼神欣賞手中的入場券。


    為了給秋彥一個驚喜,美咲並不打算在聖誕夜前泄露天機。


    若是自己提議想坐雲霄飛車或摩天輪,秋彥或許會一臉不知所措。光是想像平時一派冷靜、成熟穩重的秋彥露出那種表情,美咲就覺得心裏好像有隻小鳥在振翅。


    「聖誕節啊……」


    美咲會對於明天如此興奮期待,完全因為這是他和秋彥開始交往以來的第一個聖誕節。


    跟秋彥正式成為一對戀人,正巧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也因為美咲當時正在準備大學入學考試,所以兩人並沒有做些一般情侶應景的活動。


    盡管秋彥曾經提議要親手製作聖誕蛋糕,但是美咲擔心自己興奮過頭而在考場表現失常,會糟蹋了撥空幫自己溫書的秋彥的一番苦心,因此咬著牙硬是婉拒了。


    基於這些前因,美咲今年才非常想過一個屬於情人們的聖誕節。


    跟引人注目的秋彥並肩而行的羞澀雖然讓美咲有點退縮,但是期待的心情卻戰勝了一切。


    「何況,我們好久都沒有好好相處了。」


    近來的秋彥忙於所謂的出版社年底積稿壓力,幾乎抽不出時間陪伴美咲。


    兩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理所當然會每天碰麵,三餐也幾乎都同桌。但是這一個月以來的生活,可說與甜蜜的氣氛大致無緣。


    當然美咲也很明白,秋彥這些日子的辛勞,全是為了配合美咲從明天開始的寒假。


    正因為這段時間忍耐了與日劇增的寂寞,美咲才更期待明天的到來。


    除了二十五日的聖誕節當天,美咲的父母興衝衝地要在家裏召開聖誕節派對,同時邀請秋彥參加之外,整個假期兩人都可以好好溫存。


    不僅是聖誕夜,除夕和新年參拜都能夠沉浸在兩人世界裏麵。


    一想到超過一個禮拜都可以獨占秋彥,美咲不禁高興得靜不下來了。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秋……秋……秋彥哥!」


    沉浸在幻想世界的美咲,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幾乎跳起來。


    美咲反射性地將入場券趕緊藏回圍裙的口袋,嘴上不忘抱怨:


    「不……不要突然這樣嚇人啦!會害我得心髒病耶!」


    「我隻是喊你一聲而已啊。我是要問你,你一個人站在這裏傻笑,是在想什麽事情?」


    「沒沒沒想什麽事啊!隻是覺得今天天氣也好好喔……啊哈哈……」


    美咲幹笑著掩飾自己不尋常的舉止。


    入場券關係著明天的秘密計劃,絕對不能在這時候曝光。尤其經過上回生日計劃的失敗,美咲這次格外慎重。


    「說得也對。照這個樣子看來,明天也是晴天的希望很大喔!」


    「嗯,如果是晴天就好了。」


    轉過頭去的美咲,被映入眼簾的秋彥攪亂了一拍心跳。


    剛淋浴完的秋彥赤裸著上半身,唯一的遮蔽物是為了擦拭頭發而掛在肩上的毛巾。


    濕潤的發絲整個往後梳,肌膚則因熱水而泛著紅潮,再加上因熬夜而稍顯倦怠的眼神,每一個部位都展現出秋彥過火的性感。


    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的美咲,不好意思地將臉轉回反方向。


    「秋……秋彥哥,早飯我已經做好囉,我現在去幫你添飯……」


    光是待在秋彥身邊,心髒就怦怦亂跳。


    秋彥的裸體已經看過了無數次,為何到現在還是無法習以為常呢?


    為了快點平靜暴衝的心髒,美咲正試圖與秋彥拉開距離,卻被背後伸出的雙臂緊緊束縛住。


    「……!」


    「你在害什麽臊?」


    耳後傳來秋彥輕笑的氣息。


    美咲急欲掩藏的瞬間動搖,似乎也逃不過秋彥的法眼。遊移不定的視線,不經意落在纏繞著自己的壯碩手臂上。


    「也……也不是害臊啦,那個……」


    「幹嘛一副想逃的樣子?」


    「……!」


    被這麽緊緊一擁,美咲越過襯衫接受到秋彥的裸肌觸感。洗發精的香味掠過鼻尖,在背脊形成一股電流。


    「好久沒享受到抱美咲的感覺了。」


    「秋秋秋秋彥哥!你都沒有聽我說!那個,飯已經準備好了耶——」


    企圖逃離這雙臂膀的美咲苦思借口,卻對秋彥起不了任何作用。


    「比起吃飯,你比較能勾起我的食欲。」


    「嗯!」


    先是耳邊一句呢喃,接著某種柔軟的物體抵住頸子。接觸到皮膚的嘴唇觸感,讓美咲的全身像大火燎原似的熱了起來。


    「不……行啦……!一大早就做這種事……」


    「又不是第一次了,在乎什麽?我好不容易才趕完稿,你就寵我一下會怎樣嘛?」


    「可……可是!在這種地方——啊…!」


    秋彥襲擊美咲時不論場地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話雖如此,總是兩三下就隨波逐流的自己,也同樣無法脫罪。


    心裏想著不能總是任憑擺布的美咲,正打算要仗義執言的瞬間,脖子卻被深深吸了一口,頓時兩腿發軟。


    「這樣就膝蓋無力了?」


    許久未被秋彥碰觸的身體,變得超乎美咲自己想像地敏感。看來頗為愉悅的秋彥笑著撐住美咲,讓他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嘴上說著不行,卻這麽容易就被欲望打敗,這可怎麽行呢?美咲一麵叱責著自己,一麵努力站穩雙足。


    「我……我可以站得住啦……」


    「這樣哪裏像站得住了?」


    秋彥的手在美咲腰際一滑,牙齒則輕咬耳垂。


    「呀!」


    這樣輕描淡寫的刺激,便將美咲小小的堅持輕易粉碎。到頭來,美咲的身體終於落入秋彥的掌握。


    「看吧,美咲


    ,你也一樣很渴望我的。」


    「…………」


    秋彥望進美咲雙眸深處的眼神,就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充滿勝利感。


    感到莫名懊悔的美咲嘟起嘴巴,擺出鬧別扭的神情。秋彥卻給了他一個若有似無的吻,將他一把抱起。


    「哇啊!秋彥哥!?」


    「你不是不喜歡在這裏做嗎?我也覺得有點礙手礙腳的。」


    秋彥說完這句話,便快步朝沙發走去。事情發展至此,已經沒有任何人阻止得了秋彥了。


    此外——秋彥非常明白,盡管美咲再如何抵抗,終究不是真心排斥這樣的行為。美咲怎麽可能敵得過把自己摸得一清二楚的他?


    「……那邊太亮了,不要。」


    即使知道整棟房子裏隻有彼此,但是在陽光耀眼的客廳沙發上,美咲還是無法抹去被一覽無遺的羞恥感。美咲鼓起勇氣表達出不滿,得到的是一句溫柔的詢問:


    「嗯?還是在臥室比較好?」


    「……嗯。」


    見到不知從何表達的美咲勉強以點頭示意,於是秋彥遵照美咲的要求,避開了沙發而走向更遠的臥室。


    ——好緊張……


    從這麽近的距離感受秋彥的體溫,真的是久違的體驗。


    話說回來,現在離打工還有一段時間,今天的工作主要又以顧店為主,所以就算耗費一點體力,應該不至於影響到工作表現才對……


    美咲在心裏盤算著這些現實問題,以忘卻肉體上的渴望。


    正當兩人通過電話旁邊的瞬間——儼然像是算計好似的,答錄機分毫不差地傳出機械式的語音。


    「……有電話耶。」


    「是誰啊?偏偏挑這種時候打電話。」


    不知是否因為被潑了一桶冷水而憤怒,秋彥凶神惡煞地瞪著電話瞧。


    「好像是編輯部打來的……」


    熒幕顯示出的來電者,正是與秋彥有合作關係的出版社。不過,一般都在中午過後才開始活動的出版社會一大早來電,實在有點古怪……


    「別管它!就當我正在睡覺。」


    「可……可是,搞不好人家有重要的事找你耶?」


    「最近應該沒有什麽要緊的大事。」


    「會不會是關於稿子的事?會這麽早打電話來,也是滿難得的……就算現在不接,等一下大概很快又會打來吧……?」


    經過美咲這番勸說,秋彥才不甘願地放下美咲,接起正在請求對方留言的電話。


    「喂!我是藤堂。」


    聽到秋彥不高興到極點的應答,美咲不禁對來電的對象感到同情。


    不過,秋彥的責任編輯似乎並不會為這種小事退縮,回應的招呼語一如平常。


    「啊,藤堂老師!這麽早打擾您,真是抱歉,我是丸山出版的川田……」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怎樣?有什麽事?」


    秋彥一麵與編輯對話,一麵將美咲摟進懷裏。為秋彥片刻不願分離的態度不禁羞紅了臉的美咲抬起頭來,發現電話那端的聲音透過話筒聽得十分清晰。


    「非常抱歉。您是不是正在休息?」


    「沒有,現在正要。不必客套了,有什麽事情快講!」


    「那我就說了。我剛剛收到您用電子郵件寄來的稿子,我想向您報告一聲已經收到,然後跟您商量一下這次討論封麵的時間……」


    「喔,原來是這回事。那個小子的時間怎麽樣?」


    「關於這個……」


    川田突然結巴了起來,誠惶誠恐地回答:


    「關於討論封麵的日期……他說,除了明天二十四日之外都沒空……」


    「明天?過完年再開會不就行了?」


    秋彥皺起眉頭的同時,美咲也是臉色一變。


    ——為什麽好死不死,一定要選明天啊…!


    美咲按捺住朝話筒大吼的衝動,靜靜觀察秋彥的反應。


    美咲至少還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並沒有對秋彥的工作發表意見的權力。能夠一起生活就已經夠幸運了,美咲並不希望幹擾到秋彥重要的工作。


    跟秋彥展開共同生活以來,這一向是美咲最小心翼翼的部分。


    「這是因為他一過年就得忙別的工作,所以無論如何都希望在今年之內完成。」


    「搞什麽……那個家夥,曉不曉得明天是什麽日子啊……」


    秋彥一臉不耐煩地咒罵著。


    然而,電話另一端的川田似乎也困擾到了極點。


    明天是周六,大多數的公司都休息。在當晚同時也是聖誕夜的這個假日,川田想必也不願意耗費在工作上;他的處境隻能用堪憐二字形容。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刈穀老師說他隻有明天有空。」


    「總而言之,我明天沒時間,你去幫我回絕那小子。要是他行程真那麽趕,我的書延後出版也無所謂。」


    「我……我們可有所謂呀!我會告訴刈穀老師,請他慎重考慮藤堂老師方便的時間!」


    秋彥的話似乎讓川田著了慌,同意去說服另一方更改時間。


    即使作者本人不在乎發售日期,但是碰上秋彥這種暢銷作家發表新書,出版社可不願意輕易更改預定,以免造成重大損失。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從明天開始到一月五日都要休假,有什麽事情的話,希望你們能在今天之內解決。如果要開會的話,麻煩等我收假再說。」


    「我了解了。那麽,我今晚會再跟您聯絡。」


    「嗯,交給你了。」


    「非常抱歉,影響到您休息。那就再聯絡了。」


    將斷訊的話筒掛回後,秋彥露出厭煩至極的表情,大大歎了一口氣。


    「你不必這種表情。放心好了,我已經特地為你把明天空下來,不會讓任何人來破壞的。」


    「……秋彥哥……」


    美咲壓抑不住內心的不安,出聲喊秋彥的名字,秋彥則報以一個雲朵般柔軟的微笑。


    不由得看傻了的美咲,趕緊收斂起神情說:


    「可是,不開會討論真的沒關係嗎?」


    據川田的說法是「討論封麵」,那麽對象理應是插畫家或美術設計。


    在對秋彥的職業產生了解之前,美咲一直以為作家的工作就是寫稿,但是一本書誕生的作業事實上是更為繁瑣的。此外,秋彥似乎對於書籍設計也頗為講究,每次出書總會經過嚴格、審慎的會議討論。


    「跟美咲的約定,對我來說比較重要。」


    「……聽到秋彥哥這麽說,我是很高興啦,可是……那個畫插圖的畫家好像隻有明天有空,不跟他約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他沒辦法改時間的話,那就像我剛剛說的,把出書時間延後不就結了。」


    「不行這樣啦!秋彥哥,你要想想看,有多少人在期待你的新書耶!」


    「美咲……」


    「而且,我也想早點看到書啊……明天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老實說,美咲明天非常想跟秋彥單獨度過。


    但是,不想成為秋彥包袱的美咲,並不希望為了自己的任性,而替秋彥的工作造成妨礙。


    兩股相左的矛盾情緒在心中翻攪,讓美咲整顆心亂成一團。不想讓秋彥發現這點的美咲,一麵留心著自己的表情,一麵抬頭凝視秋彥。


    「真是傷腦筋……不過,那家夥說什麽隻有明天有空,八成也是在撒謊就是了。」


    「咦?撒謊…?」


    「你記得我上一本書的封麵嗎?」


    「記得啊,藍色的那本對不對?我對


    於畫圖沒什麽概念,不過當時一看到,就覺得跟內容的風格很搭。啊!該不會這次要約的,就是畫那張封麵的插畫家…?」


    美咲對藝術一竅不通,又隻看秋彥寫的小說,因此無從比較秋彥的書與其他作品的不同。但是在他的記憶裏,卻對那本剛出不久的新書感性而細膩的封麵與秋彥的文風十分契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錯。除了那本之外,他之前也幫我畫過好幾次封麵。他叫做刈穀有誌,在出版界是個小有名氣的插畫家。」


    「這樣喔……」


    「他的作品精致、細膩,存在感非常強烈,是個才華洋溢的畫家。不過呢……隻可惜,個性卻糟透了。」


    ——好難得……秋彥哥居然這樣稱讚別人……


    秋彥會使用如此直接的形容詞,可見是真的十分欣賞對方的才華。


    不過,美咲感到好奇的卻是最後補充的那句話。


    「怎麽說?為什麽說他個性糟透了?」


    對於美咲的疑問,秋彥誇張地聳了聳肩。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他那個人,似乎很喜歡看別人傷腦筋的樣子。我從前還聽他說過,他最愛看周圍的人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間。他這次會說這種話,大概也是故意找我碴吧!」


    「就為了這種原因…?」


    特地指定聖誕節前夕,真的隻是因為這種頑童似的理由嗎?


    換作平常,秋彥一句「放心好了」便能使美咲如同吃下定心丸,但是不知為何,美咲這次卻感到胸中糾結著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那個人就是這樣,所以你不需要介意。給他一點好臉色,可是會讓他得寸進尺的!」


    「嗯……喔……」


    「別這麽擔心,我會想辦法安排好的。」


    秋彥揉了揉美咲的頭頂,試圖抹去美咲的擔憂。盡管如此,美咲布滿陰霾的心情還是無法撥雲見日。


    ——怎麽回事?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美咲很清楚,再爭論下去也無法改變現狀。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趕緊將甜蜜氣氛被電話打斷後,飄蕩在四周的尷尬空氣給打破。美咲轉動著眼珠,不經意地看見了答錄機的警示燈。


    「啊,好像還有沒聽的留言哦!秋彥哥,你放出來聽過了嗎?」


    秋彥一向習慣在工作時將電話切換成答錄機,看來是昨天美咲不在家的時候,有人留下了訊息。


    在這個家中,室內電話全都是打給秋彥的,找美咲的人則幾乎都利用手機。因此就算發現有留言,美咲也不會未經秋彥同意便放出來聽。


    「沒有,還沒聽。應該跟剛剛的電話是同樣內容吧?」


    秋彥邊說著邊按下播放鍵,於是喇叭傳出一段滔滔不絕的話聲:


    「……怎麽搞的,是答錄機啊!秋彥,你一定在家對不對?不接電話,至少手機也要開機吧!如果你在聽的話,就趕快給我接電話!」


    粗暴無禮的留言驚得美咲抬起頭,發現秋彥的眉間擠出了幾道深紋。


    「這個聲音,是秋彥哥認識的人嗎…?」


    「……我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確實有點認識。」


    「……沒人接,那就算了。你聽說開會的事了嗎?就是後天二十四日。我們趕快討論完,就一起去吃點什麽吧!你應該也想跟我共度聖誕夜吧?啊,你不必跟我客氣啦,我可是不吃你那一套的!要是你二十四日不陪我一整天的話,這次的封麵我就拒畫哦!那就當天見——」


    錄到最後一秒鍾的留言,容納不下最後一句話的收尾。


    「…………」


    盡管錄音的人並沒有交代自己的姓名,美咲仍能立刻猜出他的身份。


    他就是幫秋彥的小說繪製封麵的插畫家——刈穀有誌。


    除此之外,美咲還察覺出另一項訊息。


    ——原來,這個人喜歡秋彥哥……


    美咲聽得出隱藏在他強勢用詞下的真心。他一定是因為太喜歡秋彥,才不惜利用自己的角色,也要換取與秋彥共度聖誕夜的機會。


    即使暗自覺得刈穀這招不夠光明正大,美咲卻無法向秋彥表示抗議。縱使有任何不為人知的目的,刈穀利用的畢竟是工作這項媒介。


    以美咲的立場,並沒有置喙的權力。


    美咲一邊壓抑著由腹底湧上的焦慮情緒,一邊這樣告訴自己:


    這是秋彥哥的工作——


    「——真是夠了,那個家夥……」


    聽完一廂情願的留言後,秋彥用手按住額頭,發出無奈的低語。不出美咲所料,秋彥臉上掛著困擾的表情。


    與其讓秋彥左右為難,美咲寧願犧牲自己。確定這個念頭後,美咲強忍寂寞,裝出笑臉說:


    「……看秋彥哥明天應該很忙,那還是不用管我了。」


    「你擔心這個做什麽?開會這種小事,隨便什麽時間都可以的。」


    「秋彥哥,不能這麽說啦!開會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怎麽可以隨便呢?我最喜歡的,就是努力工作的秋彥哥!」


    「美咲……」


    當然不隻是工作的時候。任何場合下的秋彥,美咲都一樣喜歡。


    然而,美咲覺得這是現下最適切的說辭。


    「老……老實說,有大學同學邀我去參加聖誕派對,不過我因為跟秋彥哥約好了,所以本來已經拒絕他們,但是又有點過意不去……」


    美咲隨口說出當場編造的謊言。


    的確有同學邀美咲參加以聖誕派對為名的聯誼活動,但是感到過意不去卻是捏造的。因為對美咲而言,沒有任何事情比跟秋彥相處來得重要。


    無法預測秋彥是否相信這種胡謅理由的美咲,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美咲。」


    「人家特地邀請我,推掉總是會不好意思嘛!啊,還有!我打工那邊的老板,也在說聖誕節前夕很忙,擔心人手不夠呢!」


    為了隱瞞自己的不安,美咲不斷編織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跟女生聊天雖然也很愉快,但是自己除了秋彥之外毫無興趣,參加聯誼純粹是浪費雙方時間。就算當天沒有節目,美咲一開始也就沒有接受邀請的打算。


    至於打工的蛋糕店,老板很爽快便同意了美咲當天請假,更不是會因為店務忙碌便違背諾言的人。


    「……所以說,跟我約好的事,你可以反悔沒關係……」


    美咲自覺這些理由十分牽強,說得愈多,破綻似乎也愈多,於是在秋彥追問之前掙脫他的懷抱,飛般逃往玄關。


    「美咲!」


    「打工會遲到的,我出門囉!拜拜!」


    拎起備好的包包,美咲腳尖才伸進球鞋裏便匆匆跑出家門。手忙腳亂地關上門、來到電梯廳,隻見電梯無巧不成書地正停在這個樓層,美咲立刻閃進門內。


    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美咲,突然發現自己的可笑模樣。


    「媽呀……我居然還穿著圍裙!」


    由於太過慌張,美咲忘了脫下圍裙便走出了家門……


    美咲一麵安慰著自己「幸好還沒碰到別人」,一麵試著將圍裙塞進包包。借著這個動作觸碰到的硬塊,讓美咲回想起一件大事。


    「入場券好像沒拿出來喔……」


    美咲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之前藏進去的兩張主題樂園入場券。由於剛才硬塞的緣故,入場券稍微折到了一點。


    「這兩張票,就這樣浪費掉了啊……」


    美咲將票上的皺褶仔細用手撫平,以感傷的心情一再端詳。


    自己苦心構思的計劃,如今全都付諸流水了。


    但是,冷靜下來想想,便發現自己的計劃似


    乎太過孩子氣了。也不確定秋彥是否喜歡主題樂園這種場所,自己到底在興奮個什麽勁兒?


    在計劃付諸實行之前,有這個機會讓自己反思現實,或許算是一種幸運。至少,沒有因此給秋彥添麻煩……


    「……唉~……」


    心裏雖這麽決定,要放棄卻不簡單。


    如果從秋彥的口中聽到拒絕的話語,那個叫作刈穀的男人或許就會死心了。這麽一來,自己就能如願跟秋彥共度聖誕了也說不定。


    對方身為工作夥伴,美咲明知秋彥無法口出惡言,但是總無法避免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想像。


    「我也真是死心眼!」


    區區一個主題樂園,以後再找個時間跟秋彥去不就得了——美咲也試著這麽想,卻怎麽也無法說服自己。


    是不是幹脆將手上的票出讓,才能斬斷自己的煩惱呢?


    「這下子,到底要怎麽辦才好哇……」


    一麵歎著長長的氣,一麵蹣跚走著的美咲,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打工的蛋糕店前。


    本來打工的開始時間是下午一點,但是今天倉皇之間衝出家門,居然比平常早到了兩個小時。


    「咦—?美咲,早安哪!你不是從中午開始的班嗎?」


    「啊,高野,早……是中午沒錯啦,可是我不小心早到了。」


    這個叫作高野的女孩,是之前美咲想替秋彥買生日禮物而銀根很緊的時候,介紹目前的打工機會給他的大學同學。


    多虧了這份工作,美咲才順利得到買禮物送給秋彥的資金,同時目前也持續著每周三次左右的工讀。


    「是喔?不過,姨丈看到你早來一定很高興!阿姨還在講,今天人家預約的蛋糕,快要來不及出貨了呢!」


    「不會吧!沒問題,那我馬上就去幫忙。」


    「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是再好不過囉。我本來主動說要幫忙的,他們還嫌我笨手笨腳呢!」


    高野鼓起臉頰,向不在現場的老板抗議著「把人家看扁了嘛」。美咲找不到話語安慰憤憤不平的高野,隻能選擇傻笑著蒙混過去。


    「啊哈哈……有……有這麽回事啊……」


    雖然美咲沒見識過高野下廚的手藝,但是在這種火燒屁股的情況下,高野的善意居然還遭到回絕,難道真的差到了某種地步?


    最近的美咲不僅負責店務,甚至被交付一些廚房的工作。美咲回想著廚房裏的工作內容,不禁歪著頭深感不解。


    「啊,對了!美咲,你明天傍晚應該不會有空吧?」


    「咦?」


    前一秒鍾還在嘟著嘴鬧別扭,一轉眼就變了一副表情。對於高野的心情轉換之迅速,美咲認為是一個難得的優點。


    「明天傍晚?有什麽事情嗎?」


    「是這樣的,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幫忙。」


    「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夠幫上忙的?」


    「明天啊,我們要在附近的幼稚園辦一個聖誕派對,可是現在人手不夠,所以希望找你來當救火隊啦!」


    美咲曾經聽說過,誌願是成為小學老師的高野,偶爾會義務在學校鄰近的幼稚園當義工。這次舉辦的活動,想必也是相關社團所策劃的。


    「隻需要花到一兩個小時……還是不行喔?」


    被高野試探著朝上瞄的美咲,很幹脆地點了頭。


    「可以啊。」


    「真的嗎!?謝謝你,美咲!」


    高野高興得亂蹦亂跳,抓住美咲的雙手上下猛揮。


    沒料到高野會如此欣喜若狂的美咲,不禁目瞪口呆。


    「沒……沒有啦,隻是舉手之勞,不值得你這麽感謝……」


    「啊,可是你真的有空嗎?不需要去約會什麽的?」


    像是突然想到的高野停下揮舞的手,向美咲問道。一針見血的這個問題,讓美咲一瞬間忘了呼吸。


    「……沒問題啦,正好我最近滿閑的。那麽,明天我需要幫忙做哪些事情?」


    美咲緩緩調整呼吸以隱藏情緒,然後揚起嘴角問道。高野似乎並沒有看出美咲心情上的轉變。


    「我希望你打扮成聖誕老公公,發禮物給幼稚園的小朋友。」


    「聖誕老公公?」


    ……就是那種全身紅彤彤,衣服上還黏著白毛的打扮?


    「去年負責扮聖誕老人的是一位住在附近的先生,不過他春天的時候調職了,所以我們一直在找有誰可以取代他的職務,但是問過的人都很忙……」


    「這點小事,交給我就好啦!高野平常也幫了我很多忙,如果我可以派上用場,就當是報恩囉。」


    「對不起哦,姨丈受傷的時候,也是拜托你幫忙。」


    「關於那件事情,我才應該謝謝你咧!而且現在老板還願意請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


    盡管當初是由於老板扭傷了腰,才獲得臨時雇用的機會,美咲依然認為替自己介紹了這麽一份好工作的高野,對自己有莫大的恩情。


    老板雖然個性古怪難相處,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而老板娘也待人溫和親切。再加上工作環境的氣氛很對美咲的胃口,做起事來更是格外帶勁。


    「……啊,我再問你一件事好不好?既然你最近很閑,該不會晚上也有空吧?」


    「嗯,嗯?是有空啦……」


    「如果可以的話,晚上要不要跟我們聚一聚?開完聖誕派對後,我們打算跟幼稚園的老師們一起聚餐,順便開個忘年會的。」


    「忘年會啊……」


    ——秋彥哥不曉得會不會工作到晚上…?


    如果隻是討論封麵,或許不會拖到那麽晚也說不定。


    不過,要是刈穀真的打算絆住秋彥一整天的話——一想到這裏,美咲發現在自己內心的某處,還存在著無法放棄明天計劃的奢望。


    以秋彥的個性,應該會幫自己想辦法才對——美咲禁不住如此期待著。


    明知道應該放棄明天的約會,而且說服秋彥要以工作為重的也是自己,為什麽腦裏卻淨是些任性不懂事的念頭呢?


    若是明確得知秋彥明天的預定,或許才能夠徹底打破自己對於聖誕夜的美夢。


    ——我該怎麽辦……


    「那你那份聚餐費就不用付,算是打工費,這樣可以嗎?」


    「……謝謝你的邀請,我再考慮看看好了。」


    經過一番掙紮,結果美咲還是無法立刻答複高野關於明晚的邀約。


    「我回來了……」


    由於今天早上話說到一半便衝出門外,美咲穿過玄關時不禁心情緊張。


    「……秋彥哥…?」


    「…………」


    ——會不會是在睡覺啊?


    聽不到秋彥應答,美咲帶著疑慮查看餐廳,發現今早準備的早餐已被吃得幹幹淨淨。而廚房的水槽內並沒有見到髒碗盤的影子,可見秋彥連清理的工作也一手包辦了。


    原本美咲做家事是用以取代房租,秋彥卻不時偷偷幫自己做東做西。


    「他是什麽時候洗的……」


    一個不小心,美咲的分內工作總會被搶走。


    做任何事情都秉持著完美主義的秋彥,不論掃除、洗衣、做菜的功力都遠在美咲之上。老實說,美咲為此還暗自興起一股競爭意識。


    「秋彥哥真是的……嗯?咦?」


    一麵抱怨著,一麵不經意將目光瞄向吧台的美咲,發現上麵躺著一張小紙條。


    「給美咲:回家之後,請叫我起床。」


    美咲走近紙條拿起一看,紙上寫著秋彥端正的字體。


    既然要自己叫他起床,可見他正在睡覺


    囉?


    他說過早上才剛把稿子傳過去,因此在用過早餐之後,八成就直接上床補眠了。美咲曾聽過他描述自己體質健壯,隻需要極少的睡眠時間。不過,經過連續兩天的熬夜,想必疲勞也到達了頂點。


    ——總覺得,現在叫他起床滿可憐的……


    既然留言上寫的是「回家之後」,那麽再晚點喊他起床,應該也不礙事才對。


    美咲決定讓他再好好多睡一會兒之後,便開始動手準備晚餐。


    才一轉身,電話鈴聲便驟然作響。


    「唔哇!嚇我一跳!」


    本以為立刻會轉入答錄機,鈴聲卻遲遲沒有停止。秋彥平常總會在睡覺時調成答錄模式,應該是今天早上解除後忘了重新設定。


    秋彥搞不好會被鈴聲吵醒。著急的美咲手忙腳亂地拿起話筒。


    「喂!請問您找——」


    「秋彥!二十四日不行是什麽意思!你根本沒聽我的留言對不對!?」


    「……!」


    被這麽單方麵地劈頭一陣罵,美咲啞口無言。


    正思索著如何回應,電話另一頭又傳來更劍拔弩張的聲音:


    「喂!秋彥,你有沒有在聽啊?」


    ——「二十四日」、「不行」、「留言」,再加上……這個聲音……


    借由這些關鍵字,美咲也料到對方的身份了。十之八九,就是早上提過的插畫家刈穀有誌。


    他一定認為接電話的除了秋彥別無他人,才會不確定對象就破口大罵。


    美咲壓抑住內心的波瀾,用平靜的聲音回答:


    「……請問您是哪位?」


    「搞什麽,不是秋彥啊!秋彥應該在家吧?你跟他說我是刈穀,他就曉得了。能不能叫他過來接?」


    「對不起,秋彥哥正在睡覺,沒有辦法接電話。」


    「那就把他叫醒呀!」


    聽到這句不假思索的回答,美咲動氣了。


    這種不顧別人狀況的囂張口吻,聽起來非常刺耳。不過,美咲擔心自己若是口氣惡劣會造成秋彥困擾,因此硬是咽下了這口氣。


    「……秋彥哥熬夜趕稿,現在很累,我沒辦法叫他起床。如果您有事情的話,我會幫您轉達的。」


    「要睡,等一下再回去睡不就得了?我跟你講也沒用的啦!」


    「如果沒用的話,就請您晚點再打來。照預定,秋彥哥再過兩個小時就會起床了。」


    美咲強硬拒絕刈穀的主張,於是話筒傳來對方無可奈何的歎息聲。


    「你還真是頑固耶……我問你,你就是住在他家的那個好朋友的弟弟吧?是不是叫美咲來著?」


    「……沒錯。」


    沒料到刈穀居然聽說過自己,美咲吃了一驚。


    莫非是秋彥告訴他的?


    「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是寄人籬下,口氣倒挺大的嘛!難道你是秋彥的經紀人不成?」


    「什……」


    「你是怎麽搭上那個超龜毛的秋彥的?據我所知,他最討厭乳臭未幹的小鬼頭了。」


    刈穀冷冰冰地口吐惡言。從他的用詞,可以看出他對美咲絕無好感。


    「什……什麽叫做搭上……我並沒有…!」


    無端的指控讓美咲血壓上升,顫抖的嘴唇發不出像樣的反擊。


    憤怒使美咲握住話筒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喔,他該不會把你當成寵物養吧?或許覺得至少比養動物省事吧!又會自己去散步,肚子餓了也會自己找東西吃。還是說,你這個人類還得麻煩秋彥幫你把屎把尿?」


    「什麽……!你說誰是寵物!?」


    「你根本就是秋彥給你一點好臉色,就得寸進尺嘛。小鬼頭這種生物,就是一張嘴光會哇哇叫,卻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你可要搞清楚自己幾兩重,知道嗎?」


    ——這個家夥…!


    雖然不曉得這個人是天生嘴賤,還是故意找碴,不過透過電話傳來的惡意卻是無從否認的事實。


    「聽說他明天跟你約好了?什麽跟什麽嘛……小孩子要任性,不要把大人拖下水好不好?我們可是要談公事耶,公事!小寶寶就留在家裏啃你的聖誕蛋糕吧!」


    「……!」


    ——「耍任性」。


    這句話深深刺進了美咲的心窩。


    「我把話說在前麵,二十四日一整天,秋彥可是要陪我的喔!你就告訴他,這件事我是絕不退讓的。直到天亮之前,我就是不放他回家!」


    在美咲的忍耐力破表之前,刈穀說完想說的話,就單方麵地掛了電話。在粗魯投擲聽筒造成的「啪滋」一聲後,電話隻是持續發出「嘟—嘟—」的機械音。


    美咲將聽筒摔回去泄憤,咬著下唇生悶氣。


    內心熊熊的這把怒火,該往哪裏發泄才好?


    「真不爽……!」


    那個男的到底是怎樣啊?


    雖然秋彥也曾說過他個性惡劣,美咲卻覺得形容得還太厚道了。


    就算繪畫功力再高,美咲還是很佩服秋彥願意請這種人畫封麵的度量。正當這麽想著的時候,美咲想到了某種事實。


    「對了……因為那個人,他喜歡秋彥哥嘛……」


    不管是個性如何差勁的人,一般而言,都姑且會在心上人麵前收斂一點。想必刈穀也是一樣,遇到秋彥便會扮演起「好心腸的友人」的角色吧!


    也難怪,他會做出無理的要求以吸引秋彥注意,也會嫉妒跟秋彥住在一起的美咲,而毫不留情地話中帶刺。


    為了心上人產生的這些感情,美咲是再清楚不過了。


    即使美咲猜得沒錯……不,就因為如此,美咲才更加無法原諒。


    ——不知道是誰「搞不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喔!


    就算多想贏得心上人的心,也沒有資格隨意傷害別人。


    「……剛剛,他好像跟我講了超多沒禮貌的話……」


    刈穀嘴裏吐出的一字一句,都讓美咲怒火中燒。


    但是,美咲的怒氣不僅來自剛才遭受怒罵,同時也因為這些話意外地刺中了自己某些痛處。


    「不過是寄人籬下,口氣倒挺大的嘛!」


    ——美咲雖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不過從旁人的眼光看來,真的會有這種印象嗎…?


    被狠狠刺傷的心靈皮開肉綻,更將美咲不安的心推落穀底。


    「小孩子耍任性,不要把大人拖下水好不好?」


    ——美咲自認,自己並沒有對秋彥做過太多任性的要求啊……


    美咲向來都小心翼翼,避免給秋彥添麻煩,避免在秋彥麵前要孩子脾氣。一想到或許隻是自己缺乏體認,美咲就感到心驚膽戰。


    「我是不是變成秋彥哥的負擔了……」


    將不安的心情一說出口,眼眶頓時濕潤了。


    美咲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造成秋彥的困擾。在日常的生活中,美咲一直深以為戒。不過,要是在美咲沒有意識到的某些部分,已經讓秋彥深受其擾的話呢……?


    要等到什麽時候,自己才有資格被稱作「大人」?


    要經過多少年,才能成為跟秋彥匹配的人?


    美咲心中那份不希望隻受到嗬護,更希望成為秋彥支柱的心願,絕非憑借努力就能夠達成的。


    「夠了!我怎麽可以這樣自尋煩惱!」


    美咲鼓舞著快要沉淪進無底深淵的自己,並用雙掌拍了一下臉頰。


    秋彥曾經說過,要美咲永遠待在他的身邊。秋彥也曾說過,美咲並不是他的包袱。


    盡管得到了這些承諾,卻還被麵都沒碰過的敵手所說的話挑撥,對秋彥的真心產


    生懷疑的話,那就等於是不信任秋彥了。


    自己好歹也跟秋彥交往了整整一年,應該更有自信才對。


    「……就算我再有自信,明天的事應該也沒辦法成行了。」


    雖然覺得刈穀真是卑鄙、機車到了極點,但是一搬出工作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咲就完全沒轍了。


    主題樂園是想去隨時能去的地方,但是對於非常重視自己每一本作品成果的秋彥來說……要是必須取消二十四日的會議,造成刈穀罷工的話,他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即便是秋彥親口說出「不要緊」,美咲也不希望造成這樣的後果。


    秋彥所重視的事物,同時也是美咲試圖捍衛的。對美咲來說,世上沒有任何事重要到值得破壞秋彥的寶物去換取——除了秋彥本身的存在之外。


    「死心吧!對,我非得死心不可……」


    開會也不至於開一整天,說不定到了晚上,還有機會進去晃一下也說不定——原本美咲的心中還殘留著這一束微弱的希望火苗,卻也被刈穀剛才的話語給澆熄了。


    「沒辦法……」


    美咲低聲呢喃,像是在說服自己。接著,從還一直背在肩上的包包裏拿出入場券,用掌心揉成一團,投進了垃圾筒。


    這樣就解決了。腦裏雖這麽想,心髒卻陣陣絞痛。


    ——我這個人,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察覺自己想去的渴望還一息尚存的美咲,不禁陷入自我厭惡。


    為了轉換沮喪的心情,美咲挺直不知何時縮成一團的背脊,拾起低垂的臉。


    「好——!那就來做晚飯囉!」


    美咲一麵強打起精神喊著,一麵走向了廚房。


    「ok,完成了!」


    經過一番心無旁騖的努力,美咲全心全意做出來的晚餐相當美觀。


    雖然離吃飯時間還早,不過美咲擔心秋彥剛起床會胃口缺缺,因此決定先去喊他起床。


    推開麵向客廳的臥室門,打開燈,便見到躺在加大尺寸的床鋪上,睡意正酣的秋彥。


    美咲悄悄走近,在床邊跪下,欣賞秋彥安詳的睡臉。


    一旦閉上眼睛,秋彥端正的五官似乎顯得更加細膩了。輪廓深邃的每一個部位形成完美比例,宛如一項藝術品,讓人怎麽看都看不厭。


    「好漂亮喲……」


    雖然這並不是一般讚美男性的形容詞,但在美咲的語匯當中,隻有這個字眼最適合秋彥。


    「帥」、「英俊」這種程度的字眼,並無法形容秋彥的容貌於萬一。美咲心想,博學如秋彥應該想得到更恰當的詞匯,卻不能拿這種事去詢問當事人。


    正當美咲胡思亂想著,秋彥突然翻了個身。


    「……嗯……」


    「……!」


    這個突發狀況讓美咲的心髒失控,差點驚叫出聲,幸好及時用手捂住嘴巴。


    秋彥在睡眠狀態中扭動著身軀,尋找最舒服的位置,最後靜止於朝美咲的方向側身的姿勢。


    ——嚇……嚇我一跳……


    還以為他醒來了呢!


    因驚嚇而呆住好一段時間的美咲,戰戰兢兢地察看之後,才發現秋彥的呼吸聲還是一如方才的規律。


    「……我再這樣看一下子,應該沒關係吧!」


    就當作明天計劃泡湯的補償,美咲希望再多享受一下這個貴賓席的滋味。打定主意後,美咲縮短了與秋彥的距離,將手肘放在床上,撐住兩頰。


    一邊祈禱著秋彥不要太早醒來,美咲一麵屏住氣息,在迫及眉睫的距離觀賞著秋彥,嘴角不知不覺便浮起微笑。


    像這樣仔細打量秋彥睡臉的機會,實在是絕無僅有。


    就連同眠之後的早晨,也總是秋彥先睜開眼睛,然後等待美咲醒來。


    「啊,秋彥哥的睫毛好長哦!」


    明明接吻過無數遍,美咲卻是現在才發現這項特征。


    在眼睛下方,還淡淡殘留著熬夜造成的黑眼圈。這次為了趕上進度,秋彥的工作表想必是非常吃緊。


    挺直的鼻梁,以及抿緊的薄唇。凝視著秋彥的五官,讓美咲不由得興起陣陣好奇心。


    「隻是碰他一下,應該不會吵醒他吧!」


    像是在詢問自己似的低聲說完後,美咲悄悄伸出指尖。


    在鼻尖輕輕一點時,秋彥的肩膀雖然抽動了一下,卻沒有因此醒來。美咲在放心之餘,又將指尖滑落唇上。


    注視他的睡臉是第一次,像這樣撫摸他也是第一次。


    「好像蠻好玩的。」


    趁秋彥睡得正香,美咲摸遍他臉孔每一個部位,包括他刻畫著疲勞的下眼皮,以及臉頰、下顎的弧線。


    正當美咲玩上了癮,心想反正不會被熟睡的秋彥發現,而把臉湊近的時候,秋彥的雙眼突然睜開。


    「哇!」


    「…………美咲?」


    美咲嚇得心髒差點從嘴巴跳出來,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秋彥眨了眨惺忪的雙眼,大惑不解地看向坐在地上的美咲。


    「你在幹嘛?」


    「呃……那個,我是來叫秋彥哥起床的!你不是有留字條嗎!我……我剛剛什麽都沒有做喔!隻是你一直都不起來,我覺得奇怪,所以……!」


    心虛的美咲順口說出一連串秋彥問也沒問的事情。發現這樣反而會讓對方起疑心,美咲隨即感到後悔,但是剛起床的秋彥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血壓偏低的秋彥,有剛起床不容易清醒的困擾。就算人醒了,頭腦似乎還保持在休眠狀態,要發呆好一陣子才會恢複正常。


    美咲私底下認為這樣的秋彥很可愛,但是這個想法卻不能讓本人知道。美咲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為了排解害臊而無意義地清了一下喉嚨。


    對於美咲一連串的舉動,秋彥的反應慢了好幾拍:


    「……是喔。」


    說完,秋彥怔怔地坐起,僵硬的身體便開始自動地緩緩舒展開來。


    半開的雙眼漸漸打開,就是秋彥的腦部開始運轉的證明。


    「你醒過來了?」


    「……嗯。現在幾點?」


    美咲拾回平常的態度,回答秋彥的發問:


    「快要七點了。我其實稍微早一點就回來了,可是想說做好晚飯再叫你比較好。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真的不繼續睡嗎?」


    若是他在美咲出門後就立刻就寢,照理說已經睡了超過十個小時了。但是這段時間的睡眠是否能夠彌補本周以來的勞心勞力,那倒是非常難說。


    「我已經睡得很飽了,也該起來了。不好意思,讓你這麽費心。」


    「怎麽會,一點都不會!」


    美咲一邊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邊忍不住露出苦笑。之所以延後叫秋彥起床的時間,全是出於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聽到道謝的話語感到很不自在。


    要是秋彥知道美咲在自己睡著時幹的壞事,不曉得會有什麽反應?


    「你要現在吃飯嗎?還是等一下下比較好?」


    「美咲,你肚子不餓嗎?」


    「是有一點,不過還沒到受不了的地步啦。而且,我剛剛嚐味道的時候也偷吃了一點。」


    「這樣的話,能不能先幫我泡杯咖啡?」


    「沒問題!你稍等一下喔!」


    美咲盤算著要泡杯秋彥最愛的超濃藍山咖啡,趕緊準備走向廚房,卻被秋彥出其不意地喊住了。


    「——美咲。」


    「嗯?什麽事?」


    美咲想也沒想地回過頭去,麵對的卻是秋彥一張沉痛的表情。


    從秋彥的神色,美咲察覺他正想提起那個自己


    一直刻意回避的話題,胃部不由得一陣悶痛。


    「對不起……結果,我沒辦法推掉明天的會議。」


    「——」


    已由剛才刈穀的電話得知的事實,重新透過秋彥親口確認,讓美咲感到更加悲傷了。


    不曉得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不曉得該做出怎樣的回應,美咲無措地緊咬下唇。


    「不過,我也開出了隻能留到三點的條件。我一定會在三點前把事情解決的,你願不願意等我?」


    「……秋彥哥……」


    秋彥的心意讓美咲很高興。但是,秋彥是因為沒聽到刈穀在電話裏的一番話,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雖然很不甘心,美咲卻莫可奈何。


    即使秋彥為了自己拋下工作,自己也會內疚大於喜悅。話雖如此,同工作搶輸秋彥的滋味卻也不好受。


    美咲自覺這種個性很吃虧,但是本性卻不是輕易能夠改變的。


    與其期待落空而感到失落,不如一開始就死心。


    「我真的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雖然結果是這樣,我也花了好多功夫去說服……算了,再說下去也隻是找借口。對了,如果我們直接約在外麵的話,就可以節省一點時間了。那就三點半在——」


    「……沒關係,不用約了啦!」


    對於秋彥為自己交涉、調整行程的心意,美咲已經心領神會了,那就夠了。


    美咲懷抱著這樣的心情,靜靜對秋彥說出決定。


    「美咲?」


    被打斷話語的秋彥,一臉詫異地仰望美咲。美咲勉強擺出笑臉,麵對直視自己的秋彥。


    「你真的不必勉強,沒關係的。」


    「我並沒有勉強,我也是一樣,很想跟你一起過節的。」


    對於頑強拒絕提案的美咲,秋彥難掩不耐。美咲了解兩人的認知產生了微妙的分歧,卻無從排解。


    「這點我知道哇!我並不是在懷疑秋彥哥的心意。隻是,我覺得工作還是很重要……」


    「所以我才說,會盡快結束工作不是嗎?」


    秋彥一副「為什麽怎樣都講不通」的表情,於是美咲強忍住心痛,將所知的事實告訴秋彥:


    「……剛剛,刈穀先生打電話來了。」


    「刈穀打來過?」


    「嗯。聽到秋彥哥的答案後,他好像很生氣。他說,二十四日開會的事,他絕對不會退讓的。所以,秋彥哥明天應該整天都很忙吧?」


    雖然沒有比轉述情敵的話更令人惱火的差事,但是要對方留下訊息的,卻也是美咲自己。


    就算對對方有多深惡痛絕,也不能因此違背約定。美咲咬牙硬撐,以免自己露出傷心的表情,並且強顏歡笑著。


    「我並沒有義務滿足他的任性。要我說幾次你才懂?」


    「或許他也有什麽苦衷嘛……對不對?」


    美咲以意誌力壓抑住顫抖的聲音。要求秋彥將工作擺一邊,以自己為重,這種話要說出口是很容易。


    美咲相信,秋彥一定會欣然迎合自己的期望。


    但是,這跟小學生的行為有什麽兩樣呢?自己已經十九歲了,應該要考慮到秋彥的立場,一切以大局為重才對。


    「那小子對你說了什麽?」


    「沒……沒說什麽啊。他隻是要我傳話給秋彥哥而已。」


    雖然美咲的確聽了不少無禮至極的話,不過這是刈穀與美咲之間的問題。美咲不希望秋彥知情之後,為此感到煩心。


    盡管承受著秋彥懷疑的眼神帶來的無言壓力,美咲不想屈服。


    「而且啊,我已經跟人家約好要去參加聖誕派對了,所以不必介意我沒關係。」


    若是在這裏擺出傷心的表情,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了。美咲拚命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聽著美咲的話,秋彥突然臉色一沉。


    「聖誕派對?」


    「對啊。我已經跟那邊約好了,想推掉也不行了。」


    「……是嗎?既然你想這麽做,那也沒辦法。」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秋彥落寞地說道。語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秋彥哥,你年底前都休假對不對?我們改天再出門就好了嘛!」


    美咲連忙用開朗的語氣,試著挽救沉重的氣氛。然而,秋彥在思考的卻似乎是別的事情,於是緊接著問:


    「……所以說,你是跟誰去?」


    「咦?你是說聖誕派對?跟朋友一起啊!」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那家夥值得信任嗎?」


    嚴峻的表情加上一連串的質問,讓美咲胸中不太平靜。雖然知道秋彥的用意是為美咲著想,但是聽到朋友受到不公平的評價,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秋彥向來都有杞人憂天的傾向,今天卻似乎更惡化了幾分。


    「還能怎麽樣……就是介紹給我現在這份工讀的朋友啊!」


    「其他還有誰會參加?」


    「我哪知道啊!受邀請的人那麽多!」


    除了幼稚園的學童之外,家長以及社區的老人家似乎都是座上嘉賓。


    明天的派對,想必會熱鬧非凡。


    「你會幾點回家?三更半夜嗎?」


    「我想會比秋彥哥早到家才對,不過到底是幾點,我也說不準啦!」


    在幼稚園辦的派對,據說隻要兩三個小時就能結束。不過再加上之後的忘年會,就無法確定幾點散場了。


    雖然美咲還沒有允諾要參加忘年會,但是考量到現場的氣氛,被拉去的可能性想必很高。


    「……你都已經跟別人約好了,那我無話可說。不過,你好歹要給我一個確切的回家時間。你還未成年,況且事實上,我也不應該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喝酒。」


    「…………」


    「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我不能讓你三更半夜還在外麵亂晃。而且,如果你在神誌不清的情況下,被不肖分子接近的話該怎麽辦?」


    「……」


    「不被壞人乘人之危就不錯了……你經常糊裏糊塗的,要特別當心才行——」


    「好了,不要說了啦…!」


    在秋彥連珠炮似的嘮叨攻勢下,愈聽愈火的美咲終於打斷他繼續說下去。


    第一次被美咲頂撞,秋彥起初露出發自內心的驚訝表情,隨即又一正臉色,再次回複到說教模式。


    「美咲,你不曉得我是在擔心你嗎?」


    「我好歹也是個十九歲的大男人,不需要你那麽擔心啦!而且,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就光會挑我毛病!」


    「啊?你是指什麽?」


    秋彥似乎真的不了解美咲話中的含意。


    ——真是夠了,對自己的事情就這麽遲鈍…!


    美咲咽下滿心的焦躁,決定今天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秋彥哥也一樣,被那個叫刈穀的看上了,還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你憑什麽說我!?」


    「你在說什麽傻話!那隻是他開玩笑的方式罷了。」


    相較起氣得快要七竅生煙的美咲,秋彥擺出的卻是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這樣的態度再次刺激到了美咲,他憤憤地踏腳跺地。


    「那隻是你自己神經大條好不好!?要是被他灌醉,然後動手動腳該怎麽辦!」


    美咲說出內心的隱憂,秋彥卻在眨了幾次眼睛後,像氣球破裂般地爆笑出聲。


    秋彥抱著肚子,雙肩顫抖,抹去眼角滲出的眼淚。


    「你真的是突發奇想耶!世界上會想對我動手動腳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有什麽好笑的,你認真想想看嘛!我可是擔心得不得了耶!」


    「


    知道了啦,我會注意的——刈穀果然對你說了什麽,對不對?你擔心我的安危,我是很高興,不過你應該是想太多囉!」


    「絕對不是想太多!」


    為什麽這個人會這麽狀況外?


    有理說不清的美咲,為了讓把自己當笑話的秋彥搞清楚狀況,一把就把他推倒在床,然後跨坐在上麵。


    「你這是幹嘛?」


    「因為用嘴巴講你都聽不懂,所以我要用行動讓你知道!」


    平常像是會出自秋彥口中的台詞,今天的發語人卻是美咲。這麽一句正經八百的話,換來的卻是秋彥止不住的笑聲。


    「美咲要攻擊我?」


    「咯咯咯」的悶笑聲,衝破秋彥合不攏的嘴角。


    「~~~~!」


    秋彥完全不當回事的模樣讓美咲又羞又怒,全身的血液直衝腦門。美咲用力揪起秋彥的領口,粗暴地用嘴堵住那對兩端上揚的唇。


    「————」


    身經百戰的秋彥似乎也吃了一驚,兩眼睜得開開的,直視著近在眼前的美咲。忍受不住他的視線,美咲於是緊緊閉上眼。


    取而代之的行動是為這個親吻的升溫,美咲心一橫,將舌頭探進秋彥口中。


    在舌與舌的交纏中,兩對唇吻得更深了。秋彥任憑著美咲發揮,看起來悠然自得。


    美咲努力想要激發秋彥的情欲,卻成了先喘不過氣的一方。


    「噗哈!」


    正當渴望氧氣的美咲重複著短促的呼吸,秋彥伸出手撫摸他的背。


    「你沒事吧?」


    「!」


    聽到秋彥的詢問,美咲才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想攻擊的對象居然對自己表示關切,真是太遜了!


    對於任何時候都神色自若的秋彥,氣急敗壞的美咲板著一張臉,將手伸向秋彥的襯衫。不過,或許是因為怒氣衝衝的緣故,紐扣硬是跟他作對。


    解著解著,連紐扣都成了美咲生氣的對象。見到美咲氣鼓鼓地與一顆顆小小紐扣搏鬥,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問:


    「你自己脫得掉嗎?」


    「當然可以!」


    如果美咲一個人解不開的話,難道他打算伸出援手不成?美咲最後使起了性子,一把將襯衫左右扯開。


    連在這種時候,都還擔心紐扣彈出後的去向,美咲覺得自己真是勞碌命到了一個極致。


    美咲一心隻想見到秋彥裸露的胸膛,卻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麽做。


    「你在笑什麽啦!」


    「沒有哇?請繼續。」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秋彥大可專心聆聽美咲解釋,結束掉這場全武行,但他卻樂在其中地欣賞著美咲的一舉一動。


    由於對手是美咲,要秋彥感到危機意識或許是強人所難;但是隻要發揮點想像力,假設壓在自己身上的是同樣體格的男人,應該不難了解美咲的主張才是。


    「……怎樣啦?」


    美咲瞪了一眼始終帶著輕佻笑容的秋彥。


    「嗯?我在想,我很歡迎美咲像這樣攻擊我啊!」


    「你都沒聽懂!我是說!會攻擊你的人,說不定不隻我一個人!」


    「會攻擊我這種貨色的,就隻有美咲而已。」


    「你怎麽敢肯——哇呀!」


    突然被直接觸碰肌膚,美咲發出高八度的驚叫。


    原來是秋彥不安分的手,悄悄潛進了美咲的內衣下。


    「等……秋彥哥,不要……!」


    帶著意圖蠢動的手指,帶給美咲陣陣的酥麻感。美咲超過一個星期不曾被疼愛,今天早上又被激起渴望的身體,反應超出本人自覺地敏感。


    「你不繼續嗎?」


    「……當然要…!」


    要是在這一步敗北,自己的主張就無法被秋彥接納了。


    跨坐在秋彥身上的美咲彎低上半身,將臉湊近脖子,然後仿效秋彥平常所做的用嘴唇愛撫。


    「照你這個速度,幾百年都做不完喔?」


    「啊…!」


    秋彥原先在美咲瘦弱的腰部撩動的手指,忽然捏住胸部突起。


    強力的揉捏,讓美咲不由得呻吟出聲。兩根手指的搓動,為美咲的下腹部帶來一股酸楚。


    「既然你那麽擔心,說一句『明天不準去』,不就解決了嗎?為什麽你非得要我去工作不可?」


    「因……為,我不想妨礙你啊……嗯嗯!」


    秋彥一雙不安分的手肆無忌憚,讓美咲即使想要說話,卻同時發出難以按捺的呻吟。


    美咲用額頭摩擦著秋彥的肩膀,以忍住被給予的刺激。這時,耳邊掠過一聲歎息。


    「你還在講這種話啊?唉,不過以你的個性,要你改掉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什麽個性——啊……不要……啊……」


    舌頭像在確認耳殼輪廓般地舔動,讓美咲全身一震。


    秋彥輕輕啃咬這個被自己的唾液沾濕的部位,將氣息送進耳內。


    「情勢差不多該逆轉了吧?」


    秋彥一麵說著,一麵與強忍腹底湧上的衝動而全身挺直的美咲交換位置。


    「啊!?」


    「可惜,你的計謀沒有得逞。最後變成大野狼的獵物的人,還是你喲!」


    「~~~~!」


    麵對秋彥樂不可支的模樣,美咲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維持著被秋彥壓在身下的姿勢,美咲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美咲當然也沒有信心與拿出真本事的秋彥抗衡,卻沒想到會如此輕易就被反將一軍。


    「就……就算我輸給你了!也不表示你遇到別人也會沒事啊!」


    「你覺得,我會打不過一些泛泛之輩?」


    「所以說,先不要管平常的你實力怎麽樣嘛,重點萬一酒裏被下了什麽奇怪的藥……」


    「下藥啊?原來還有這一招,我會列入參考的。」


    盡管體力方麵一敗塗地,至少期待在口才方麵扳回一城的美咲努力說服秋彥,換來的卻是他一副興致盎然的反應。


    真不曉得,秋彥到底想拿來當作什麽的參考?


    「你認真聽我說嘛!」


    「我不是在聽嗎?」


    「那你幹嘛一直笑眯眯的!?」


    「我隻是在想,發脾氣的美咲也好可愛呢!」


    聽秋彥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肉麻台詞,美咲麵紅耳赤。現在又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


    同時,美咲也覺得被這麽區區一句話就打消怒氣的自己,實在窩囊透了。


    「……你每次,都這樣轉移話題……!」


    「我沒有要轉移話題的意思,我是真的覺得美咲很可愛啊!」


    秋彥用手指點了一下美咲噘起的嘴,然後投以一個甜得快要融化的微笑。被秋彥的笑容直接命中心髒的美咲,隻能緊緊閉上嘴。


    ……為什麽,秋彥一點都不了解自己有多大魅力?


    見到這種笑容,任何人都會神魂顛倒的。如果隻是太會放電倒也無妨,問題是世上有些不肖之徒,就是會動些歪腦筋。


    那個叫作刈穀的插畫家背地裏在打什麽主意,就連遲鈍的美咲也一目了然。


    因為喜歡秋彥,所以想跟他一起過聖誕節——道理再明白也不過了。


    搞不好刈穀覺得光一起過節還不夠滿足,正策劃著什麽壞事也不無可能。


    盡管如此,見到美咲擔心成這樣,秋彥卻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到底要我怎麽講,他才聽得懂嘛…!


    但是在「工作會議」這個前提的陰影下,美咲沒辦法說出「不要去」這種話,於是陷入了強烈


    的自我掙紮。


    「好了,閑談就到此為止,先來品嚐一下眼前的佳肴吧!」


    「咦?啊……等……等一……」


    「哪還等得了?我已經很佩服自己的耐性了。」


    秋彥一麵說著,一麵準備將美咲身上早已掀起的毛衣連同內衣一塊兒脫掉。


    美拚命地按住秋彥的手,不願隨波逐流。


    「不要……我們……明明還有事情沒談完……!」


    「我聽進你的忠告了。以後我們兩個都要當心,這樣行了吧?」


    「你根本言不由衷嘛!……喂,啊…!等等……」


    秋彥似乎放棄了脫衣,直接開始親吻露出的部分。再加上輕撫、摩挲腹側及腰部的感觸,讓美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不行……這樣啦!秋彥哥……啊…!」


    「今天早上也是被中途打斷,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


    「怎麽這樣——啊……嗯唔…!」


    已經幹掉的手指,再次捕捉住胸前突起。硬挺的部位在輕盈的撫觸下,激起一股強烈的快感。


    美咲緊閉上眼,以求度過流竄四肢的快感侵襲,卻在這時忽略了抵抗,讓秋彥趁隙將毛衣整片翻起,舔過胸前的小顆粒。


    「咿呀…!」


    瞬間閃過的戰栗,讓美咲的身體整個跳起。


    「舒服嗎?」


    「……!」


    美咲有種預感,如果老實回答這個問題,就會失去所有的自製能力,於是左右猛力地搖頭。


    「這麽愛逞強——沒關係,你就是這種地方可愛。」


    或許是想捉弄不肯如實回答的美咲,秋彥執意愛撫著同一個部位。用舌頭輕繞,使勁地吸吮,再輕咬朝天聳立的突起。


    「嗯!嗯嗯!啊…!」


    幾近痛覺的快感,讓美咲止不住由喉頭奔放而出的甜蜜呻吟。


    為了阻止而放在秋彥頭上的手,也變得虛軟無力。


    「不……要了……秋彥哥……」


    「真的不喜歡的話,怎麽會發出這麽舒服的聲音?」


    被持續刺激的部位,即使在秋彥的雙唇離開後依然熾熱而刺痛。


    「真的要我住手的話,就抵抗得像樣一點啊!」


    用樂在其中的口氣說完後,秋彥將美咲的毛衣從頭脫去。


    「可……可是,是你不讓我抵抗的——嗯!?」


    試著抱怨的嘴巴,立刻被親吻封住。與美咲剛剛發動的笨拙之吻大異其趣,秋彥的吻是巧妙而煽情的。


    「嗯……嗯嗯……!」


    美咲的嘴唇被一陣逗弄後,濕滑的物體分開齒列,探入口腔。


    秋彥的舌如入無人之境地侵略著美咲。舌與舌互相摩擦,並在上顎滑過,將刺激透過背脊傳導至美咲欲火熊熊的下腹部。


    「哈……嗯、嗯……」


    兩對唇重疊的角度無數次變換,舌與舌交纏,啜飲彼此的唾液。在口腔被徹底肆虐的過程中,美咲感到自己的腦部似乎也被翻攪得一塌糊塗。


    意識逐漸模糊。


    全身的細胞,都舉著雙手讚成美咲迎接秋彥的擁抱。


    不論理性如何喊停,到頭來,人還是難以拒絕喜歡的對象的求歡。美咲無法堅持抗拒秋彥給予的誘惑。


    「……啊!」


    在唇離開的同時造訪的刺激,讓美咲渾身一震。


    牛仔褲的紐扣不知何時已被鬆開,秋彥的手便從縫隙鑽入。


    已然噴張的器官被輕柔一握,美咲立刻像血液瞬間沸騰般地全身發熱。


    「怎麽辦?要不要先射一次?」


    與優哉的秋彥呈現鮮明對照,美咲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了。嘴上說著不要,卻連幾分鍾都憋不住,簡直是心口不一。


    承受不了這份羞恥的美咲,又一次左右晃著腦袋。


    「你還在逞強?就算你不想,你的身體好像已經忍不住了呢!」


    「啊……不要,不行…!」


    隨著秋彥的手指開始在內褲裏蠢動,美咲興起一種類似焦躁的感受。羞恥與快感交織,讓他頭暈目眩。


    短短幾遍摩擦,就輕易地將美咲推向了頂峰。


    「————!!」


    噴射出的熱流,同時玷汙秋彥的手與美咲的內褲。


    正當美咲一邊劇烈喘息,一邊為溫熱的感觸震驚得無法言語的時候,弄濕的內褲與牛仔褲突然被一並褪下。


    「等……我不要,秋彥哥……!」


    盡管相愛過無數次,在秋彥麵前赤身裸體還是讓美咲羞不自勝。而且一想到自己剛剛在單方麵的愛撫下達到高潮,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


    最致命的打擊,是秋彥居然舔了一口手指上沾到的美咲的體液。


    「!?」


    「滿濃的嘛!在我沒辦法照顧你的期間,你都沒有自己來嗎?」


    「什……我才不回答這種問題……!」


    被問到如此赤裸裸的問題,美咲滿臉通紅。


    即便是事實,美咲也不想把這麽個人的隱私告訴秋彥。


    「總共做了幾次?」


    「我說了,我不想回答……啊!住手……」


    試圖靠緊的雙腿被撬開,趁隙滑進的身體強迫美咲保持著門戶大開的姿態。


    結束完卡位的動作,秋彥開始用沾滿白濁黏液的手摩擦美咲的下體。


    「你就是這樣解決身體需求的吧?嗯?」


    「啊……啊!不要!啊……」


    秋彥的手指精確無誤地愛撫美咲敏感的部位。


    還沒有失去硬度的器官很快地再次挺直,從頂端滲出濃稠的體液。忽強忽弱的熟練愛撫,讓美咲體內的熱流開始暴走。


    「啊、啊……啊!」


    自己劇烈的脈搏與紊亂的呼吸,全被緊密接觸的另一個人聽在耳裏。


    明明就快要高潮,卻差臨門一腳——對於無法遂意的焦躁,美咲能做的隻是不斷扭動身軀。


    「你是不是也像這樣,玩弄自己的這裏?」


    「啊啊!我……才沒……做那種……事……!」


    麵對秋彥的詢問,喪失一半理性的美咲不由得說溜了嘴。


    雖然馬上察覺自己的失言,說出口的話卻是覆水難收了。


    「沒做那種事,是說一次都沒有?」


    「因為…!我一定要秋彥哥才……」


    被秋彥馴服的肉體,已經無法滿足於自己的撫慰了。


    處於自暴自棄狀態的美咲話說了一半,發現成功套出美咲答案的秋彥正露出滿意的笑容,立刻找回了理性,硬生生吞下話尾。


    然而,這一半的回答對於秋彥而言似乎已經足夠,隻見他原本就喜不自勝的表情變得更陶醉了。被眯著眼睛細看的美咲,忍不住撇開視線。


    「對不起,害你忍耐這麽久。」


    「哪有什麽忍耐……秋彥哥是在認真工作啊……」


    說實話,肉體上的寂寞還在其次,美咲更在乎的是廢寢忘食、全心創作的秋彥,擔憂的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自己不能拿這種事情浪費他的時間。


    不過,比起那段日子,在這種狀態下被折磨要來得痛苦多了。聽到美咲調開視線的雙眼泛著淚光的悄聲回答,秋彥在他眼角落下一吻。


    「都是我不好。因為你不知所措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現在,我想好好跟你相愛,你不反對吧?」


    被這麽正經地一問,美咲不曉得如何反應。


    「……好……好哇。」


    ——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美咲頓時忘了自己正在生秋彥的氣,也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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