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確有種人隻要一出現就會大放異彩。


    無論處在如何雜遝混亂的人群之中,都能夠以他為核心形成圓形空白地帶,站著不動就能吸引眾人的目光,走起路來動輒被路人誤認成街頭賣藝的江湖藝人還賞錢給他。而且每個人心中首先都會浮現相同的想法。


    (那個人……)


    (嗯、那個人絕對……)


    (除卻那身怪異的打扮,可是個美男子呢……)


    然而當事人對於周遭的眾說紛紜全然不以為意。因為滾滾紅塵在他眼中形同另一個次元的世界。最令他遺憾的是,直到目前為止一直找不到適合的居所,他一心向往在深山幽穀結廬築居仙人般的生活,遠離塵囂,逍遙悠然為樂,閑暇之餘又能雲遊四海。無論市井小民對他如何表示興趣與關心,他眼中隻有自己熱衷的事物,因此並未造成太大的問題。


    此外乍見他這身打扮的人,得知他抱持著“向往成為仙人”這個不著邊際的妄想之際,都會在內心低噥著幾乎相同的句子。亦即:


    (打扮得這麽花俏?還有那個耳環光一顆就能買一棟房子了!)


    此外他會突如其來吹起笛子。他的原則是有逍遙的生活當中,風雅的橫笛是不可或缺的物品。


    隻是他吹的笛子實在太難聽,一直學不會吹奏橫笛對他而言可說是唯一的缺點吧。不過他自己倒是真的有些相信自己其實技巧還算不錯。原本他理應累積了高度的音樂素養,不可思議的是唯獨自己吹奏的笛聲傳入耳際仿佛成了一種幻聽。


    他的一名兄長如此描述他。


    “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也是不折不扣的怪胎……也就是隻有一紙之隔?”


    話說,今年剛滿十八歲的他,這一年來雖不是出於本意也涉入不少俗事塵務,由於這是當初已經說好的約定實在無可奈何,此外從中得到不少收獲也讓他感到開心不已。


    因為他有生以來頭一次結交到朋友。為了重返旅行之際愜意自在的生活,在完成與兄長們的約定之後不得不與這些朋友道別,不過他暗地決定,如果他的朋友願意,大家一起旅行也無妨。這對於身為不折不扣的怪胎、喜好孤獨、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的他而言,可說是破例的善意。事實上麵對這兩位難得的朋友——他喜愛比自己年幼的矮小少年的溫柔和善,少女的怒罵聲讓他感覺很舒服。尤其是他特別欣賞少女的廚藝,原本拜托少女擔任自己專用的廚師,結果遭到嚴厲拒絕。現在回想起來是拜托的方式不對。


    (呼……早知道就改成:‘不需要為貧窮與平庸的姿貌煩惱,因為你練就了一手高明的做菜技巧,有了這樣的一技之長,你一個人也可以勇敢的生活,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才對。)


    最後兩句完全風馬牛不相及,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細節。


    總而言之,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內心依舊雀躍不已。因為他就要與久別的朋友重逢了。


    於是他踩著輕快的步伐,穿過金華城的城門。


    守門士兵並未對他進行搜身檢查。


    “瞧,這裏就是金華。”


    臨時雇主琳千夜自鳴得意的如此表示。


    商隊的載貨馬車駛向另一道城門以接受盤查手續,秀麗等人則由正前方的大門通過。一如先前那樣,千夜一行人隻需要拿出木簡,幾乎不用搜查便可直接通過。


    生長於王都貴陽城下的秀麗一路走來並不會大驚小怪。高聳的城門以及毗鄰的商家跟貴陽相較起來等於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她欹斜著頭。


    “……這裏,是茶州最大的商業都市對吧。”


    “是啊。”


    “不覺得有點不對勁嗎?為什麽一點活力也沒有?”


    整體的氣氛非常詭異,根本無法與貴陽比擬。提到商業城市,理應是個到處可聽見遠比州都來得氣勢十足的吆喝聲此起彼落的熱鬧場所才對。人潮雖然擁擠,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樣,感覺有些緊繃、陰沉。


    千夜喟歎一聲。


    “……我想,再過些時日就可以了解是怎麽回事吧,現在打算怎麽辦?已經到達目的地金華了,要到我的住處來嗎?”


    “不了,我等會有事待辦,等事情結束以後再抽空前往向您辭行,二胡跟甘露茶麻煩您擱著就行了,您會住哪家客棧?”


    “這裏有我家的別院,所以不必住客棧。隻要說出菊公館,我想每個人都知道怎麽走。”


    “我明白了。”


    “香鈴。”


    是!秀麗回過頭來,千夜則是難得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呃、沒事。我直接回公館,接著就不再出門,你隨時可以過來找我……希望你不要對我那麽冷漠。”


    “可是,少爺您一直不道歉。”


    “為何要道歉?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


    望著千夜頑皮的笑容,秀麗忽然回想起一年前的事。


    有一名青年也是一樣冷不防吻了秀麗的唇,也說出相同的話。


    “孤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壞事。”


    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滿不在乎的態度讓秀麗接下來能夠以平常心與之麵對。說他是笨呢?還是顧慮到秀麗的心情。


    以前一定毫不考慮選擇前者,但現在反而不明白真正的他是哪一個。


    有時像個小孩一樣,但有明他又展現出理智成熟一麵——


    “香鈴?你有心事哦。”


    “……在思考一些事情,那就是菊公館對吧,我應該在今天之內就會登門拜訪。”


    “嗯,我等你。”


    與笑容可掬的千夜道別以後,秀麗快步走入人群之中。


    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總、總覺得巡邏的人長得好像凶神惡煞。”


    麵露凶光的男子身著軍裝在路上闊步前行。若非一身軍服,這些人的惡形惡狀被誤認成山賊或強盜也不為過。路人低著頭快步走過,盡量不與他們四目交接。與其說是保護這座城市,不如說是把整個街上的氣氛搞僵或許比較正確。


    “而且人數怎麽這麽多?好像在看守什麽東西一樣。”


    秀麗叨叨絮絮的嘟囔著,終於抵達目的地。


    ——金華全商聯。其建築之雄偉與氣派完全不是州境的砂恭所能比擬,但氣氛仍然不對勁。比起砂恭,出入的人非常稀少,靜得有點誇張。這個機構的地位原本應該與州都琥璉的州分會平起平坐才對。


    有點奇怪,一直無法擺脫內心的不協調感,於是秀麗不打算走進這棟建築。


    (……我必須先搜集情報才行。這裏——不對,這整座城市一定有問題。)


    快速旋過身,正要往前走的當頭,差點撞上一個人。


    “哇、對、對不起。”


    “哎呀姑娘,你是旅行者?頭一次來到金華?要到全商聯找工作是嗎?”


    那是一名年約二十五歲左右,看起來親切開朗的青年。麵對一連串的詢問,秀麗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突爾目光停留在他的衣服上——乍看具有奇妙的統一風格,其實是將各地民族服飾特色組合在一起。這種服飾並非隨處可以買到。


    “……你是全商聯的人?”


    “哎呀呀,你真清楚,對了,你手上拿的可是相當特別的木簡呢。”


    不等秀麗響應,青年主動伸出手。


    “讓您久等了,請隨我來。”


    “……全商聯不是在那邊嗎?”


    “那邊已經成了強盜的賊窟了,幸虧你沒有進去。”


    見秀麗詫異的表情,青年略顯困擾的笑道:


    “要不要來是您的自由,不過我保證隻要您有需要,一定會給予協助


    。”


    “……我的徽章是什麽顏色?”


    “夜光七彩,對吧。”


    這是隻有全商聯與紅本家才知道的內幕。秀麗很清楚商人一向守口如瓶,尤其是經過全商聯認可的商人保密程度更是滴水不漏。


    “我跟你一道走。”


    “這、這座城市已經整個被‘殺刃賊’控製了!?”


    得知這個事實,秀麗一時啞口無言。


    她被帶往一座偌大的府邸。最盡頭的房間裏有一位與砂恭區長的氣質相仿的人物正在等著她。


    那是一名散發出大商賈特有的威嚴,令人望之生畏、儀表堂堂的男人。秀麗猜測此人應該就是全商聯金華特區的區長。


    “……數個月之前,‘殺刃賊’突然大舉入侵本城。”


    名喚遊佐的壯年男子如此表示並喟歎一聲。房內隻有他與秀麗——以及那位帶領秀麗前來此地的好心青年。


    “他們的手法十分高明,硬闖進城內,卻未掠奪一絲一毫,一名自稱是首領,名喚瞑祥的男人前來表示隻要讓他們留在城裏,他們絕對不會動城內居民一根汗毛。”


    “金華太守接受了這個要求嗎?”


    “是的,他以人命為優先。而‘殺刃賊’也的確沒有加害金華的居民,然而他們動輒在街上走動,造成人們內心的恐懼感,剝奪了抵抗的勇氣。假如遭到略奪侵害,將會引發人們的怒火,然而對方沒有任何動靜,居民也沒有受到損害的話——大家不會刻意起而反抗。然後再一點一滴侵蝕這座城市。軟禁太守、派遣手下擔任巡邏的工作——讓人嗅出他們的幕後主使者正是茶家。”


    “茶家……”


    “他們絕對不做毫無意義的事情,借由不斷掌握權力的動作,逐漸造成金華居民精神的壓力。在這個茶州,茶家勢力一向十分龐大,既然他們背後有茶家做為靠山的話,眾商家便陸續形成互助團體,表麵上、全商聯也一樣。”


    秀麗並未出言責難,宛若讀出她的心思一般,遊佐笑道:


    “是的,我們是商人,總是不停計算利害、衡量得失。視情況而定可以成為任何一方的幫手。這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做法。倘若瞑祥這個人看穿這一點而選擇金華做為據點的話——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個聰明人。”


    不過……遊佐語氣略微變化。


    “全商聯並非單純的商人,不屬於任何地方、不受任何慣例束縛。這是我們的原則,即便百年來一直待在相同地點進行買賣,一旦情況有變,隨時可以打包行李另覓行商地點。”


    這正是關鍵所在,於是秀麗丹田使力。


    “請說出您的條件,如何才能讓‘全商聯旗下的傭兵部隊’有所行動?”


    遊佐隨即轉換成在商言商的表情。


    “那麽——請亮出您手上的牌吧,我們是商人,隻要您手上的牌與我們的條件一同衡量之下,預估有八成的勝算,我們便會協助你們。”


    麵對擅長討價還價的大商人,現在的秀麗完全無法采取心理戰術。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會被看穿,不過愈是作風謹慎的商人愈是絕對信守承諾。


    現在隻有說明一切實情,交由他來判斷。


    “小姐不要忘了——”


    燕青的聲音在腦海響起,現在麵對全商聯的並非紅秀麗,而是紅“州牧”。


    “預計不久之後,新任州牧副官浪燕青以及州牧的貼身武官即將抵達此地,應該就是目前到處捉拿‘殺刃賊’而聲名大噪的雙人拍檔。武官佩戴著陛下禦賜的寶劍,其權限淩駕於州將軍之上。意即……他本身可以獨力行使擒拿羈押的權利。”


    遊佐挑起眉毛。


    “那把寶劍目前仍在武官大人手上嗎?居然在關隘沒有被當場沒收。”


    “不,寶劍已經事先運達金華……我想應該沒錯,隻是尚未前往確認。”


    “該不會藏在貨品當中吧?如果是,恐怕早已落入‘殺刃賊’手中。”


    “不、不是的,我想對方不會料到我們會采取這個方式,總之應該不會有問題,接下來也會在金華這裏取得州牧官印與玉佩,隻要有了這些……”


    遊佐緩緩搖首。


    “很遺憾,根據我們的情報網顯示,這些物品已經落入‘殺刃賊’手中了。”


    “啊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是贗品。”


    聽秀麗如此斬釘截鐵表示,反而令遊佐感到詫異。


    “……如何能肯定是贗品?”


    “從王都啟程之際,我們早已製作了數件贗品夾藏在商品之中。因為顧慮到行李一定會受到搜查。雖然做為混淆視聽之用,卻是委托具有國寶級技術的工藝大師所製造,不太容易被識破。而真品不會以‘商品方式’運抵金華,假使經由搜查行李所發現的,絕對是贗品。”


    “那、那是使用什麽方式?”


    半帶虛張聲勢的長篇大論到此為止,秀麗以食指尖摳了摳太陽穴。


    “呃——……其實、我還不曉得。”


    “……啊?”


    “由於全權交給某個人物負責,所以我與杜州牧完全不知情。不過,根據對方表示:‘應該會在同一時間抵達金華,即使完全不知情,你們一眼便可看出,而且會存放在任何人都無法搶奪,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遊佐也不得不瞠目結舌。


    “看來您的身邊似乎有無法以常理判斷、喜歡大膽下注的親朋好友。我們是絕對不會想到這麽魯莽又馬虎的做法……難道說,提案之人是浪前州牧大人嗎?”


    果然在這些人的印象之中,“魯莽”、“馬虎”這些詞匯跟浪燕青均有著密切的關係,秀麗一邊暗地自我解析,一邊搖頭。


    “不是,是——國王陛下。”


    在場陷入一片沉默。


    遊佐藉由輕咳數聲,努力從剛剛聽到的這句話所帶來的衝擊當中振作起來。


    “陛下親自下令?”


    “是的,所以我認為值得信任。”


    這句話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並非因為彩雲國的一國之君是劉輝的緣故,所以值提信任。對於自己自然而然產生如此想法,不禁覺得好笑。


    “我今天一定會找出州牧官印跟玉佩,此外另一位州牧大人不久即將抵達金華。還有最後一張牌是——紅家的姓氏。”


    遊佐表情一征。


    “紅本家為了您所付出的代價,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後的王牌,那麽您打算如何運用紅家姓氏?”


    秀麗用力咬緊嘴唇。


    “州牧……隻要一人便能勝任,事實上,杜州牧大人雖然年僅十三歲,但能力比起任何一位官員都來得出色。即使少了我,他也能表現稱職,這次人事破例派遣兩名州牧前往茶州,我認為其中的含意在於,假如少了其中一人,另一人可以隨時遞補。”


    “您的意思是——?”


    “是的,倘若發生什麽萬一,我會以我的性命做為交易條件。我所背負的姓氏將因為我在茶州這個地方喪失性命而開始發揮最大的效用。因為茶家不可能動手殺害紅家直係長千金,否則必須付出的代價恐怕難以估計,因此我的生命具有交易的價值——這樣可以嗎?”


    在場又陷入與剛剛不同性質的寂靜之中。俄頃,遊佐才靜靜開口。


    “最後的牌無法確認,如果尚未演變到那個地步,便無法明了紅氏一族會做出何種反應。不過,我欣賞您的心意,我會將它視為一項王牌。現在輪到我們提出條件了,第一,將‘殺刃賊’逐出金華城。第二,釋放遭到軟禁的金華太守。就是這兩個條件——本是如此,不過稍微打個折扣好了。隻要能夠把首領以及至少幹部等級收拾掉,我們保證立刻派出精銳


    部隊。”


    遊佐表示賊人的根據地就在金華府,然後定睛瞅著秀麗的眼眸。


    “我們對於浪前州牧大人的事跡十分清楚,即便二位能力出眾,想要超越他在這十年所做的一切絕非簡單之事。恕我嚴正聲明,我之所以承認您的州牧身份並與您對談,完全是看在您是浪前州牧大人的長官份上。”


    秀麗默默傾聽他的話。


    “給予眾人希望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你們從今以後的工作相較起他以前的工作理應來得輕鬆許多。當時就在所有人均對茶氏一族專橫跋扈感到無能為力之際,出現了一名十七歲少年,獨自一個默默耕耘凍土。就這樣經過十年的時間,他挖掘出深埋在地底的希望。而在這片大地播種、栽培青菜就是你們的工作。茶州人民一直如此堅信,你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待吧?”


    “——是的。”


    秀麗由衷頷首。此時遊佐頭一次報以親切的笑容。


    “我的話到此為止,接下來是否由我們為您安排今晚的住處呢?紅州牧大人。”


    “啊、不用了,我已經決定要前往琳家公子的府邸過夜。”


    聞言,遊佐的表情僵住了。原本一直守候在一旁、當初帶領秀麗前來此地的那名好心的青年代替一時無言以對的遊佐、麵帶僵硬的表情表示:


    “琳家在數天前遭到‘殺刃賊’抄家滅門,沒有任何……生還者。”


    “這……”


    這是怎麽回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秀麗在金華的街上急急奔跑。


    三天前遭到滅門的琳家——以及剛剛才道別並約好再次見麵的琳千夜。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吻合?感覺好像在某處遺漏了什麽,如果不趕快發現的話一切就會來不及的,一股黑壓壓的預感充斥在胸口,連呼吸都開始感到困難。


    總之要盡快找到州牧官印以及玉佩的所在地。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你們一眼便可看出,而且會存放在任何人都無法搶奪、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到底是在哪裏呀!怎麽不講詳細一點嘛!那個笨蛋——!!)剛剛才說說“我認為值得信任”這類的話,但現在秀麗邊跑邊狠狠把劉輝罵到狗血淋頭。


    豈料眼前冷不防出現了一個從人群之中突然劃開、非常不自然的空間。


    站在正中心的,分明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闊別數月之久,卻是想忘也忘不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身影。


    (啊、就是他嗎——)


    沒錯,秀麗的確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藍、龍、蓮——!!”


    今年春天,以十八歲的年齡高中榜眼及第的藍家公子,但及第之後卻在進士就任典禮上缺席的空前絕後的大笨蛋。順帶一提,他就是對秀麗一向關照有加的藍瑛胞弟。


    依舊是穿著不知打哪來的舞台裝,一身極其花俏的打扮,邊走邊吹著難聽得要命的笛子男忽地抬起臉。


    “哎呀,那不正是我的知心好友之一嗎?”


    麵對這張如同花朵綻放般的笑容,秀麗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然而不能因此受到迷惑,秀麗緊緊揪住高出自己一個頭的對方前襟大罵。


    “誰是你的知心好友!春天已經過了,腦子裏不要隨便開花!!”


    “哦,這主意不錯,下次我就把美麗的花朵插在頭發上,想必十分風流倜儻。”


    “說什麽夢話啊你!好了,趕快把東西交出來!”


    被心急如焚的秀麗用力搖來晃去,龍蓮不悅的蹙起眉頭。


    “……人家正為了與知心好友重逢而開心不已,你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我不像你那麽閑!”


    “家兄曾經說過你生氣時也是一種愛情的表現……嗬、沒想到我竟然會提出如此不解風情的問題。”


    秀麗已經放棄跟他對話,開始緩緩剝開龍蓮的衣服。


    “唔,尚未出嫁的貴族千金不可以做出這麽不合禮教的事情,啊啊!你是在找這個吧。”


    秀麗的表情為之一亮,遞到眼前的卻是——一顆梨子。


    “……這是什麽?”


    “看就知道是顆梨子,胸肚子餓了對不對?”


    梨子就這樣被擱在頭頂,秀麗怒氣騰騰、全身顫抖。梨子隨即落下,在石板滾動。


    “——喂,你到底是怎麽考上榜眼及第的?為什麽我會輸給你?被別人超越也就算了,隻有被你超越這一點我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


    “嗬……這股懊悔將成為人生當中的寶貴經驗,讓你展翅高飛。”


    “你、現在、馬、上、給我飛走!”


    藍龍蓮的確是絕對安全的活動金庫,甚至燕青等人也望塵莫及。


    手握刻有權威僅次於王家徽章的藍家家徽“雙龍蓮泉”的木簡,無論前往任何關隘均可以直接通過不必受到盤查。加上他這副怪模怪樣以及誇張離譜的花俏打扮,恐怕誰也想不到,理應嚴密隱藏的官印跟玉佩會在這個如同活動看板一般醒目得過分的男人手上。而且這個人,不同於搞笑的外在,其實武功還蠻高強的……樣子。


    “因為他喜愛風雅之事才會學習武功……”


    乍聽身為兄長的藍楸瑛一席話讓人一頭霧水,不過龍蓮的腦袋裏有著以下嚴謹的關聯性。“風雅→愛好自然之美→自然不隻美麗而且強大→自己應該效法→讓身心強大美麗→立刻直接鍛煉武術”。於是就在兼具追求體格健美的同時,很不可思議的練就到令人驚訝的強悍程度。


    這段經過讓真正有心磨練武功的人聽了,鐵定會很想衝上來狠狠揍他幾拳。說又回來,雖然是一身高檔的行頭——把身上的衣飾變賣以後可以蓋一座還算氣派的離宮——但據說目前為止從未遭遇強盜或搶匪的洗劫。不過呢,有點腦筋的盜賊一看到他這副德性的時候,大概也覺得怪異到了極點,不敢隨便靠近吧,秀麗心想,但是據藍將軍表示,憑他武功高強的程度,即使賊人膽敢以身試法,恐怕隻會落到被整得落花流水的下場吧。


    (的確是滴水不漏的嚴密防護,可見當初並未挑錯人,但是……)


    未免也防得太過嚴密了吧,這個金庫連原來的正主也打不開,好想哭。


    秀麗回想起國試當時的經驗,隨即冷靜下來。


    “我說龍蓮,你怎麽會來這裏?”


    “當然是前來探望知心好友呀!”


    “……我、我好開心啊!那、你有帶禮物給我嗎?”


    禮物嗎?喃喃自語的龍蓮蹙起姣好的星眉。倘若擺出正經的態度,就某個層麵而言的確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仔細想想,這個人還真是弄錯了素材的活用方式。


    “他們問我要不要帶州牧官印跟玉佩當做禮物,所以我就帶來了。”


    秀麗極力忍住衝動——還不到時候,如此一來必須找龍蓮一起幫忙。


    “我說龍蓮,其實影月也會來這裏哦。”


    “我知道,他被帶到金華府去了,所以我正打算追蹤過去。”


    見龍蓮不假思索的頷首,秀麗大感詫異……金華府!?


    “影、影月被帶走了?帶到那座官府裏!?”


    “故意趁機混進盜賊的根據地,這小子真夠膽識,讓我刮目相看。”


    “你這……”


    本想破口大罵笨蛋,但秀麗努力把這句話吞回喉嚨。龍蓮並非普通的笨蛋,而是天才到底的另一端的稀有品種。龍蓮擁有龐大的情報以及千裏眼一般的遼闊視野、能夠將一切資訊瞬間整理成一個組織體係的頭腦。然而可悲的是,情報的篩選方式以及優先級的決定完全與常人不同,意即一般常識根本不適用在他身上。


    “……危險性大概有


    多少?”


    “大約九成九分九厘會遭到殺害。”


    “能不能救?”


    “我看見浪燕青與茈靜蘭也同時前往金華府了,而我也不願失去難能可貴的知心好友。所以九成九分九厘非救不可,隻是可能多少會受點傷。”


    “在前往金華府之前,可以先到當鋪一趟嗎?”


    “啊啊、茈靜蘭的寶劍嗎?那個的確可以派上用場。”


    靜蘭從劉輝手上領受的寶劍“幹將”在紫州先進當鋪典當,再輾轉移動。隻要預付一定金額的保管費,就不會被轉賣給任何人或者陳列在店麵。由於不屬於商品的範疇,不同於二手貨跟老物品的流通管道,因此在運往茶州之際,茶州的盤查也比較寬鬆。對於當鋪老板而言,國寶級的寶劍因為無法標價,原本還不願意保管,於是隻好使用強硬手段。


    “你把帶來的禮物交給影月。”


    “——可是不願失去的知心好友有兩人耶。”


    “那個男人說要在菊公館等我,所以我必須單獨前往,但我不想問你有多少危險性,免得聽完不想去。”


    龍蓮臉上倏地刷過令人迷醉的笑容,輕拍秀麗的頭。


    “人心誰也無法預測,隨心所欲的行動難以預料,運是隨著自己的作為而產生的。”


    “……你可不可以再說簡單一點?”


    “簡單說來就是明天應該就可以嚐到你的手藝了,我也不預測機率有多少。你表現得很好,竟然有辦法獨自一人前來此地,我會把官印跟玉佩確實交給影月,你盡管放心,為你的勇氣致上敬意。”


    有時候龍蓮看起來就像一位普通的青年。他的頭腦太過聰明,秀麗其實完全看不出他是故意裝瘋賣傻呢?亦或是真的是天生的怪胎。


    秀麗揪住龍蓮的衣服,神情嚴厲的抬起臉。


    “最後一個問題,跟我一起來到這裏的那個人是誰?”


    “不是琳家的人,因為琳家在三天前遭到滅門,琳家的生還者之中沒有年齡大到足以指揮商隊的男子。”


    “這麽說那個人是?”


    “知道一切真相的人。”


    “包括殺害琳家所有人?”


    龍蓮沒有一絲躊躇。


    “你應該早已知曉這個答案了,答對的機率是十成。”


    秀麗臉上浮現悲中帶笑的表情。


    “你實在誠實得可以——我明白了,那我走了。”


    秀麗往菊公館奔去。


    “——竟然敢騙我!”


    茶草洵揮舞著長槍,畫出不停呼嘯的圓,隻要稍微碰觸,影月恐怕當場身首異處。


    金華府的庭院裏,遭到五花大綁的影月與香鈴跌臥在地上,五十幾名“殺刃賊”團團圍住他們。站在正中央的瞑祥對著倒在地上的兩人堆起看似同情的神情。


    “原本,就算你們是冒牌貨,我也會饒過你們一命,不過我的雇主中途改變主意了,隻能說你們運氣不好,放棄掙紮吧,在浪燕青等人抵達以前,你們必須充當人質。”


    草洵單手持著長槍,訝異的回望瞑祥。


    “……剛剛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小丫頭是冒牌貨?”


    瞑祥咯咯笑道:


    “一點都不錯,我們的主子早在崔裏關之際就已經發現這件事了。”


    “……你真正的雇主是誰?”


    “個性雖然單純倒還蠻敏銳的嘛——不、‘雇主’的確是您的祖父大人仲障大人。然而在此之前,我們是遵照我們主子的指示前來協助仲障大人……記得不久之前,草洵大人曾經要我顧及將來的發展,轉而投靠到你的旗下,不過……”


    草洵的長槍不是指向影月,而是瞑祥。


    “很遺憾,您與我的主子根本無法比擬。”


    “……你主子到底是誰?”


    瞑祥並未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有個人比這兩個孩子的遭遇更悲慘。”


    眾“殺刃賊”的武器同時指向草洵,瞑祥咧開嘴勾起嘴角。


    “因為已經得到了需要的東西,所以主子想要你的命。”


    “……混帳!是克洵嗎!?那個臭小鬼的目的是茶家宗主嗎!?”


    草洵揮動長槍——數人出其不意被斬成兩半。


    影月反射性的翻滾到香鈴麵前,擋住她的視線。


    “閉上眼睛。”


    不必等影月提醒,香鈴自然是緊緊閉上雙眸。


    草洵不愧是武功高強,所向披靡。手持長槍揮砍眾“殺刃賊”。然而以寡擊眾,草洵明顯處於下風。


    野獸般的長嗥與低聲慘叫、金屬撞擊聲與血漬交錯橫飛。然而並未持續太久,草洵的頭顱隨著鈍重的聲音一起飛了出去。


    瞑祥忿忿的一腳踢飛滾到腳邊的頭顱。


    “……嘖!沒想到這麽難纏。”


    總共折損十人,原本預估頂多五六人而已。


    此時,兩名青年穿過大門現出身影。


    “喂、瞑祥!這裏可不是你的遊樂場啊!”


    因血腥味而蹙起眉頭,燕青緊抓棍棒擺出陣仗,眼角瞥到一個熟悉的無頭屍體。


    “竟然殺了草洵……看來,你的雇主並不是仲障老爺子。”


    “你們來得還真是時候,‘小棍王’,你先丟下你的武器吧,噢!‘小旋風’,你保持原來的姿勢就好,好久不見到你精彩美妙的劍術了。”


    燕青與靜蘭麵麵相覷。俄頃,燕青二話不說扔出棍棒。


    “呃、燕青大哥。”


    見影月驚惶失措的模樣,燕青刻意朝他眨了一邊的眼睛。


    “不用擔心,我可是輔佐你的副官,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影月,你該不會開口叫我不必救你吧?”


    “……不會。”


    “這個答案滿分。好-好保護香鈴小姐哦。”


    燕青豪爽一笑,瞑祥則意興闌珊的冷哼一聲。


    “愚蠢的東西,少了棍棒的‘小棍王’能夠做什麽?”


    靜蘭單手抽出長劍,重重逸出一口氣。


    “……愚蠢的是你,瞑祥。你完全不了解燕青,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最壞的選擇。”


    仿佛被飼養的狗咬了一口,瞑祥臉上浮現不快的表情。


    “哼嗯……看來我必須再好好調教調教你,‘小旋風’。”


    靜蘭即使麵對瞑祥,依舊紋風不動,不再動搖。


    “有種就試試看!”


    瞑祥打出無聲的暗號,“殺刃賊”一同撲上前。想像著事先下令第一個格殺勿論的燕青首級飛上半空的畫麵,瞑祥笑了。豈料——身首異處的是他那群從四麵八方撲上前去的手下。


    “什麽……”


    見瞑祥錯愕不已,靜蘭則冷冷笑道:


    “這小子最拿手的絕活就是格鬥——意即空手搏鬥。你不知道嗎?燕青之所以以棍棒為武器‘全是因為能夠此減低空手之際的殺傷力’。你要這個人扔掉棍棒,等於是自殺行為,瞑祥。”


    “噢噢、感謝您的誇獎。”


    “野生動物本來就不需要使用武器。”


    “……看來比唯唯諾諾的應聲蟲等級來得高一些,那就不追究了……”


    燕青一邊說笑,一邊不斷以一擊打昏賊人。


    然而瞑祥的反應也很快,他立刻以劍抵住影月與香鈴的喉嚨。


    “計劃變更,不想他們被殺就不準再往前一……”


    步!還來不及說完的瞑祥臉頰受到撞擊,瞬間整個人撞上地板。


    靜蘭與燕青的視線迅速掃向意料之外的闖入者,同時瞠大雙眸。此人不知是何方神聖,穿著一身誇張花俏的打扮。


    唯一識得此


    人的影月,在看見姍姍來遲的新進參戰者的模樣,也啞口無言的抬起頭。


    “呃……龍蓮大哥?你怎麽會來這裏……這、啊啊該不會是!”


    影月的腦海立即浮現官印跟玉佩,龍蓮則一臉嚴肅的頷首說道:


    “沒錯,我是特地前來救助知心好友之二。”


    “……多謝你。”


    俐落的割斷影月與香鈴身上的繩索,龍蓮冷不防往影月的腳下一掃把他絆倒。咦?就在影月睜大眼睛的霎時,口中被灌進某種物體。察覺到流進喉嚨的灼熱液體究竟是什麽之際已經太遲了,影月把小瓶子裏的酒喝得一滴也不剩。


    影月整個暈厥過去。香鈴眼見這個突發狀況不由得大吃一驚,哭喪著臉扶起不省人事的少年。


    “你、你做了什麽!?”


    不過龍蓮似乎完全聽不進她說話的聲音。視線忽地巡掃四周,宛若拋布袋一般扔出剛剛才從當鋪取出的寶劍。


    靜蘭連忙接過迎麵拋來的寶劍。


    “你、怎麽會有這把劍!”


    “受另一位知心好友之托,趕快把事情了結,秀麗很危險……”


    很有可能——龍蓮正準備繼續說完,靜蘭一聽見秀麗的名字,隨即電光石火的速度抽出劍,往前躍出一步來到瞑祥麵前。


    靜蘭毫不遲疑的一劍劈下,瞑祥縱身一跳勉強閃過。


    “‘小旋風’你這愚蠢的東西,你以為你贏得了我嗎?”


    靜蘭完全不理睬這番話,隻對著佇在身後的同伴說了一句:


    “燕青,可以嗎?”


    “當然,我已經取了晁蓋的性命,他就交給你吧。”


    這一瞬間隻見劍光疾走,瞑祥的雙手雙腳被砍飛。瞑祥變小的身軀噴著血花,撞上牆壁。


    “唔唔……怎麽可能?”


    逐一打飛一擁而上、迎麵撲來的嘍囉,燕青麵露苦笑。


    “所以才說你笨嘛,瞑祥!這也難怪十四年前不在場的你會不知道這件事,當時殲滅晁蓋的‘殺刃賊’之人就是我跟靜蘭,憑你怎麽有辦法打得贏這小子?”


    “唔……”


    嘔出一灘血,紊亂的氣息之中,瞑祥仍然目中無人的笑了。


    “這些……全部……都是一場鬧劇,‘小旋風’、‘小棍王’……晁蓋頭目、我……甚至‘殺刃賊’……到頭來,都是被那個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工具……本來一開始隻想當成凱子來使喚……結果反而……是我們……那個、聰明得令人害怕……的……“


    “你說什麽——”


    體內的血液不斷流失,瞑祥依舊說個不停。


    “哈……因為那個人、一……向對權勢毫無野心……所以一直沒有人、察覺到……然而、現在不同了、那個人命令我殺了……他的兄長。因為他想、得到某樣東西、所以需要茶家宗主的地位……哈哈……茶州總有一天、會成為那個人的……玩具……——”


    語尾急速中斷。燕青與靜蘭眼見瞑祥咽下最後一口氣,臉色略顯蒼白的四目交接。


    “——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會好好教訓一下這些家夥。”


    隨著這句話抬頭一看,表情丕變的影月渾身散發著酒味佇立原地。


    仔細一瞧,龍蓮也一臉無趣的以手上的鐵笛打倒逃竄的賊人。一開始打飛瞑祥的這支鐵笛除了當做演奏樂器之外,還包括了這項功用。


    “我本來是不喜歡插手這些世俗塵務的,不過因為已經答應了知心好友,一旦接下這個工作我就必須把它完成。另外,我也會負責處理善後,把這個毛躁小子影月一起帶過去,放心好了,走吧。”


    語畢,靜蘭與燕青立刻不見蹤影。


    “……我不是影月,我是陽月。”


    見頭目三兩下就被打敗,賊人隨即作鳥獸散,“陽月”攫住其中一人的衣領,二話不說一拳將對方打飛,口中不斷嘟囔著:


    “可惡,認識影月以後,老是在當濫好人,氣死我了!”


    “糟糕!差點就忘了鴛洵老爺子!!”


    一邊在路上快步奔跑,燕青不停咬牙切齒。他回想起十四年前,在殲滅“殺刃賊”之際——當時的委托人鴛洵臉上稍縱即逝的表情。


    “事情真的結束了嗎……”


    多加小心!在他就任州牧之際也如此提醒,而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王八蛋!鴛洵老爺子你當初講清楚不就得了!我那時可是州牧耶!為什麽不至少對我發牢騷說‘那小子的優點恐怕不隻長相而已’諸如此類的!害我完全沒有發現!”


    “大概是認為跟你講了也無濟於事吧。”


    “反正我就是笨!還比不上唯唯諾諾的應聲蟲!”


    “一點都不錯!”


    與燕青並肩奔跑,靜蘭故意說出口是心非的反語。別說天生具備人性觀察能力的燕青,即便是在王宮磨練出超乎常人嗅覺的自己也絲毫沒有察覺對方的滿腹壞水。那個一直以來將‘金玉其外,敗紊其內的敗家子’形象扮演得天衣無縫的男子。


    ——朔洵!!你這混賬東西、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那是茶本家二公子的名字。


    的確是隨便問個路人,每個人都知道怎麽走。


    因為“菊公館”是金華相當有名的府邸。


    秀麗在全金華建築最氣派且占地寬廣的府邸門前停下腳步。名稱職“菊”,但不知為何光鮮亮麗的門扉之上所雕刻的是與菊花完全不同的徽章。沒錯,那是無論任何商人都嚴禁使用的、茶家家徽“孔雀繚亂”——


    “——啊、歡迎你來。”


    在盡頭的房間等待秀麗的是一名不再熟悉的青年。


    端麗的美貌、優雅的舉止與聲調,秀麗還依稀記得。隻是,他已經不再是秀麗認識的那個人。


    “……我按照約定,抽空前來向您辭行了。”


    他淺淺一笑,悠然自得的走上前。冷不防伸出手,抬高秀麗的下巴。


    “好可怕的表情,明明說過不要對我那麽冷淡的嘛。”


    燦爛的笑容讓人感覺與原本的“千夜”不太一樣。


    “我感到驚恐萬分,自己竟然愚蠢到對於琳千夜這個名字完全沒有起疑,甚至全商聯的介紹——我都沒有詳加查詢。”


    語氣不由得轉為僵硬。這名曾經是千夜的男子輕笑起來。


    “沒有辦法,琳家的小孩眾多,最出名的隻有身為大商人的一家之主而已。由於他是個做事認真牢靠的大好人,隻要有了琳家正式的介紹信,論誰也不會懷疑。琳家雖然沒有千夜這個兒子,不過幾乎無人知曉這件事。反正被拆穿了也無妨,所以我就隨意拚湊出一名字,但事實上我還蠻滿意的。因為千夜跟我的名字意思是一樣的。千之夜——我是在朔日的夜晚出生,不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我嗎?對了香鈴,我們約好了,我以雇主的身份,在抵達金華之後希望你親口告訴我你的本名。”


    秀麗以挑戰的目光瞪視眼前的男子。


    “如果我說了,你也會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哎呀,不然我先說好了,既然是你未婚夫的名字,不好好記住可就傷腦筋了呢。”


    ——聽到在耳邊細語的名字,秀麗閉上雙眼。這一瞬間,曾經一同旅行的那個放蕩少爺已經消失無蹤。站在眼前的是手段凶殘的智能犯罪者。


    “……我比較喜歡琳千夜少爺。”


    “我好傷心,你討厭朔洵嗎?我可是很喜歡你呢,快告訴我吧,已經約好了。”


    在催促之下,秀麗咬著唇瓣,不知為何感覺開口十分沉重。


    聽見以斷續的聲音好不容易說出口的名字,朔洵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


    “啊啊、你果然不適合香鈴這個名字,紅秀麗聽起來好太多了。美麗動人又英氣勃勃,非常符合你的感覺,你自己不這麽認為嗎?”


    “我不喜歡一個派遣盜賊偷襲一個無辜家族的人成為我的夫君。”


    朔洵開心的笑出聲來,並未加以否認。


    “這一次,祖父大人總算第一次幫了我一個忙。多虧他命令我娶你為妻,我才會特地去見你。否則我對身為‘紅家直係長千金’又是‘茶州州牧’的女人是完全提不起興趣來的。”


    “你——打從砂恭見麵之初就是有計劃的行動——”


    仿佛喉嚨深處整個堵住,可以明白聲音不停顫抖。她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勇氣——了解真相。與這個人共度的一個月時間猶如砂礫般不停坍塌——事實為何如此不堪。秀麗緊握在胸前合十的雙手。


    “沒錯,派遣捕役前往捉拿燕青一行人的也是我。那個人一定會留下你一人,我一直在觀察一名從小到大一直生長在籠裏的姑娘家被單獨遺留下來之後究竟會做何打算,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在我的意料之外。”


    當秀麗完全不哭也不鬧,以穩健的步伐走出客棧,他隻覺得不可置信。而且可以在如此短短時間振作精神,頃刻之間便想出可說是唯一一個保證安全無虞的做法。同時在接獲秀麗正在路上的店家與店老板針對二胡的價錢討價還價之際,他頭一次希望親自前往見她一麵。


    “為了一把隻不過值五兩銀子的二胡居然可以喊到一兩銀子,果然是個市井不民。”


    “……什、什麽叫‘隻不過’——?你知道五兩銀子可以買多少米嗎!”


    “不過,你擁有任何人也模仿不來的特質。”


    朔洵以半看熱鬧的心態提出條件。完整演奏五首高難度的樂曲——而她的確表現得完美無缺。


    “想必你不會知道,我一向很難找到能入我眼的事物。”


    秀麗的出現,成功挑動了朔洵的心弦。無論是二胡——還是她。


    “你讓我不再感到無聊,所以,我決定不殺你——沒錯,我原本是準備殺了你的。”


    朔洵動作輕柔的撫觸秀麗僵硬的臉頰。


    這個人是誰?可以滿不在乎的把殺人掛在嘴邊——同時麵帶笑容的這個男人是誰?


    “你正做一場非常危險的賭注,紅秀麗。一旦在做出選擇之際稍有不慎,恐怕現在不會活著抵達金華吧。你能夠安然度過我所設下的陷阱,讓我感到十分欣慰。多虧如此,喬裝成商隊的戲碼沒有白費功夫。於是我打算放過狀元以及真正的香鈴一條生路當做回敬你的禮物……不過,我改變主意了。”


    “住手。”


    溫柔的微笑,不知不覺轉變成妖冶的神情。


    “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當我找到心目中的特別之人,我便不再優柔寡斷。”


    朔洵修長的手指撥開貼在秀麗臉頰的發絲,梳至耳後——順勢撫摸秀麗纖細的頸項。秀麗打了個寒顫,感覺氣氛愈來愈不對勁。


    “看來,你已經成為我心目中的‘特別之人’了,單憑一個月下來讓我百聽不厭的二胡,對我而言已經是價值不凡。此外你還說過,要為‘一群心愛的人’沏茶,這讓我覺得非常不是滋味,因為人總是希望喜歡的對象隻屬於自己對吧?”


    頸子被鉗住,秀麗根本無法動彈。朔洵以一貫的動作摟近秀麗。不似外表的纖瘦,力道出奇的強大。


    “真有趣,我最喜歡有趣的事物。到目前為止我從來不曾要求過什麽,不過在遇見你之後,卻是一點一滴的增加,所以我必須除掉我的兄長,現在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晉升到長子的順位了吧?”


    順手拔下杏眼圓瞠的秀麗發上的花簪。以指尖梳理流瀉而一的長發,享受著其中的觸感。


    “在紅本家眼中,你是他們的掌上明珠。為了正麵應付紅家的怒氣,至少我必須成為茶家宗主。以你的個性,即使我霸王硬上弓,你也不可能乖乖嫁給我吧……還是說,有這個可能?”


    視野突然搖晃,不知怎麽回事,秀麗一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被壓在身旁的長椅。雖然對方並未用力,卻連掙紮也辦不到。“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會很溫柔的。”聽到這句低喃,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秀麗的確很喜歡一同旅行的少爺。這一個月來,除了名字以外,他並未多做偽裝欺騙秀麗。隻是如同研磨得光滑無暇的水晶一般,因為光線折射角度的不同而呈現繽紛的色彩。無論是開心聆聽二胡的他,或者是笑著談論殺人話題的他。


    根本不可能識破,因為每個都是他的真麵目。隻是現在的他讓秀麗完全認不出來。


    “當做在把玩……心愛的玩具嗎?很抱歉,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麽,我都不可能成為你的玩物。”


    秀麗的回答讓朔洵不知為何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我現在什麽也不會做。原本企圖采取強硬的手段逼迫你留在我身邊,但這麽做很可能以後就聽不到你拉奏的二胡了。況且不知怎麽搞的,我希望你能沏甘露茶給我喝,所以我不會勉強你。”


    說著要沏茶給一群心愛的人,少女的臉龐漾出“與眾不同”的笑容。


    朔洵有生以來第一次對那群人產生不快的情感。


    ——這名少女,並非隻屬於自己一人。


    對於這個一直陪伴在身旁,每晚為了自己拉奏二胡,說起話來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少女而言,自己連稍稍分杯羹、讓她泡一杯甘露茶的價值也沒有。


    二十九年來第一次發掘到的“特別”的少女,心中正想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這一點讓朔洵感到十分不悅。於是他決定毀掉她心愛的一切事物。既然自己心中隻有她一人,那她心中也必須隻有自己一人,否則就太不公平了。


    “如果我好好待你,你會泡甘露茶給我喝嗎?如果我溫柔對你,你會留在我身邊嗎?我從來沒有討好過別人,所以不太明白應該怎麽做。”


    這番話不帶一絲懇求的色彩,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氣息的喃喃細語隻是一個單純的問號。


    “或是說,我每晚在你耳邊呢喃我愛你比較好呢?”


    秀麗腦海回想起數個月前的事情。


    “絕對不要忘記——孤永遠愛你。”


    溫柔的話語。他說會永遠等我。


    相同的句子為什麽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並不愛我,根本不是這樣。”


    “說的也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句話向來與我無緣,不過,曾經說過害怕去愛人的你對這句話又了解多少?”


    “——”


    看來雖然嘴上說不清楚,但朔洵十分了解自己內心的想法。正因為了解,才出言嘲諷表示否定的秀麗。


    “我隻是難得欣賞一個人,希望對方留在自己身邊,專門泡茶給我喝,專門拉奏二胡給我聽,任何妨礙我的事物全部消滅殆盡。想要什麽就去爭取——其實,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希望為一個人做些什麽,至於這種感情叫做什麽名字,我並不在乎。”


    這番話充滿了無以倫比的自信,秀麗完全無言以對。


    她不了解這種如同狂風一般的思緒,她隻知道溫柔的感情。假如沒有站穩腳步,恐怕就會像落葉一樣遭到吞噬。


    秀麗努力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


    “……您、您為什麽會這麽喜歡我……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麽啊?”


    “就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隻是,跟你在一起感覺得自在,我喜歡那種氣氛。”


    朔洵笑容可掬。


    “——你能不能專屬於我?我也會專屬於你,隻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幫你實現,我會為了你而活,所以希望你為了我


    拉奏二胡、泡茶給我喝。”


    動人的甜蜜話語不帶一句謊言,然而他的觀念與正常人截然不同。


    “……那,如果我要把我關進牢裏您會照做嗎?”


    “當然,我會很樂意把你關進以你為名的牢籠並把你套上枷鎖,你也可以鎖住我,前提是你必須隻取悅我一人。”


    “等到哪一天,你感到厭煩了就會逃獄嗎?”


    朔洵但笑不語。當他逃獄之際,想必會把紅秀麗這座牢籠粉碎殆盡,而且連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因為他已經不感興趣了。


    “對你而言,他人的性命與人生是供你消遣的玩具嗎?”


    “沒錯,我對自己的性命與人生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隻好把目標轉向他人。”


    不過……朔洵伸出自己的左手抓住秀麗的右手。


    “人這種玩具玩不了多久很快就會壞掉……你知道嗎?生命,隻是生命而已。一旦一消失就會變得毫無價值可言。這方麵你很堅強,無論遭到如何的破壞,想必也不會自行了結生命,所以我可以放心的跟你玩。”


    從秀麗的角度完全無法捉摸他的想法。泛起仿佛麵對全世界唯一的愛人之際的微笑,宛若對待易碎物品一般的溫柔碰觸,口中卻說出背道而馳的話語。


    “不要鬧了!我現在沒空跟你玩。”


    此時,秀麗的耳際捕捉到微弱的聲響。朔洵輕笑起來。


    “啊啊,你等的人好像來了。”


    “……你早已知情才一直跟我周旋到現在?”


    “我不是說過嗎?隻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幫你實現,不過你現在還不屬於我,所以到此為止。這是對你之前每晚為我拉奏二胡的一點小小謝禮。”


    朔洵輕輕撥開秀麗的鬃發同時按住,頭部被鉗住,並微微往上抬,即使明白對方想做什麽,秀麗也無法避開。


    一群人的腳步聲不斷接近。看準了房門開啟的時機,朔洵吻了秀麗。


    秀麗記得這種溫柔又強勢、企圖掠奪一切的深吻。不、具有比“他”更為強烈的意誌,足以輕易封鎖秀麗的抵抗。


    朔洵連正眼瞧也不瞧的輕鬆打掉筆直朝頭部飛來的匕首。接著終於結束這個吻,一見到佇立在門扉的燕青——以及擲出匕首的靜蘭,忍不住勾起嘴角。


    “應該如何稱呼你才好呢?‘小旋風’,或者是殿——”


    另一把匕首破空而來。僅以一張紙的差距險險閃過,朔洵愉悅的笑道:


    “你的脾氣變得真暴躁,嗬嗬、經過十四年的時間你還是那麽有趣,看在這位小姐似乎完全不知情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不說出你的另一個名字好了。”


    燕青抓撓著頭發。


    “咯哇——朔洵真的是你!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家夥!”


    “根據心愛的小姐的說法,我這個人似乎很沒出息,所以也不會不正到哪兒去。啊啊還有一件事!”


    朔洵的視線從懷中的秀麗移到靜蘭臉上。


    “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趁現在告訴你吧,‘小旋風’,十四年前,把倒在雪地的你送往晁蓋身邊的正是我,因為我認為你能做到那番表現想必具備了足夠的素質,我很親切對吧?”


    靜蘭全身毛骨悚然。原來,把他扔進那個形同地獄的地方的正是這個人。


    感受到昔日的搭檔身上散發出的瞋怒與憎恨宛若冉冉上升的煙霧一般,不妙!燕青的本能發出警告。不行!不能在這個時候情緒失控、無法克製——


    “靜——”


    “‘茈武官’!”


    幾乎與燕青同一時刻出聲製止,秀麗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本官允準你完成前來此地的任務!事後本官會沏甘露茶給你喝!!”


    不可思議的,靜蘭的眼神迅速恢複理性。俐落的拔出腰際的佩劍,擺開陣勢以達威嚇之效。


    “茶朔洵,奉陛下禦賜‘幹將’寶劍以及陛下聖旨之名,將你以‘殺刃賊’教唆者之罪名加以逮捕,我會把你送進州府的地牢,給我等著瞧!”


    燕青的表情因放鬆而緩和下來,自己也緊握棍棒、竊竊私語道:


    “靜蘭,語尾太激動了點哦——注意修養、修養!”


    “我是受了對方的影響,那家夥比你更惡劣。”


    “拜托,不要拿我跟他比行不行!”


    朔洵寵溺的撫摸秀麗的臉頰,接著拉開兩人距離,正麵定睛瞅著靜蘭,臉上泛起無法捉摸的笑意。


    “很遺憾,這是莫須有的罪名。”


    無辜的語氣讓燕青反應激動。


    “什麽!你這家夥!指使‘殺刃賊’滅了琳家。派出捕役捉拿我們,抓住影月等人企圖殺害他們,殘殺胞兄占領金華又軟禁太守,實施大規模盤查,隻為搜出玉佩跟官印卻導致商人們蒙受莫大損害……”


    語尾倏地轉弱,燕青的表情漸漸轉為驚愕,朔洵望著他,笑咪咪的點頭。


    “怎樣?我什麽也沒做對吧?一切都是祖父、‘殺刃賊’跟大哥的所作所為,我隻是把一名希望前往金華的少女平安無事——而且是毫發無傷的護送到目的地。真正對官印和玉佩有興趣的是祖父大人不是我,我能夠理解瞑祥熱心到甚至把包子一個一個剝開,但我承認我並未告訴他再怎麽搜查也沒有用。”


    “混帳……”


    燕青氣得拉高嗓門。


    “朔洵你這臭小子!鴛洵老爺子不知道為你操了多少心!菊公館的名聲都被你敗光了!!”


    先王禦賜茶太保之“花”乃為菊花。這座府邸並非琳家的所有物,而是茶鴛洵昔日的別院。


    “……大伯公大人啊,唯獨他成天叨絮個不停,我實在很不喜歡。”


    朔洵歎了一口氣。


    “破壞我的玩興,讓我心情跌到了穀底。反正他平時很少回到茶州,況且我也報了一箭之仇。”


    “難道——”


    一個少年的聲音突地傳來。秀麗轉頭望去,是一名與自己大致同齡的年輕人。


    “難道——伯父大人跟嬸母大人——殺害春姬雙親的人……”


    “克洵,是你帶領他們前來這裏嗎?”


    朔洵的眉間微微擰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直瞅著幺弟。


    “是仲障祖父大人下達的命令,一族的人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嗎?”


    “朔洵二哥!”


    “我也不是很喜歡你,你跟鴛洵大伯公大人長得最神似,看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視線從雙眸圓瞠的幺弟掃過燕青等人。


    “好了,我差不多該啟程了。”


    朔洵正麵望向秀麗,接著逸出十分溫柔的微笑。


    “來吧,前來州都琥璉,我等你。”


    紅秀麗,他低喃道。


    “不要忘了,我永遠——愛著你,即使你不相信。”


    “絕對不要忘記。——孤永遠愛你。”


    “下次見麵之際,希望你直呼我真正的名字,我想聽你可愛的聲音呼喚我的名。”


    “從今以後直呼我的名字。”


    秀麗這時才發覺這兩人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但是,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所以你一定要來找我,我會等著你的。”


    青年以優雅的動作招手,秀麗回瞪一眼。


    “我不會去的!”


    “會的,你一定會來找我,隻要這支花簪還在我手上的話。”


    朔洵輕吻著從秀麗發上摘下的發簪。由許多花朵與花苞串連而成的美麗玉飾之中綴著一朵形狀特別的“蓓蕾”。


    “好精巧的飾品,話又說回來,能夠想到‘蓓蕾’,陛下的想像力還真豐富。”


    “……很不巧那也是贗


    品。”


    “不可以說謊哦,不過就算是贗品也無所謂,正好當做睹物思人之用。”


    “你究竟有什麽企圖——”


    “企圖就是要沉寂一段時日,我不介意讓你當上州牧。”


    咚的一聲,朔洵背靠著窗欞。


    “雖然必須跟你與你的二胡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會很寂寞,但我不介意等待,啊啊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仲障祖父大人正命人打造全新的茶家宗主戒指。”


    這句話讓克洵瞠大雙眸。


    “沒有征詢一族的意見就擅作主張!?”


    “那麽多人爭一張椅子,征詢也是毫無意義的吧,反正單憑自行打造的宗主印信想必無法取得眾人的信服,更不用說祖父大人出身旁係,血統不夠純正,因此新任州牧有其必要性。”


    望著將秀麗護在身後的靜蘭,朔洵如同哼著歌一般說道:


    “我說‘小旋風’,就跟你剛剛做的事情是一樣的。官員是國王的代理人,尤其是州牧親口指名的話,所有人都必須承認新任宗主的地位,因此祖父大人不擇手段也要取得州牧官印跟玉佩,讓言聽計從之人成為州牧,指名自己成為宗主。”


    再會了!朔洵笑著跳出窗外,從絕對足以斃命的高度一躍而下。


    秀麗不由得準備衝上前——隨即打消主意。


    “紅州牧大人!您平安無事嗎!?”


    一名氣質高貴的半百男子率領一群官兵,在這個當頭一股腦兒蜂擁而入。


    逃開朔洵的秀麗此時才明白府邸之外目前正陷入一場嚴重騷動。想必是全商聯的精銳部隊正在肅清“殺刃賊”的餘孽吧,可是外麵發生這麽重大的事件,秀麗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因為她的精神全部集中在那個男人。


    邊扶著微微顫抖的秀麗,靜蘭細心觀察她的神情。


    “柴老爹,你來得太慢了一點吧。”


    “浪州牧大人……不、是浪副官大人!全是因為下官辦事不力才會發生這樣的……對於新任州牧大人,下官感到萬分愧疚!下官願負起全責、將功贖罪!”


    “您就是……柴太守大人對吧?”


    語氣比想像中來得更為冷靜,秀麗甚至覺得這簡直不是自己的聲音。


    “您之前遭到軟禁,一得到釋放便立刻趕來救援,對此本官感到十分欣慰。金華是相當重要的城市,本官希望能藉由我們的州牧官印及茈武官的權限解決並平定整個局勢,可否請您多方指導?”


    “啊……”


    柴太守一時愣征,接著瞥了燕青等人一眼,然後麵帶笑意的深深下跪。


    “杜州牧大人也說了與您相同的話,雖然是遲來的祝福,下官金華太守柴進以及全金華居民在此一同恭賀二位州牧大人走馬上任。”


    身後的眾官兵也不約而同全部跪下。


    “……感謝……”


    話還來不及說完,秀麗已經到了極限,緊繃的神經線忽地斷裂,昏厥在靜蘭的胸前。外頭開始下起雨,雷聲隆隆,須臾轉為傾盆大雨。仿佛在暗示一切隻不過剛剛開始,這一天直到深夜仍然雷雨交加、不曾間斷。


    茶朔洵則從那一天起,忽然從金華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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