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可看到從馬上下來的女兒後,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微笑出來。


    遠遠比以前更要成熟冷靜的麵容,就好像馬上要出征上陣的毅然眼神。


    麵對擁有了官吏麵孔的女兒,要說“你回來了”似乎還早了一些。


    “你去吧。”


    他向剛剛回來的女兒如此表示後,秀麗微微笑了出來。


    “嗯,我會加油的。所以‘我回來了’就等回頭再說吧。”


    “你回來啦,靜蘭。平安無事就好。”


    在眼神好像波浪一樣微微搖蕩之後——靜蘭似乎安心一般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沒想到,居然都到了貴陽還一點空都抽不出來……”


    三十歲上下的青年輕輕按摩著額頭。因為這個動作而垂下來衣袖的顏色,是樸素的紅色。


    “新的茶家宗主相當幸運啊。不過運氣也是實力之——茶鴛洵培育了很好的繼承人啊。”


    看起來有些冰冷的側臉,轉向了旁邊角落堆積如山的文書。


    “這是個好機會。我們紅家繼承人,也應該想辦法確定下來了……”


    過了新年,一族的長女就年滿十八,而被視為下任宗主而領養的侄子也已經二十四歲。


    想想去年春天曾經見過的侄女後,他微微笑了出來。


    ——七彩夜光塗料的製造方法以及派生權利的轉讓說起來還真是不算什麽。


    “很漂亮。”


    自己給予她的隻是契機,如果她不能和全商聯交涉就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想要采取最佳方案的話,這就是必然的選項。而既然擁有這種程度的能力,那麽根據判斷,也有可能聯係上最短距離的道路。


    她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唯一的那條路。


    盡管知道擁有紅家宗主之名的意義,但是卻並不因此而膽怯萎縮,或是一味依賴,而是直到最後都隻是把那個當作了達到目的的手段和討價還價的籌碼,作為州牧的能力還是全都通過自己的行動顯示出來。


    就算在人才輩出的紅家,自己這個侄女也毫無疑問可以讓自己引以為傲。就算是性格脾氣也出類拔萃。_


    真是的,虧那個迷迷糊糊的兄長能夠養得出如此能幹的女兒啊。


    “越來越不想把她交給其他家族了。”


    拿起筆來,紅玖琅開始執筆要送去李絳攸那裏的書信。


    克洵維持著叩頭的狀態,聽著一個又一個其他宗主進入房間裏的聲音。


    (我、我、我居然是最後一個入都的人——!)


    他的冷汗嘩嘩地冒了出來。茶家即使在彩七家中也是末席,而且他還是剛剛就任宗主的毛頭小夥子,結果一上來就擺了這麽大的烏龍。啊,好想哭啊啊。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克洵吃了一驚,但是因為無法抬頭,所以完全摸不著頭緒。


    (咦?難道說我的打扮哪裏奇怪嗎?)


    雖然因為最後有英姬做了保證,所以當時比較放心——可是難道說自己的服裝其實已經完全落伍了嗎?或者說有哪裏不合禮儀,要麽就是站立的場所不對——


    翻來覆去的思考產生了惡性循環,他隻覺得心跳加速,甚至產生了耳鳴的感覺。


    現在光是為了不讓自己暈倒在地他就已經耗盡了全力。


    “眾卿,平身吧。”


    冷靜的——和克洵在歲數上沒有太大的差別的青年的聲音。


    他沒有任何疑問地抬起頭,首先因為坐在正麵王座上的君主的美貌而吃了一驚。


    (哇,好、好帥。足以和朔洵哥哥並駕齊驅……啊,那個個子高高的拿著扇子的全身紅衣的人,就是秀麗的親戚了吧……奇怪,還有一個和我差不多的人——)


    在一個個穿著鮮明地顯示了七家色彩的服裝的宗主們接二連三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王上左鄰的那個人物,克洵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


    “龍、龍蓮——!?”


    在秀麗和悠舜等待召見的期間,下級官吏走了過來交給了悠舜一封書信。


    看過之後,悠舜微笑了出來。


    “秀麗,克洵似乎已經漂亮地突破了難關。”


    “是真的嗎?”


    “對,他好像很漂亮地釣到紅藍兩家的‘大人物’。朝廷中現在已經議論紛紛,說什麽茶家誕生了超越前任宗主茶鴛洵的能幹年輕宗主。從明天開始,克洵一定會收到那些想要拉關係的人的蜂擁而至的邀請吧?”


    藍龍蓮也就罷了,悠舜也沒想到連紅黎深都會出席。就悠舜所知,自從繼任宗主以來,他應該還一次也沒參加過朝賀。明明人在貴陽,還是每次都偷懶地推給弟弟紅玖琅。


    順便說一句,藍家的宗主們應該也和他一樣。但是——“藍龍蓮”的出席,從某種意義上比藍家宗主的出席更有價值。能夠收到連前王都沒能實現的這兩人的“祝辭”,對於茶克洵已經是超出想象的幸運了。


    因為這也意味著紅藍兩家充當了這位年輕宗主的後盾。那些羅嗦著抱怨不休的茶家親族,這一來也會一口氣老實下來吧。


    茶克洵能夠遇到和這兩人有關的秀麗固然是他的幸運,但是能夠將他們的關注維持到朝賀,則是通過克洵本人在茶州的行動。他很出色地將運氣變成了實力。


    “……茶家已經沒關係了吧。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了。自從即位典禮後我就沒有再見過現任的王上,不知道他會有多少的變化呢。”


    感覺到最後那句話裏很難得地似乎帶著刺,秀麗不禁瞪圓了眼睛。


    “……難道說悠舜你對王上沒有抱著什麽好感嗎?”


    悠舜的溫和表情中微微地滲透出了一絲苦笑。


    “是啊。雖然在即位典禮上的王上,適當地維持了體麵,不過就我所見,他是完全不存在幹勁和誌氣之類的東西啊。”


    聽到他這個柔和卻又嚴肅的口氣,秀麗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凍結。


    (……這、這麽說起來,那時候他可是超級的昏君啊……)


    甚至於到了半年之後,朝廷三師要出動秀麗去調教他的個性的地步。


    “請、請等一下。可是……”


    “當然了,我也聽說過之後關於王上的傳言。他對於燕青和你們的任命、派遣都值得佩服。但是,最終我還是要用自己的眼睛來確認。”


    “……好、好嚴厲。”


    “作為官吏,那時候王上的表現讓我很失望。所以現階段對他的評分當然要嚴格一些。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既然他選擇了坐上王位,那麽就必須背負起相應的義務和責任。那算是意味著永遠的孤獨之道……”


    秀麗因為最後的一句話而猛地抬起頭,視線和悠舜溫和的視線碰撞到了一起。


    “如果官吏變得隻會對王上妥協的話,那麽等待著國家的隻有衰落而已。”


    秀麗感覺到某種寒意入骨的不舒服。……悠舜的話語很正確。無論是絳攸還是藍將軍,從本質上肯定都是抱著同樣的念頭接近王上的。


    (……既然如此,“劉輝”呢?)


    除了秀麗以外,沒有任何人會用這個名字呼叫他。誰也不需要“劉輝”。


    那麽,那天晚上如此寂寞訴說的那個人,究竟可以在什麽地方獲得放鬆的時間呢?


    他究竟可以向誰撒嬌,來分散這份寂寞呢?


    『即使如此,朕也很寂寞。』


    ——秀麗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然後房門打開了。


    “——茶州州牧紅秀麗大人,以及州尹鄭悠舜大人,聖上已經準你們晉見。請到這邊來。”


    人流聚集到了王上接見群臣的宣政


    殿上。


    “……還真是精英薈萃啊。哇,居然連黑州的權州牧都出席了。”


    聽到副官仿佛坐立不安般的竊竊私語後,假麵尚書輕輕歎息了出來。


    “我說你啊,知不知道自己也是這些精英之一啊?柚梨。”


    “我隻是想要欣賞一下秀麗和那位傳說中的鄭官吏的身影哦。話說回來,秀麗沒事吧?她應該因為長途旅行而相當疲勞了吧……啊,這不是魯尚書嗎?”


    “……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哦。現在正是今年的全部州試及第者匯聚一堂的繁忙時期吧?”


    奇人的關心,讓坐在他隔壁的教導官微微放鬆了麵頰。


    “呼……親眼目睹自己教出的孩子凱旋歸來,也是我的樂趣之一啊。你和紅尚書受到任命的時候,我也有從遠處進行觀望哦。”


    就算還戴著麵具,能幹的副官——景侍郎也能察覺到上司的心情。他能感覺得出,奇人在假麵的背後,正帶著苦笑而露出了幾分羞澀。而逐漸增加的看熱鬧的官吏們,則讓他板起了麵孔。


    從形式上來說,百官都要出席的正式朝賀隻有元旦一天。話雖如此,因為基本上一天都很難結束,所以王上都會連日受到群臣們的朝賀。除了元旦當天以外,幾乎所有晉見都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並不強製所有官員都要出席。所以一般官員都隻是在自己在意的官吏晉見的時候來看看情形或者是從人情的角度露個麵。但是——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看熱鬧的家夥……這不是注定要被起哄了嗎?”


    “……我和你也不都是看熱鬧的嗎?”


    “什麽,你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嗎?既然如此就快點給我出去。”


    麵對認真地吊起眼睛的景侍郎,奇人反而有些慌張。他們的樣子讓魯尚書笑了出來。


    “黃尚書你擁有很好的副官啊。”


    “沒錯沒錯。把他配給你真是太浪費了。沒事的,景侍郎。有什麽意外隻要剝下這個男人的假麵就好了。”


    站立到他上方的男人從頭到腳的火紅打扮,讓奇人不由一陣啞然。


    “……你為什麽打扮成這樣?”


    “因為沒有換衣服的時間。”


    “現在至少知道一旦國庫貧乏,應該先從誰身上下手了。”


    “是啊,藍家還是一如既往地戴了一堆花裏胡哨的寶石,如果剝下來的話,至少近三百年都不用發愁了。不用客氣,盡管放手去做吧!真是的,那對兄弟都那麽喜歡花哨,實在讓人看不順眼。”


    我說的不是藍家,而是你,但是話到了嘴邊的奇人,卻被守候在王上兩側的李絳攸和藍楸瑛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因為藍楸瑛是和平時一樣的武官打扮,那麽看起來今年藍家的代理人也和往年不同,而送來了其他的人物。


    這個時候,宣告晉見的下級官吏好像是因為湊熱鬧的人數的眾多而嚇到了一樣,故意地咳嗽了幾聲。


    “——茶州州牧紅秀麗大人,以及茶州州尹鄭悠舜大人晉見。”


    聽到下級官吏的聲音,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正麵大門。


    ……然後在下一瞬間,魯尚書的眉毛挑了起來,景侍郎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奇人在假麵的背後瞪大了眼睛——黎深的扇子也停了下來。


    在聽到這個傳報的瞬間,碧珀明正在趕往宣政殿。


    (聽說她回來了!)


    那些阻止了自己的狀元及第雄心的三人中的一人。


    暫且不論那個放了進士典禮鴿子的家夥,剩下的兩人在春季朝廷考察期間,沒有輸給那些無能官吏們的愚蠢刁難,算是表現得相當不錯,讓自己感受到輸得並不是很冤枉。


    然後,兩個人都接受了異例中的異例的任命,明明是新人卻同時作為州牧前往了形勢一觸即發的茶州。


    那個號稱之前能夠四肢齊全地回來的州牧屈指可數的茶州。


    (嗯,嗯,其實我也不是擔心他們啦。)


    僅僅是短短半年時間,茶州的狀況就發生了激變。


    在眾多茶一族的捕獲——以及訃告接二連三傳來時,隻有和那兩個人相關的情報總是流動性的,很多都無法確定。在聽說他們好像進入了茶州之後,立即又傳來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全體下落不明的消息。當他們突然在州都出現後,接近著所有不少家夥都得意洋洋地宣稱他們一定是被卷進混亂死掉了,這也讓珀明煩躁到了頂點。


    (如果是死了的話,我一定要去好好吼他們一頓。)


    甚至於頭腦一向冷靜沉著的自己居然不小心冒出了這樣意義不明的念頭。


    然後——真的是在千鈞一發的關頭,終於收到了他們所有人平安完成了就任典禮的消息。而且,還伴隨著茶家戲劇化的宗主交替以及罪行檢舉這樣華麗麗的成果。


    讓曆代州牧都頭疼不已的問題,被那兩個人一刀兩斷地解決了。


    當朝廷中人紛紛為此喧嘩不已的時候,隻有珀明僅僅哼了一聲。


    (既然是能夠和我互角的對手,做到這種程度是理所當然的吧!)


    因為應該還剩下了小山一樣的事後處理,所以他原本以為今年的朝賀他們不會來了——


    珀明衣襟帶風地衝向了宣政殿。


    僅僅是半年多一點的時間。不可能有什麽特別的變化。但是——


    發現了平時總是緊緊關閉的宣政殿側門還開著一扇後,他立刻偷偷溜了進去。一麵因為看熱鬧人群的眾多而咋了一下舌頭,一麵迅速地找到能夠看清的場所而擠了進去。


    (唔,那個就是——鄭官吏嗎?)


    首先進入視野的,是一個擁有溫和麵容的官吏。沉穩的雙眸中洋溢著滿滿的睿智,在那深處搖蕩的堅強的意誌將他外在的纖弱形象一掃而光。冷靜沉著的舉止滲透出了內在的遊刃有餘的自信以及深思熟慮。即使行走的時候微微前傾著身體,腿腳似乎有些不便,也絲毫不能損害到他發自內在的品行。和吏部、戶部的兩位尚書又有所不同的——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更勝一籌的氣度。就好像是寧靜而不可動搖的大樹化身一樣,傳說中的官吏就位於那裏。


    一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直到現在還是一介州尹,隻是從四品的官位,就讓人覺得前所未有的不搭調。


    接著,因為發現了在他身邊攙扶著他一起前進的小巧身影——珀明瞪圓了眼睛。


    顯示著三品官位的官服,也許因為是女性式樣的關係吧,看起來給人非常柔和的印象。她的腰部佩戴著鏤刻著代表茶州州花“月彩花”的佩玉,然後複雜地梳理在一起的頭發上,代替了冠冕的是隨著她的行走而搖蕩的“蕾”之花簪。在她的頭上,以赤紅的山茶花為中心,四周點綴著黃梅以及臘梅之類的小小的黃花。除此以外,還用高雅的金步搖以及發帶進行了華麗而不刺眼的裝飾。在她的耳朵上,搖曳著顆粒不大但是品質優良的紅玉耳環。右手手腕上纏繞著細細的兩串銀環,越發襯托出了她的手臂的纖細。從衣擺下顯露出來的小巧的腳上,穿者和春天一樣的布鞋,不過質地卻是上等的絲絹。但是,最讓人吃驚的還不是這種地方。


    (……那家夥……?)


    珀明超認真的麵孔,刷地掠過了一抹紅暈。


    最初他認為是由於發型以及化妝的不同,但是——並非如此。


    雖然凜然的臉孔輪廓還和平時一樣,不過給人的印象卻遠要比以前成熟。在全年春天還和自己一樣存在著的“不成熟的小孩子”的一麵,就好像是脫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隻是明朗而筆直地凝視著前方的眼神,現在卻帶上了柔和優美以及意味深長的部分,醞釀出了難以形容的複雜色彩。


    不是因為形形色色的發飾以及寶石


    裝飾,更加不是因為發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變的讓鮮紅豔麗的山茶花都隻能成為她的陪襯了。


    並不是她僅僅稱得上清秀的麵容起了變化。


    珀明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的內在變化會如此顯著地影響到外表。


    如果注意不到反而覺得很奇怪。


    (她變美了啊。)


    珀明真的很直率地如此想到。


    宣政殿內被微妙的寂靜所籠罩。


    (……?好像不是以前那樣充滿赤裸裸惡意以及帶刺的視線啊……)


    在柴凜花費了大量時間將她打扮到不能再打扮的時候——雖然有悠舜向她保證說因為不是元旦,所以沒事——她已經做好了接受相當數量的起哄和罵聲的準備。


    也許是因為悠舜也在的關係吧。就在她如此說服了自己而微微抬起麵孔的時候,首先看到了是悠舜滿臉喜色的笑容。簡直就好像是恨不能哼出歌來一樣。


    “嘿嘿,這種感覺還真是不錯啊”


    聽到悠舜這樣大膽的嘀咕,秀麗有些吃驚地陷入了迷惑。


    (感覺不錯????)


    秀麗本人可是正為擔心頭上的紅色山茶花會不會掉下來而提心吊膽呢。


    (……啊……我明明說過至少給我換成淡紅色的花嘛……)


    雖然她一再強調自己絕對不適合什麽鮮紅的山茶,但是柴凜還是笑嘻嘻地貫徹了自己的意見。


    (這個啊,是名為“紅劍”的山茶哦。既然是上陣的話,不戴這個戴什麽呢?)


    突然之間,被她所攙扶的悠舜拉了拉她的衣袖。秀麗這時才注意到他們已經到了應該停止的地方,於是慌忙重新打點起精神。


    為了能讓悠舜下跪而伸手幫了他一把之後,秀麗這時才來到悠舜的一步之前,進行了正式的跪拜之禮。因為她等於是打破了禮儀去幫助悠舜,所以她已經做好了被申斥或製止的心理準備。但是,也許經過了事先的叮囑吧,到此為止什麽都沒有發生。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麽是什麽人進行的叮囑,現在的秀麗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能夠在這樣的他的手下工作,秀麗認為是一種光榮。


    不知不覺,心靈已經好像雨後春筍一樣清澈……沒事的餓。


    她雙手交叉,頭部深深地向前方傾斜,“蕾”之花簪簌地響了一聲。


    “茶州州牧紅秀麗,以及茶州州尹鄭悠舜,在此晉見王上。”


    直到發出聲音的這段時間,究竟算是長呢,還是算是短呢——?


    “……兩位卿家,”


    頭頂傳來的是微微有些幹澀的淡淡聲音。


    不是好像進士典禮時一樣的,連臉孔都無法看到的距離——好近。


    “——平身。”


    秀麗抬起了麵孔。


    好像玻璃一樣,排除了感情的雙眸。目睹著那屬於王上的冷然表情——


    秀麗展現了燦爛的笑容。


    楸瑛在視野的角落捕捉到,輕輕搭在椅子上的王上的手掌,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可是,僅此而已。


    無論是甚至可以用沒有感情來形容的聲音,還是最近特別增加了幾分幹練的眉清目秀的臉孔,都沒有任何變化。


    和很難得在公眾場合表現出驚訝的絳攸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但是他會那樣……也並不奇怪……)


    楸瑛自己也大吃一驚,然後不由自主深有感觸地對應該已經很熟悉的少女刮目相看起來。


    在龍蓮突然跑到貴陽來,宣稱要參加彩七家宗主朝賀的時候,他也遭受了同樣的衝擊。


    在茶州發生的事情表麵上的情報他都有所掌握。


    但是他從來沒想到,那是深刻到會在不到一年時間內就為她本身帶來巨大影響的東西。


    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說她隻是普通的“清秀”。


    ……可是正因為如此,他反而因為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的王上感到詫異。他和絳攸之所以守在兩側,就是因為覺得王上見到秀麗後,就算激動到從王座上站起來也不足為奇。


    就好像,原本親密度過的那短短的時間,都好像煙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感覺上——相當危險。)


    楸瑛總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看到了已經產生裂痕的玻璃工藝品一樣。


    “老爺你不去宮城那邊沒關係嗎?”


    邵可欣賞著已經闊別許久的靜蘭沏出的茶水,笑嘻嘻地說道。


    “嗯?反正也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事情啊。隻要好好等著她就會回來了。”


    外麵傳來了風搖動樹枝的聲音。


    靜蘭還記得整個庭院都被花香所籠罩的春天。和當時還很精神的夫人、秀麗、邵可,四個人一起與池中的魚兒嬉戲的夏天。忙著撿拾柿子和焚燒落葉的秋天,在外麵的世界已經徹底銀裝素裹的夜晚,為了發燒的秀麗而做出小小的雪兔的冬天。那段溫柔的時間讓他回憶起了如何微笑,而雷雨的夜晚則讓他了解到喪失重要的人後的絕望。


    在這個府邸,他成為了“茈靜蘭”。


    那之後,時間繼續流逝。


    “老爺……小姐好像一開始就不需要我的幫助啊。”


    “是啊,因為反而是你和我需要秀麗才對吧。”


    邵可沉穩地凝視著靜蘭。


    “比起需要什麽人來,那個孩子絕對是被別人所需要的一方。和我的妻子一樣,當時她也沒有讓我保護她。所以隻是出於‘想要保護’這個理由是無法呆在她身邊的。因為她主動選擇了作為官吏、作為保護者出現,所以今後這些隻會表現得更加明顯吧?”


    “是啊,我沒有起到作用。她現在也是一個人在努力。”


    “你現在的表情不錯。看來接下來的部分不用說你也知道了。”


    “是。因為看到老爺的麵孔,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原點。”


    邵可帶著惡作劇的微笑,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


    “是白大將軍交給我的。他說讓我轉告你回來後一定要作為羽林軍的一員去參加酒會。還說如果一刻鍾之內你沒去的話,他就親自來接你。”


    正好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了白大將軍“有人嗎?”的大嗓門。除此以外還有幾個聽起來酩酊大醉的同僚的聲音在七嘴八舌得喊著靜蘭的名字。


    靜蘭一陣目眩……他不想承認這種破落戶集團就是以精銳著稱的近衛軍。


    “……又不是上門來踢場……”


    “因為是正月嘛。我個人認為你偶爾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比較好。可以喝點酒發發牢騷,也可以說出不滿發泄一下鬱悶。而且你也可以和他們討論一下人生的煩惱嗎……”


    “哈……和那種醉鬼軍團討論人生的煩惱嗎……”


    “你平時對自己太嚴厲了。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也不是隻有我和秀麗。你一定不要忘記,現在有很多人對你伸出手,而且現在的你也不再有什麽枷鎖。和秀麗一起離開這個像盆景一樣的所在吧。你也應該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並不要求完美的世界中了。”


    當靜蘭因為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而暫時失去語言的時候,邵可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所以你可以放鬆自己了。如果你需要回家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到這裏來。放下心來隻考慮自己的事情吧。因為不管怎麽說,你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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