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清雅打聽了確切地點之後,秀麗走向暫且分配給那些閑置官吏的房間。腳剛一踏進門,房間的髒亂使得秀麗不由自主地想驚叫出來。


    “什,什麽呀,這個房間!”


    實際上之所以沒有叫出來,是因為完全打開門的瞬間,為了不吸進飛揚起來的那些讓人不舒服的灰塵,條件反射地捂住了嘴而已。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親眼看到這種連插足之地都沒有的髒亂光景。


    髒,實在是太髒了。一股酸酸的奇怪的味道好象要直衝眼睛。


    書架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一樣很是幹淨,與此相比地板上卻散亂地堆滿了酒瓶,不知有多久沒洗過的酒杯,還有不知是誰踩爛的糕點的殘骸,以及掉落在地板上的腐爛之前好像是什麽幹的食物的硬塊。秀麗甚至懷疑窗戶是不是一次也沒有打開過。也不知是誰的替換衣服胡亂地堆放著,稍事休息用的毛毯也團成一團扔在角落裏。球呀雙六等消磨時間的玩具也扔得到處都是。以“想要女朋友”、“超級疑惑”為題胡亂畫的頭像畫的廢紙在廢紙簍裏裝不滿都溢出來了。與其這樣說還不如說是比賽誰能把紙團扔進紙簍的比賽造成的後果。


    秀麗直哆嗦,根本用不著推理。


    (“……完、完全就是一個遊戲室嘛!!”)


    受到強烈的衝擊而有點不知所措的秀麗,在這間好像是探寶遊戲的房間裏發現了幾本掉落在地上的冊子。雖然多是薄薄的書,不過肯定是書。秀麗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他們偶爾還是有回過神來自我反省想要開始學習的時候的。


    一直站在左邊的清雅看到秀麗隨意撿起那本粉色冊子嚇了一跳,站在右邊一直很平靜地看這間屋子的蘇芳也“啊”的叫了一聲,但是已經太遲了。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翻開這本書的秀麗看到裏麵的內容一下子僵硬了,裏麵畫的全是敞開衣襟,遮體之布少得可憐的搔首弄姿暗送秋波的妖媚女性的半裸畫。這、這莫非是傳說中的——


    (春、春宮圖……)


    就連清雅也不知該說什麽,捂住嘴、轉移了視線。


    探頭瞟了一眼的蘇芳對著隻有女人的冊子點了一下頭。


    “啊——,隻有這些還算好的,小姐,這隻是桃色繪圖本。”


    “什麽還算好的呀,狸狸!!桃色繪圖本是什麽東西!”


    “桃色繪圖本就是適合那種一個人在幻想並自得其樂的初級者用的。以似露非露為賣點,所以一點都不刺激吧!而且又沒有作為對象的男的。”


    秀麗吃驚地張大了嘴,對、對、對……象的男的是什麽意思……?


    “噢,這是適合高級者用的,使用道具那種的,對你來說也許有點過於刺激吧。”


    蘇芳從那些破爛堆中找出來的是灑滿了金粉看起來怪怪的黑色的冊子。蘇芳在那啪啦啪啦地翻,秀麗慌忙奪過來,藏在背後。


    “討厭!狸狸你這個笨蛋!你到底要看什麽!”


    被奪走書的蘇芳凝視著紅著臉處於爆發邊緣的秀麗,彈了一下她低低的鼻梁。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笨蛋笨蛋!男人這種東西!太低級了!!’吧?”


    “就是這樣想的。”


    突然蘇芳冷笑了一下。


    “男人這種東西都是這樣的。話說在前頭,男人要是不色的話這個世界也就完了。好色是男人的本能,對男人抱有幻想是沒有用的。就連你們家那個超級美男子侍從,也是裝的一本正經,每天晚上肯定都在想這種事。像這種書肯定藏在了床底下或是衣箱的最底層,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就不承認他是個男的!”


    秀麗臉紅到耳朵根拚命地為靜蘭作辯護。那個靜蘭怎麽可能——


    “不、不、不管怎麽說,靜蘭不一樣!他絕對沒有那種下流的書!如果他有那個閑錢的話早就用來補貼家用了!……也、也許……”


    蘇芳想起靜蘭,一陣佩服。能被信任到如此地步,看來他一定很努力做了很多事。看在他努力的份上,蘇芳沒有說“仔細想起來,像他那樣的美男子,即使不依靠春宮圖,現實生活中的女人也是隨意挑選的吧”這樣的話。如果把他的“大小姐”的美夢破壞到這個份上的話,肯定會被那個竹筍怪人……不,是那個侍從給強行結束生命的。


    但是蘇芳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教給小姐一些關於男人的一般常識。


    “啊,確實,你們家是挺窮的。那麽他肯定是躲在書店的角落裏偷偷的白看,肯定是。清雅你肯定也有吧?是吧,你肯定也有!”


    被秀麗和蘇芳緊盯著,清雅退後了一步。第一次遇到這種難回答的問題。


    清雅假咳了幾聲鎮定了一下。


    “嗯,這個嘛、嗯、那個、……我才沒有呢。”


    “撒謊!即使有女孩子在麵前你也別裝腔作勢啊。像這種事還是趕緊教給她們現實的好。正因為女人對男人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被甩的人增多所以才會導致桃色繪圖本的銷量提高的。”


    秀麗用桃色繪圖本砰地打了蘇芳的後腦勺一下。


    “桃色繪圖本的銷量怎麽樣都無所謂啊,狸狸!關鍵問題不是在那!”


    “什麽嘛……”


    “這兒可是工作場所呀!”


    秀麗用盡全力叫了一句,全場鴉雀無聲。


    清雅苦笑了一下,蘇芳扭過臉去摸了摸鼻尖。……已經完全把這個給忘了。


    秀麗怒火湧上心頭,砰砰地打旁邊的柱子。


    “工作場所!這可是工作場所啊!竟然有人帶來糕點、玩具、酒甚至連臥具都預備好了。更過分的是帶來這麽多下流的春宮圖!給男人創造什麽破舒展身心的空間嘛!你們有什麽反對意見嗎?”


    誰也沒有。清雅聽到“男人的舒展身心的空間”這個奇怪的詞,不由得撲哧一笑。


    “——掃除了!”


    秀麗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有這麽多人用不了多大功夫的,不管怎麽說你們都得參加掃除。不管是桃色繪圖本還是其他什麽少兒不宜的不健康的書都要統統處理掉。”


    一瞬間,男人們都擺出一幅不情願的樣子。“啊?什麽?”、“麻煩死了—”、“髒了又不會死”什麽的開始不停地發牢騷。


    但是一看秀麗,那些男人都閉上了嘴。


    秀麗兩手叉腰,隻平靜的命令了一句,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開始幹活了喲—”


    在場的男人誰也違抗不了瘦小的秀麗。


    ——一刻鍾以後屋子煥然一新,閃閃發亮。


    想逃脫掃除的男人占了多數,但是秀麗沒有讓任何人逃掉。她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幹脆利落地分配好了工作。奇怪的是他們一邊抱怨說“撿起掉的十個酒瓶這種事很輕鬆地就能完成”,但不管怎麽說有人有行動的意思了,隻要有人動起來多少會有些進展。另外收拾春宮圖這個活——實在沒有辦法——秀麗一個人包攬了。如果讓男人幹的話,他們肯定是光顧著看沒有絲毫進展。


    (唉,唉,男人真是的!)


    一直在看正在收拾的桃色繪圖本的封麵,腦海中浮現出了靜蘭、劉輝和絳攸的臉……。心裏湧起陣陣疑心,莫非他們也……藍將軍肯定已經突破了春宮圖的階段了。


    那是因為他們是男的,沒有辦法的事——也許這是理所當然的,即使心裏很不情願這麽想。


    (都怪狸狸這個笨蛋!)


    那個狸狸正在很感動地看著閃閃發光的房間。


    “咦?怎麽說好呢?有一種‘這真是同一個房間?’的感覺。你說的對,這麽多人很快就可以幹完,我還以為要幹到明年呢。把那個春宮圖收拾完就算結束


    了嗎?”


    “是,有人願意拿走的就帶回去。不過麻煩你們在自己的家裏看,嚴禁帶到工作場所!!”


    “別生氣嘛。”


    “我是對你們無奈了!竟然有這麽多!不是比書架上的書還要多嘛!簡直難以置信!”


    看到秀麗憤然地在拍打整理之後堆成小山一樣的春宮圖,蘇芳不由得撲哧一笑。


    “我說你啊,在這方麵挺孩子氣的,看起來挺像個普通女孩子,你也有可愛的地方啊。”


    經常嘮叨不休的蘇芳的笑容實際上難得一見,也許是因為秀麗最近一直都在生氣吧。自從在最近的假畫·假錢事件被捕的最後一瞬間笑了一下之後,蘇芳就再也沒笑過。秀麗想起那個時候,突然不知該說什麽。


    在旁邊聽他們談話的清雅笑了笑。


    “你們真象一對兄妹,認識很長時間了吧?”


    “不,剛認識沒多久,還稱不上朋友。”


    蘇芳很幹脆地說。秀麗心想:確實是認識沒多久,但是把我們的關係提升到朋友的階段也沒有關係吧。抬頭一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誤會了,蘇芳在征求清雅的同意。


    “男人這種東西,一天之中有一半都是在想黃色問題,男人就是一種這樣的生物。是吧,清雅。”


    清雅裝作沒有聽到含混了過去。


    秀麗直打哆嗦。他們還是在惦記著這個事啊——!


    “狸狸!不要再提桃色問題了,趕快準備泡茶!把茶杯拿過來!!”


    “哦?可以休息了嗎?”


    “隻有一小會喲!”


    秀麗掃了一眼幹完掃除的那些閑置官吏們,他們累成一灘泥似的躺在地板上。雖然嘴裏一直在抱怨說“啊,累死了”,但結果還是幹完了,秀麗覺得他們幹得還算不錯。


    “啊,我也來幫忙吧。我比較擅長泡茶~”


    說是想考吏部,出身於地方的閑置官吏——楊修微笑著來幫秀麗。


    因為秀麗對他說過:“不管怎麽樣先要注意自己的遣詞用句和禮節規範,即使沒有別人在場的時候也要注意!另外要挺胸直背。”所以楊修一直很努力的做到這些,這點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謝謝啦。那麽,休息半刻鍾吧。”


    “你呢?”


    “我去收拾一下掃除用具。”


    目送快速走出去的秀麗,蘇芳歎了口氣。


    “……啊,壓根根本就沒有認識到男人的危險性,沒想到這個女孩子身上還有這麽一點。”


    想起了那個帥得不行的美男子侍從,蘇芳想肯定原因出在那個家夥身上。


    秀麗整理好掃除用具回房間的途中,遠遠的看到絳攸。


    “哎呀,莫非他又迷路了。”


    秀麗首先這樣想到。因為作為閑置官吏集中地的這塊地方,和絳攸有關係的重要省廳一個也沒有。想假裝無意中碰到來給他帶路,走過來一看,絳攸簡直就像是在等秀麗一樣,猛地一回頭。


    “……是你啊。”


    “您怎麽了,絳攸大人。要不要我陪您去吏部?”


    “……嗯,不必了。”


    很難得的絳攸說話沒有平時那麽幹脆。絳攸沉默了片刻之後,直直地看了一眼秀麗。


    “……這次的事情,錯在我。對不住。”


    “為什麽呀?我倒是覺得這個處置很合理,讓人心服口服。”


    親眼看到那些閑置官吏的本來麵目,秀麗強烈的感受到這點。就那種樣子,即使開除了也不過分。簡直就是光拿工資不幹事的飯桶。


    “和一直以來一樣,把該幹的事情幹完。絳攸大人您隻不過是做了您該做的事而已。您真的沒有必要介懷的。”


    一年以前,一直處於眾人充滿惡意的目光中,時常會陷入消沉狀態中,現在的秀麗已能自然應對。對於在誰都認為是懸崖邊上,岌岌可危的狀態中,度過了波瀾動蕩的一年之後的秀麗來說,這是不過是降臨的難題之一。


    仿佛為了證明這個似的,秀麗笑了一下。


    “何況這次可能被革職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秀麗已經見長到可以把絳攸的擔心看作是杞人憂天的程度。


    “請不要小瞧了小姐。”


    確實是這樣。意識到這一點,絳攸也笑了。


    “……來吏部吧,我可以給你開後門,和珀明一起來吧。他也挺生氣的。他一看清除閑置官吏的名單裏有你,就大叫‘怎麽又是這樣’為你鳴不平呢。”


    簡直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情景,秀麗在心裏謝了謝珀明。


    “……真是的……我一直害得他生氣……什麽時候血管爆裂倒下怎麽辦?”


    “能有人為自己生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是的,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秀麗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劉輝的臉來。就連絳攸大人也是這樣的——


    “說起來,劉輝最近是不是有點異常的消沉啊?”


    隻是隨口的一問,可是兩個人突然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不,我最近一直在吏部執勤,也不是很清楚。”


    “啊,這樣啊。那他現在肯定是覺得寂寞了。”


    身邊隻有楸瑛在。平常總是三個人在一起,太過舒適閑得無聊就會朝楸瑛撒嬌,惹絳攸生氣,現在缺了一個人也難怪他無精打采了。


    想起了晚上他一個人在黑暗中因為害怕而哭泣的事了。但是劉輝不會再這樣哭了,因為他身邊已經有兩個能隨時伸手給他以幫助的人了。


    “雖然我和靜蘭不能達到那種地步……說起來我現在也是生死關頭,自身難保。”


    秀麗沒有看到那個時候絳攸有些黯淡消沉的表情。


    秀麗和絳攸分開之後回到了閑置官吏的房間,聽到裏麵的對話突然停住了腳步。


    “十八歲啊,真好——。如花年齡,正是好味道。”


    “聽謠傳還以為是多厲害的一個女人呢,真夠瘦小的——雖然生起氣來是挺恐怖的。”


    “但是被她踩一腳也是很舒服的吧。雖然沒有胸部腳腕倒是挺細的,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你這個笨蛋,那樣就糟了。太過沉迷的話,到時想抽身也來不及了。”


    “仔細一看還挺可愛的嘛。一有女孩子在,不知為什麽倒是湧起了一點工作的幹勁了。”


    簡直可以想象出他們在色迷迷談論的樣子和那種猥褻的聲音。


    不知從何時起,蘇芳突然從秀麗背後探出了頭。


    “你明白了吧,男人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的。這裏麵隻有混蛋,你用自己的尺度測量的話,以後吃了虧我也不會管你的喲!你要是以為男人都像你的侍從那樣溫柔地守護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鼻子被緊緊地拽了一下,秀麗摁住了鼻子,翻著白眼瞪視蘇芳。過了一會突然瀉了氣。……確實是這樣的。


    “……是~的……”


    “好了好了,那些家夥也是些沒有惡意的笨蛋而已。更何況他們不也誇你可愛了嘛?”


    這個時候,聽到裏麵說到“要是胸部能再大點就好了!”“就是有點太愛嘮叨了”,秀麗一下子怒不可遏。


    在房間裏邊吃糕點邊下流地談論著的那些閑置官吏,看到以一副衝過來要打人的架勢把門踹破的秀麗,都嚇得條件反射般地跳了起來。


    “——休息已經結束了,開始幹正經事了!”


    不客氣地走到一張桌子前,拿出來筆墨紙硯。


    秀麗坐在椅子上,用筆杆唰地指了一下桌子前麵。


    “都坐在那兒。每個人輪流說一下自己的名字並回答問題。最後會


    問你想去哪個部門。這之後是被革職回老家,還是繼續為朝廷效命就取決於你們自己了。”


    “啊,輸掉了。”


    傍晚——劉輝一下子伏在桌子上。


    險勝一局的楸瑛也不由得擦了擦額上的汗。太險了……!


    “啊,太驚險了。不由地當了真,使出了全力。”


    兩人幾乎對坐了半天,神經高度緊張地下了一盤棋。到決出勝負為止,甚至根本就沒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半天。看到兩人的白熱化狀態,悠舜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自己的工作。偶爾這樣也挺好的。


    “輸掉了……”


    劉輝拿團子撒氣似的從頭一口咬了下去。到決出勝負時,才突然意識到肚子餓了。


    “王上,您即使輸了也請不要從最上麵開始吃團子。你這是在諷刺我吧。”


    楸瑛在笑隻啃串團子的最上麵(楸瑛團子)然後接著吃下麵的劉輝。


    扔掉早已變涼的茶,楸瑛一邊嘴裏說著哎呀哎呀一邊開始泡新茶。


    一邊粗暴地吃著楸瑛團子一邊看他倒茶的劉輝突然不懷好意的笑了出來。


    令人覺得有點恐怖。


    “……什麽呀?”


    “啊,沒什麽,嗬嗬嗬。”


    “到底是什麽呀?”


    “秘密。等時機成熟了我再告訴你。”


    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著一邊吃團子,真是莫名其妙。


    楸瑛也在旁邊吃著團子,看著黃昏夕陽的餘暉射進來,靜靜地享受這一刻。楸瑛絕對不討厭這時的安靜,不——是非常喜歡。


    正因為如此。


    “……王上。”


    “明白了,你是想要休息吧。我既然輸了也沒辦法,隻有一小會喲。”


    半躺著喝茶。


    這個王到底明白到什麽地步?楸瑛有時會這樣想。


    總是這樣裝得若無其事讓對方輕鬆,給對方退路。


    就像對秀麗殿下那樣,這次也……


    王太過溫柔了。楸瑛微笑著,理解了。


    “遵命,請允許我隻休息一會。”


    ……對開始變得陰暗消沉的自己的心,隻給一點思索的時間。


    楸瑛退出之後,一個人默默地吃團子的劉輝,突然抬起了頭。


    “……靜蘭。”


    “你太過溫柔了。”


    劉輝低下頭,搖了一下頭。


    “不,……隻是害怕失去而已。”


    “我在你身邊。”


    聽到靜蘭的話,劉輝突然抬起了頭。


    以前的洋溢著自信的哥哥的臉。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我——還有小姐,一定。”


    劉輝破涕為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到晚飯的這段時間你會陪我嗎?”


    “會。對了,這個團子如果剩了我可以帶回去嗎?”


    “……嗯,你想拿多少拿多少。”


    哥哥的精明以這種形式表現出來,在以前的劉輝來說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哇,終於結束了,哇……”


    同一時刻,秀麗一下子趴倒在了桌子上。


    留在房間裏的還有,蘇芳和清雅,以及想考吏部在別的桌子上練字的楊修這四個人。


    “您辛苦了。”


    端正姿勢在那默默的練字的楊修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


    其他的閑置官吏已經被趕了出去。


    秀麗首先在清雅的協助下,把以四省六部為首的所有部門,盡可能的連最末端的分支機構都詳細地列了出來。


    對著這張表,每個人問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最後問一下本人想進的部門——如果沒有特別想進的部門的話由秀麗和清雅商量之後決定——僅此而已。


    “——明白了。那麽現在立刻到這個部門,對這個部門的頭不管是下跪也好還是怎麽樣也好,央求他們收留你。好了,下一位。”


    ——當然,這些貴族的少爺從小被嬌生慣養養大的,他們根本沒想到會被秀麗這樣說,在那兒大聲地嚷嚷,不停地抱怨。


    但是,秀麗才不管這一套,斬釘截鐵的說:“你們要是不願意的話,就乖乖地被革職回老家吧。我不是說過職位要靠自己爭取嗎?我不是你們的爹媽,你們要是有什麽問題來找我我會幫忙的,不過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這不是最基本的一般常識嗎?”


    先不要說可以窺見的那些少爺們的依賴心理,也許是因為春宮圖事件和蘇芳的話還留在腦海中的緣故,秀麗比平常都要冷淡和嚴厲地對待他們。


    其中還有幾個拉著秀麗的袖子說“陪我一塊去吧”,秀麗驚訝得目瞪口呆,嘴都合不上了。因為有人比秀麗甚至要大上一輪。但是沒有發愣的閑工夫,秀麗一個個地喝退他們,有時甚至一腳把他們踹出去。


    (一、一起去,這叫什麽話!)


    不知是覺得他們太可悲還是太過於吃驚,秀麗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一陣頭暈。又不是聽完鬼故事,害怕得一個人不敢去廁所的小孩子——


    這麽大的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以後可怎麽活下去呀。不管怎麽樣利用這次機會起碼讓他們學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這件事。


    剛才送走了最後一個人。


    “哦,……天已經黑了下來呀。”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要少管別人的閑事。”


    在旁邊抱著椅子背坐著的蘇芳伸長胳膊,彈了一下秀麗的鼻子。


    清雅苦笑了一下。


    “這樣不就行了嘛,反正浪費的也隻是今天而已。”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太寵她嗎?……話又說回來,清雅你到底打算怎麽辦?一整天都陪著她——”


    “哦,我嗎?我的話,已經抽空去見上司了,他說會收留我的,讓我別擔心。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聽到清雅的輕描淡寫的話,秀麗和楊修都驚呆了。


    秀麗不由得叫了出來。


    “……真的假的?!什,什麽時候?”


    “真的,利用剛才的休息時間去的。然後上司就對我說‘好不容易有個假期,隨意支配吧’所以我才能無所顧忌地陪你們啊。”


    蘇芳好像由於驚訝似的靠在椅背上以手托腮。


    “……手腕還挺高明的嘛,你。”


    “哈哈,我經常被這樣說。我隻不過喜歡有效地利用空餘時間罷了。”


    看著浮現出一幅少年一樣笑容的清雅,秀麗忽然覺得恍然大悟。


    (……原來也有這種人啊)


    有種親眼看到天才型的人的感覺。


    迄今為止秀麗的周圍也有幾個確實很有才能的人,但是明顯可以看出本人的努力來。另外龍蓮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天才,但他太過於天才,已經不列為考慮對象了。


    不管怎麽說還是笨拙的人多。這群人中,像清雅這樣精明的人顯得很新鮮。如果有人說要把岩石移動,他肯定是那種蔑視地一掃那些要用手推的人,從一開始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使用杠杆的那種人。看著清雅若無其事的臉,秀麗意識到了他和同期的影月和珀明的不同。


    (怎麽說呢?——對了,也許,他是那種對眼前的事不會使出全力,如果通過判斷認為隻需要用五成的力,他就會把剩下的力氣省下來以備後事的那種人。)


    視野廣闊,對工作和自己的能力以及力量分配的判斷很準確。


    比起他的年齡來,他之所以看起來顯得比較沉著冷靜,對什麽事都應付自如也許就在於此吧。


    “你要學會高明的省事的方法。”


    離開茶州前,燕青對自己說的話也是指的這個意思吧。


    確實秀麗一直對任何事都是全身心投入,根本沒有考慮力量分配餘裕。全部都是使盡全力奔跑,最後累得倒下去。當然有的事情實在不能偷工減料,但仔細想想以前為了彌補自己的不成熟,勉強自己熬了多少次夜,為此經常挨燕青和悠舜靜蘭的說教。


    但是,清雅卻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


    (啊……看起來和靜蘭一樣看起來非常年輕,實際上可能比狸狸還要大。)


    意識到秀麗在看自己,清雅朝秀麗微微一笑。


    “怎麽了?”


    “嗯……請問清雅公子您貴庚啊?”


    “你叫我清雅就可以了。我今年就二十歲了。比你大兩歲。”


    ……年齡和長相挺相符的。


    也就是說,和秀麗無論年齡還是經驗都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話雖如此,可是這份從容——


    (他工作了有兩三年吧。……一直到影月及第,絳攸大人獲得世上最年輕的狀元——咦?這樣啊。如果不是狀元有這個可能性嗎。可是,不過——)


    “……喂~,你在想什麽呢?在玩百變臉遊戲嗎?”


    一直在胡思亂想的秀麗聽到蘇芳的呼喚,才終於回過神來。


    (……為什麽我……非要弄明白清雅這麽能幹的理由呢……?)


    內心深處有種有點像焦急的說不清楚的煩悶一直驅散不掉。但是不明白那個原因。比自己多前進一步兩步的人明明大有人在——


    秀麗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的!兩個人都還那麽年輕卻整天說著什麽工作啊,升官發達啊,你覺得呢?楊修。人生中不是還有其他許多值得高興的事嗎?像正當最好年齡的年輕男女邂逅,心頭小鹿亂撞這樣的,按平常來說不應該是別的事嗎?”


    “蘇芳!你在說什麽荒唐話!他們兩個好不容易遇到了那種純粹的好的競爭對手,你卻非要把他們往那方麵扯,你呀!”


    楊修非常誇張地開始指責蘇芳,但是嘴角掩飾不住笑意。


    “……喲,你還挺從容的。你是那種人嗎?小姐剛才誇你今天一天字練得有進步,你就自以為了不起了!那隻不過是奉承話奉承話。”


    “討厭!你在說什麽呢?”


    聽到好敵手這個詞,秀麗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清雅,清雅也看了看秀麗苦笑了一下。


    “……清雅,你想升官發達嗎?”


    “是的。”


    毫不猶豫地點頭微笑,洋溢著一種靜靜的自信。不知為什麽秀麗突然有點坐立不安。


    “……啊,莫非,你是以李絳攸大人或是誰為目標?”


    “啊?不是,我就是我。我覺得沒有必要以誰為目標。”


    在一邊聽著的蘇芳和楊修偷偷地對視了一眼。


    “……剛才,他是不是說了超酷的話?!那就是說自己是最棒的意思嗎?”


    “也……也許吧……不過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討厭,真是太厲害了……”


    “不是啊!並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我們不是那個人,即使以某個人為目標也不可能走相同的人生。一旦追上了自己的目標,就有種無法再超越的感覺。即使有個目標……我,怎麽說呢?我不想給自己設定界限,最高目標這樣的東西。總之先靠自己的力量,能走多遠走多遠,因為我是這樣決定的。”


    蘇芳把下巴放在椅子背上,嘴裏嘟噥了一句“哼~~”


    “……啊—啊……原來我們這兒也有一個這麽出色的人呐……真是覺得自己很丟臉啊。”


    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複雜心境的秀麗急忙製止了說話太直的蘇芳的牢騷。雖然他沒有諷刺的意思,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理解的。


    “狸狸!別亂說話!話說回來,你怎麽辦呢?”


    “你強拉著我陪了你這麽半天,這會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秀麗無話可說。


    “……是,也是啊……對不起。”


    “嗯,我還要考慮一下,你先別管我。”


    “哦,真的嗎?你真的沒有關係嗎?”


    “……我說你啊,對剛才那些家夥們又是罵又是踢的,吼著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怎麽對我卻……什麽意思嘛!莫非我是他們中間最差勁的一個?”


    “不,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覺得有點意外……”


    本來以為他會回答“還沒想過”,所以有點出乎意料。


    “秀麗你呢?有想去的部門嗎?”


    被清雅這麽隨口一問,秀麗又看了看開頭貼在牆上的詳細的部門列表。


    ——至少為了免官,拚命懇求的話還是有願意雇用自己的地方的。實際上,剛才絳攸言外之意也是在說“來吏部吧”。


    (吏部,戶部,工部——另外還有禮部的魯尚書也,如果自己努力的話……)


    要是利用迄今為止和自己有關聯的部門的門路,還是會有辦法的。


    但是——確實有一種罪惡感,或者是類似內疚的心理,有種比起其它的閑置官吏來自己耍了手段的感覺。從進入朝廷的來龍去脈來看,秀麗一直是個特例。和以往不同,這次的退官勸告並不是隻針對自己的。和大家放在一起處理的這個意圖雖然很明顯,但是並不是隻針對秀麗自己的。條件和其他的閑置官吏一樣。如果這次再使用門路來躲避罷官的話,那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太過分了——


    秀麗定睛細看那張表。


    (一個月……)


    應該和其他的閑置官吏一起在相同的條件下努力吧。


    迄今為止對交給自己的任務都是拚命的完成,無論在哪個部門都應該竭盡全力。現在也許正好是一個先看準前方好好想一下未來的好機會。


    “今天晚上回到家先好好地考慮一晚。而且現在無論哪個部門工作都已經結束了。”


    “喂,我說,你可別期望太高喲。找一個輕鬆點的能隨便混混的地方就得了。”


    秀麗砰的一聲垂下了頭。……這個家夥簡直就是在絕妙的時期讓人泄氣的專家。


    “你在說什麽呀狸狸!難道你就不會老老實實地給我鼓勁說一聲加油嗎?”


    “即使不用我說,你自己也會努力的。前提是你別弄錯了該努力的地方。”


    突然覺得有種被狸狸說中了關鍵之處的感覺,但是蘇芳又接著說:


    “順便說一句沒有一點關聯的話。是不是有手捏飯團那種東西嘛。”


    “……啊?手捏飯團?”


    “是,就是那種東西,不管做多少次,米老是粘在手上,一點也不會團在一塊。”


    對這個轉換得太唐突的話題雖然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作為做飯的專家秀麗還是做出了回答。


    “啊啊……莫非是太涼了?雖說太熱了也不能捏成,但太涼了也會粘在手上的。用手試一下,覺得有點微熱的時候正好,手裏放點水和鹽就不沾而且能捏在一起了。鹽放一把左右。”


    “嗯,就是那個,太涼了呀。那,怎麽捏成三角呢?”


    “三角飯團即使對那些家庭主婦來說也是很難的。首先把它捏圓,手掌平放,握緊底邊之後,用空著的那隻手做一個山形,不要讓它變形緊緊地捏著——然後按順序轉圈——”


    秀麗用手勢親自演示三角飯團的做法,蘇芳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嗯,我明白了。謝啦!”


    秀麗想起來蘇芳現在是一個人在家裏。


    “……我說,要是飯的話,你來我們家我可以做給你吃喲。”


    蘇芳歎了口氣,用中指輕輕點了一下秀麗的額頭。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隨便便地關心照顧別人,特別是對男的。這是你的


    壞毛病。”


    “我,我也沒有隨隨便便啊。”


    “那是按照你的標準,按我的標準來看就是隨隨便便。雖然我不知道清雅呀楊修的標準。我不是說過了嗎?別光用你自己的標準來看問題。”


    今天一整天在一塊,秀麗覺得很奇怪。


    “……哎,狸狸,我怎麽覺得你今天一整天異常地對誰都沒有好感呢。牢騷也特別多。”


    “……嗚~哇……被你這樣說就算完了。”


    蘇芳好像在說“這是額外贈送的”似的又一次捏住了秀麗的鼻子,揮了揮手。


    秀麗摁住鼻子,開始左思右想。


    之後,蘇芳跟往常一樣又來到了這塊很多看似威武莊嚴的武官們徘徊的地方。剛開始時是覺得挺提心吊膽的,現在也認識了幾個人。


    其中一個認識的獄吏一半佩服一半無奈地看著蘇芳。


    “……今天又來了。”


    “可以把探監的食品帶進去嗎?”


    檢查蘇芳遞過來的包裹的獄吏,皺起了眉頭。


    “……一點也沒有進步不是嘛。手捏飯團……我沒碰它之前它自己就要裂了。”


    “閉嘴!我這次可是有高人傳授了秘訣,好吃得會讓人無話可說的!”


    門打開了。兩邊是作為看守的武官跟著,中間是冷冰冰的石質建築。不斷地聽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奇怪的聲音,黑暗好像在張開大口一樣在前麵等著。漆黑一片,一點微弱的燈光點點搖曳。這種情景,蘇芳已經習慣了。


    蘇芳在連綿不絕的牢房中的一個前麵停住了腳步。


    “爹,是我。你還活著嗎?”


    於是,在牢房的深處,抱膝坐著小聲啜泣的一個人,一點點地靠過來。


    “這是吃的。”


    爹一直引以為豪的卷胡子也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父親榛淵西兩手非常寶貝似的接過隔著窗戶遞過去的包袱。


    因為父親是坐著的,蘇芳也隔著窗戶蹲下來。看守的獄吏稍微退了幾步。


    父親默默地打開包裹,與其說是手捏飯團,還不如說是竹葉包著的大米飯。


    “……今天也是竹葉飯啊……”


    “是手捏飯團!竹葉隻不過是用來包飯團的!”


    父親用手指一點點地蘸著米粒開始慢慢地吃“手捏飯團”了。


    父親好像變小了,這樣想的一瞬間,蘇芳突然脫口叫出:


    “爹。”


    “……對不起。”


    蘇芳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雖然說是禦史台已經做好了逮捕的準備了,但是蘇芳也是有那個想法才會叫紅秀麗的,這是無可辯白的事實。把爹送到這兒的是蘇芳。


    父親低著頭一邊吃飯一邊吸著鼻涕。


    “……不,是因為我是個笨蛋。”


    “但是你是我的親爹呀,沒有法子的事。我也是個笨蛋。”


    一邊看著弓著腰吃飯的父親,蘇芳一邊接著說。


    “……盼望著我媽回來,我打心眼裏也沒這樣想過。”


    父親把背彎得更狠了,喃喃地說了一句:


    “對不住。”


    母親是沒落貴族的女兒。蘇芳的祖父雖然是個平民,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精明能幹,頗有積蓄。於是就像經常發生的那樣,作為爵位和金錢的物物交換的證明父母親結婚了。但是父親雖然有財產但是一點也沒有祖父的那種做生意的才能和氣概。對其貌不揚的父親產生了厭倦的母親,又找了一個男的。帶著所有的珠寶首飾私奔離家出走了。


    記得小時候,他們也有感情還算好的時候。但是,人是會變的。


    父親對拋夫棄子的妻子還是戀戀不舍。最近開始想如果能像祖父那樣賺很多錢,顯示一下自己的優點,也許妻子會回來也說不定。


    但是沒有采用正當的方法,而是采取了投機取巧的手段。


    (……那是因為父親是一個傻傻的大少爺,對“輕鬆賺錢”這樣有煽動性的話沒有抵抗力吧……)


    “隻有這麽一點沒關係的”一聽人家這樣說立馬就上當受騙吃苦頭。


    真正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蘇芳事到如今才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爹。”


    “嗯。”


    “等從這兒出來之後,咱們隨便去一個鄉下吧。也不會不小心起做壞事的念頭,因為是很偏僻的地方。雖然很小,我跟爹都不是那種能夠做壞事而不敗露的那種人,絕對是隻要做了就會吃虧的。所以我覺得比起貴族我和爹都更適合當平民。”


    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父親沉默地吃著蘇芳做的很蹩腳的手捏飯團。奢華的美食,豪華的家具,這些都不需要。如果中間沒有窗戶隔著的話,這些就夠了。


    父親開始小聲地啜泣。那是為什麽流的眼淚,蘇芳沒有問。


    “蘇芳……這個鹽,太鹹了……而且,有點磣牙……”


    對著就這樣還要硬撐著的父親,蘇芳笑了。


    “因為變窮了,隻好換便宜的鹽了。從下次開始我給你做三角飯團吃。”


    由於兒子非常清楚自己的喜好,淵西的鼻子更加一陣陣發酸了。前不久還整天東遊西蕩的兒子,現在竟然每天來探望自己,甚至還為自己做飯吃。沒有拋棄這個笨蛋父親,如果可以免死刑的話,竟然還說願意和自己一起生活。


    有這麽一個兒子就夠了。但是這樣一想就涕淚交流。


    給這麽一個好兒子添麻煩了。比起被人家陷害,自己的事更會牽連到他。


    以後再也不做壞事了,淵西這樣想到。如果——還能活著出去的話。


    看守說“時間到了”,父親跟平常一樣把吃完剩下的竹葉交給站起來的蘇芳。看著一個米粒也不剩地吃得幹幹淨淨的樣子,蘇芳笑了。


    “回頭見啊,爹。”


    “蘇,蘇芳。”


    “嗯?”


    “……也許,第一個來逮捕我的人是你,我覺得挺好的。嗯,以後你不要管我了,自己想怎麽活就怎麽活吧。”


    抱著膝蓋縮成一團,一邊吸著鼻涕,還要努力地作出一副“真正的父親的樣子”的是明白一切的聲音。……勉強自己也沒有關係,話語裏麵沒有謊言。


    “爹,謝謝你為了我勉強自己。”


    平常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一閃而逝,蘇芳揮了揮手離開了牢房。


    出了父親的牢房之後,考慮了一會之後,蘇芳下定了決心。


    在暮色中走向一個官署。一說名字,立刻被放行。


    “——你有什麽事就簡短地說。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想為你父親求一條活路那是不可能的。”


    像冬天一樣冷冰冰的話語,連蘇芳也有點害怕。這種迎麵而來的仿佛要置人於死地的威懾感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蘇芳努力不要害怕。


    “喂,你連我最後的王牌也不要聽一聽嗎?”


    葵皇毅好像終於被挑起一點興趣似的抬起了淡色雙眸。


    “哦?你說吧。是不是找到了紅秀麗的弱點什麽的?”


    絳攸一踏進吏部尚書房就發現養父很難得地趴在桌子上看書簡。


    看到很少工作的黎深的這副樣子,絳攸一下子就明白了。


    “……從下麵來了報告?”


    “是啊。”


    黎深唰的打開了新扇子。


    “……說是希望我們給幫著查查榛蘇芳這個人的履曆。報告上還說如果把他到現在為止作為官吏的履曆細細地查一下,發現令人感興趣的事實的可能性比較高。”


    “是榛蘇芳……嗎?沒什麽特別奇怪的事啊?”


    在選


    定閑置官吏的時候,已經大致查了一下榛蘇芳關於假幣事件的事情,和他自己說的應該沒有多大的出入。


    話雖如此,實際上檢查的“蒙麵官吏”的眼光確實是無可挑剔的。因為要求有遠遠超出其他的吏部官吏的能力,所以是升為吏部侍郎可能性最高的官位。以絳攸的情況來說,即使他有在國家考試中獲得世上最年輕的狀元這個光輝曆史也不可能升為“蒙麵官吏”的。這是他無法靈活掌控的官位。


    “明白了。我會重新認真調查一遍的。……另外關於秀麗的報告是怎麽說的?”


    “上麵寫著從第一天的表現來看,閑置官吏中還能用的隻有蘇芳。”


    絳攸的臉色唰的變白了。


    作為掌握人事的吏部官,在看人這一點上比誰的眼光都要嚴厲。


    “上麵寫著紅秀麗太過天真——要一直這樣的話,簡直沒法在中央使用。但是,把她調到偏僻的鄉下當個地方官,還是能稍微發揮點作用的。”


    淡淡地在讀報告書的黎深擺的是一副吏部尚書的臉。但是——


    “施暗算的這個家夥,真得好好地教訓一下。還跟以前一樣狂妄。”


    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的上司,絳攸一下子泄了氣。本來以為他終於有點吏部長官的樣子了,結果……。話雖如此,即使跟這個人說不要把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也是沒有意義的事。而且……


    “……他不是那種被打一頓就會屈服的軟弱的人。而且他的判斷也是正確的。”


    “正因為他太正直了,所以心裏才不爽。”


    絳攸正確地體會到了恨恨地搖著扇子的黎深的言外之意。


    “……那麽黎深大人您也認為一直這樣的話,秀麗無法接著幹下去嗎?”


    “決定這個的不是我,而是秀麗。”


    “您是說,即使秀麗無法作為官吏接著幹下去也沒有關係嗎?”


    “當然沒有關係了,隻要她好好地給我活著這樣就夠了,我不指望別的。想當官吏這個心願是秀麗的不是我的,能不能緊緊地守護這個願望取決於秀麗。受點挫折也沒什麽不好的,甚至這樣秀麗也能抓緊的話,不管選擇什麽樣的道路,秀麗就是秀麗,這點是不會變的。不過確實,秀麗成為我的副手,對我說‘叔叔,這件案子您看怎麽辦?’一直是我做夢都在想的,哈哈。”


    看著笑得色迷迷的黎深,絳攸心想糟了。黎深好不容易說了幾句像樣的話,結果因為最後一句全白搭了。明明秀麗就在附近,卻不能見麵。這樣反而會讓黎深更加受不了的——


    但是,聽了這一番話,絳攸想起了一年前黎深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想去就去吧。這是你的人生,別問我。”


    被縮得最短的那句話中所含的意思,也許……就是現在的這番話吧。


    (……被關心的比重實在相差太多……不過,算了,也無所謂……)


    兄長,侄女還有其他包括在一起的各種關係網中,能在黎深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


    “但是繼續把可愛的秀麗放在那群肮髒粗俗的混蛋堆中,開什麽玩笑!中途萬一要是遭受挫折了,還可以靠在叔叔我的肩膀上哭,我會溫柔地安慰她的,一點也沒有關係。”


    “……是啊,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絳攸不由得隨隨便便地說了一句,結果被黎深狂罵了一頓。


    “你在說什麽絳攸!別以為自己起了正式名字成人了,翅膀就硬了!”


    “……對不起,是我說得太過頭了。”


    “不能饒恕!從現在起你就代替我把送過來的檢查報告書看一遍!”


    絳攸沒有說“那不是尚書的工作嘛”這樣白費工夫的話。和平常一樣抱著大量的工作回到了侍郎室。


    少年站在仙洞宮前。


    用感情冷淡,比黑色還要黑的墨色雙眸頻頻打量仙洞宮。


    “咦,這兒就是那個仙洞宮嗎?還真的有啊。”


    少年像大人一樣往上攏了攏短發,歎了口氣。


    “……確實,父親對我說過要我替他去和王喝茶……”


    想起了有一頭像月光一樣銀絲的父親,少年苦思冥想。能讓那個,對人對物都沒有興趣的父親,說出“去和他喝茶吧”這樣話的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算了,什麽樣的都無所謂了……”


    突然,少年環視了一眼好像一直連綿不斷的城池。


    “喂,璃瓔,你等等我嘛。往你皸裂的地方給你塗點藥。”


    在茶州,和朱蘭以及那個少女一起度過的短暫的時間,不知為什麽曆曆在目。


    有時,想起二胡的美妙音色,煮飯的嫋嫋炊煙……被伯母拋棄並殺掉的漣臨終時的情景,睜眼醒了。然後,不知為什麽想起救那個女孩時那一瞬間的空白。


    不知為什麽一想起在這寬廣的城池中,那個少女也在某處生活著,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


    仿佛為了驅散這種感情似的,把自己的心拉回了仙洞宮。


    “……接著幹嘛呢。要是有藏書室的話,找本書消磨時間吧。”


    璃瓔仿佛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小聲說了一句。總之先走著去找個有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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