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皇毅沒經過通報,徑自走進尚書令辦公室。


    剛踏進一步便停下來,動作迅速地關上房門,令衛士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


    他迅速靠近筋疲力盡伏倒在桌麵上的悠舜,以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之後,皇毅的臉色馬上鐵青了起來。


    很快的將悠舜從椅子上扶下,用自己的衣服做鋪墊,讓悠舜躺在上麵。


    “你這個笨蛋,如果你三分鍾之內還無法起身,我就叫看護醫了喔。”


    皇毅低聲地這麽一說,悠舜就抬起沉甸甸的眼皮。


    “別這麽做,皇毅。我隻是貧血而已,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皇毅很快的端來溫水,從悠舜懷中取出藥包,摻入溫水中攪拌均勻。抱起悠舜,一點一點的喂他喝下去.悠舜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緩緩咽下,他看起來連吞下溫水都很吃力。


    不過,總算是把藥全部喝光了,慘白的臉也恢複了一點血色。皇毅這才放下心來。


    “你要是倒下了,我會很困擾的,自重一點好嗎?”


    “好、好,我知道,我又不是自己想倒下才倒下的。”


    “要叫尊夫人來嗎?”


    “是啊,見到她或許就會有精神了。不過,還是不了。”


    “因為不想讓她操心?”


    “因為會讓她難過,我不想見到她難過的表情。”


    一陣沉默之後,戶外傳來蟲鳴的聲音。


    “我聽說,剛才國王來過?那家夥來做什麽?”


    “嗯~為了很多事而來。他正是煩惱最多的年紀嘛。其實我也在想,他差不多該來了。”


    “很明顯的,他在懷疑你吧?茈靜蘭也開始到處調查,真是沒有比這更礙事的了。你也真悲慘。努力工作的都倒下了,竟然還得不到自己人的信任。”


    “沒辦法。比起從不煩惱的以前,他現在這樣還好多了。而且他的懷疑也是合理的,不是嗎?”


    皇毅讓悠舜繼續枕著他的手臂,同時伸出自己冰冷的手,按壓他的額頭與脖子。


    死人一般毫無生氣的臉。


    “我說你啊,還是收手別做了吧?”


    “啊?拜托,不要連你都說出和黎深一樣的話好嗎?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做。醜話說在前麵,你是絕對做不來的,你不是會背叛的人吧?讓你扮演這種角色太不適合了,你隻要乖乖跟隨旺季大人就好。至於晏樹,那家夥不能以常理論。”


    “那家夥隻說自己想說的謊話嘛。”


    “所以我才要回來的,不是嗎?”


    是啊,皇毅如此低喃。


    “隻是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回來。”


    悠舜淡淡地笑了。


    “是啊,我也是。不過,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了,所以我想賭賭看。我是這麽想的。”


    “甚至做到這種地步?你不是說,不想見到尊夫人難過的樣子嗎?”


    “你還不是一樣,即使失去最愛的人,還是選擇了重要的事物,並且就這樣一路走來?老實說,見到小璃櫻時,我大吃一驚。實在和飛燕姬太相似了。”


    “…………”


    “你也好、旺季大人也好,都放棄了重要的人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想,我之所以會回來,就是因為感覺到這一點吧?既然都做到這個地步……隻有去實現它了。”


    閉上眼睛,雪白的梨花在眼前散開。


    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當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如此深愛那個地方。


    已經不存在的,遙遠的故鄉。


    “第一次和旺季大人見麵時,與其說驚訝,不如說難以置信。雖然曾聽說過他的事,但我根本不信。沒想到,真的有這種人。況且,那還是在見過黎深與戩華王之後的事,因此旺季大人在我眼中看來,便更偉大了。”


    “別把他們相提並論。”


    “他讓我提起了想活下去的念頭。”


    其實,就算死了也無所謂的。但還是活下去吧,再一下就好。


    如果能在那個人身邊活著,一定不會為任何人帶來困擾。


    “一開始……根本沒打算要當官。唉~唉!”


    “旺季大人說過,你最害怕的是你自己。”


    悠舜靈活地睜開一邊眼睛,然後又閉上。接著便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自己總是被那個人看透呢?


    “沒錯,正是如此。所以我們這一族才會隱居山中喔。因為隻要一下山,總是不會幹出什麽好事。不過,如果隻是一次倒是還可以,我是這麽想的。”


    隻要一次,用盡自己的一切,為了某個誰認真而活。試著這麽做也不錯。


    總是過著隨時都可能會死的生活的人,如果能幫助這樣的他繼續活下去的話。


    “現在我不做的話,總覺得那個人好像就快死掉了。”


    皇毅瞪了他一眼。這家夥從以前就這樣,總是用不在乎的口吻說著討人厭的話。


    “別說那麽不吉利的話。再說,看起來像快要死的人,是現在的你吧?好不容易當上尚書令,難得旺季大人都為你關心呢。”


    “沒問題,其實我還蠻耐操勞的。不會死的,還不會……”


    “還不會”。聽起來就像早就決定了什麽時候會死一樣。


    “就算被懷疑,我做的事還是不會改變。如果他們自取滅亡,那就表示隻有到此為止的實力。不過話是這麽說,要是被察覺到太多事情也很難辦事。所以,就繼續這樣下去,不需要客氣。”


    “什麽?托那幾個老是扯你後腿的笨蛋之福,我們可是一直贏得很輕鬆好嗎?”


    “是啊。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竟然會一次湊齊這麽多笨蛋,這點倒是我的失算。我本來還以為可以再輕鬆一點呢。不,這樣也好,反正我很習慣笨蛋了,看著他們還挺有意思的。是呢,就當作我讓你這麽多步棋好了。”


    “臉色慘白的這麽難看的人,你嘴裏是在嘮叨什麽啊。催眠自己也無法改變現實喔。話先說在前麵。我可是最討厭笨蛋了。誰會客氣啊,我才不打算承認笨蛋國王是國王呢。”


    悠舜嘻嘻的笑了。邵可說的沒錯,三人之中,繼承最多旺季資質的,的確就屬皇毅了。


    “那麽,皇毅。碧州有聯絡了嗎?”


    “還沒。太慢了,或許發生了其它什麽事。”


    “該不會是地震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崩塌了吧?最近這一陣子,微弱的地震頻頻發生,讓人很掛心哪。在統計上,貴陽本是地震罕見的地區啊。”


    “最近接獲不少禦吏的報告。各地都發生了異象發生前的征兆。碧州的幽門石窟那裏好像也發生了異常。順便一提,仙洞省的情形也怪怪的。”


    悠舜露出一副現在就想去死,什麽都不想聽的表情。


    “這應該是那邊的家務事吧。喏~不如放著別管了?”


    “哭著求情也沒用。”


    “是是是。我隻是講講看而已,講講也不行嗎?反正我隻要像頭拉車的馬。一直工作你就滿意了吧?”


    “幹嘛自暴自棄啊。仙洞省和縹家的事情該怎麽辦?需要禦史台派人手幫忙嗎?”


    “不需要。你那邊對這些事,倒是真的放著不管就可以了。”


    “喂!”


    “現在的禦吏台哪裏還有人手或者時間可以分給別人?縹家那邊,就讓自作主張的閑人去就行了。既然連你都收到禦吏報告了,羽羽大人那邊應該早就察覺到異常才是。縹家門下神社的工作,就是隨時收集異常氣象或災害相關的情報,然後送到仙洞省。茶州發生疫情時,之所以比我們州府還要早察知狀況,就是得力於這樣的情報收集能力。仙洞省沒有聯絡的話,就表


    示他們已有對策。更何況,我們管轄的本就隻有政事,而不是神事。管神事的不自己想辦法,我們也會很困擾的。”


    “你認為他們會有所對策嗎?”


    “誰知道?請去問縹家那位大嬸吧?如果沒有,縹家的曆史也將完全終結。實際上,若真是神事方麵出了什麽問題,我們也幫不上任何忙。這邊的工作就是應變防災而已。要我們事前製止不明原因的奇怪地震發生,那是不可能,不可能的。畢竟我們隻是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平凡人,光是飛蝗就讓人忙不完了……你這表情是什麽意思?”


    “不,我還以為如果是你,說不定真的會使幾招仙術呢。畢竟你可是‘鳳麟’。飛蝗改變體色這件事,要不是你告訴我,我根本無從得知。”


    皇毅一臉認真的說著,看來似乎當真這麽認為。悠舜不禁拍著額頭,歎了口氣。


    “我和‘龍蓮’不一樣,隻是個普通的平凡人喔。隻不過是家鄉裏的祖先為打發時間而做了統計調查,代代累積下數量龐大的研究結果,所以我才會擁有比一般人更多稀奇古怪的知識而已。要是會使用仙術,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條命去了快半條。總而言之,需要政事力量介入的話,羽羽大人自己會來跟我們說的。我們還是不要插手太多比較好。隻是……”


    “隻是?隻是什麽?”


    這時傳來衛兵飛奔而至的腳步聲。現在都已經是半夜了。


    ——急使。


    悠舜與皇毅交換了一個眼神。皇毅無言的攙扶起悠舜,


    “……來了啊。”


    “是啊。”


    悠舜按壓眉心,閉上眼睛。


    剛才還一身冷汗、像個半死人的模樣,漸漸換上了“平日的表情”。其改變之快,令皇毅不禁佩服,這也難怪周遭的人察覺不出悠舜的異常了。


    傳報之後進入室內的衛兵,首先見到的是與平日一般沉穩的悠舜,與表情冷峻的皇毅。一見到這兩人,衛兵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報告尚書令!來自碧州府、紫州府的急使現正抵達!封蠟印為顯示緊急事態的正紅色!十萬火急,請尚書令與禦吏大夫過目!!此外,同時也接獲紅州州境關塞確認升起狼煙的報告。似已快馬加鞭出發!”


    悠舜緩緩地點頭說:


    “下讓我喝杯水,然後請急使過來,由我和禦史大夫先聽取報告。這段時間則去請陛下,並召集四省六部各長官,於政事堂舉行緊急朝廷會議。”


    *****


    聽完九彩江時的事情之後,秀麗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就像確認了所有事情的環節是相連的。


    楸瑛與璃櫻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秀麗大人,你該不會隻憑這些,就已經明白縹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吧?”


    “咦?不,當然不可能。我和藍將軍你們一樣,頂多隻知道‘縹家有什麽事發生了’而已。隻是……為什麽瑠花大人會將我放置不管,我大概已經知道原因了。”


    “咦!?”


    忽然間,秀麗以探詢什麽般的謎樣眼光凝視著楸瑛。隻見她臉上的表情宛如現在才發現楸瑛的存在一樣。


    “對了,藍將軍。事到如今我才問這個也於事無補,不過,你不回去沒關係嗎?”


    “還真的是事到如今才問。如果你叫我回去,我就會立刻回去。不過在那之前,我會一直待在這裏。”


    楸瑛原本就不是為了傳達什麽指令而來。雖然擔心國王,但他也想見見秀麗,在確認她平安無事之前,陪在她身邊。特別是,當他知道縹瑠花企圖占據秀麗的身體之後,更不可能放著秀麗不管而回去。再加上,還有迅在此。


    “還有,因為現在處於縱使想回去也回不去的狀況?”


    被秀麗帶著謎樣眼光的雙眸注視著,令楸瑛一陣狼狽。秀麗究竟想從楸瑛這邊打探出什麽?


    “可是,藍將軍,你該不會連回去的方法都不知道,就貿然前來吧?”


    “不,我還是有問到啦。羽羽大人說,請這邊的人打開通路就能回去了。”


    “這邊的人?可是,即使是璃櫻,不是也說了回不去嗎?為什麽羽羽大人送你過來時會說,要請這邊的人打開通路呢?”


    秀麗的眼神隨著這段話越來越犀利。那副表情,就像正用盡全力拉起釣鉤上釣到的東西。反而是楸瑛說不出話來。


    (等、等一下!為什麽隻有那樣就……)


    別看楸瑛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說話的時候也是很小心謹慎的。絕對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語氣也自認對答如流,就像一般的對話。


    (難道我應該回答“不,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就跑來了啦”才對嗎?)


    沒這回事。那樣回答反而更容易引起秀麗的疑心。秀麗一定也很明白劉輝現在的狀況。知道楸瑛現在離開會對他造成多大的損失。楸瑛也是確定了至少有迅的那句“有辦法回來”。和羽羽爺的“請縹家的人打開便回得來”兩個方法之下,才來到這裏。如果當時羽羽大人回答“沒有辦法”,他也有心理準備去把辦法找出來,即使必須要去問龍蓮。


    所以楸瑛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可是為什麽?


    “藍將軍,難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嗎?某種很嚴重的事?”


    璃櫻一臉驚慌地望向楸瑛。


    楸瑛沒轍地拍著額頭,不懂為什麽自己才說了“羽羽大人說,請這邊的人打開通路就能回去”這一句就會被釣上?眼下若回答“為什麽這麽問?”就等於承認朝廷征發生大事。如果回答“不,什麽都沒有”,秀麗大人一定還是會察覺到什麽。現在光是一句話,她就已經知道這麽多了。


    “或許發生了蝗災”楸瑛實在不打算說出這句話。秀麗有多麽虛弱,自己是親眼看見的。更何況,一直以來過度依賴秀麗,到最後卻又逼迫她放棄官員身份的,就是楸瑛他們。事到如此,要是在這裏說出蝗災的事,讓秀麗又枉顧自己的身體跑去追查,那他們就真的是親手殺死秀麗了。


    “還有,就算撕裂你的嘴也不準你說出‘還是需要秀麗’這種話。”


    十三姬這句話說得沒錯,已經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了。所以楸瑛才會小心翼翼的選擇遣詞用句,好不讓她察覺一絲異狀。然而,現在就算說謊也一定會被秀麗大人識破,既然都被識破,隻好誠實以對了。


    “可以先告訴我。我說的話是哪裏讓你起了疑心嗎?為了不重蹈覆轍,請你告訴我吧。”


    秀麗睜圓了眼。本來還以為楸瑛的回答若不是“為什麽?”就一定是“什麽都沒有”。在這個瞬間,秀麗仿佛看到,楸瑛麵對自己的態度正起了某種變化。


    “璃櫻明明是‘這裏的人’,卻連他都說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但羽羽大人卻要你‘請這邊的人打開’?再說,如果隻要請求就能打開這麽簡單,就不會出現‘想回去也回不去’的狀況了吧?換句話說,要去拜托的是璃櫻出麵請求都未必會答應的人,否則就會回不去。而連身為縹家少爺的璃櫻都不買賬的人,可不是那麽多吧?”


    楸瑛直愣愣地盯著秀麗。從什麽時候起,她變得隻要有一點線索就能如此神機妙算了?如果說這是在禦吏台培養出的實力,那她已經有超越一般官員的優秀實力了。


    “若說是從內側關閉阻斷,所以要請這邊的人打開,那很容易理解。這是當然的嘛。可是那意思是不是說,要由關上的人才能打開呢?”


    “……”


    “從聽到的線索來推斷,這個人就是瑠花大人的可能性相當高,如果不拜托瑠花大人,或是與她同等級的人物來打開,就不能回去了吧?”


    “……就算是這樣,為什麽你會認為‘那邊出事了’呢?”


    “璃櫻現在人在這裏,表示仙洞省目前由羽羽大人代理長官職務吧?”


    楸瑛眼神大變。秀麗釣到的魚,顯然是從比他預期要深的地方釣上來的。


    回答這句話的不是楸瑛,而是璃櫻。


    “沒錯,目前的確由羽羽爺代替我,擔任代理仙洞令君。”


    “藍將軍,請問羽羽大人他很閑嗎?”


    “……不,他忙得連擠出一點時間都很難,而且身體狀況也很不好。”


    璃櫻垂下頭。一直以來,羽羽爺爺都在勉強自己的身體。加上他年紀也大了,雖然很想盡快讓他回到故鄉養老,卻一直辦不到,讓璃櫻十分焦急。


    “在這麽忙的時候,羽羽大人卻硬是安排出時間和你見麵。可是藍將軍,你現在的官位應該……降了許多吧?”


    “嗯,我現在隻是個地位跟雜役差不多的下人而已,手上也沒有國王的密令。你是不是想說,對於忙碌的代理令君特地撥冗,接見了我這個既未身負任何命令又目的不明的下等人,這事有蹊蹺嗎?”


    楸瑛與秀麗的表情都謹慎了起來。小心翼翼的不讓快上鉤的魚逃走。


    “羽羽大人說,要你‘請這邊的人打開’是嗎?”


    “不,正確來說,他說的是‘頑固緊閉的縹家之門,必須他們願意從那邊毫不保留的開放,你們才能夠歸來’,他還說‘不管用什麽方法’——”


    一邊說著,楸瑛表情嚴肅地撥開額前的頭發。


    “這樣啊。聽起來的確很像是來自仙洞省長官代理的要求。不,‘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辦到的話,那幾乎已接近命令了。”


    秀麗想起仙洞省為了表達與政事區隔的立場,向來不使用太過強硬的語氣。


    楸瑛知道的情報隻有飛蝗一事。假設當時羽羽大人已經知道蝗災有可能發生,以專司神事的縹家來說,對此應該也無能為力。就算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法術,但聽璃櫻說。目前縹家中階以上的術者與巫女都被派出去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時,背後傳來“咯啦”一聲。


    回頭一看,璃櫻正鐵青著一張臉。


    “嗯,你剛才說羽羽爺是怎麽說的?”


    楸瑛並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


    “羽羽大人說了‘不管用什麽方法,頑固緊閉的縹家之門,必須他們願意從那邊毫不保留的開放,你們才能夠歸來’這一句話。”


    璃櫻滿臉苦澀地思考著什麽事,但楸瑛與秀麗都毫無頭緒。


    最後,璃櫻痛苦低沉的確認:


    “他說……要‘毫不保留地開放縹家之門’是嗎?”


    “是啊,我聽到的是這樣。”


    “我和秀麗消失之後,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嗎?例如災害之類的?”


    楸瑛一驚。


    “……我出發的時候還沒發生。不過我聽說,已經出現即將發生的征兆了。”


    “是什麽?”


    楸瑛輕輕吸一口氣。已經沒辦法不說了。


    “蝗災。”


    秀麗在理解楸瑛口中的事態之後,不禁瞠目結舌。蝗……災。


    璃櫻舉起手中握著的書用力朝桌麵一丟。


    “怎麽不早點說呢,這個笨蛋!!”


    璃櫻大喝的聲音彷佛撼動了整座宮殿。


    不知從何處,傳來老鼠“吱吱”的叫聲。


    *****


    “……這次是飛蝗啊。”


    工部尚書管飛翔皺著眉頭說,瞥一眼隔壁,副官歐陽玉麵無表情。但多年來以飛翔對他的了解,之所以會麵無表情,是為了壓抑內心的複雜感情。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碧州正是歐陽玉的故鄉——碧門歐陽家的所在地。


    管飛翔老家的白州及黑州都位於嚴寒的北方,飛蝗的發生機率不像中原或南方那麽高,所以按理說不必擔心遭受蝗災。但是,間接的影響卻相當大。


    特別是每年本來就因寒冷與饑荒造成不少死傷的北方二州,在食糧方麵向來都需要仰賴紅州與紫州的接濟。然而一旦蝗災發生,所有的農作物都將被啃食殆盡。如此一來,將造成沒有多餘的糧食接濟,到時因蝗災而造成的大饑荒,最嚴重的受災區將會是北方二州了,尤其是在沒有存糧的狀況下進入冬天。


    而很快的,冬天就要來臨了。


    “受災區如下,發生的源頭是在碧州的天山江沿岸,由此慢慢朝紅州與紫州擴散。碧州的農作物應該幾乎都毀了吧?”


    一麵翻閱著整理好的受災情況資料,刑部尚書·來俊臣顰起雙眉。


    “看發生地區與受災狀況,似乎有零星散布的趨勢。特別是紫州的侵入偏少,看起來似乎還未大規模地成群聚集,感覺受災情形似乎不嚴重,應該是因為這個緣故。”


    淩晏樹劈裏啪啦地翻著資料,也微微歪著脖子說:


    “嗯?從這份資料看來,受災狀況被抑製在最小範圍內的,幾乎都是旺季大人過去赴任或巡察過的區域喔?”


    這句話,讓大官們都睜大了雙眼。


    吏部侍郎·楊修眯細了隱藏在眼鏡後方的雙眼。當然,主要的地方人事變遷數據,全都巨細靡遺的輸入他的腦袋了——特別是關於大官們的升遷。


    “的確是如此。旺季大人,該不會您在前往各地赴任以及巡察時,都傳授給當地有關蝗災的因應對策了吧?”


    “當然,這是我的工作。”


    當旺季淡淡丟出這句回答後,所有重臣的眼光便不約而同地望向國王。


    劉輝隻能努力的讓自己不要低下頭去。現在的他,感覺到來自重臣們前所未有的冷淡與奚落,令他如坐針氈,但是他內心也明白,這都是其來有自的正當彈劾與指摘。


    他隻能靠著拚命擠出的勇氣撐過這個場麵。更別說,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裝傻,晏樹繼續用不帶惡意的揶揄語氣說:


    “蝗災,蝗這個字,寫起來是蟲字邊加一個皇帝的皇。聽說是因為古代的偉大帝王,為了祈禱蝗災不要發生而自己吃下飛蝗的事跡。的確,自古以來便流傳著‘隻有能夠抑製蝗災者,才是真正的好君主’這樣的說法呢。陛下您也要好好加油才行。”


    淩晏樹的話,凍結了全場的空氣。


    旺季揉起太陽穴,用犀利的眼光瞪了自己的副官一眼。


    “淩晏樹,不要說那些不切實際的話。光憑吃掉飛蝗祈願,哪裏可以退治蝗災了。”


    “也是啦!話說回來,在真正的明君治世之下,應該不會發生蝗災才對。”


    重臣們麵麵相覷,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竊竊私語起來。


    “這麽說來,易經裏好像有這種記載。類似君主之靡亂乃會引來亂世,發生蝗災之類的?的確,先王陛下的時代就未曾發生。”


    “以陛下才即位四年來說,確實是有點……仔細想想,茶州也發生疫情了呢。疫情的發生豈不是也關係著君王治世的高明與否嗎?”


    “之前也突然發生兵部侍郎的命案……”


    “還有激怒紅家,導致官員減少、經濟封鎖,現在又是數十年才會發生一次的蝗災啊!”


    “這麽說來,最近頻頻發生的地震也算一樁囉,這看來也是……”


    眾人突然陷入一陣沉默,像是永恒黑暗般冰冷的沉默。


    劉輝覺得自己的額頭冒出大量冷汗。一陣強烈的暈眩讓他眼前的視野劇烈搖晃起來。像是被丟上陸地的魚,無法順利呼吸。


    “現在應該是針對蝗災進行討論吧?請以擬定對策為優先,在這種時候還隻顧著說風涼話的人請您立刻離開吧!”


    悠舜以強硬的口氣這麽說。


    這還是他就任尚書令以來,第一次態度如此強硬,令在場眾人都為之一震。


    隻有旺季麵不改色,繼續揉著太陽穴。


    “尚書令說得沒錯。曆代以來,蝗災對策都由禦史台負責——”


    旺季一語末畢,悠舜便淡然地阻止了他的發言。


    “還是先聽聽陛下的看法吧?”


    劉輝緩緩抬起頭,一旁的戶部景侍郎為他捏了把冷汗。任誰都看得出來,劉輝的臉色鐵青得嚇人。而且隻要讀過數據的人都明白,戶部關於蝗災對策的預算,在公子之爭時取消後,是為了什麽緣故至今不曾複原。在這四麵楚歌的情況下,很明顯被來自周遭的責難攪亂思緒、手足無措的劉輝,要如何在這裏做出決策。不,就怕他無法做出任何決策,那更糟糕。景侍郎心驚膽頭,正想著要不要出言相助。


    (孤的……看法?)


    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劉輝自己都不明白了。


    從前被母親責打時,總是縮著身子、忽視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一個勁兒的忍耐著,等待風暴過去。隻要等待,哥哥就會來拯救自己。


    但現在,誰都不在身邊了。沒有任何人教導自己。連璃櫻也不在。


    (關於這件事……悠舜有說過該怎麽做才對嗎?)


    沒聽說過。到底該怎麽做,悠舜未曾教過劉輝。


    他該說什麽才好呢?明明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什麽都不知道。


    悠舜手拿著羽扇,催促似的垂下眼睛。


    “我的國王啊,請說出您認為最適宜的想法吧。”


    隻有能抑製蝗災的才是真正的明君,劉輝也曾在書卷中讀到過,這麽說來——


    (孤……)


    必須前往、抑製蝗災才行。可是——這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對劉輝而言、對碧州或紅州的人民而言,這真的是最妥善的嗎?


    握緊拳頭,劉輝一邊與鉛塊般沉重的感覺對抗著,一邊望向某個人物。


    “旺季大人。”


    旺季對於自己在此被點名,似乎有些意外地挑起了一邊眉毛。


    “蝗災的對策,孤想全權委任於你,拜托你了。”


    皇毅與晏樹,各自露出罕見直率的的驚訝表情,連孫陵王也略顯驚訝。


    隻有能抑製蝗災的才是真正的明君。即使在淩晏樹刻意說出這句話之後,國王還是將能在這件事上施展力量的空間讓給旺季,而且是在四麵楚歌的狀況之下。


    旺季本人則是不顯一絲動搖,與劉輝筆直的視線相對。


    經過些許的沉默之後。


    “好。既然是陛下的命令,臣馬上接受。不過有一點,我希望陛下能出借兵馬之權,這是唯一的條件,如何?”


    ——兵馬之權。


    由於旺季的語氣實在太過淡漠,導致眾人花了一點時間才感到此言帶來的衝擊。


    職位相當於宰相的門下省長官,如能從國王手中掌握兵馬之權,便形同獲得足以動員全軍的統帥權。


    事態嚴重,連管飛翔都不得不插嘴。


    “等一下。如果隻是借出一軍尚無話可說,但要陛下將足以號令全軍的權限交出,這太超過了。這麽一來,連兵部尚書孫陵王,大人您都可不費吹灰之力任意差遣了不是嗎?再怎麽說,給予的權限都過大了。”


    “身為門下省侍中的我,有權做出這個要求,何況我並不打算出動全軍。這麽做隻是為了調度人手,等事情發生才從各地方派兵前往貴陽,這太浪費時間了。飛蝗和人不一樣,在這段因往返而浪費的時間中,他們還是毫不留情的前進著。”


    黃尚書也在麵具之下皺起眉頭。


    “但是除了戰爭之外,動用中央軍隊前往地方,過去似乎沒有這樣的例子。再說若是為了退治飛蝗而需要軍力,一般來說,借用各州各郡的軍隊不是比較合理。”


    “我國有任何律法,禁止使用軍隊退治飛蝗嗎?來尚書。”


    “並沒有,而且我也認為這麽做無妨。蝗災乃是最糟糕的天災,在等待消息往返的期間,往往兩三個村落就會遭到襲擊而被啃蝕一空了。最常遇到的情形是,接獲報告才緊急趕往,飛蝗卻已經離開了。不過,如果要出動軍隊,希望軍隊能自備足夠的糧食,尤其是前往原本就缺糧的受災地區時,未攜帶足夠軍糧的軍隊一旦到來,隻會從旁消耗原本屬於人民的食糧,結果豈不形同飛蝗。隻要能避免這種愚行發生,其它的我沒有意見。”


    皇毅始終板著一張臉,旺季與孫陵王則微微點頭,並未露出慍色。因為在戩華王即位之前。那種事確實如家常便飯般地發生。


    “這是當然的。一旦向陛下借到軍力。會命他們在最短時間內將大量糧食運送到各地。幸好收到先前紅家經濟封鎖的影響,囤積在常平糧倉來自各地的食糧與石炭尚未使用。剛好可以動用——陛下、尚書令,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將兵馬之權交給旺季。


    這麽一來,簡直分不出究竟誰才是國王了。


    劉輝眼前仍然是金星直冒,最後……恍惚地點了點頭。


    “……孤明白了。旺季大人,就將兵馬之權交給你吧。”


    感覺得到,悠舜正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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