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圖源:深夜讀書會


    錄入:ritdon.


    黑夜中,後頸部一陣紮刺感。


    昌浩回頭高喊:「嗡阿比拉嗚坎夏拉庫坦!」


    逐漸擴散蔓延的黑暗,發出慘叫聲往後逃竄。


    是妖魔!混入黑暗中悄悄逼近,卻掩不住企圖隱藏的妖氣。


    昌浩擺出以右手結刀印的架式,身旁傳來不是很熱絡的聲援。


    「加油,別輸了,晴明的孫子!」


    有隻生物用後腳直立起來,舉起前腳東揮西搖。


    昌浩瞬間把敵人遺忘到天邊,齜牙咧嘴地大叫:「不要叫我孫子!」


    從對屋窺伺外麵情況的安倍昌親,聽到震響的怒吼聲,輕輕按著額頭。


    「……」


    有個男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親,昌親與昌浩的哥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陰陽寮的曆表博士。


    「嗯,很有氣勢,這是好事。」


    「是嗎?」


    弟弟懷疑地眯起眼睛,成親露出苦笑,轉身對在他背後發抖的年輕侍女和驚恐地躲在她懷裏的小孩說:「不用擔心,有我們在。」


    侍女臉色蒼白地點點頭,躲在她懷裏顯得很害怕的小孩卻豎起了眉毛說:「趕快消滅那東西啊,飯桶!」


    帶著微笑的成親,眉毛抽動了一下。


    瞥見那樣的反應,昌親不露聲色地扯扯哥哥的直衣袖子。


    回過頭的成親,顯得有些憤怒,但很快收起了表情。


    「好像有點棘手。」


    就在他這麽說的瞬間,緊閉的木拉門被推開,吹過一陣強風。


    小孩發出尖叫聲。


    「你們在幹什麽,真沒用!」


    「哥,快築起壁壘!」


    與尖叫幾乎重疊的嘶吼,掩蓋了小孩的辱罵。


    昌親啞然無言,默默地單腳跪地,在冰冷的地上畫出一條橫線。


    「禁——!」


    可以感覺到從那條橫線升起了無形的壁壘。


    沒多久,黑影般的東西便從敞開的木拉門闖入,侍女的尖叫聲刺穿了兩人的耳膜。


    但是,那東西被昌親築起的壁壘彈開了。


    犀利的擊掌聲響起,雙手合十的成親,斜瞪著黑影。


    「嗡沙拉沙拉巴查拉哈拉崁溫哈塔……!」


    被彈出去的黑影重整架式,瞪視著成親。低吟片刻後,終於抵擋不住真言的威力,開始慢慢往後退。


    看到黑影輸給成親,從對屋裏退到木拉門的門檻外,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昌浩,立刻揮下高舉的刀印。


    「兵臨鬥者,皆陣列在前!」


    像新月般清冽的靈力刀刃撲向了黑影,但差之毫厘被黑影閃過,黑影瞪昌浩一眼就忽地消失了。


    沉澱周遭的陰鬱空氣,瞬間被新月刀刃一掃而空。


    昌浩咬住嘴唇,瞪著什麽也沒有的空間。


    「可惡,被逃走了。」


    「好黑,那是怪獸。」


    在昌浩身旁嚴陣以待的小怪解除戒備,瞥了一眼對屋,微微吊起了夕陽色的眼睛。


    「那個小鬼到底做了什麽事……」


    聽到小怪這麽嘀咕,昌浩緊張地「噓」它,把食指抵在嘴巴上。


    「小怪,不能說這種話啊。」


    「咦——咦——咦,有什麽關係,反正那小子又聽不到我的聲音。」


    小怪不高興地甩甩長尾巴,斜斜站著。


    它的身軀像大貓或小狗,全身有著純白的毛,從頭到尾都毛茸茸。長長的耳朵向後飄揚,脖子圍繞著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額頭上有花般的紅色圖騰。


    瞪著昌浩的半睜眼睛,是熊熊燃燒的夕陽熔化後的顏色。


    這種生物不存在於世上任何地方,那是隱藏了真正身份的異形。


    昌浩把這家夥稱為「怪物的小怪」。


    小怪忽然豎起耳朵,環視周遭一圈。


    這時候,響起小孩尖銳的叫聲。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他們全都是飯桶!叫晴明來,把這些沒用的家夥統統趕走,叫晴明來!」


    小怪的眼神強烈動蕩著。


    昌浩悄悄往前一步,抓住小怪的尾巴,小聲對它說:「小怪,克製點!」


    「不要阻止我,昌浩,再怎麽樣也有該說與不該說的話。」


    轉過來看著昌浩的小怪,橫眉豎目、齜牙咧嘴,用力吸了口氣。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個兒子都來保護他,他還說那種話!」


    看到小怪那麽生氣,昌浩無奈地歎口氣說:「沒辦法啊!」


    老實說,昌浩也很生氣。撇開自己不談,大哥成親和二哥昌親,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陰陽寮年輕術士,卻被說成飯桶、沒用的家夥。


    但是,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辯駁,因為……


    「對方是左大臣大人府上的鶴公子。」


    新年活動終於告一段落的陰曆正月中旬。


    當代第一大貴族藤原道長,派使者去請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即刻前來。


    匆匆出門的晴明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麵露難色若有所思的晴明,把兩封信交給式神十二神將之一的風將白虎。


    白虎去某處後,晴明把昌浩找來,白色怪物坐在昌浩旁邊,環抱雙臂觀察晴明的臉色。


    「怎麽了?神情這麽凝重。」


    「嗯,有件事情不好解決。」


    看到祖父沉重地點著頭,昌浩察覺事態非比尋常,端正坐姿說:「爺爺,大臣大人究竟說了什麽……」


    晴明轉向關心詢問的十四歲孫子,煩惱地歎了口氣說:「可能是詛咒……或是咒殺。」


    「什麽?」小怪皺起了眉頭。


    昌浩也吞口水緊張的問:「您是說……有人要加害大臣大人?」


    真是這樣,事情就嚴重了。


    藤原道長是當代第一大貴族,不但在朝廷兼任左大臣與內覽,還擁有龐大的財產。這樣的身份地位惹來不少仇恨與妒忌,每次有事發生,就會來找被冠上曠世大陰陽師頭銜的晴明商量。


    去年冬天,他把大女兒送進藤壺當女禦,不久後皇上就會宣旨升她為中宮。


    昌浩神情嚴肅地握著雙手。


    當今皇上有很多嬪妃,恐怕也有不少人不歡迎藤壺女禦入宮。或者,那個詛咒者跟這些都無關呢?


    既然左大臣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自己就有義務為他解決危機。


    「昌浩……」


    聽到祖父叫喚,昌浩抬起頭,滿臉皺紋的祖父正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爺爺,什麽事?」


    「被詛咒的不是大臣大人。」


    「咦?」


    「那麽,是誰?找你去的是道長吧?」


    直呼左大臣名諱的小怪,與人類世界的身份、地位完全無關,所以不管對方是誰,它都一樣不拘小節。


    晴明點點頭,對搔著脖子一帶的小怪說:「沒錯,我是受左大臣之托,保護他現年九歲的公子,聽說每晚都有妖魔鬼怪來騷擾他。」


    隔天,昌浩聽從祖父的指示去了東三條府,這天正好是一月中旬的望粥節1。


    結束一大早開始的陰陽寮工作後,昌浩在中午前回到安倍家,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就著手準備出門。


    左大臣東三


    條府的西對屋,出現來曆不明的妖魔,企圖趁隙闖入主屋攻擊年幼的公子。


    看到昌浩把唐櫃裏的念珠、符咒拿出來篩選,小怪偏著頭說:「詛咒對象是左大臣家的公子,喂,你想會不會是繞個大圈子,反過來利用父母心,不針對本人,卻針對兒子,比傷害他本人更能傷害他的心。」


    昌浩停下挑選符咒的手,板著臉說:「我想應該是。公子才九歲,完全沒有能力抵抗。」


    九歲時的昌浩,因為種種原因一時喪失了靈視力,什麽也看不見,但還是每天接受磨練學習技術。


    當時,與他年紀相差很多的哥哥們,都已經結婚住進對方家裏,所以他不太有跟哥哥們一起生活的記憶。因為年紀差很多,所以哥哥們很疼愛他,但做錯事時也會被罵得很慘。說也說不聽時,還會飛來鐵拳。


    「尤其被成親大哥打得最慘……」


    「咦,你說什麽?」聽到昌浩自言自語的小怪問。


    「沒什麽啦,隻是想到小時候做錯事就會被打。」


    小怪用力點著頭,大表讚同。


    「對說也說不聽的小孩,光說沒用,當然要靠體罰讓他記取教訓。」


    「嗯,我也這麽想。」


    坦然表示同意的昌浩,腦中閃過淡淡的光景。


    ——……!


    有個嚴厲的聲音斥責過自己。


    他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手,將手指緊握、張開,偏著頭思索。


    那似乎是小時候的模糊記憶,在某種機緣下會突然浮現,但現在不管怎麽搜尋記憶都想不起來。


    以後再問爺爺吧。


    整理出幾張符咒放在懷裏的昌浩,聽到有人從木拉門的縫隙叫他。


    「昌浩,露樹阿姨叫你吃完紅豆粥再出門。」


    打開木拉門進來的少女,個子比昌浩小,年紀也比昌浩小一歲。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彰子。」


    彰子眨眨眼說:「我常在想……」


    「什麽?」


    彰子在昌浩身旁坐下,微微一笑說:「昌浩,不管多小的事,隻要有人幫你做什麽,你一定會說謝謝。」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彰子回說:「話是這樣沒錯。」笑得更深邃了。


    她因為某些緣故,必須半永久性地寄宿在安倍家。原本是當代第一大貴族家千金,所以剛來時吃了不少苦。最近,拿菜刀的技術比剛來時進步多了。


    「今天露樹阿姨稱讚我,手比以前靈活了。」


    不過,跟露樹比起來,恐怕還需要長久修練。


    彰子雙手握在胸前,說得很開心,昌浩微笑聽著她說。他知道彰子有多努力,所以可以了解她有多開心。


    「太好了……啊,對了,彰子,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彰子偏頭問。


    小怪說:「我們現在要去東三條府,西對屋是怎麽樣的地方?」


    「咦,出了什麽事?」


    出乎意之外的話,讓她張大了眼睛,東三條府正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


    「嗯,有點事。啊,不是你父親,是你大弟。」


    「鶴怎麽了?」


    彰子這麽問,昌浩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字,原來他叫鶴啊。


    安倍家幾乎不取小名。盡管晴明說過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之類的話,小孩卻都在出生時就取了正式的名字。不過,這似乎是從晴明這一代開始的習慣,聽說他小時候的名字是安倍童子。


    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取得也太隨便了。晴明自己並不喜歡,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和父親吉昌,從出生時就是吉平、吉昌。


    這隻是安倍家的習慣,一般都要先取小名,行元服之禮時再取名字。不過,貴族之外的百姓人家不太會這麽做,安倍家的家風可能比貴族開放,比較接近百姓人家吧。


    「聽說西對屋每晚都有妖魔出沒,鬧得天翻地覆。好久不見的三兄弟將要齊聚一堂,合力收服妖魔。」


    小怪舉起前腳說得口沫橫飛,昌浩在一旁點著頭。


    「其實原本是找爺爺去除魔降妖……」


    據爺爺說,從正月三日後幾乎每天有幻妖出現。起初不會接近對屋,後來越來越縮短距離,前幾天已經爬上外廊,把木拉門抓得嘎吱嘎吱地震響,企圖闖進屋內。


    第一個發現幻妖的是服侍公子的侍女。


    「侍女說她聽到奇怪的聲音就往外看,看到一個黑影在外麵徘徊,還目光炯炯地瞪著她。」


    「一定是桂野,我母親常說她是最機警的侍女。」


    插圖119


    彰子以前住在東三條府的東北對屋,她說東三條府很大,所以即便住在同樣的建地,也很少會去其他對屋。


    「我住的東北對屋不是離西對屋有點遠嗎?有時鶴會沿著建地走到附近,兩人開心地玩在一起,但他從沒進來過,大概一個月隻見幾次麵吧。」


    「這樣啊?」昌浩覺得很驚訝。


    他以為兄弟姐妹都是住在一起,天天見麵,至少安倍家在兩個哥哥結婚前都是這樣。


    「是啊,很可愛呢,畢竟是我弟弟,雖然有點粗暴,但心地很好。」


    彰子說有點粗暴,昌浩卻覺得他不但粗暴,而且火氣很大。


    不能保證剛才擊退的幻妖不會再來,所以昌浩和小怪坐在環繞西對屋的外廊上,監視著周遭狀況。


    屋內,九歲的公子不聽侍女勸阻,正在對成親、昌親發脾氣。


    「你們一點都沒用!我要跟父親說,叫晴明來!」


    可能罵得有點累了,暫時閉上了嘴巴,表現得落落大方的成親對他微微一笑。昌親看到他那樣子,輕輕挑動了眉梢。


    「公子,如你所說,我們可能是無能又沒用的廢物,但是我們的祖父晴明非常忙碌,所以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們吧。」


    昌浩和小怪豎起耳朵,聽著從木拉門縫隙傳出來的對話,兩人麵麵相覷。


    以安倍家長子安倍成親的個性,聽到家人被侮辱就會火冒三丈。隻因為對方是大臣的嫡子,他才強裝平靜地說話。但是,兄弟們都知道他很生氣,最好的證據就是昌親用膝蓋壓著他的衣服下擺,讓他不能輕舉妄動。


    大概是被成親的話激怒了,鶴公子開始鬼吼鬼叫。還是小孩子那種尖銳的聲音,所以非常刺耳。


    在外廊聽的昌浩,覺得胸口鬱悶,呼地吐了口氣。


    「有點生氣……」


    以前,在元服之禮前,跟父親吉昌去東三條府時,昌浩就曾經想過,這種大貴族家的嫡子,想法通常都與眾不同,希望不會太任性自我。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先不談跟其貴族子弟能否處得來,他覺得自己跟左大臣的嫡子絕對處不來。


    看到昌浩不高興的樣子,小怪跳起來拍拍他的肩說:「忍耐、忍耐,他是當代第一大貴族的兒子啊。」


    「我知道。」


    可是,挨罵的若是讓妖魔逃走的自己也就算了,盡到保護責任的哥哥們竟然被罵「飯桶」,教他怎能不生氣。


    從木拉門縫隙看到哥哥們被當成泄憤的活靶子,他就生氣,幹脆把視線轉向庭院。


    東三條的庭院很大,風吹過水池表麵,就會帶來冰凍般的寒氣。雖然已經是春天,但還是一月中旬,現在太陽又下山了,感覺越來越冷。


    對屋裏有屏風和帷屏來擋風,還有火盆,應該比外麵暖和多了。


    「好羨慕。」


    昌浩不甘心地叨念著,隨手抱起小怪,把白白長長的小怪直接圍在脖子上,再對著雙手嗬氣。


    「昌浩,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現在是最好的禦寒用具。」


    「……」


    抗議隻得到毫不留情的回答,小怪啞然無言。昌浩瞥它一眼,看到它半眯著夕陽色的眼睛。


    沒辦法,真的很冷嘛,昌浩暗自嘀咕著。刹那間,一股寒氣掠過背脊,周遭有了動靜。


    小怪跳下來,機警地回過頭看,四腳幻妖越過高欄蹦了出來。


    「果然是怪獸!」


    撲向昌浩的幻妖,被小怪用身體彈飛出去,撞到緊閉的板窗,四腳朝天摔在外廊上。但很快就跳起來,衝向小怪。


    「小怪!」


    為了閃開直撲來而的幻妖,小怪高高跳起,再用前腳抓住來用固定上層板窗的門鉤,懸吊在半空中。


    幻妖又從外廊蹬起撲向小怪。


    「喔哇!」


    難得驚慌的小怪,猛地抬起後腳,及時閃過幻妖的攻擊,手也放開了門鉤。


    在半空中連翻兩次斤鬥後又扭腰旋轉的小怪,隻靠後腳降落在外廊上。


    昌浩差點忘記眼前的狀況,為那精彩的動作鼓掌喝采。


    「厲害,太漂亮了!」


    「對吧、對吧,我的身段多麽華麗啊。」


    小怪微微攤開兩隻前腳,但很快又跳了起來,因為折回來的幻妖又從背後襲向了它。


    「搞什麽,這家夥打算先把我擊倒啊?」


    跳到高欄上的小怪,眯起眼睛,跳躍著閃避幻妖的攻擊。


    那樣跳來跳去、時而側翻、時而前翻地閃避幻妖,看起來很像在嬉戲。


    昌浩目瞪口呆地看著小怪與幻妖對決時,突然有隻黑色怪獸衝向了他。


    因為是攻其不備的奇襲,站在外廊盡頭的昌浩,反應稍微慢了一些。


    「昌浩!」就在小怪大叫的同時,強烈衝擊襲向了胸口。


    「唔!」


    受到衝擊的昌浩,從外廊的階梯滾落了下來。


    幻妖忽然消失,昌浩仰躺著從十幾層的階梯往下滑。


    小怪大驚失色,在昌浩著地前,及時將自己的身體滑入地麵與昌浩之間。


    「唔!」


    「哇……!」


    盡管避開了折斷脖子的最糟狀況,卻還是無法完全阻擋衝力,被壓在昌浩底下的小怪哀哀叫著。昌浩也發出不成聲的呻吟,動彈不得。


    聽到外麵的騷動,昌親驚慌地從木拉門衝出來。


    「昌浩!?」


    昌浩微微張開眼睛。


    有人從階梯上俯瞰著他。那是二哥昌親,很少看到向來沉著的二哥這麽驚慌失措。


    忽然,有個光影跟二哥的身影重疊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俯瞰著他。陽光從背後照過來,在那張臉上形成了陰影。


    那雙眼睛盯著不能動的他,嘴唇蠕動著,聲音卻……


    「唔……好、重……」


    從背部下麵傳來呻吟聲,幻影就消失不見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你救了我,我不該說這種話,可是……」


    「你說啊。」


    「你不覺得以你這種體型想接住我,有點自不量力嗎?」


    「覺得……」


    盡管這麽回答,小怪還是傾全力撐起了昌浩的上半身。然後伸展全白的身軀,板著臉說:「可惡,太粗心大意了。」


    都怪自己低估了幻妖,以為它們沒什麽力量。


    「你還好吧?」


    從階梯走下來的昌親伸出了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來。


    「沒事,隻是有點痛。」


    昌浩拍掉狩衣上的沙土,走上外廊,向對屋裏的侍女招手。


    「不好意思,我想請教一件事。」


    侍女桂野怯生生地看著成親,成親點了頭,她慢慢走到外廊。鶴公子還在她背後發脾氣,罵得很難聽,但誰都拿他沒辦法。


    「請問什麽事?」


    昌浩指向階梯,對畏畏縮縮的桂野說:「最近有沒有人從這個階梯摔下去?」


    昌親和小怪都默默聽著昌浩說。小怪瞥昌親一眼,昌親以動作回應。


    他知道小怪的真正身份,成親也知道。


    白色形體隻是偽裝,原形是十二神將騰蛇。這個人人畏懼的凶將,在十二神將中是最強的男人。時而散發出來的鬥氣,帶著火焰的殘酷。這股力量被封鎖在小怪的形體內,沒有特殊能力的人看不到他的原形。剛才他可以恢複原形拯救昌浩,但那麽做會迸發強烈神氣。所以,除非事態嚴重,否則暴露原形絕不是最好的做法。


    為了回答昌浩的問題,桂野仔細回想。


    「對了……正月來訪的矩忠大人的公子,從階梯摔下去,傷到了腳。」


    「中納言大人的公子?」


    這麽問的是昌親,昌浩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在陰陽寮擔任直丁的昌浩,是最下層人員,沒有必要記住公卿們的長相和名字。


    桂野點點頭說:「是的,聽說他不久前才行元服之禮,現在要等腳傷痊愈才能進宮,正在家裏修養。」


    都快半夜了,昌浩和小怪才匆匆趕往中納言藤原矩忠府邸。


    因為覺得麻煩,半夜也不用擔心被誰撞見,所以昌浩把頭上的烏紗帽交給哥哥保管,解開發髻,把頭發綁在後麵。


    「我看到階梯上有個身影。」


    跟在旁邊跑步的小怪甩甩白色尾巴說:「跟這件事有關嗎?」


    昌浩神情嚴肅地點點頭說:「應該有關係。」


    從階梯往下看的是鶴公子,他滿臉怒色,吼叫著什麽。


    是幻妖殘留的氣息,讓昌浩看到那個光景,其中絕對有什麽蹊蹺。


    那天,中納言矩忠是帶著剛行元服之禮的兒子去東三條府拜訪。矩忠和道長把酒交歡,兒子克時陪年紀相近的鶴公子玩。


    矩忠府座落於左京的南方六條,應該花不到半個時辰。


    「起碼要在亥時前……」


    昌浩突然停頓下來。


    前麵有個身影。


    那個人穿著破舊寒酸的黑色僧衣,夜都深了,卻還把鬥笠壓低到眼眉上。右手握著錫杖,一走路就發出鏘啦鏘啦的沉濁聲。


    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上。


    「這個和尚真奇怪,大半夜還出來走。」


    「小怪,我們沒資格說人家吧?」


    「沒錯。」


    昌浩從和尚旁邊跑過去,一股寒意瞬間掠過背脊。


    小怪警戒地豎起全身白毛。


    昌浩猛地向後看。


    那個和尚正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他也停下了腳步。


    和尚又突然轉個身,無言地離開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疑惑地皺起眉頭。


    「有種奇怪的感覺……」


    小怪憂慮地眯起了眼睛。


    「那個和尚……法力超強。」


    昌浩和小怪都感覺到,和尚刻意隱藏卻還微微散發出來的力量毫端。


    「大概是高野或比睿的和尚吧。」


    不管怎麽樣,半夜一個人走在路上還是很奇怪。


    兩人不再多想,加快腳步前往矩忠府邸。


    和尚又停下來,看著快步離去的昌浩。他揚起嘴角,


    把鬥笠往上推,露出約三十五歲以上的容貌。


    「發現了啊?不愧是安倍家的小兒子。」


    ※  ※  ※


    中納言矩忠搖醒夢囈中的兒子。


    「克時、克時,你醒醒啊!」


    汗水淋漓的克時猛然張開眼睛。


    「父親……」


    矩忠鬆了口氣。


    「腳痛嗎?我叫人來幫你冷敷吧?還是幫你找藥師來……」


    克時跳起來說:「不用,我沒事……隻是作了惡夢。」


    這樣啊,矩忠點點頭,滿臉憂愁。


    「你已經成人了,要更精明些才行。不要再發生從階梯摔下來那種糗事了,連鶴公子都被你嚇得窩在對屋裏不肯出來。」


    克時緊抓著用來代替被子的外衣說:「是……」


    「你都十一歲了,要沉穩點啊!好了,快點睡吧。」


    他俯首點頭,父親就離開了他的房間。


    木拉門被關上後,他用力咬住了嘴唇。


    「……」


    兩手緊抓著外衣。


    他真的作了惡夢,隻是完全想不起來是怎麽樣的夢。


    他掀起左手袖子,露出纏繞的黑色念珠。有人對他說,戴著這個會有好事。


    然而……


    「哪有什麽好事?」


    腳複原得很慢。最近也都沒什麽食欲,因為壅塞胸口的情感怎麽也散不去。


    他很想說,事實不是那樣。但是,他不能說。


    惱恨、惱恨。腳痛。胸口鬱悶。


    克時重重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躺下閉上眼睛後,他透過衣服撫摸著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晚可以作個好夢。


    ※  ※  ※


    抵達中納言府邸的昌浩,赫然停下腳步。


    小怪繃起臉說:「這是怎麽回事?」


    雅致的府邸角落,冒著紅黑色的煙霧。


    「感覺很像那個黑色幻妖。」


    鏘!背後響起金屬的聲音。


    昌浩和小怪猛然回過頭。


    是剛才那個和尚,與他們相隔約一丈的距離。


    昌浩倒抽了一口氣,他完全沒有察覺和尚靠近。


    「我不會讓你們壞了我的好事。」


    「什麽意思?」


    這麽低嚷的是小怪,昌浩開始嚴陣以待。


    和尚又搖響錫杖。


    「我是說,那是那個少年真正的心願,不要阻撓他。」


    小怪目瞪口呆,沒想到和尚竟然對著他回答。


    「你看得到我?」


    和尚沒有回答,嘴唇在鬥笠下獰笑著。


    冰冷的風靜止了,紅色鬥氣瞬間環繞小怪的白色身軀。


    昌浩屏住氣息,嚴厲地說:「不行!小怪,你退下。」


    進入戰備狀態的小怪,接到命令就冷卻了下來。


    「對方是人類。」昌浩平靜地補充說明,小怪不甘心地咋了咋舌。


    十二神將不可以傷害人類。


    盡管如此,小怪還是擋在前麵保護昌浩,用懾人的眼神瞪著和尚。


    昌浩看一眼中納言府邸,問和尚:「為什麽阻擋?」


    那團煙霧是禍害,必須斬斷從那裏衍生出來的東西。


    和尚的錫杖發出聲響。


    啪唏!響起什麽東西彈開的聲音,黑色幻妖從中納言府邸跳出來。嘲笑似的瞄了昌浩他們一眼,就消失在北方盡頭了。


    「是東三條府……」


    昌浩和小怪正要追上去時,被和尚阻止了。


    伸出來的錫杖前端,對準了昌浩的喉嚨。


    「消滅那東西,少年就會沒命,你們還是要保住大臣那個傲慢的兒子嗎?」


    怒火中燒的昌浩,反射性地大叫:「不管是誰,隻要有危險,我都要救,這就是我的工作!」


    和尚咯咯嗤笑。


    「你果然是安倍家的人,隻會說冠冕堂皇的話,不切實際。」


    「什麽……!?」


    小怪低嚷起來,夕陽色的眼睛炯炯發亮。


    「退下,紅蓮……退下。」昌浩輕聲呼喚小怪原形的名字,以右手打出刀印。


    他沒有用法術對付過人類。但是,本能告訴他,對方是敵人,而且是深不可測的對手。


    和尚以錫杖擊地。杖頭上的幾個小金屬環鏘啦鏘啦作響。片刻後,聲音扭曲回響,刺穿了昌浩他們的耳朵。視野劇烈動蕩,錫杖的聲音在耳底繚繞,化為貫穿腦頂的疼痛。


    「可惡!」


    兩人抱頭熬過疼痛。當聲音消失恢複靜寂時,和尚已經不見蹤影。


    昌浩茫然地環顧周遭。


    「那家夥……究竟是……」


    「不知道。」小怪的語氣極力壓抑感情,說完便跳上昌浩的肩膀。


    「但是,那家夥很危險……遇上那樣的對手,我隻能保護你。」


    如果對方是妖怪,就可以現出原形迎戰。


    小怪的原形是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也就是十二神將之一騰蛇。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替他取了另一個名字叫紅蓮。他所操縱的火焰,可以燒毀任何東西。但是,對手若是人類,就會觸犯十二神將必須遵守的天條。


    昌浩抓抓小怪白色的頭,小怪不耐煩似的甩動長長的耳朵。


    「放心吧,我也會盡我全力。」


    不過,現在該想的是……


    昌浩看看中納言府邸。


    到底該去追跳出來的幻妖?還是斬斷這裏的根源?


    「東三條府裏……」


    小怪露出深思的表情。


    「有成親和昌親。」


    正要折回東三條府的昌浩停下了腳步。


    沒錯,有比自己大一輪以上的兩個哥哥,在那裏保護那個任性的少年。


    有他們在就沒問題。至少,他們的法術遠勝過自己,比還不成熟、還需要小怪協助的自己,更值得信賴。


    昌浩轉向中納言府邸。


    升騰的煙霧在府邸上空停滯盤踞,形成比夜晚更黑更厚的雲層模樣。


    從板窗前傳來夢囈般的聲音。


    小怪的長耳朵抖動了一下。它疑惑地眯起眼睛、豎起右耳,把頭貼在板窗上,偵查室內的動靜。


    輕盈地跳過圍繞中納言府邸的木牆、闖入庭院內的小怪,毫無聲息地衝上外廊。


    牆外的昌浩正在布設以足跡做成外圍的簡單結界。已經跳出去的家夥,哥哥們會給予痛擊,他隻要讓撤退的家夥進不來就行了。


    在室內探頭探腦偵查後,小怪又無聲地翻身跳出了牆外。


    「哇!」


    白色物體突然自空而降,正在走路的昌浩不由得大叫一聲,小怪神色自若地說:「什麽嘛、什麽嘛!怎麽可以這樣就被嚇到了,再怎麽說你都是將來可能、應該會成為一流陰陽師的人啊。」


    「人類都有所謂無意識的部分嘛,好了,這不重要。」


    昌浩仰頭望向木牆裏麵,正經地說:「裏麵狀況怎麽樣?」


    「的確有妖氣,但是,沒有任何力量的小孩,不可能散發出那樣的氣息。」


    其中必有因。


    昌浩不知道該怎麽做。深夜突然造訪,屋主會毫不猶疑地請他進去嗎?


    坐在他腳邊的小怪甩甩尾巴說:「應該不會吧,教人很難不起疑,實在太可疑了。


    」


    「啊,果然是這樣?」


    在快過子時的深夜,若有人上門來說,貴府上空飄著詭異的煙霧,所以可以讓我見見可能是起因的貴公子嗎?


    換做是自己,也會覺得再可疑不過了。


    坐著的小怪靈活的環抱雙臂說:「這種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地行動最麻煩了。像我們這種存在,一般人卻看不見,就可以想進去就進去。」


    對吧?小怪望向昌浩後麵什麽都沒有的地方征求同意,可以微微感覺到回應的氣息,因為十二神將六合正隱形地站在昌浩身旁。


    不置可否地聽著小怪說話的昌浩,突然露出靈光乍現的眼神。


    「對了,換個想法就行了!」


    昌浩單腳蹲下,降低視線,抱起坐著的小怪。


    「小怪,是你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什麽?」


    小怪夕陽色眼睛驚訝地眨了又眨,昌浩他卻點了點頭。


    夜半的風吹進來。


    把克時冷醒了。


    周遭漆黑一片,是什麽時刻了呢?


    他茫然想著,緩緩移動視線。全身被冷汗浸濕,纏繞念珠的手異常發熱。


    突然,視野角落有什麽東西閃爍著。他記得就寢前就把燈熄了,現在又是夜晚,周遭應該都籠罩在黑暗中。


    然而,卻有一對閃爍的光芒,就像微弱火焰般的紅光。


    「嚇……!」


    克時跳了起來。原本緊閉的木拉門敞開著,冷風吹了進來,還有一對火光直盯著自己。


    牙齒嘎噠嘎噠顫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紅色火光緩緩動了起來。


    克時覺得心髒狂跳,因此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


    睡得迷迷糊糊的中納言矩忠,被脫離常軌的慘叫聲嚇得從床鋪跳起來。


    那是兒子的聲音。


    他交代同樣被嚇醒的妻子不要亂動,就衝向了克時的房間。


    「克時,你怎麽了?」


    他抱住嘎噠嘎噠發抖的兒子,極力安撫時,響起了敲門聲。


    「對不起,這麽晚來打攪,請問有人還沒睡嗎?」


    在這麽緊迫的狀況下,那個聲音聽起來特別優閑,是很年輕、還像個孩子的聲音。


    隔了一會兒,年老的雜役來通報說,有安倍家的人求見。


    安倍家正是以陰陽道為業的家族。


    矩忠低頭看看兒子。兒子不停地顫抖,哭也哭不出聲來。會嚇成這樣,難道是有異形或妖魔鬼怪入侵?


    矩忠命令雜役:「快請他進來!」


    「請原諒我的失禮,因為發現有股詭異的氣息,又聽到慘叫聲,我擔心發生了什麽事,所以……」


    矩忠見過這個為失禮致歉的少年,他是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在陰陽寮工作的昌浩。


    不但左大臣道長和右大弁藤原行成都很器重他,在殿上人眼中也是個前途無量的陰陽師。


    昌浩仔細觀察緊靠在矩忠身旁垂著頭的克時後,沉著地環視室內。


    「有喜歡惡作劇的異形闖入,請準我施法,以防異形再來驚擾公子。」


    「嗯,拜托你了。克時,你也快拜托他啊!」


    克時怯怯地抬起頭,深深一鞠躬。


    昌浩笑著點了點頭。


    臉色不是很好看的小怪,半眯著夕陽色的眼睛坐在昌浩旁邊。


    「看到我這麽嬌小、楚楚可憐的模樣,怎麽會像看到怪物一樣慘叫呢?」


    當然隻有昌浩聽得見嘀嘀咕咕的抱怨。


    平常絕不在一般人前麵現身的小怪,刻意顯現讓克時看見而引發騷動,製造陰陽師出場的局麵。這麽一來,盡管有點像強行闖入,但的確有異形出現,裏麵的人還是會欣然將他請入屋內。


    「中納言大人,我現在要施法了,可以請您暫時離開嗎?」


    「我不能在場嗎?」


    「對不起,真的很快就結束了,結束後馬上去向您報告。」


    「我知道了。」


    矩忠不情願地走出了房間。


    昌浩很快合起雙掌,連拍兩下,然後對害怕得全身僵硬的克時說:「克時公子,沒事了。」


    「真的嗎?」


    蒼白沒有血色的手上,緊握著黑色念珠。昌浩感覺到從那裏麵散發出來的力量,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念珠是……?」


    「這是……」克時猶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說:「一個和尚給我的,他說可以幫我消除煩惱。」


    「煩惱?」


    這麽低聲複誦的是小怪,昌浩問克時:「是你認識的和尚給的?」


    「不,我隻見過他一次……從階梯摔下來後,我複元得非常慢……」


    為了早點複原,就去附近的巷子練習走路。某天,忽然發現一個和尚看著自己。


    「他說他加持過,可以盡早實現我的心願……」


    突然,那個和尚的聲音在昌浩耳邊響起:「那是那個少年真正的心願。」


    從黑色念珠散發出來的微弱氣息,跟衝出中納言家的黑色幻妖一樣。仔細看,會發現是帶點紅色的黑色。


    「我想問你一件事。」


    克時默默看著昌浩。


    「聽說你的腳是在東三條府,從階梯摔下來受了傷……」


    昌浩不顧克時臉色大變,又接著說:「是不是……東三條的公子把你推下去的?」


    克時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十一歲的他嘴巴開開闔闔,無聲地哭了起來。


    東三條府的鶴公子,開口向他要父親送給他做為元服禮物的全新折扇。


    他說其他東西都可以,唯獨這把折扇不行。


    對方是左大臣的嫡子,年紀又比自己小,也許他應該順從那樣的要求。但那是最愛的父親送給他的賀禮,真的很珍貴,不論對方是誰,他都不想給。


    在西對屋死纏爛打還是要不到,鶴公子氣得把他趕出了對屋。


    他走出外廊,正在階梯口煩惱著該怎麽辦時,突然有東西狠狠地撞向了他的腰部。


    整個世界旋轉起來,然後腳痛、腰痛。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拚命移動視線,看到鶴公子咬牙切齒地說:「都怪你不聽我的話!」


    少年說完就躲進了對屋裏。克時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看到懷裏的折扇沒有摔壞,鬆了一口氣,頓時腳的疼痛卻貫穿頭頂。


    他抱著腳呻吟起來。鶴公子的隨身侍女聽到聲響,出來看怎麽回事,發現階梯下的克時,趕緊衝下階梯。


    侍女問他怎麽了,他想據實以告,但是……


    「公子從木拉門的縫隙……」


    狠狠盯著他的鶴公子,表情像是在威脅他,說出來絕不饒他。


    他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說是自己滑倒摔下來的。


    自己的一句話很可能影響父親的立場。鶴公子的父親是左大臣,所以鶴公子怎麽想都覺得很可能危及父親。


    他不能把事實告訴任何人,腳傷的複元又不如預期,就在這時候,陌生的和尚給了他念珠。


    但是,從那天起就開始作惡夢。醒來時總是汗水淋漓,腳陣陣刺痛,疲憊得全身發熱。


    「一定是我太軟弱,妖怪來吃我了……!」


    克時說得抽抽噎噎,小怪不悅地吊起了眼角。


    「喂,我看起來這麽嬌小、惹人憐愛、純白、天真無邪,你怎


    麽會想到我要把你吃了呢!」


    克時正在哭,所以昌浩沒事似的把手一揮,手背就直接命中小怪的頭。


    「昌浩,你讓我背負莫須有的罪名,還這樣對待我!這都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快跟我道歉!」


    昌浩深深歎了口氣。


    「是、是。」昌浩頻頻點頭,對它使眼色說事後再道歉,把手伸向克時。


    沒事了、沒事了,昌浩撫慰般摸著他小小的額頭。


    「原來是這樣啊,嗯,克時,你很偉大,這麽替父親著想,加油喔。」


    「不要告訴我父親,也不要告訴大臣大人,不然……」


    「我知道了。不過,必要的時候,你自己會說吧?」昌浩把念珠從他手上拿下來,笑著說:「這個可以暫時交給我保管嗎?我施法時,你最好不要戴著。放心,很快就結束了。」


    昌浩剛滿十四歲,年紀跟克時相近。可能是小孩子彼此之間的親切感發揮了作用,克時邊擦眼淚邊點頭。


    昌浩施行痊愈和淨化黑色煙霧的法術,向矩忠報告過程後,便離開了中納言府。


    那個黑色幻妖,是潛藏在念珠裏的力量,以不能告訴任何人事實因此痛苦不堪逐漸高脹的情感為糧食而衍生出來的東西。拿掉念珠、殲滅幻妖,克時就不會再作惡夢了。


    「但那也是克時心靈的一部分,搞不好會害他造成心靈缺失,影響到他的身體……」


    小怪跟在快步走向東三條府的昌浩身旁,抬起頭,沒再說下去。


    緊握念珠,直視著前方的昌浩,無言、無表情。


    那樣子是在生氣。


    小怪眨了眨眼睛。


    昌浩在生氣,非常生氣,很少看到他露骨地氣成這樣!


    小怪不敢叫他,假裝沒看到。


    看得出他在生氣,可是,在生誰的氣呢?


    小怪思考了一會,眯起眼睛。


    很可能是生那個和尚的氣。氣他趁機而入,給那孩子那種念珠。從昌浩的言行舉止來看,毫無疑問是氣剛才與他對峙的那個和尚,可是,那家夥究竟是誰呢?


    小怪探索昌浩懷裏那串念珠具有的力量,發現不同於陰陽師的法力,正一點一點的釋放出來。那是不太好的力量,必須完全摧毀。


    昌浩逐漸加快腳步,為了配合他不得不快跑的小怪,助跑後跳到他肩上。


    「你是要去東三條府吧?」


    小怪謹慎地確認,昌浩板著臉點點頭。


    「要想辦法解決幻妖才行。現在有哥哥他們在,不用擔心,可是……」


    說到這裏,昌浩咬唇停頓下來。


    要靠武力摧毀幻妖很容易,像平常一樣使用九字真言降伏就行了。但是,那麽做等於挖去克時的部分生命。現在想起來,幸好剛才沒能降伏幻妖,讓幻妖逃走了。


    「最好的辦法是鎮壓成為幻妖力量來源的負麵部分。」


    小怪點頭表示讚同,但神情凝重。


    「這是你最棘手的事。」


    「抱歉啦!」


    昌浩擺出臭臉,歎了口氣。


    「沒關係,這次不見得要我處理。」


    正確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後,小怪眨了眨眼睛。


    「啊,說得也是。」


    現在有兩個安倍家的陰陽師守在東三條府。


    「可是,」小怪微微眯起眼睛說:「他們不知道緣由,遭到攻擊,就會把幻妖降伏吧?」


    「啊!」


    那可不行,自己完全忽略了這個可能性。


    昌浩從脖子抓起小怪。


    「小怪,你快去!」


    被拋出去的小怪,半眯著眼睛抱怨說:「虧你想得出來。」


    骨碌翻個斤鬥漂亮著地的小怪,跟在昌浩身旁跑了一會。


    「你當我是跑腿啊?」


    「小怪,你速度比較快啊,快去告訴哥哥們不可以降伏幻妖!」


    小怪歎口氣,對昌浩後麵使使眼色,確認有淡淡的回應後,就瞬間消失了蹤影。


    以昌浩的腳程,到東三條府還要花些時間,非趕路不可。


    他正努力調整變得急促的呼吸時,突然覺得脖子有股紮刺感,停下了腳步。


    在旁邊隱形的六合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散發出清澄的神氣。


    鏘地響起了金屬聲。回過頭,那個和尚就站在眼前。看不到他藏在鬥笠下的臉,但全身都可以感覺到,他正以冰凍般犀利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就某些事來說,安倍果然是我的天敵,老是在緊要關頭破壞我的好事。」


    「什麽?」


    和尚揚起嘴角,以錫杖擊地,響起深邃清澄的回音。


    錫杖觸擊的地方,開始扭曲歪斜。從杖端卷起黑色漩渦,窸窸窣窣地往上攀升。不久後,變成沒有特定形狀的妖魔。


    若要形容,就像有黏性的黑水。那東西逐漸擴大並在空中滑翔,飛向了東三條府。


    「你要做什麽!」


    昌浩驚愕不已,和尚格外沉穩的話紮刺著他的耳朵。


    「我特地把力量借給他,他卻保持不住,小孩子就是這麽沒用。」


    這句話毫無疑問指的是克時。果然是這個男人給了他念珠。


    錫杖發出聲響,霎時,淒烈的法力刮起了強風。


    披著深色長布的身影出現在昌浩麵前,頓時昌浩眼前一片漆黑,法力之風襲向了他。


    「唔……!」昌浩舉起雙手擋住眼睛,法力之風強烈到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但很快就消失了。


    六合收起了翻騰的長布。


    昌浩慌忙找尋和尚的身影,但和尚突然消失了。


    他喘了口氣。「到底是什麽人……」


    六合平靜地對這麽茫然自語的昌浩說:「剛才的妖魔是往東三條府去了吧?」


    昌浩倒抽一口氣,不隻幻妖,連那個黑色妖魔都去了東三條府。


    他趕緊轉身離去。


    圍繞對屋的外廊,不斷傳來什麽東西衝撞的聲音。


    在屋內捂住耳朵的鶴公子,尖叫大吼:「那個飯桶跑哪兒去了?我要告訴我父親!」


    「我說過了,他是獲得許可離開現場,去清查原因了。」


    「那也要盡快趕回來吧!?果然是個遲鈍、沒用的笨家夥,我要告訴我父親,讓我父親懲罰他!」


    小孩子鬧起脾氣來就沒完沒了。麵對從剛才就這個樣子,態度極為惡劣的九歲小孩,連開朗豁達的成親都束手無策。


    昌親也漸漸失去向來的沉著穩重,在畏畏縮縮的侍女前強裝平靜,努力壓抑著快湧上胸口的衝動。


    都已婚、有小孩的兩人,不約而同在心底立下了相同的誓約。


    要徹底做好小孩子的教育。


    有堅硬的東西衝撞木拉門。


    屋內氣氛驟變,兩個年輕人的表情變得嚴肅,有幻妖之外的東西接近。


    木拉門嘎噠嘎噠地震響,黑色影子從稍微敞開的縫隙往裏窺視。


    小孩子的驚叫聲劃破了空氣,侍女們吞聲屏氣。


    黑影瞬間從縫隙消失了。頃刻,轟隆聲大作,幻妖突破木拉門衝了進來。


    昌親衝到撲向鶴公子的幻妖前麵,右手結起刀印,在半空中迅速畫出五芒。


    「縛!」


    揮下的刀印撞擊地麵,幻妖也被往下拖,重重地摔在地麵上。被縛魔的五芒纏住,幻妖痛苦掙紮企圖逃脫


    。


    「哥哥!」


    成親呼應弟弟,雙手結印。「南無馬庫桑曼達……」


    「慢著,成親!」聽到銳利的製止聲,成親驚訝地轉移視線,看到白色小怪站在木拉門前。


    「騰……」


    「稍後再解釋……咦,那是什麽?」


    小怪猛地向後轉。


    黑暗中,出現了妖氣比幻妖更可怕的黑色妖魔。


    夕陽色眼睛閃爍著凶惡的光芒。


    「來了啊……」小怪忿忿地拋出話來,從外廊走下庭院。


    沒有形狀的黑色妖魔,隻包圍了東三條府的西對屋。


    被壓抑的強烈鬥氣從小怪的全身爆發出來。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快給我滾!」


    連空氣都嚇得窸窣震響,好像在發抖。


    衝出來看怎麽回事的成親全看見了。


    白色小怪的輪廓爆開,出現了高大的身軀。奔放的灼熱神氣鎮住妖魔,瞬間就把飄蕩的妖氣全清除了。


    金色眼眸瞬間掃過呆呆佇立的成親,那就是不帶任何情感,令大家害怕的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冷酷的金色眼眸。


    成親不由得屏住氣息,胸口急速發冷,心髒狂跳不已。


    光是騰蛇釋放出來的神氣,飄浮的妖魔就被震懾到僵硬得動不了。


    突然,騰蛇的金色眼眸變得柔和了。


    氣勢洶洶的聲音灌入目瞪口呆的成親耳裏。


    「趕上了!紅蓮,可以了!」


    聽到叫聲,騰蛇就消失了,變成白色小怪吊兒郎當地斜站著。


    「你來得太慢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昌浩反射性地頂回去,轉向成親說:「大哥,請先不要降伏那隻幻妖。」


    「這……」


    昌浩瞪著停滯在半空中的妖魔,對成親說稍後再告訴他原因。


    小怪疑惑地皺起眉頭說:「昌浩,那是什麽?」


    「這也稍後再說。」


    昌浩踩穩雙腳,以兩手打出劍印。


    「惡靈妖氣退散,妖魔邪氣退散!」


    妖魔被困在咒縛裏動彈不得。


    昌浩把劍印轉成刀印,繼續念咒語。


    「兵臨鬥者,皆陣列在前。」


    刀印往下一揮,就把妖魔砍斷了。淩厲的氣勢蔓延開來,形成清冽的靈氣包圍妖魔,刹那就爆裂了。


    妖氣瞬間被淨化,吹起了沉穩冰涼的風。


    昌浩呼地喘口氣,不疾不徐地轉身跑上階梯。


    「哥哥,幻妖呢?」


    還有些茫然的成親,被弟弟這麽一問才回過神來。


    「啊……昌親在裏麵……」


    「裏麵嗎?」


    昌浩趴躂趴躂跑過去,小怪也跟著跑過成親身旁。剛才散發出來的驚人強烈神氣,已經消失殆盡。


    成親露出不知道該說什麽的眼神,苦笑地歎了口氣。


    從敞開的木拉門進入對屋,就看到怪獸般的幻妖被釘在地板上。那是昌親的縛魔術,這個哥哥最擅長這類法術。


    昌浩在幻妖旁邊單腳蹲下來,張開右手掌對準幻妖。


    「所有禍害、罪行、災難……」


    他在嘴裏小聲念誦神咒後再擊掌。


    幻妖全身由黑轉白,不久怪獸形體就在空氣中融化消失了。縛魔的五芒發出亮光,倏忽不見了。昌浩和昌親同時鬆了口氣。


    念珠的力量被淨化後,克時的部分心靈就得到解放,回到主人身上了。這麽一來,東三條府的西對屋應該就不會再出現幻妖了。


    昌浩抬起頭,正要報告這件事時,一個螺鈿盒飛過來卻砸中了昌親的額頭。


    「鶴公子!」


    「哥哥!」


    桂野的慘叫跟昌浩大驚失色的叫聲重疊。


    血滴從壓著額頭的手指間滴落下來,昌親卻連叫都沒叫一聲。


    鶴公子揮開侍女阻擋的手,大叫說:「沒用的家夥!竟然讓我遭遇這種危險,無能!快滾出去!」


    成親臉上頓時沒了表情。


    那個鶴公子竟敢把盒子用力丟向他的弟弟。


    「公子,說這種話太失禮了!」


    「少囉唆,你也出去!我要告訴我父親!」


    還不停鬼吼鬼叫的鶴公子,頭上突然被咚地敲了一拳。


    小怪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想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的九歲小孩,茫然地按著頭,抬頭看著怒氣衝衝站在旁邊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發直,張開緊握的右拳,抓住鶴公子的右手。


    「你剛才做了什麽?」咬牙切齒的低沉聲音,把小孩子嚇得縮起了身體。


    「你、你要幹什麽,不得無禮,快放開我!」


    昌浩仿佛聽到大腦某處有什麽斷裂的尖銳聲響,他抓著企圖甩開他的鶴公子,發出更低沉的怒罵聲:「住口!我問你剛才做了什麽?」


    小怪悄悄向後退,看看成親和昌親兄弟,他們兩人似乎也說不出話來,成了旁觀者。


    昌浩狠狠地瞪著鶴公子說:「被硬盒子砸到很痛耶,不可以做會讓人家不高興的事,你為什麽連這麽理所當然的事都不懂呢?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


    「少、少囉唆、少囉唆……」


    鶴公子完全被昌浩的氣勢壓倒,聲音越來越小,昌浩還是不放開他的手。


    「哥哥們保護你,擊退了妖魔,這種時候你該說什麽?這麽任性亂罵人有禮貌嗎?你說話啊!」


    「唔……」


    昌浩的眼神更凶了。


    「有人幫你做什麽就該說謝謝,做錯了事就該說對不起!怎麽可以傷了人也滿不在乎!別人這麽對你,你也會痛吧?要不要我讓你試試同樣的感覺!?」


    現場鴉雀無聲。


    昌浩的怒罵餘音消失時,小孩像突然清醒般,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對……」


    大顆淚珠從嚇得發白的臉上滑落下來。


    「對……對不起!」


    「很好!」昌浩一鬆手,鶴公子就當場癱坐了下來。


    插圖157


    所有人啞然無言,昌浩憤怒的心情還難以平複。


    小怪用前腳靈活地搔著頭。「啊……」


    剛才來東三條府前,昌浩顯得很生氣。他難得氣成那樣,小怪本來以為他氣的是那個和尚,原來並不是。


    他氣的是太過任性妄為,傷了人也不覺得怎麽樣的鶴公子的所作所為。


    「呃,這位侍女……」昌親平靜的叫喚聲,打破了短時間的沉默。


    全身僵硬的桂野跳了起來。「是、是!」


    「可不可以幫我準備什麽止血的布?」昌親的額頭還不停淌著鮮血。


    這時候才響起兩個人的尖叫聲。


    「哇,哥哥!」


    「快止血啊!」


    往後退一步看著這一切的小怪,瞄了一眼還在哭的鶴公子。


    「唉,真是自作自受。」


    安倍三兄弟把攪得天翻地覆的對屋整理幹淨,向道長報告了結局。離開東三條府時,已經將近黎明,天色開始泛白了。


    「順利降伏那隻幻妖了,這類妖魔應該是專挑家世顯赫的小孩攻擊。」


    聽完成親的報告,道長鬆了一口氣。


    鶴公子哭累已經睡著了,侍女陪著他。


    壓抑不住怒氣打


    了左大臣家嫡子的昌浩,在激情過後臉色發白,正襟危坐地向道長俯首認罪,表明願意接受任何處罰。但是道長已經聽桂野說過事情的來龍去脈,反過來道歉說:「真對不起,是鶴不對,昌浩,你不必這麽多禮。」


    「可是……!」昌浩不肯抬起頭。


    道長搖搖頭說:「是鶴不對,傷了昌親卻不肯道歉,所以你才罵他,不是嗎?」


    「恕我直言,的確是這樣。」


    「如果他有錯,我們也同罪。」


    坐在昌浩左、右兩側的哥哥們,也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激動。


    道長嗯嗯地點著頭,喟然而歎。


    「他的確是有些任性……可能是我的注意力都在女兒身上,冷落了他吧。」


    「有些?」小怪懷疑地嘟囔著,其他三人心中當然也都是閃過同樣的想法。


    最後,昌浩沒被懲處,道長還說他做得很好,稍後會好好教訓鶴。三人就此離開了東三條府。


    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成親看著弟弟的額頭說:「你還好吧?」


    「我沒事,額頭的傷口流了不少血,但是砸得並不深,倒是他……」


    昌親看著走在稍前方的三男。


    小怪坐在昌浩肩上,兩人說著些什麽,但是昌親他們聽不見。


    「他氣成那樣,連我都被嚇到了,他的個性真的不容許任何錯誤呢。」


    昌浩是個從小就會說「謝謝」、「對不起」的孩子,連父母親都讚歎不已,可見是懂事以來就自己學會了那些禮節。


    但是成親搖搖頭說:「不,不是那樣,我知道。」


    「咦?」


    「在昌浩還不懂事以前,應該是三歲的著袴儀式2前吧……」


    初冬的某個非常寒冷的日子。


    成親和昌親都已經行過元服之禮,入宮工作了,白天隻有祖父、母親和昌浩在家。


    那天成親正好因為凶日沒入宮工作,家事忙碌的母親就把弟弟交給他照顧。


    昌浩正活潑好動,再怎麽告誡他不行,他還是會調皮搗蛋。疲憊的成親覺得小孩子比一般小鬼更難應付,就把他暫時丟在一旁。昌浩什麽不好玩,偏偏伸手要去抓火盆裏的炭。


    「炭燒得紅紅的,看起來不是很漂亮嗎?他可能很想要吧,平常大家又不準他接近火盆,所以他就……」


    成親急得跳起來,但他衝得再快也絕對趕不上昌浩的速度。抓到那麽燙的東西,昌浩的手就完了。


    千鈞一發之際,高大的神將出現在昌浩背後。


    那是最近幾乎不見蹤影的十二神將騰蛇,他把快摸到炭的小手拉回來,抱起昌浩,與昌浩四目交接。


    成親不由得縮起身子,他怕騰蛇。


    不知道該怎麽辦的他,看到騰蛇麵目凶狠地責罵昌浩。


    「跟你說過那麽多次不可以靠近,你為什麽還要靠近!」


    成親啞然無言。


    從這句話可以聽出,當成親他們出仕或父母無暇顧及昌浩時,騰蛇隨時都在注意昌浩會不會貪玩地把手伸進火盆裏。


    「這種時候要說什麽!?」


    挨罵的昌浩把臉皺成一團,嗚咽嗚咽哭了起來。


    「哭之前要先說什麽!?」


    被罵得更凶,昌浩才含糊不清地說了聲對不起。


    「很好!」騰蛇把哭泣的昌浩放到地上,看成親一眼就消失了。


    成親趕緊把弟弟抱起來——回想起當時,成親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


    「我這一生中,最怕的就是那時候的騰蛇。」


    「喔……」


    昌親第一次聽說關於昌浩的教育故事。


    「從那時候開始,昌浩做錯事挨罵就會說對不起,還學會了說謝謝。」


    那是懂事之前的事,所以昌浩沒有記憶。而且,從此以後,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騰蛇了。因為是突發狀態,那時候的騰蛇恐怕連母親都看得見吧。騰蛇幾乎沒有壓抑神氣,可見他當時出現得有多匆忙。那個他們都不敢靠近的可怕騰蛇,現在卻……


    成親和昌親看著走在前麵的弟弟與小怪。


    「啊!昌浩,你有話要對我說吧?」


    「啊,是、是,對不起!」


    昌浩與小怪你來我往互杠的模樣,看得兩人感慨萬千。


    所謂「從小看大,三歲看老」,說得太好了。


    在途中跟成親、昌親道別的昌浩,回到安倍家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平常不管多晚都會等昌浩回來的彰子,也已經睡了。


    昌浩喘口氣進入自己房間,感歎地坐了下來。


    很想在出仕前打個盹,可是恐怕沒時間了。


    「好困哪!」昌浩打著嗬欠,扭扭脖子,這才想起收在懷裏的念珠。


    他打算砸碎這串黑色念珠,不過,砸碎前最好還是先向祖父報告。


    小怪甩了甩尾巴。「晴明八成又會念你一頓。」


    昌浩瞪一眼幸災樂禍的小怪,不打算回他話。沒辦法,自己不但打了鶴公子,報告時還對左大臣隱瞞了幻妖的真相。當然,他有告訴哥哥們實情。


    「你答應過克時不告訴任何人。」


    「嗯,不過我還是會把真相告訴爺爺,因為還關係到念珠的主人。」


    把念珠送給克時的神秘和尚,撂狠話說和安倍家在某些事上是天敵,他到底是什麽人呢?


    小怪偏著頭對思索中的昌浩說:「會不會是左大臣的仇家派來的?那些家夥的企圖,每次都被晴明一一擊破。」


    昌浩眨了眨眼睛,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那麽,的確是天敵。」


    就在這時候,不知從哪飛來了一隻白鳥。


    「嚇!」鳥在驚叫的昌浩與瞪大眼睛的小怪麵前,變成了一張紙片。


    翩然飄落的紙片上,排列著熟悉流暢的字跡。看完內容的昌浩,抽動嘴角、沮喪地垂下了頭。小怪無言地拍拍昌浩虛脫無力的肩膀。


    紙上說:「你是想讓我睡不著覺嗎?睡眠不足對老人來說很傷身呢,你還不快點來向我報告! by 晴明」


    昌浩把紙揉成一團,丟到地上,張嘴大大歎了口氣。


    「……」


    「唉,加油啦,晴明的孫子。」


    麵對小怪同情的眼神,昌浩低著頭無力地頂回去:「不要趁機叫我孫子!」


    重重壓在雙肩上的不知道是肉體、還是精神上的疲憊。


    他相信兩者都有,無可奈何地站起來。


    幾天後,在陰陽寮被瑣事追著跑的昌浩,抱著卷軸走在渡殿上時,被精神飽滿的聲音叫住。「昌浩!」


    他回過頭,看到克時快步走來,氣色非常好,與前幾天判若兩人。


    「嗨。」


    「喲。」


    在昌浩腳下的小怪訝異地偏起頭。


    克時停在昌浩前麵,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後,壓低聲音說:「不久前,我收到東三條府的鶴公子寫來的信……」


    「信?」昌浩反問。


    克時點頭稱是。「信上隻寫了……前幾天對不起……」


    但是,那個任性自我的藤原家公子主動寫信來道歉,還是大快人心。


    說完,克時一鞠躬,就回去自己的職場了。


    昌浩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說:「他的腳好像複元了,太好了。」


    「是啊!」小怪點點頭,縱身跳上邁出步伐的昌浩肩上。「不過,真沒想到他


    會道歉呢。」


    那個鶴公子。看到昌浩這麽感慨,小怪抿嘴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


    「說什麽?」


    「不聽話的小孩就要靠體罰讓他記取教訓。」


    昌浩眨眨眼睛,思考了一會說:「啊……原來如此。」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


    【注釋】


    1 正月十五日吃紅豆粥的日子。


    2 幼兒第一次穿上和服褲裙的儀式,古時多在三歲時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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