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回到出雲的晴明,跟太陰再度到達道反聖域時,已經是全世界黑漫漫一片的三更半夜了。


    進入出雲後開始下的雨仿佛有自我意誌般傾瀉而下,阻撓著他們,太陰不得不使盡全力驅策著風奔馳。


    神通力持續使用,就會大量消耗。到達道反時,太陰已經筋疲力盡到快站不穩了。


    一進入通往千引盤石的隧道,太陰的風就戛然靜止了。


    「對、對不起,晴明。」


    癱坐下來的太陰,不停地喘著氣。


    「我到極限了……你先走,我隨後趕上……」


    「傻瓜。」


    晴明的語調與這句話的意思正好相反,他一把抱起了太陰。


    「晴明?」


    「我還可以輕易抱起你,以前我常常這樣抱著昌浩。」


    太陰沮喪地垂下頭,乖乖讓晴明抱著她。


    年老的身體沒辦法走太快,要使用離魂術也必須先進入聖域。


    每前進一步,晴明的眼神就愈焦慮,太陰試著緩和晴明的心情。


    「可是、可是,晴明,都過這麽久了,說不定勾陣他們已經找到昌浩了。」


    「是啊!」


    「還有,說不定道反聖域被奪走的咒具也找回來了。」


    「是啊!」


    「可能也已經找出操縱那些魑魅的家夥,事情全都解決了……」


    「嗯……」晴明點頭微笑著說;「是啊……說不定……」


    「……所以……」


    看著不停地點頭聽自己說話的晴明,太陰的眼睛不禁熱了起來。


    這些話根本安慰不了人,然而比自己更難過的晴明,卻強裝出沒事的樣子,反過來關心自己。


    太陰努力壓抑湧上心頭的情感,盡管外表像個孩子,她終究還是神將。


    緊緊抓住晴明肩膀的她閉上眼睛祈禱。


    「不會有事的……因為昌浩是你的孫子。」


    他是安倍晴明——被十二神將認定為唯一主人的男人——所指定的唯一接班人。


    隻要他的星座綻放著沒被任何東西侵犯的光芒,就不會在這種時候殞落。


    心願與祈禱是勝過一切的力量。


    到達莊嚴聳立的千引盤石前,晴明用手觸摸盤石表麵,有輕微的超越次元的感覺,一回神,他跟太陰就進入道反聖域了。


    似乎是因為有大神的許可,所以他們可以無條件地進出。


    從人界無法窺視的聖域內部,有幾道神將的神氣散布各處。


    「這是怎麽回事?」


    兩道熟悉的神氣正停滯在聖殿深處附近,但是非常微弱,一不注意就會錯過。


    太陰也覺得很訝異。


    她疑惑地皺起眉頭,屏氣凝神確認那到底是不是同袍的神氣。


    女巫居住的正殿也有神將的氣息,這邊比較強烈。


    「是天一?」


    晴明低喃著往正殿走去。


    走沒多遠,就看到天一快步往這裏跑來。


    「晴明,我沒事了,放我下來。」


    在晴明和太陰前停下來的天一像是猶豫著該怎麽說,好幾次開口都欲言又止。


    看到她這副樣子,晴明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晴明大人……」


    天一終於下定決心要說時,晴明舉起一隻手製止她,環視周遭說:


    「紅蓮和玄武的神氣變得很微弱,是不是他們的情況……」


    「不,不是的。騰蛇正在道反大神的加護下做沉睡療愈。」


    聽說他們跟受重傷的道反守護妖一起沉入了瑞碧之湖,晴明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這樣就可以稍微放心了。既然療愈結束才會醒來,那麽紅蓮莽撞行事的機率也會相對降低。


    隻要扯上昌浩,那家夥就會奮不顧身。


    「天一,六合呢?」


    白虎的身體,晴明已經幫他複元了,所以不必擔心。但是,剛才提到的瑞碧之湖中並沒有六合的神氣。六合受的傷也不輕,逞強會造成身體的反撲。


    被太陰這麽一問,天一麵有難色地歎了口氣。


    「我阻攔過他……他還是堅持去山中找昌浩。」


    從早上開始下的雨完全沒有減弱的趨勢,而且愈下愈大。時間拖久了,所有線索都會被衝走,再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勾陣、白虎與六合應該正在山中到處奔馳,搜尋真鐵的行蹤。但是待在聖域內,完全接收不到人界的訊息,所以天一無法掌握同袍們現在的位置。


    臉色蒼白的晴明強裝鎮靜,對擔心他的天一說:


    「我見過女巫後就出去找他們。」


    這世上恐怕沒有人阻擋得了現在的晴明吧!


    天一無力地咬住嘴唇,默默點點頭。


    ※  ※  ※


    茂由良抬頭看著給地上帶來豪雨的黑雲,興奮得不能自已。


    「最好再下久一點。」


    對他們來說,這是及時雨。


    黑雲中不時有紅色螢火蟲飛舞著。


    「啊……!」


    茂由良甩甩耳朵和尾巴,轉過身去。


    「珂……」


    母親嚴厲的眼神映入眼簾,茂由良趕緊把話吞了下去。


    紅毛妖狼盯著轉過來後全身僵硬的兒子,刻意地深深歎了一口大氣。


    「茂由良,你坐下。」


    真赭坐在全身冒冷汗、後腳彎曲坐定不動的茂由良前麵,開始苦口婆心地教訓它。


    「聽著,茂由良,你是追隨大王的人,切記今後不可以再用那麽隨便的語氣跟大王說話。」


    茂由良把尾巴夾在兩腳之間,全身縮成一團,戰戰兢兢地說:


    「可、可是……珂……大王說沒關係……」


    「我是叫你要有分際,不管大王怎麽說,我們跟真鐵都隻是臣下。」


    真赭嚴厲囑咐,茂由良抬眼盯著她,把「可是」兩個字埋在心底。


    那麽稱呼的話,大王珂神就會顯得有點寂寞。


    真鐵和多由良也知道,卻從來沒有違背過君臣應有的禮儀。


    當大王是多麽寂寞啊!如果當王就得這樣,他應該不要當王,把祭祀荒魂的責任拋在某處,像以前一樣過日子。


    但是若這麽說,恐怕會讓真鐵、多由良和真赭,甚至珂神都覺得困擾。


    因此,茂由良什麽都沒說。但又覺得那樣太淒涼,所以不管被罵幾次,它還是會偷偷叫大王「珂神」。


    邊聽雨聲,邊聽母親斥責的茂由良,忽然抬起頭訝異地搜索氣息。


    「母親,大王去哪裏了?」


    「咦?」


    雨會掩蓋人的氣息,更別說這是場特別的雨,注入了荒魂的力量。


    它們急得到處找,卻怎麽也找不到。


    剛才應該是在做水占卜,隻留下了裝滿清水的水盤。


    那裏還殘留著大王的微弱氣息,水麵映著人影。


    「母親,這女孩是?」


    茂由良偏頭看著的水麵上,映著三隻小妖和一個女孩。


    那女孩還是個孩子,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白皙的臉看起來很溫柔。


    「這是荒魂的祭品,是把被喚醒的荒魂牢牢留在這世上的楔子。」


    透過魑魅的眼睛傳來的影像突然晃動一下,瞬間浮現出道反公主與灰黑妖狼的身影,但轉眼間就消失了。


    隻稍微瞥見的真鐵臉龐似乎痛苦地扭曲著。


    「不會吧……」


    茂由良不安地望向真赭,看到母親緊繃的臉,不由得焦躁起來。


    紅毛妖狼眺望著遠處煙雨蒙蒙的山野。


    「他擔心還沒回來的真鐵,所以在大雨中,一個人……」


    不停抖動著灰白毛的茂由良,茫然地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


    出雲山中,到處都是跟他們水火不容的比古以及道反的守護妖們,萬一遇上這些家夥………


    茂由良東張西望,愈來愈不安,真赭卻跟它相反,漸漸恢複了冷靜。


    它用前腳挖土,堆成一座小山,再掬起水盤裏的水灑在小山上,往小山吹氣。


    「魑魅——」


    土堆呼應狼的言靈,逐漸隆起,成為從黑暗剪裁下來般的黑色猛禽形狀。


    真赭對大大張開雙翼飛起來的魑魅嚴厲地下達命令:


    「去找真鐵和多由良,向他們報告這件事!」


    猛禽發出淒厲的叫聲,消失在雨中。


    「母親,我也去。」


    茂由良不等轉向它的真赭回應就衝了出去。


    「我去找他!」


    ※  ※  ※


    道反女巫瞥見前來正殿的晴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麽了?女巫。」


    看到晴明滿臉疑惑,女巫趕緊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對不起,待在聖域不太有感覺。」女巫浮現淡淡的苦笑,又平靜地接著說:「看來人界的時間流逝比我想象中快很多呢……」


    晴明終於聽懂了怎麽回事,無奈地露出了苦笑。


    「不,是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別這麽說。


    」


    女巫搖搖頭,把視線轉向停在床邊椅背上的烏鴉。


    「嵬,把東西拿來。」


    烏鴉低鳴幾聲後,拍拍翅膀從對開的窗戶飛出去了。


    過了一會,烏鴉又銜著東西回來了。


    女巫在床上坐起來,烏鴉停在她旁邊,恭敬地把銜來的東西遞給了她。


    放在女巫手上的是青綠色的碧玉,跟道反女巫為失去靈視力的昌浩所準備的丸玉是同樣的東西,隻是形狀不一樣。


    「這是沉在瑞碧之湖底下的石頭,可以恢複耗損的體力。」


    是具體呈現道反大神力量的東西。


    將碧玉交給晴明後,女巫眯起眼睛說:


    「以那種年輕姿態出現,會對本體造成負擔吧?這東西也許幫助不大,但請你帶在身上。」


    「女巫……!」


    突如其來的建議,讓晴明啞然失言。


    看著毫不掩飾驚訝的晴明,道反女巫突然滿臉愁容地低下了頭。


    「女巫!?怎麽了?女巫!」


    低下頭的女巫,微微抖動著纖細的肩膀,好像強忍著什麽。


    心疼的天一在床邊蹲下來,握住女巫的手說:


    「女巫,你怎麽了?如果是我們做錯了什麽,請盡管告訴我們。」


    聽到神將親切的話,道反女巫趕緊搖頭說:


    「不,沒那種事。」


    「那麽……」


    女巫看一眼困惑的晴明,用顫抖的聲音說:


    「是我……是我害昌浩發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大家終於知道女巫為什麽如此痛心了。


    道反大神為消弭降臨道反聖域的災禍,求助於人類的孩子。神將們因此受傷,被抓走的昌浩也下落不明。


    昌浩的傷勢有多嚴重,嵬都告訴她了。那孩子隻是一般人,卻身負那樣的重傷,落入了敵人之手。


    攻擊這裏的敵人,可以自由操縱魑魅。


    「搶走咒具、帶走昌浩的人,對天津神和祭祀天津神的人們有很深的仇恨。萬一昌浩有什麽不測,我……」


    嵬拚命對再也說不出話來的女巫說:


    「不、不,女巫,那孩子有大神給他的丸玉。有了大神的加護,絕對不會發生什麽不測。」


    「而且,」嵬用開朗的聲音繼續安慰女巫,「在這出雲山中,還有選擇不追隨任何人,因此換來自由的「山之比古」,那些壞人也不敢對他們怎麽樣。」


    沉默許久的太陰拉拉晴明的袖子。晴明對她投以詢問的眼神,她壓低聲音說:


    「什麽是山之比古?你知道嗎?晴明。」


    「我也不是很清楚……」


    比古是比古神的簡稱,比古神是男神。


    但是在出雲,整體意義不太一樣。


    晴明記得,是指在出雲山中偶爾可見的無名之神,以及祭祀這個神明的人們。這個國家有八百萬神明,那些是與天津神完全不同體係的國津神2


    其中有很多神明選擇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不曾在傳述的神話中出現過。而祭祀這些神明的人們,也從枱麵上消失,悄悄生活著。


    他們隱藏了真正的名字。所謂「比古」,是神的名字、是種族的稱呼,也是每一個人的名字。


    道反大神是天津神,但是在這裏負責隔絕黃泉與人界的重大任務,所以比古對祂比較有好感。


    「比古們要是知道他身上有大神的丸玉,就不會坐視不管。如果他被囚禁了,我們就要追出他的下落,隨時備戰……」


    插圖1105


    嵬發現女巫正疑惑地看著自己,聲音不由得緊張起來。


    「……搶走咒具的人,絕對是追隨出雲祭祀王的人。那個叫真鐵的人……」


    說到這裏,嵬停頓下來,抖了抖翅膀。


    「那個搶走公主身體的歹徒說,自己是追隨這片土地真正大王的人。」


    天一趕緊扶住一陣暈眩差點昏倒的女巫。


    「女巫,你還是休息吧……」


    女巫無力地對憂心的天一點點頭,按著額頭說:


    「把你們卷入這地方的紛爭……真的很抱歉……」


    受到嚴重打擊,女巫連聲音都出不來了。晴明緩緩走向她,接過她手中的出雲石。


    「真的非常謝謝你。」


    女巫訝異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晴明毫無責怪之意的沉著眼睛。


    晴明抿嘴一笑說:「人都有所謂的星宿,我和昌浩的星宿也許比其他人稍微波濤洶湧吧!會來這裏,接受大神的委托,都是那小子自己的決定,怎麽可以責怪女巫呢?」


    晴明握著出雲石,感覺到那股波動,又接著說:「昌浩的星宿和天命都顯示不會在這裏結束。盡管現在下落不明,但我相信他還活著,而且平安無事。」


    道反女巫認識的晴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但是就在她被智鋪宮司抓走,沉睡在凍結的冰裏時,年輕人經曆種種困境,成為成熟的老人了。


    跟年輕時候比起來,力量可能有些衰退了。使用離魂術,隻以魂魄出現,也比不上二十多歲時卓絕的力量。


    然而,時間累積下來的所有一切,用來彌補晴明的老去還綽綽有餘。


    晴明又重複一次:


    「放心吧!昌浩那小子是我晴明獨一無二的接班人……」


    天一和太陰默默聽著晴明平靜的話。


    其實,這句話不是說給女巫聽的,而是比誰都想這麽相信的晴明用來祈禱的言靈,隻有跟隨他的十二神將看透了他的心。


    黑夜裏,隻聽見雨聲。


    正在出雲國與伯耆國的國境3附近奔馳的勾陣,發覺上空有同袍的神氣,停下腳步。


    乘風而來的白虎看見勾陣就飛下來了,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白虎。」


    十二神將在黑夜中,也跟白天一樣可以看清楚整個世界。


    白虎隨手撥開被淋濕而掉下來的頭發,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雨還下不停呢!」


    「何不用你的風把雲吹走?」


    聽到勾陣這麽說,白虎立刻露出一張苦瓜臉。


    「完全吹不動。」


    半開玩笑的勾陣沒想到他真的試過,驚訝得眨了眨眼睛。


    勾陣看著黑雲,眼神變得嚴肅。


    「身體被雨淋得好沉重……如果雨勢減弱,情況多少會好些……」


    勾陣語帶歎息,白虎挑起單邊眉毛說:


    「喂,你還好吧?你的身體還沒完全複元呢!」


    勾陣舉起一隻手表示「我知道了」,製止白虎繼續說下去,然後撥開貼在臉上的頭發,拱起了肩膀。


    「不用擔心我啦……你們一個個都很愛小題大作。」


    「勾陣,你偶爾也想想自己差點死掉的事嘛!那時候天後和太陰都擔心得臉色鐵青呢!」


    「我知道。」


    「你不像知道的樣子。」


    「我覺得你很不相信我哦……」


    勾陣不悅地嘟囔著,想到又多了一個囉唆的人,不禁歎了口氣。她隻是想趁紅蓮那家夥還泡在聖域之湖時,多搜集一些線索。


    她看看周遭說:「白虎。」


    「幹嘛?」


    白虎察覺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你想真鐵跟狼現在還帶著昌浩嗎?」


    「……」


    白虎沉默以對,勾陣又接著說:


    「換了是我……爭取到逃亡距離,就會放掉人質。帶著已經動彈不得的人質,沒什麽好處。」


    憂慮的神色在白虎臉上擴散開來。勾陣說得沒錯,已經過了大半天,真鐵不太可能還帶著昌浩。她勉強用了「放掉」這個動詞,事實上情況可能更糟糕。


    隻聽見雨聲。


    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的雨剝奪了神將們的體溫。飄散全身的倦怠感,要歸咎於什麽都不做也會消磨體力的這場雨。


    「我要你老實告訴我。」


    低沉的聲音讓白虎屏住了呼吸。黑曜石般的雙眸泛起不曾有過的嚴肅神色。


    「以昌浩的傷勢,如果被拋在這樣的雨中,是不是熬得過去?」


    沉默、沒有回應,這就是白虎給勾陣的答案。


    願望不等於事實。而勾陣要的不是願望,是事實。


    深深的歎息被雨聲掩蓋了。她像想拋開一切似的甩甩頭,仰望天空。


    沒有任何線索,隻能確定真鐵和多由良是往道反南邊逃走了。


    他們來自何方?要往哪裏去?


    目的是搶奪封存在道反聖域裏的咒具。那麽,又是為了什麽?


    依勾陣推測,搶走風音的身體,應該是臨時起意。


    就像是「撿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這片土地的真正大王是什麽人?


    真鐵他們究竟藏身何處?


    勾陣等人連他們來自哪裏、要往哪裏去都不知道,這樣的局勢對他們來說相當不利。


    「都是我們


    不知道的事,從道反聖域被搶走的咒具到底是什麽?我們是不是該問女巫呢……咦?」


    豎起耳朵的勾陣,聽到雨聲外似乎有其他流水聲。


    「……河川……?」


    水位因為這場雨漲高了吧?聽到的是轟隆隆的巨響。


    「啊!那是簸川的源頭,我從上麵看過,已經成了濁流。」


    聽到勾陣的低喃,白虎這麽回答。勾陣點點頭說這樣啊,瞬間屏住了氣息。


    白虎發現她不對勁,疑惑地眯起眼睛,片刻後又大大張開來。


    兩人默默往前奔馳。


    有氣息!終於發現道反風音的力量了!


    轟轟流水聲愈來愈清楚了。


    以神腳疾馳的勾陣從樹林縫隙飛奔出去。腳下是一片岩石地,變成濁流的河川將石頭與樹枝衝刷而下。


    跨坐在多由良背上的真鐵就在其中一塊岩石上。


    在完全漆黑中淋著傾盆大雨的真鐵露出冷酷的笑容,手上握著鋼劍。


    真鐵與妖狼都發現了兩名現身的神將。撇開妖狼不說,真鐵應該是有洞穿黑暗的能力,或是借用了風音的靈力。


    勾陣站定不動,凝視著許久不見的風音。


    她沒有跟風音正式交過手。第一次見到的風音,是遭怪物襲擊瀕臨死亡、倒地不起的模樣。被六合抱起後,還拚命指著他們非去不可的方向。


    不過,她現在才知道,內在靈魂不同,感覺竟然會差這麽多。


    她邊拔出一把筆架叉迎戰,邊小聲對白虎說:


    「我來對付他,你對付那匹狼。」


    十二神將不能傷害人類。被這樣的天條束縛住,就很難製伏真鐵。


    「無論如何我都會讓他說出昌浩的下落。」


    勾陣說的話隨風傳來,真鐵聽見後皺起了眉頭。


    「真敢說大話呢!」


    「那麽,就讓她再也說不了大話。」


    「你說得沒錯。」


    真鐵這麽回應狼,翹起嘴角。瞬間,以神腳縮短距離衝到真鐵胸前的勾陣,將反手而握的筆架叉斜斜往上揮。


    真鐵與妖狼彈開雨水向後退。白虎早算準位置,立刻放出真空氣旋。


    大岩石霹唏被劈開。多由良和真鐵從被挖成大洞的岩石跳起來,各自跳往不同的方向。


    勾陣去追殺狼,真鐵卻無聲地降落在她眼前,刹那間用鋼劍彈開了她揮出來的刀刃。


    「你以為你這種能耐抓得到我們嗎?」


    真鐵嘲笑地說。怒火中燒的勾陣抬起小腿往他腹部撞擊。來不及閃避的真鐵,倒地翻滾後又跳起來。


    勾陣倒抽一口氣,露出自責的表情。


    「糟糕……」


    身體無意識地發動了攻擊,但是,那是風音的軀殼,可不能傷到她。風音和靈魂深入軀殼的真鐵,都屬於人類,十二神將不能使出全力對付他們。


    如果像那個怪和尚承按,本來是人類後來變成怪物,就好對付了。


    真鐵重新擺好架式,凶狠地瞪著勾陣。


    「你跟那些協助守護妖們的礙眼異形是同類?」


    黑曜石般的雙眸黑光閃閃。


    「既然是阻礙我們的壁壘……想擋住我們的去路,就格殺勿論!」


    真鐵的劍橫掃過來,被勾陣的筆架叉擋開,兩人就這樣刀劍交鋒地廝殺起來,彼此都不退讓。


    「真鐵!」


    多由良想過來幫忙,但是受到白虎的真空氣旋攻擊,退後了幾步。身體機能比一般狼優越的灰黑色野獸在半空中旋轉著地後,立刻撲向了白虎。如疾風般逼近的利牙,被肌肉結實的手臂擊飛出去。在十二神將中身體最壯碩的白虎,又使出渾身力量在妖狼的側腹部踹了一腳。


    真鐵的眼角餘光看到多由良嗚嗚慘叫著被踢飛出去,驚慌地大叫:


    「多由良!」


    妖狼摔在岩石地上,被衝入轟隆巨響的濁流裏。


    「多由良!你竟敢……!」


    真鐵憤怒的雙眼瞪著把狼打落河裏的白虎。


    怒氣從纖細的肢體嫋嫋升騰,產生強烈的靈爆,襲向勾陣和白虎。


    因為距離太近,勾陣被打個正著。她很快交叉雙手抵擋,但光是這樣的防禦根本抵擋不住真鐵的力量。淒厲的爆風與隨後遍及全身的靈壓,把神將們壓得跪了下來。


    「唔……!」


    勾陣邊拚命抵擋幾乎讓人粉身碎骨的重壓,邊狠狠瞪著真鐵。


    骨頭嘎吱嘎吱作響。原來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就是被這股力量逼入了絕境。


    以靈壓捆住勾陣和白虎後,真鐵驚慌地從岩石探身往下看。


    「多由良、多由良!」


    狼的咆哮在雨中響起。真鐵訝異地抬起頭,看到兩呎遠的下流處有顆凸起的大岩石,灰黑色野獸正淌著泥水往上爬。


    安下心來的真鐵放鬆了肩膀,冷眼望向神將們。


    勾陣與真鐵的視線對上了,她絕不屈服的眼神激怒了真鐵。


    道反陣營的家夥,一個個都讓真鐵看不順眼。


    勾陣膝蓋使力掙紮著站起來,強裝平靜地說:


    「你把昌浩怎麽樣了?」


    質問中帶著怒氣,真鐵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就是你帶走的那個孩子。」


    真鐵微微張大了眼睛,抿嘴一笑。如果什麽都不知道,那是個恬靜優美的笑容。


    「啊!你是說他呀……」


    真鐵的視線瞥過水麵。


    勾陣和白虎的背脊都掠過一陣寒顫。


    「你總不會……把他……」


    把昌浩扔進了因雨水暴漲的濁流裏?


    「我扔了,因為礙手礙腳。」


    勾陣和白虎的眼神瞬間凍結。受重傷而失血過多的他被扔進這樣的急流裏,能活下來嗎?人類可能嗎?不可能。


    「原來你們在找他啊!白費力氣。」


    多由良回到了喃喃說著的真鐵腳邊,雨水衝去了它身上的泥水,從毛淌下來的水逐漸變得透明。


    撫摸著野獸頭部的真鐵,揮起手上的鋼劍。帶著靈力的劍尖一閃,風之刃就砍向了神將們。


    血沫四濺,從傷口噴出來的鮮血,瞬間就被豪雨衝刷幹淨了,但是傷口比想象深,止不住的血很快又把勾陣的肌膚染成斑駁的淡紅色。


    勾陣屏住呼吸。


    攻擊的機會恐怕隻有一次,這是現在的自己最大的極限。


    對方曾經擊敗騰蛇,自己不可能贏得了。


    她偷窺一下身後的白虎,確定他雖然受了傷,但還不到無法行動的程度。剛才的風擊,主要是針對自己而非白虎。


    這樣下去,她和白虎都會沒命。但是,隻要一方在瞬間承受所有攻擊,另一方就有可能逃離現場。


    以速度來說,風將白虎比勾陣快。


    《白虎,你先走,去通知晴明。》


    《可是……》


    《不管機會多渺茫,昌浩身上畢竟流著天狐的血。》


    現在隻能在這一點下賭注了。天狐之血曾多次把昌浩逼入險境,但是在危急之際,那血脈必會保護昌浩的生命。要不然,昌浩早就死了。


    《我來爭取時間,你快走!》


    她以隻有同袍聽得見的心話術下令後,立刻釋放出最大神氣。


    真鐵的靈壓被彈開來,反作用力引發爆炸,響起的爆音形成波動漩渦。


    白虎的神氣在風的纏繞下高高飛上天際,當真鐵驚覺而猛然抬起頭時,勾陣乘機衝到他麵前。


    但是,被由多良察覺,咬住了她的左手。被用力拖開的她,手臂從肩膀以下痛得快斷裂了。關節被硬生生拗折,她強撐著把慘叫聲吞下肚。


    「唔……!」


    被打趴的勾陣,聽到踩在自己背上的妖狼在她耳邊呢喃細語。


    「你也是最好的祭品。」


    多由良抬頭看看真鐵,又瞥了河川一眼說:


    「要把荒魂留在這世上,光道反公主不夠吧?把這個首級帶回去,是不是多少可以幫上祭祀王的忙呢?」


    荒魂、祭品,還有祭祀王。


    勾陣邊在心中複誦,邊狠狠瞪著妖狼。


    「我不會讓你得逞。」


    「哦?」


    毫不掩飾嘲諷的多由良故意放鬆腳部力量。勾陣跳起來企圖把多由良擊飛出去,卻看到逼向自己的劍尖。


    「既然這樣,就不必留著你了。」


    真鐵的劍深深嵌入右肩的骨頭下,勾陣掙紮著往後逃開,從她身體被拔出來的劍尖,又改變角度往她胸口斜揮下去。及時閃開劍尖的她用力揮起不聽使喚的右手,握緊筆架叉彈開真鐵的劍。


    腳步踉蹌的勾陣,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來。她的傷勢還沒有痊愈,來出雲就是為了靜養。


    紅蓮那家夥比誰都關心這件事——


    勾陣瞥一眼河川,就衝了下去。


    昌浩是在這條河的哪裏呢?


    「別想逃!」


    真鐵大聲怒吼,發動靈力攻擊。勾陣本能地以神通力築起壁壘,雖然勉強躲過了直擊,身體還是被爆風彈飛出去。


    纏繞四肢的雨水好重,就像捆綁著她的手腳,阻礙她反擊。


    「這場雨……」


    雨水裏微微潛藏著可怕的妖氣。雨下得愈久,纏繞全身的倦怠感就愈重,呼吸也愈來愈困難。


    雨聲中摻雜著什麽東西爆開的聲音。


    從真鐵指尖爆出來的火花,映入勾陣頭往下栽的視野裏。


    在半空中怎麽樣也逃不了。


    真鐵鎖定再好不過的目標,從伸直的指尖爆出亮光。


    刹那間,形狀曲折的光線細刃就刺進了勾陣的腹部。


    衝擊留在體內,腰部接著爆裂了。


    「……唔……!」


    鮮血、肉片四濺,她的肢體就那樣被急流吞噬了。


    【注釋】


    2 國津神指一般老百姓所信仰的神明。


    3 日本古代的行政區分為國、郡、裏。國的國司由朝廷派遣,郡的郡司是世襲的地方官,裏由當地村落的有力人士擔任裏長,五十戶為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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