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行成一大早就趕到臨時寢宮,一如往常做完例行報告。除了左大臣藤原道長外,還有幾位公卿貴族們在場。


    朝廷會議結束後,隻有道長和行成留下來。


    侍女們也被皇上遣開,三人的話題自然轉向了內親王赴伊勢的事。


    行成的部下來報告過,公主一行人平安離開了賀茂的齋院,在逢阪山關口與一大早出發的晴明等人會合了。


    聽到這個消息,皇上和左大臣都鬆了一口氣。越過逢阪山,就是通往大津市、琵琶湖的道路。


    公主沒有離開過京城,第一次出遠門就是為了這種事,所以皇上說希望起碼旅途能夠平順。


    左大臣聽完便回皇上說,有曠世大陰陽師陪同,不用擔心。


    「說得也是……有晴明和他的遠親小姐陪伴,公主應該不會寂寞。」


    「皇上所言甚是。」


    行成看到左大臣臉上的陰霾,有些疑惑,但還是開口鼓勵皇上說:


    「晴明的能力,想必皇上也非常清楚。再說,那位小姐不久後就會成為安倍家真正的一分子,所以更值得信賴。」


    這時候,左大臣一臉訝異地轉向行成,神情茫然地問:


    「行成……你剛才說什麽?」


    被左大臣這麽一問,行成才察覺自己的失言,但是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他答應過不說出去,所以盡可能不想觸及詳細內容,然而不隻左大臣,連皇上都打破砂鍋問到底,行成隻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其實……那位小姐是晴明大人的小孫子,也就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小兒子昌浩的未婚妻。」


    「什麽……!?」


    叫出聲來的是竹簾後麵的皇上,左大臣目瞪口呆,啞然無言。


    「為則參議的女婿曆表博士安倍成親大人說,因為他們還沒有正式結為夫妻,所以拜托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卻不小心……」


    在心裏不斷向成親和昌浩道歉的行成,聽到左大臣的喃喃低語:


    「這是……真的嗎?」


    「是的。」行成點點頭,忽然沉下臉說:「晴明大人也年過八十了,也許應該派人……譬如吉昌大人的其中一位兒子去協助他……」


    伊勢很遠,又是不熟悉的地方,難免會有種種不方便。


    向來設想周到的行成,這次因為事發突然,太過倉卒,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正思索著什麽的皇上闔起扇子說:


    「不,現在派人去也不遲。」


    「皇上?」


    端坐在竹簾後的皇上頻頻點著頭,對驚訝的行成說:


    「沒錯,多幾個陰陽師去更好,對晴明有利,就等於是對公主有利,對吧?左大臣。」


    沉默不語的左大臣表情出奇地僵硬,點了點頭說:


    「是……」


    全國最高位的年輕人將扇子往掌心一拍說:


    「左大臣,馬上命令陰陽頭,派那個……晴明的孫子去伊勢。」


    「啊?可是,皇上……」


    道長還想說什麽,皇上打斷他說:


    「既然是未婚妻,讓他們分隔兩地太殘忍了……是我要求那位小姐去伊勢的,所以我希望起碼可以為她做到這件事。」


    「那麽……就遵從皇上的指示。」


    道長一鞠躬,退出臨時寢宮,去做皇上交辦的事。


    藤原行成帶著左大臣寫給晴明述說事情經過的信件,先去找陰陽寮的陰陽頭及陰陽博士,命令他們做人事調整。


    ◇  ◇  ◇


    「吉昌大人怕你一個人去,萬一發生什麽事時,沒有人可商量,最後決定讓昌親大人陪你一起去。」


    成親聽說這件事,自告奮勇要陪昌浩去,可是因為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所以被上麵駁回了。


    陰陽寮長也指示,既然要找人陪,最好是找有血緣關係的人,就這樣選上了昌浩的二哥昌親。


    「昌親大人接到命令後,就把工作交接給其他人,離開了陰陽寮。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昌浩,你可以吧?」


    行成擔心地問。


    臉色逐漸由青轉白的昌浩猛然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可、可以……隻是太突然了,有點驚訝……」


    「真的很抱歉,既然是聖旨,就不能拒絕。你不在的這段期間,我會派其他人接你的工作。敏次聽說是左大臣大人的命令,也充滿了幹勁呢!」


    晴明去伊勢的事已經傳遍了陰陽寮,由於是神祇官的委托,所以陰陽寮的人都有占上風的感覺。


    「事情就是這樣,沒剩多少時間了,很抱歉,要麻煩你趕快整理行囊,跟昌親一起追上公主一行人,盡快與他們會合。」


    「是、是。」


    昌浩回應後,忽然覺得納悶。


    「呃,行成大人,為什麽……您會認為我知道這件事呢?」


    公主去伊勢這件事是最高機密。昌浩雖然是晴明的親人,但不知道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


    行成笑著說:


    「我問過晴明會不會告訴你,他說他打算告訴你。」


    他還說昌浩的口風很緊,絕對不會說出去,所以他會據實以告。


    昌浩低頭看著地麵。他一直不太確定祖父對自己的看法,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行成拍拍昌浩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苦笑起來。


    「由於我的失言,把事情搞成這樣,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但是,我還是要拜托你,好好保護公主。」


    行成的眼神好認真,認真得讓人感動。


    昌浩用力點著頭說:


    「是……」


    行成安下心來,「呼~」地鬆口氣,將手中的信件交給昌浩。


    「見到晴明之後,請把這封信交給他。這是左大臣寫的信,要不然你們突然出現,晴明一定會大吃一驚。」


    「是,您說得沒錯,我知道了。」


    行成交代完這件事,就匆匆忙忙地趕回去了。看樣子,他是從繁忙的公務中勉強抽出時間來的。


    送行成到門口的昌浩喃喃念著:


    「去伊勢……」


    腳邊的小怪默默抬頭看著他。


    昌浩仰望著天空。


    他就要去伊勢、去彰子那裏了。


    見到彰子時,他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雨不停地下著,雨聲在體內深處響著。


    原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她,現在知道了,心情卻更加沉重了。


    ※  ※  ※


    嘩啦,嘩啦。


    嘩啦,嘩啦。


    波浪聲縈繞。


    「內親王修子出發了嗎?」


    看著玉依公主背影的齋,向益荒確認。益荒嚴謹地回答:


    「聽說已經越過逢阪山,進入大津了。」


    「琵琶湖啊……度會的刺客呢?」


    「聽說虛空眾的偵察斥候已經掌握到了他們的行蹤。」


    齋咬住嘴唇,不甘心被搶先了一步。


    「益荒,你不用管我,馬上趕去修子那裏,以免她被度會的人搶走。」


    益荒搖搖頭說:


    「不可以,我必須保護你,齋小姐,除非主人命令我去。」


    齋握起了拳頭。


    「我會向神道歉,你快去!」


    響起喀喀的腳步聲。


    齋和益荒都赫然轉過頭去。


    有兩個人從銜接祭壇大廳的石階下來了。


    拿著火把的是度會潮彌,另一個是禎壬。


    走到篝火前的兩人,注視著動也不動地祈禱著的玉依公主。


    「她要這樣祈禱到什麽時候?」


    齋冷冷地回答老人說:


    「這件事與你們無關吧?你最好不要打擾公主祈禱,趕快離開,度會禎壬。」


    傲慢的語氣惹惱了潮彌,他伸手去抓女孩的衣服前襟。


    但是,伸出去的手被從一旁竄出來的手抓住,反扭過去。


    一陣劇痛讓潮彌發出慘叫聲,手上的火把掉到地上。


    「放、放開我……!」


    益荒冷冷地對急出一身汗的潮彌說: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齋小姐。」


    潮彌痛得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如果再用力扭一點,被抓住的手恐怕就會骨頭碎裂了。


    「益荒,算了。」


    益荒聽從齋的指示,默默放開了潮彌。


    潮彌按著右手,差點不能呼吸。


    一直在旁邊靜觀的老人禎壬麵不改色地淡淡下令:


    「潮彌,你回去祭壇大廳。」


    「度會大人!?可是……」


    禎壬指著石階,又對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潮彌說:


    「回去,我有話跟這女孩說。」


    齋豎起了眉毛,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反抗的意思。


    潮彌猶豫了一下,感覺到益荒無言的威嚇,才垂頭喪氣地離開,火把的火焰逐漸消失,最後完全看不見了。


    禎壬確定他已經離開後,轉向了齋,站在齋


    身旁的益荒毫不掩飾自己對禎壬的敵意。


    「玉依公主要這樣祈禱到什麽時候?」


    這是他第二次問了,齋沒有回答,老人又接著說:


    「你這個當不了物忌又全身罪虐的私生子,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女孩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禎壬冷漠地低頭看著她。


    「我們的玉依公主已經聽不到神的聲音了吧?」


    齋瞪著老人說:


    「不,公主還清清楚楚聽得到我們主人的話。」


    「那麽,」禎壬的眼眸閃過厲光。「這場雨為什麽下個不停?如果你是真的物忌,應該可以代替公主回答,說吧!」


    齋懊惱地咬住下唇,禎壬撇嘴一笑說:


    「怎麽了?什麽也說不出來嗎?我想也是,不要忘了,你根本沒有從事神職的資格,隻是靠玉依公主的關係,留在這座神宮當物忌。」


    益荒瞪著禎壬,但他絲毫不為所動,還是滔滔不絕地說:


    「其他人或許沒有發現,但是我知道,玉依公主已經聽不到神的聲音了。再繼續那樣祈禱,神也收不到!」


    齋搖著頭說:


    「不、不!沒那種事!我很清楚,公主聽得到神的聲音,現在也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神的聲音。」


    「不要說謊了,你不過是個罪人,還敢說這種話!」


    益荒向前跨出了一步,禎壬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你想對我怎麽樣嗎?益荒,盡管你是神的手下,也不能那麽做,因為度會氏族也是神的手下。保護、服侍玉依公主,讓她存活下來的是度會氏族,而先踐踏這分功勞與心意的人,卻是公主本人!」


    老人的聲音在祭殿大廳回旋繚繞著。


    齋緊抓著衣服,製止了益荒。


    「夠了,益荒,你退下。」


    「可是……」


    女孩搖搖頭說:


    「沒關係……禎壬,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走到益荒前方的女孩,大義凜然地抬頭望著禎壬。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的生命就是罪孽。」


    這就是她出生之前就已背負的原罪。


    「公主正傾聽著神的聲音、我們主人的聲音,她並沒有失去女巫的能力。雨下個不停,是因為掌管地禦柱的神出現了異狀。」


    禎壬嚴肅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這樣?」


    「我對你撒謊有什麽好處?」


    「那是玉依公主請神降臨得到的神諭嗎?」


    「是的……」


    禎壬注視著玉依公主動也不動的背影。


    從剛才就不時響起禎壬的怒吼聲。祭殿大廳十分寬敞,連續不斷的雨聲、波浪聲,再加上禎壬的聲音,層層交疊,難免影響到祈禱。


    但是,公主文風不動。


    難道真如齋所說,她正在傾聽神的聲音,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神的聲音?


    禎壬不相信是如此。


    「五年前……」


    齋和益荒都滿臉驚愕,禎壬交互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那時候,我就該把你逐出這座島了,這樣的話,公主就……!」


    強烈的憎恨襲向了齋。如怒濤般的憎恨情感,狠狠撕碎了齋的心。


    齋的表情扭曲,再也忍受不了地大叫起來。


    「那你當初幹嘛不殺了我?幹嘛不明說,放逐我太便宜我了,要殺了我,才能為我的生命贖罪?」


    女孩的悲痛聲音在祭殿大廳回響著。她正要激動地說下去時,益荒從背後默默地抱住了她。


    「唔……」


    「不要再釋放負麵的言靈了,齋小姐。」


    益荒的手遮住了女孩的臉,老人看不到她現在是什麽表情。


    滿心的憤怒無處發泄,禎壬咂咂舌,轉過身去。


    「要是能殺了你,在你出生時,我就會把你殺了,現在我的想法還是沒變……!」


    他從篝火中抽出一根木柴,照亮腳下,走上了石階。


    益荒擁著齋,直到聽不見腳步聲。


    火焰發出嗶嗶剝剝的爆裂聲。


    還有波浪聲、雨聲。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空氣動了起來。


    益荒把手移開,齋看到靜坐不動的玉依公主站起來了。


    「公主……」


    玉依公主緩緩走向他們,穿過結界,篝火照亮了她的臉。


    差不多二十歲的臉,幾乎沒有血色。晶瑩剔透的美貌,看起來毫無生氣,就像做出來的手工藝品。


    「玉依公主,主人說了什麽?」


    益荒情緒緊繃地問。玉依公主平靜地回答:


    「天照的神諭被扭曲了。」


    齋和益荒都臉色驟變,玉依公主卻還是淡淡地接著說:


    「降臨伊勢的天照大神的神諭,內容被他人更換了。這場雨是違反天意之雨,所謂的『天』,指的並不是『天照』。」


    「那麽,公主,『天』是指什麽?」


    益荒冷靜地催促公主回答。齋抓住他的手,緊張地等著真相揭曉。


    玉依公主麵無表情地接著說:


    「所謂天,指的是我們的神。我們的神的旨意,無法降臨人心。天照的力量被雨遮擋,無法傳達正確的言靈。」


    這時候,響起了地鳴聲。


    祭殿大廳微微震動,波浪的聲音也不一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覺得雨聲好像更響亮了。


    玉依公主的眼皮忽然跳了起來。


    「不可以……把皇女送去伊勢。」


    緩緩轉過身去的玉伊公主,猛地高高舉起了雙手。


    「進了伊勢,我們的神就無法展現神威。企圖粉碎地禦柱的人,將奪走皇女。」


    齋倒抽一口氣,抬頭對益荒說:


    「快,益荒,快去修子那裏!」


    「是……!」


    猶豫著該不該離開齋身邊的益荒,不得不服從命令。


    他正要轉身離開時,玉依公主的言靈傳入耳中。


    「有人的心快被黑暗囚困了。」


    益荒回頭看著公主。齋疑惑地問:


    「心被黑暗……?」


    「這樣下去,心會完全被囚困、被奪取,淪為粉碎地禦柱的力量。」


    齋和益荒都驚愕地倒抽了一口氣。


    「那個人是……?」


    齋不由得抓住了玉依公主的衣服,益荒悄悄地拉開了她的手。


    輕輕地摟住她後,益荒試著從玉依公主口中問出更多言靈。


    「有什麽方法可以讓那個人逃脫黑暗的咒縛?」


    「把他帶來這裏,神在呼喚他。」


    說完這句話,玉依公主就走開了。她慢慢地越過結界,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


    齋注視著她的背影,稚嫩的臉上浮現悲戚的神色。


    益荒看著齋,單腳跪了下來。


    「齋小姐,禎壬說的話……」


    齋打斷益荒的話,搖搖頭說:


    「我不在意了……益荒,關於公主收到的神諭,你怎麽想?」


    女巫傳達的神諭,必須由審神者來判斷真假,但是齋沒有這種能力。


    益荒冷靜地回答:


    「是神說的話沒錯。」


    齋直視著益荒說:


    「那麽,就該遵從神的旨意。還有,把快要被黑暗囚困的人帶來這裏,帶來見公主。」


    「齋小姐,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齋一陣愕然,低下了頭。沒錯,益荒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找找看……不知道找不找得出來……」


    益荒輕點著頭,撥開齋臉上的頭發,悄然站起來。


    「我會將內親王帶來這裏。」


    「不要把她交給伊勢或度會。」


    「是。」


    就這樣,益荒的身影融入了黑暗中。


    齋喘了一口氣。


    看著玉伊公主動也不動的背影,她不禁喃喃自語地說:


    「現在連那樣的神諭,都要花這麽長的時間了……」


    玉依公主還沒有失去她的力量,但是,逐漸減弱也是事實。


    即將失去力量,表示她的生命燈火也快熄滅了。當生命走到盡頭時,她的靈魂就會成為支撐地禦柱的光芒之一。


    齋緊緊握起了拳頭。


    「在完全消失之前……」


    為了攔住玉依公主所說的人,齋正襟危坐,閉上眼睛入夢,使用夢中脫魂法術。


    ※  ※  ※


    越過逢阪山的一行人,終於進入了大津市。


    磯部的人負責抬修子與彰子乘坐的轎子,兩名侍女一身的壺裝束5,再披上蓑衣。其他還有搬運行李的三名隨從、負責戒備的五名武官,以及大中臣春清、磯部守直和安倍晴明。


    就隻有這些人與內親王同行。


    聽說已經有磯部的人先到臨時住所,準備迎接一行人的到來。


    山路由於下雨而變得泥濘,本以為會很難走,沒想到不怎麽費力。


    其實山路會比想象中好走,是因為安倍晴明下了工夫。


    他對人類和馬匹都下了咒語,讓大家的腳不會陷入泥淖裏


    ,並且向山神祈禱旅途平安,請求神明的協助。為了謹慎起見,出發前也去祈求過貴船祭神,可能是因為這樣,山神才會答應協助這一行人。


    眾神應該也希望阻止這場雨,所以,對方既然是天照大禦神召喚的內親王,當然沒有理由不協助。


    在進入逢阪山前,彰子見到了修子。


    聽說修子沒有見過藤壺中宮,彰子小小鬆了一口氣。雖然靠晴明的法術蒙蔽了修子的眼睛,但沒見過更好。


    其他人不是走路就是騎馬,隻有自己與修子同乘一頂轎子,讓彰子覺得很過意不去。但是,守直說希望她也能陪修子聊天,所以她聽話地坐上了轎子。


    到處都是雨聲。


    打在樹木上的雨聲,聽起來比在京城時強勁。


    轎夫們在爬坡時,煞費苦心不讓轎子太過傾斜,彰子邊由衷地感謝他們,邊觀察修子的模樣。


    剛見麵時,修子隻對問候自己的彰子靜靜地點個頭而已。坐上轎子前進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年幼的公主都沒開口說話。


    彰子一直在思考,這種時候該怎麽做才好呢?


    進入大津市後,修子還是沉默不語。


    可能是考慮到舒適性,修子穿的不是正式禮服,而是一般小孩的衣服,下擺隻長到腳踝,露出赤裸發白的腳趾尖。


    「公主,您會冷嗎?」


    彰子輕聲詢問,修子受到驚嚇似的看著她。


    這樣的反應讓彰子有些詫異,但她還是又問了一次。


    「您會冷嗎?我看您的腳都發白了,如果會冷……」


    她講到這裏,修子就搖了搖頭。好一會後,才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我不冷……你呢?」


    彰子微微一笑說:


    「我也不冷,謝謝您的關心。」


    修子眨了一下眼睛,再往外看了一眼。


    兩名壺裝束打扮的侍女緊跟在轎子後麵,一個是風音,另一個是阿曇。


    在見到彰子前,風音就跟修子提過彰子的事。她說這次同行的女孩正好借住在晴明家,因此被皇上點名,加入了赴伊勢的行列。


    也就是說,她是因為修子要去伊勢才被迫同行。修子心想,如果真是這樣,她一定很生氣、很恨自己,所以一直防著她。


    但是,看來她並不生氣。


    修子百思不解地問:「你為什麽不在意呢?」


    「在意什麽?」


    彰子聽不懂修子的意思,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看到她這樣子,修子更疑惑了。


    「伊勢很遠呢!你根本不想去,隻是不得不陪我去,對吧?」


    「這個嘛……」


    「父親說怕我寂寞,所以要你陪我去。可是,我不會寂寞,所以你不必勉強跟我去。」


    彰子眨了眨眼睛,她猜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去,可以回京城。


    她平靜地看著修子,搖搖頭說:


    「不,我要跟公主一起去。」


    修子注視著她好一會後,垂下眼睛說:


    「那就好。」


    之後,兩人又沉默了好久。


    雨繼續下著。幾乎已經聽慣了雨聲,但是一想到正淋著雨的那些人,彰子就覺得不該習以為常。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修子才冒出一句話。


    「你住在晴明家?」


    「是的。」


    彰子點點頭,修子悄悄看了她一眼。


    「會出現妖怪嗎?」


    微微張大眼睛的彰子先是苦笑著搖搖頭,後來想了一下,又點點頭。


    「會,偶爾會出現。」


    「你不怕嗎?」


    彰子緩緩地搖著頭,表示不會。


    「一點都不可怕,來安倍家的妖怪們都很溫馴、很好玩。」


    ——小姐、小姐!


    ——喂、喂,一起玩吧!


    ——喲,今天在替孫子做衣服啊?做得愈來愈好了呢……


    「會調皮搗蛋,但也很親切……」


    ——跟車說一聲,它就會載你去很遠的地方哦!


    ——去市場的話,會提得很重。


    ——怎麽樣,搭車去不錯吧?


    彰子微微眯起眼睛回想。


    牛車妖聽到小妖們那麽說,就驚慌失措地跳起來,嘎噠嘎噠地搖晃車體。


    「還有看起來有點可怕,其實很和善的車妖……」


    看著邊笑邊說的彰子,修子不由得心頭一震。


    因為眺望著遠方的彰子,淚水從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


    「他答應過,總有一天會帶我去貴船……」


    ——明年夏天,我們去看螢火蟲吧……


    壓抑不住情緒的彰子雙手掩麵哭泣著。


    是不是還有那麽一天,可以像那時候一樣,對著彼此微笑呢?


    如果有,會是什麽時候呢?


    彰子的肩膀顫動著,修子輕輕撫摸她的手,低聲說:


    「對不起……」


    彰子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關修子的事。但是,彰子知道現在開口,也隻能發出哭泣聲,所以什麽也沒說。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年幼的公主,一次又一次對流淚的彰子道歉。


    【注釋】


    5 從平安時代到鐮倉時代,中等階級婦女徒步遠行時所穿的衣服由於腰部比較寬、下擺比較窄,所以稱為「壺裝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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