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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嗶嗶剝剝爆響。火花啪地濺開來,落在昌浩膝下。紅色火花轉眼間便消失,隻剩下黑點。


    昌浩察覺自己忘了呼吸,趕緊吸了一口氣。意想不到的告白,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看到昌浩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四處漂移,螢嫣然一笑。


    心想會這麽驚訝,就不要問嘛。


    她知道昌浩遲早會問,暗自決定到時候要盡可能蛋定地回答。帶著感情說這件事,很可能受不了崩潰。一五一十陳述事實,才是最重要的,不需要參雜她個人的感情。’她拿起放在地爐旁的樹枝,折成兩半,丟進火裏。


    紅紅燃燒的火焰,勾起了那天的回憶。


    她思索著措辭,平靜地張開了嘴。


    “該從哪裏說起呢……”


    神袚眾不止一個家族,是好幾個家族結合起來的總稱。大本營是菅原家族,他們居住的地方叫“菅生”,就是身為菅原家族的意思。


    小野氏族體內,流著最濃厚的菅原家族的血液。祖先裏有個男人,以擔任冥府官吏聞名。神袚眾的小野家族,是那個男人的旁係親族。


    神袚眾的靈力,與血脈有很大的關係。靈力的強弱大多決定於血脈。播磨的陰陽師,即便姓氏不同,多少也有點血緣關係。


    播磨陰陽師神袚眾首領的直係,力量特別強大。為了保護這條血脈,他們背後都有如影隨形跟著他們的其他家族。


    這些影子沒有姓氏,因為他們隻是首領家族的影子。這個血脈偶爾會生下白頭發、紅眼睛的孩子,擁有其他家族沒有的特異能力。


    他們會代替首領家族,承受他人施行的詛咒或法術,使那些攻擊失效。白色頭發與紅色眼睛,就像是那種力量的代價。


    神袚眾首領的直係親屬,因為身份地位的關係,經常要承受詛咒或法術反彈回來的力量。成為的替身,讓所有攻擊失效的他們,久而久之就被稱為“現影”了。


    影子原本是摸不到的東西。可是他們摸得到,存在於這世上。他們是隨時跟在直係血脈背後的現實影子,就像隻屬於首領家族的式。


    在首領家的小孩即將誕生的幾年前,這個家族會像顯現征兆般,預先生下白頭發、紅眼睛的孩子。通常是男生,很少會有女生。不管男生或女生,同樣都有特異能力。負起守護責任的影子誕生後,首領家的孩子就會誕生。


    夕霧是在螢誕生前四年出生的。


    “他大我四歲……啊,他快十九歲了。”


    螢遙望著遠方某處。


    再過半個月,就是新的一年了。夕霧十九歲,螢就是十五歲。然而,螢先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年紀,而是夕霧的年紀。


    她的語氣十分淡然,眼神卻全然相反,流露傷心難過的情感。昌浩察覺她那樣的眼神,整顆心都緊緊糾結起來。


    螢閉上眼睛,折斷樹枝。啪唧聲響,就像想讓自己對什麽死了心。


    “十三年前……聽說京城的安倍家生下男孩,菅生的長老們都大失所望,沮喪地說怎麽有是男生。”


    她看看昌浩,哭笑起來。昌浩指著自己,表情複雜地嘀咕著:“怪我也沒用吧。”


    “結果年底就生下了我。因為是女生,大家都非常開心。年紀剛剛好,終於可以實現三代以來的願望了,聽說引發大騷動呢。”


    昌浩沒問她聽誰說的。想都知道,應該是聽大她四歲的現影說的。


    但是神袚眾十分謹慎。要先確認對方孩子的強弱。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平安長大成人。


    男孩的死亡率比女孩高。安倍家的孩子代代都很健康,但是益材的孫子吉昌,在舉辦元服儀式前,有一次差點病死。


    去年夏天,安倍家的三男舉辦了元服儀式,小野家的女兒也平安長大了。


    神袚眾的長老們,確定沒有該擔心的事,就準備迎接天狐之血了。昌浩他們是從晴明那一代盼到現在的孩子,他們當然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來迎接他。


    小怪半眯著眼睛低聲沉吟,看了一眼身旁的同袍,她也是類似的表情。


    對安倍家來說,這是很蠻橫的要求,甚至可以說是把約定當成把柄的脅迫。然而,站在神袚眾的立場,卻是如此殷切期盼的姻緣。說起來有點一廂情願,不過,站在相反立場,確實會那麽做。更何況,他們並沒有強行擄人,而是一切按規矩來做。


    小怪和勾陣有彼此互看了一眼。


    這件事要怪就怪安倍益材。他什麽都沒說,到這種緊要關頭才拜托冥官傳話,這種做法很卑鄙。為了自己獻出後代子孫,太過分了。


    可是為了娶天狐,益材也是拚了命堅持到底。聽說被逼到了生死邊緣,所以他可能也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那麽,至少也該把這件事告訴清明節,為什麽沒說呢?這是小怪和勾陣產生的另一個疑問。他們很想在益材投胎轉世前,揪住他的衣襟,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螢怕火燒的太旺,邊用火箸撥動樹枝,改變木柴的的位置,邊眨著眼睛說:“我哥哥跟我差五歲,那時十九歲……”


    從小接受成為首領的嚴格訓練,他都應付自如,長老們對他相當期待。


    但是五年後誕生的妹妹螢,卻擁有超越時守的力量。


    螢出生是帶著螢火般的光芒,她的宿命除了嫁給天狐的血脈外,還擁有全族中最強大的力量。從那時候起,長老之間出現不同的聲音,主張下任首領應該由螢繼承,而不是時守。


    神袚眾的首領,男女都可以繼承。必要條件是有統領一組的聰明才智,以及強大的靈力。時守有這些條件。但諷刺的是,螢也有。


    “由於家規,我與哥哥從小分開生活,但每年都能見幾次麵。我很喜歡溫柔又聰明的哥哥,見到他就非常開心。”


    懷念的眯起眼睛的螢,說話的聲音真情洋溢,昌浩聽得出來她真的很喜歡哥哥。


    雖然沒有生活在一起,但是鄉裏人和夕霧,都會告訴他時守的事。說失守多麽優秀,多麽努力不懈。


    螢從來沒想過要接任首領。她認為自己的任務,就是生下天狐血脈的孩子。這之外的任務對她來說都太過沉重,而且有時守在,她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去想那種愚蠢的事。


    螢盯著昌浩,平靜的說:“他……有點像昌親大人。”


    “咦……”


    “真的有一點點,不過,容貌完全不一樣……”


    像的是身段柔軟、說話沉穩、深思熟慮。


    螢打從心底傾慕唯一的哥哥。她真的很喜歡哥哥,而時守也很疼愛妹妹。


    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與時守的心有了距離。


    螢垂下視線。


    搖晃的火焰,發出嗶嗶剝剝的爆裂聲,完全燃燒的木柴潰不成形。


    周圍的雜音越來越大。隨著螢的成長,主張由她繼承首領位置的聲音越來越大。


    螢不管怎麽否決、怎麽拒絕,還是會持續修行,學習種種事物,她的才幹也越來越獲得大家的認可。


    她這麽努力,是希望等哥哥繼位後,可以協助哥哥。首領有時候會被身份地位綁住,不能采取行動,這時候就需要可以自由行動的人。


    她一心想成為哥哥的眼睛、成為哥哥的左右手。


    她的現影夕霧,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的願望,答應過她會全力協助她。


    她也相信夕霧會永遠跟她一起效忠哥哥。


    今年秋末,小野的長老送了一封信到安倍家。信上隻說會派使者前往,到時候請聽使者說明事情的詳細內容。


    安倍家不知道約定的事,必須把益材留下來的證明文件拿給他們看,才能把安倍家的孩子帶回菅生鄉。


    時守承接了這項任務。


    “我想爺爺是借由這件事,向大家宣布哥哥是下任首領。要推我當首領的聲音也能沉寂了下來,可是……”


    從她成年後,時守與夕霧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張。


    對於螢的擔憂,夕霧堅持說那不是她該擔心的事,所以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鬧到失和。


    “我問過冰知,他也不清楚……”


    說道這裏,螢眨了眨眼睛。昌浩和神將們都疑惑的看著她。


    她察覺後,趕緊補充說明。


    “啊,對不起,冰知是我哥哥的現影,跟哥哥相處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所以最清楚哥哥的事。”


    兩人的母親在螢出生時便過世了。聽說母親的身體原本就不好。而父親也在螢剛剛懂事時辭世了。昌浩很想問過世的原因,又不知道該怎麽問,在嘴巴裏支支吾吾地嘟噥著,螢看了出來,便苦笑著說:“我父親的現影,替父親承受反彈的詛咒死了。失去現影後,詛咒直接落在父親身上,父親沒辦法承受就過世了。”


    這是冰知告訴她的。時守的現影冰知,比時守大五歲,清楚記得當時的事。


    “也就是說……”


    螢現在跟自己一樣十四歲,夕霧十八歲、時守十九歲、冰知二十四歲。


    他想起冰知的樣貌。冰知的年紀比昌親小,但說到沉穩度,他也同意兩者差不多。


    “現影與首領的族人,是一對一的搭配。現影是護法神專為某人派遣來的人,無可取代。”


    所以螢的父親失去現影後,越來越虛弱,不久就死了。現影是守護首領生命的影子。


    小怪聽完,捏了一把汗。


    失去現影的人,會越來越虛弱。


    它注視著螢的臉。她映著火焰的肌膚,因為火的顏色,看起來像是白裏透紅,其實毫無血色。——那位螢小姐……身體好像不太好。


    小怪想起車之輔說的話。也許這就是原因吧。


    默默聽著螢說話的勾陣,這時候插話說:“你父親的現影是敗給了怎麽樣的詛咒?”


    螢搖搖頭說:“不知道,他是播磨陰陽師神袚眾的首領,隨時隨地都可能與什麽人結下仇恨,被下詛咒。”


    說的沒錯。安倍晴明等安倍家族的陰陽師們,也經常遭遇那種事。安倍家族的陰陽師沒有現影這樣的人,他們隻能每天念袚詞或神咒來避開那種事。當詛咒以看的見的具體形象呈現時,他們就使出全力反擊。


    不過,在安倍家族中,想安倍晴明這樣不要命,會公然宣戰的陰陽師畢竟不多,所以比較少想神袚眾那樣受到攻擊。


    “冰知對哥哥非常忠誠,連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更不可能知道哥哥和夕霧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螢喘口氣,垂下了頭。


    “哥哥要當使者去安倍家前一天晚上,事情發生了。”


    當時夕霧和螢在秘密村落修行。時守出發前,說要去見螢,跟冰之去了秘密村落。


    哥哥笑著說要去幫螢鑒定未來的夫婿,螢忘不了他當時的表情。


    村裏的老翁與村裏的人,圍繞在未來的首領,吃著簡單的晚餐,一直吃到很晚。


    看到很久不見的時守,螢好開心,很像跟時守多說電話,可是想到他熬得太晚,明天出門會沒精神,就忍了下來。秘密村落裏的人不太能見到時守,但是她隻要回到菅生鄉,就有很多機會跟時守聊天。


    時守是前任首領的長子,現在已經坐穩下任首領的寶座,說不定今後他們可以更自由地見麵。而且隻要她跟安倍家族的人生下孩子,她的任務就完成了,這樣長老們應該就會放心了。


    螢自己 也這麽期待著,夕霧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螢閉上眼睛,搜索當天的記憶。


    那是在村裏的楓葉轉紅之前。


    *******


    吃到很晚的晚餐,大概過了亥時才結束。


    陰陽師不喝酒,因為酒會使反應變得遲鈍。播磨陰陽師神袚眾是使用靈術與武術。攜帶武器的播磨陰陽師,絕對不碰會讓人失去知覺的酒。


    京城的陰陽師未必是這樣,但生在菅生鄉的陰陽師,都會遵守這個法則。


    下任首領來,慶祝晚會也不會鬧得太過火,就是因為沒有酒。


    螢也沒喝過酒。對螢來說,就隻是用來舉行儀式,不是用來喝的。


    現影們也都跟著這麽做。


    沒有過度狂歡的晚餐宴席,圓滿落幕,村裏的人都心滿意足各自回家了。


    螢和夕霧每次來秘密村落,都是住在竹林環繞的客用小屋。因為這間小屋已經被他們占用,所以突然來訪的時守和冰知,被安排到另一端的小草庵。


    螢睡在兩件木地板房間的其中一間,察覺有動靜,張開了眼睛。


    她睡的這間靠近庭院,睡在有地爐那間的夕霧似乎醒來了。她覺得隔著木門的那間房間,有人在做什麽。


    螢爬起來,把小外褂披在單衣上,對自己施加暗視術,再悄悄拉開木門。


    白色頭發漂浮在黑暗中,螢看到夕霧正在穿草鞋的背影。


    “夕霧?”


    聽見叫聲,夕霧轉頭往後看,臉上露出“糟糕”的表情。


    螢疑惑的歪著頭,走到夕霧旁邊。


    “你要去哪?”


    “沒去哪”


    吞吞吐吐的夕霧,臉色不太好看,螢抓住他的手,又問了一次:“你要去哪?”


    夕霧還是不回答,緘默不語,試圖掙脫她的手。


    “夕霧。”


    螢注視著他的紅色眼睛。


    他們為了通風,開著格子門。今晚沒有月光,但是螢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清楚看見了夕霧的表情。


    這樣僵持了一會,夕霧不得不認輸,歎口氣說:“失守大人有事跟我談。”


    “有事?什麽事?”


    夕霧實在沒辦法回答她。


    “你要跟哥哥談什麽?告訴我夕霧。”


    “詳細內容我也不清楚,他隻說有事跟我談,叫我半夜去一趟。”


    螢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太好。夕霧總是對時守抱持著戒心,不管螢怎麽告訴他沒那種必要,他都隻是點頭,什麽也不說。


    夕霧是螢的現影,跟螢相處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他的人生屬於螢。


    這些螢都知道。


    他有多保護螢,神袚眾的人都知道。


    為了實現神袚眾與安倍益材之間的約定,螢被當成了道具。神袚眾的人也都知道,夕霧對這件事非常不滿。


    螢從懂事以來就被教導,與安倍家族生下孩子是自己的任務,所以她覺得理所當然,欣然接受這樣的安排。


    這是陰陽師之間的約定。安倍益材為了迎娶天狐,答應將來會把天狐之血分給神袚眾。神袚眾一直在等待約定實現的日子。


    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可以完成這件事,所以她非做不可。


    螢一直這麽認為。


    香梨的人,除了夕霧外,也沒有人反對這件事情。


    “夕霧,你是不是想去阻止我哥哥?”


    夕霧沒有回答螢。


    明天時守就要去京城。若事情談成了,他就會把安倍家的孩子帶回來。


    神袚眾是希望他們締結正式的婚姻關係,但做不到也沒關係就,隻要生下孩子,交給神袚眾撫養就行了。


    離簽下約定的時間已經很久了,硬逼對方履行似乎有些蠻橫。


    長老們原意盡可能做讓步。


    “讓螢與安倍家的人生下孩子。”


    “這是我出生前就


    已經決定的事吧?”


    螢大感驚訝,怎麽現在還在說這種話。


    “我生下孩子,就可以完成長年來的約定,對哥哥也有幫助,這麽做有什麽不對?”


    夕霧搖搖頭,回應她的話。然後,輕輕撥開她的手。


    “你不了解也沒關係。”


    他叫螢先睡,徑自走出了屋外,白色頭發漂浮在黑夜中。


    最後螢仿佛看到他紅色眼睛深處,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她想追上去,腳卻怎麽也不聽使喚。這時候她才驚覺,叫她“先睡”那句話,是輕度的咒


    語。


    為什麽夕霧必須這麽做來絆住她呢?


    螢怎麽也放心不下,走出屋外。


    這是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晚。覆蓋天空的雲層凝重低垂,風夾帶著濕氣,彷如粘附


    在皮膚上。


    天亮前很可能會下雨。


    她邊這麽想,邊走向夕霧可能前往的哥哥的草庵。


    村裏的人都睡了,秘密村落一片寂靜,被風吹動的竹葉摩擦聲,聽起來格外響亮。


    螢敲打已經熄燈的草庵門,來應門的是冰知。


    看到螢突然跑來,冰知大吃一驚。


    “螢小姐,怎麽了?”


    與螢相差十歲的現影男人,用監護人般的眼神,無言地責備她三更半夜還出來。


    “我哥哥呢?”


    “時守大人已經睡了……”


    “真的嗎?你去看他在不在。”


    “螢小姐?”


    “快去。”


    看到螢焦急的樣子,冰知覺得事情不對,聽她的指示,去時守睡覺的地方確認,大驚失色


    地跑回來說:“他不在,這麽晚了,是去哪了……”


    不知道為什麽,螢有種不祥的預感。哥哥把跟他關係不好的夕霧約出來,也沒告訴冰知,


    到底想做什麽?


    “冰知,哥哥可能跟夕霧在一起,幫我找到他們。”


    聽螢這麽說,冰知也臉色發白。時守和夕霧之間有嫌隙,是眾所周知的事。


    螢和冰知分頭去找他們,搜遍了整個村子。被黑夜包圍的存在萬籟俱寂,到處都沒有時守


    與夕霧的蹤跡。


    不在村落裏。


    “在結界外?”


    她想到某個地方,轉身奔向來這村落是會經過的河川,與河川前的竹林。


    風勢漸強,颼颼吹著竹林。竹子柔韌地彎下腰來抵抗風力,相互撞擊。螢在這樣的竹林裏


    奔馳。


    腦中浮現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心髒在胸口狂跳。


    為什麽那時候放開了夕霧的手呢?不管他說什麽,都該跟著他走。呆在他身旁,就不會這


    麽不安了。


    穿越竹林後,眼前事平靜的河岸,隻聽見潺潺流水聲和風聲。


    猜錯了嗎?


    螢這麽想時,熟悉的靈氣波動震蕩空氣,傳到了這裏。


    她轉過身看。是來自河川上遊。她想起河岸有間水車小屋。


    那間小屋離秘密村落有點遠,村落裏的女人們,每七天會去一次,在那裏磨粉。水車的聲


    音很吵,蓋在離村落稍遠的地方,才不會吵到住家。那個地方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走近後,螢聽見兩人的聲音。語氣粗暴,像是起了爭執。


    在吵什麽呢?


    使用許多齒輪構成的水車,不停嘎吱嘎吱響著。夕霧和時守就站在那間水車小屋的旁邊。


    兩個人都殺氣騰騰。螢再定睛細看,發現時守身上有些傷痕。


    “夕霧,你對我哥哥做了什麽?”


    螢驚慌大叫,夕霧把頭轉向她,就在看見她的臉時,時守的靈力爆了開來。


    被卷入爆炸旋風的螢,毫無招架之力,被遠遠拋了出去。


    好熱。


    又燙又熱,手腳卻異常冰冷。


    螢朦朧地張開眼睛。


    她看到舞動的紅色火焰,是水車小屋燒起來了。為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夕霧和哥哥在哪裏?


    必須找到他們。


    她這麽想,但身體虛弱無力。


    響起哐啷聲,紅色火焰反射到亮晃晃的刀尖,整把刀被染成了鮮紅色。


    那把刀柄雕刻著竹籠眼圖騰的小刀,是被派任現影時,長老賜予的。


    為什麽會染成紅色呢?


    她覺得呼吸困難,稍微咳一下,體內就劇烈疼痛。沒多久,背部開始像跳動的脈搏般,陣


    陣刺痛。


    這時候,她赫然屏住氣息,發覺哪裏不對勁。


    胸口又沉又熱,某種東西蠢蠢蠕動著,重得像吞了鐵塊。


    不知道什麽用上喉頭,一張嘴,就從嘴裏溢出帶著鐵味的熱熱的東西。一團熱堵塞氣管,


    咻地擴散到全身,霎時整個身體就冷得像冰一樣了。


    “螢”


    熟悉的聲音灌入動彈不得的螢的耳裏。


    “……夕……”


    她想呼喚夕霧,卻隻能發出喘息聲,說不出話來。


    她隻移動眼珠,搜尋夕霧。紅色火焰照亮了四周,現在分明是黑夜,卻像身在夕陽裏。


    對,像夕陽,像黃昏的逢魔時刻,周遭通紅,看不清楚。


    旁邊有人影。一隻大手伸向她,按住了她的脖子。不用看臉,她也知道那是誰的手。


    從小陪在她身旁的現影的手,她不可能搞錯。


    颼颼風聲中,夾雜著某人的叫喊聲。


    她清除聽見,那個聲音大喊“住手”。


    那是哥哥的聲音。他在哪裏呢?在附近的話,快過來啊。


    她用軟弱無力的手指抓扒泥土。


    刹那間,背脊一陣灼熱的劇痛。


    “唔……”


    她反射性的向後仰。


    疼痛從右肩傳到左腰。她隻能發出不成聲的喘息。喉嚨咻咻作響。在胸口蠢蠢蠕動的東西


    ,開始暴動起來。夕霧把手伸向螢背後的傷口,強行撐開被割開的皮膚與肉,按住痛得奮


    力掙紮的螢,把手指伸進傷口裏麵。


    “——唔!”


    劇痛與心靈受到的打擊,讓螢沒辦法做任何思考。


    有人大喊“住手”


    “哥……哥……”


    紅色火焰舞動著。


    夕霧把手從螢的背部拿開,把沾滿血跡的雙手,抵在地麵上,用硬擠出來的聲音說:“螢……你還……!”


    氣若遊絲的螢,把全身力量注入雙手。


    她虛弱地抓住夕霧沾滿她的血的手。


    為什麽?


    夕霧應該可以從嘴型看出她在問為什麽。


    她聽見哥哥的叫聲。沒多久,靈術的波動就像火焰卷起大漩渦爆開般,猛烈襲向了夕霧。


    受到牽連的螢,在地上翻滾,血花四濺。


    最後她隻記得,夕霧與時守之間的爭執,被風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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