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近櫻確實快死了,氣都枯竭了。


    氣會循環,該循環到左近櫻的氣卻停滯了。


    妖車仔滿月的月光中奔馳。


    「車之輔,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車簾,指著前方。漂浮在車輪中央的鬼臉,神采煥發地響應。


    《是!》


    車之輔真的真的很開心,笑得好熱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這麽一天呢……!》


    打開車窗看著外麵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見從鬼眼冒出一粒淚珠,四處飛濺。(寂:車之輔,你好萌萌噠啊!)


    《我要載著主人,在京城的路上盡情奔馳。隻要主人呼喚,我就會依主人的要求轉動車輪往前進……!》


    妖車滔滔不絕地說著,鬼眼淚如泉湧。


    《在下……在下一直等著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點著頭,拍拍激動得不斷抽泣的車之輔的車體。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歸來的心情,深深感動了小怪。


    而那個被如此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著立杆保持平衡,直瞪著白天降臨南庭的木花開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風音說櫻花樹會帶來春天。昌浩原本以為垂死的櫻花樹再也不能喚來春天,連木魂神都離開了,今後隻會枯萎而死。


    沒想到木花開耶姬並沒有放棄那棵樹。


    昌浩請來那位女神,是為了讓唐櫃裏的櫻花變成花飛雪。依昌浩的請求,女神應該在唐櫃降臨。


    木花開耶姬卻違反昌浩的請求,降臨在左近櫻,還正顏厲色地隻想南方。


    想告訴昌浩什麽的女神,看起來很生氣。


    可見前方有什麽惹惱神的東西。


    昌浩搭乘車之輔奔馳,就是為了確認是什麽東西。


    從車窗爬上車棚的小怪,環視周遭,憂慮地皺起了眉頭。


    樹木枯萎了,散布著路兩旁的柊樹無一幸免,葉子都掉了,樹枝悲慘地折斷、更岩重的,還從樹幹中央附近彎曲。


    不隻柊樹,還有梅花樹、繡線菊、椿樹、山茶花樹。隨四季變遷,讓路人賞心悅目的樹木,都變成慘不忍賭的模樣。


    前幾天,小怪和昌浩回來京城時,這些樹木都還充滿生氣,蒼鬱茂密。


    才一個多月就變成這樣,究竟發生什麽事?


    昌浩想起前幾天在賀茂古寺攻擊脩子等人的黑影。難道是同樣的東西,在這附近出現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麽呢?


    「小怪,前麵……」昌浩的聲音緊繃。


    小怪低聲回應:「嗯。」


    前方飄蕩的妖氣,與襲擊古寺的黑影散發出來的妖氣一樣。


    昌浩發現車之輔嚇得縮起了車體,但還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來。


    車停了,昌浩走下來,繞到漂浮著鬼臉的車輪那邊。


    「接下來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這裏等。」


    車之輔跳起來,發出嘎當巨響,抖動著車子。


    《那怎麽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對語氣激動的車之輔搖搖頭,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說:


    「我很高興。「


    《啊……?》


    昌浩以溫柔地手勢撫摸車輪,平靜地說:


    「車之輔在什麽,我全聽懂了,所以很高興。」


    他真的很想聽車之輔說更多、更多的話,說什麽都好。


    長久以來,他都聽不見車之輔的聲音,妖車在說什麽話,他都要透過小怪或者小妖們翻譯才知道,這件事令他非常懊喪。


    第一次聽到車之輔的聲音是在夢殿。夢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棲息的世界。


    在夢裏才能進入夢殿。在夢殿聽見的聲音,很可能隻是夢,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昌浩就這麽認為,所以他有點擔心,回到現世後,還是會跟以前一樣,聽不見妖車的聲音。


    啊,聽見了呢,他聽得懂車之輔的話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聽得見,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所以,你鬧也沒用,車之輔,我統統聽得見了。我要你聽我的話,乖乖在這裏等。」


    昌浩斬釘截鐵地說完,車之輔就撲簌撲簌掉下眼淚。


    《嗚嗚嗚……主人說的話好殘酷……!》


    對式來說,幫得上忙時無上的喜悅,昌浩卻叫他什麽都不要做,等著就好。


    小怪坐著歎口氣,對車體不停抖動的車之輔說:


    「昌浩是擔心你會做出危險的事。」


    車之輔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著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視線高度,半眯起眼睛說: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決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臉,沉默不語。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腳指向前方說:


    「往那邊走吧。」


    車之輔待命的地方,是從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們直直往南走。有滿月的月光照射,光纖相當明亮。但還是沒有白天那麽亮,所以昌浩對自己施加了暗視術。


    昌浩邊走邊輕輕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確認掛在脖子上的東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這兩樣東西,他向來隨身攜帶。


    自從失去原有的靈視力,就必須靠這個勾玉來彌補。沒有這個勾玉,昌浩就看見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覺來辦識妖怪,但難免會先仰賴眼睛,反應就會比較慢,增加危險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驅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經舊了,幾乎沒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換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邊的小怪,忽然停下來,表情嚴肅地說:


    「這是什麽……」


    昌浩也察覺了。穿著草鞋的腳底,不時產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時,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歡那種腳被草鞋吸住的感覺,也學會了製作方法。隻要有稻草,想做幾雙都行。


    在播磨將近三年的生活,除了靈術、武術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識。有很多都是隻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東西。


    小心前進,注意周遭動靜的昌浩,察覺迎麵而來的風含帶妖氣,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小怪……」


    他低聲叫喚的聲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體重心的小怪,默默點著頭,邊一步步確認安全性邊往前走。


    冰冷的感覺不停沿著背脊往上爬,腰間附近卻正好相反,好像有什麽熱熱的東西往下脫。


    一陣風吹過脖子,昌浩覺得頭暈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樹幹,卻又湧現仿佛體溫從那裏流失的恐懼感,慌忙把手縮回來。


    有種被從樹幹吸向樹根的感覺。


    腳底的抽痛,轉為劇痛,強烈撞擊皮膚。


    昌浩踩過還是綠色的落葉,從枯萎的樹叢鑽出來,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碩大櫻花巨樹。


    他不由得屏住了氣息,在他旁邊的小怪也發出了驚歎聲。


    「天哪……」


    這是種在皇宮南庭的左近櫻的母樹。


    在黃昏結束三回合比賽時,負責照顧櫻與橘的近衛府人員告訴昌浩,那棵櫻花樹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種子發芽長出來的。


    他猜不透木花開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麽東西,但聽說櫻花的枝條來自那裏,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


    ,昌浩婷祖父說過。


    樹這種植物,依種類不同,全都各自相連。各自的木魂神緊緊相係,同種類出什麽事,就會相互感染。


    櫻花樹尤其有這樣的傾向。


    左近櫻快死了。


    那麽,隻有南殿的這棵櫻花樹快死了嗎?


    那棵樹不是由種子發芽長出來的,有母樹在某個地方。氣的循環會從母樹傳到子樹,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櫻,而是……


    「昌浩,你看。」


    巨樹的樹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樹枝結滿了花蕾。


    在滿月下,數不清的花蕾,看起來宛如即將從樹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這棵樹快死了。


    昌浩有這樣的直覺,屏住了氣息。


    明明結了這麽多得花蕾,這棵樹卻快死了。因為是結滿花蕾的狀態下枯竭,開始腐朽了。


    為什麽會這樣?


    注視著巨樹的昌浩,發現好幾丈粗的樹幹根部,有抖動的黑影。


    他驚訝地定睛凝視,以為自己看錯了。


    恐怖的感覺在腳下窸窸窣窣滿地爬。同樣的感覺,似乎從櫻花根部沿著腳底往上爬,昌浩下意識地倒退。


    盯著櫻花根部的小怪,豎起全身的毛,發出嘶吼聲。


    「快後退!」


    昌浩像被聲音推了一把,猛然向後退。


    他剛才站的地方,想起啵叩啵叩的聲音,從土裏冒出無數的樹根。


    蜿蜒起伏,前端在半空中亂抓的樹根,爬過地麵,追逐獵物。


    後麵也想起土的飛濺聲,向傍邊的昌浩,聽見尖銳的聲響掠過頭頂。


    他與小怪邊閃躲冒出來的樹根,邊尋找紮刺肌膚的妖氣來源。


    沒多久,小怪把夕陽色的眼睛睜得鬥大。


    「這些樹根……」


    知道小怪要說什麽的昌浩也啞然失言。


    以為是樹根的東西,並不是樹根。仔細看,那些黑影是由看起來像黑色櫻花花瓣的碎片聚集起來的。


    而且每片碎片都是一張臉。(寂:真惡心……)


    碎片般的笑臉緊緊黏在櫻花樹根上。那些臉邊發出不成聲的嘶吼,邊吸食櫻花樹的氣。


    昌浩不寒而栗,由無數張小臉聚集起來的黑影,不停鑽動,是會奪走樹木與生物生氣的變形怪。


    這種東西猖撅橫行,氣不可能循環。氣停滯了,就會枯竭。氣枯竭了,樹就會枯萎。樹枯萎了,該由花帶來的季節也不會來,其後就會異常。


    是從何時開始的?季節是何時變得奇怪了?是從雨下不停的時候嗎?還是從發生幹旱的時候?花是從何時不開了?樹木是從何時枯萎了?


    昌浩沒注意到。就再這些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事。


    樹木哆哆嗦嗦地抖動起來,引發昌浩的錯覺,仿佛看見巨大的櫻花樹痛苦掙紮,發出了垂死的慘叫聲。


    「小怪,這些黑色的東西可以交給你嗎?」


    昌浩問得太突然,小怪瞪大了眼睛。


    「啊?!」


    「被這些東西黏住,櫻花樹會死掉。我要救櫻花樹,所以拜托你對付那些東西。」


    昌浩一說完,就畫出五芒星,在櫻花樹周圍布下了結界。


    小怪隻能從外麵看著圍住櫻花樹與昌浩的結界,肚子背對變形怪蠢蠢欲動的氣息,歎了一口氣。


    「呀,老是把麻煩事統統推給我。」


    越來越像晴明了。(寂:那當然,昌浩是晴明的孫子!)


    在心中嘀咕的小怪,甩個頭,變回了本性。


    就再修長身影顯現的同事,噴出了灼熱的鬥氣。


    變形怪得黑影包圍紅蓮,逐漸縮短距離逼近他。密密麻麻黏在土裏的樹根上的黑影,一個個跳出地麵,如高浪般往上延伸。


    紅蓮眯起眼睛,高高舉起右手。


    從他手中跳出了白色火焰龍。與卷起漩渦的鬥氣同事被放出來的龍,很久沒被解放了,開心得全身顫抖,凶暴發狂。


    結界內的昌浩,在半空中畫起了六芒星,擊掌拍手。


    「嗡阿比拉嗚坎夏拉庫坦!」


    從枯萎的櫻花樹內側,逐漸滲出樹液般的黑色東西,沿著樹幹到地麵,積成一大片黑色水窪爬出人類模樣的東西,四肢像枯樹。


    臉跟浮在碎片上的臉一樣的變形怪,扭動著身體逼向昌浩。


    從櫻花樹出現了多不勝數的大群變形怪。仔細一看,是黏在櫻花樹上的碎片膨脹起來變成的。


    一陣寒顫掠過背脊。


    但昌浩沒有撇開視線。害怕就會被吞噬。心誌動搖就是自取滅忙。


    「嗡奇利庫、修吉利比奇利塔那達薩魯巴、夏托洛那夏亞沙坦巴亞、罕罕罕索瓦卡。」


    結起大威德明王印。


    「南無馬庫桑曼達、吧色拉旦、塔拉塔阿摩嘎、顯達馬卡洛夏達索瓦塔亞溫、塔拉亞瑪塔拉亞瑪溫塔拉塔坎、曼。」(寂:真心不知到有沒有打錯,諒解啊~)


    先結不動明王印,再結七縛印。


    「南無瑪庫桑曼答、吧色拉坦、顯達馬卡洛夏達索瓦塔亞溫、塔拉塔坎漫。」


    變形怪們包圍了昌浩。


    「嗡奇利奇利、嗡奇利奇利。」


    凶猛的嘶吼聲轉為刺耳的腳聲,最後變成淒厲的慘叫聲。


    「南無瑪庫桑曼答吧色拉坦、顯達馬卡洛夏達索瓦塔亞溫、塔拉塔坎漫。」


    變形怪接二連三從櫻花樹的樹根爬出來,把枯木般的手伸向昌浩。硬硬地東西碰到昌浩的臉,他覺得有點刺痛、有點粘稠,同時響起繚繞回蕩的嘻嘻嗤笑聲。


    「南無馬庫沙啦巴塔塔、牙帝亞庫色拉巴波凱別庫、色拉巴塔塔啦答、顯達馬卡洛夏達肯迦基迦基、沙啦巴畢基南、溫塔拉塔坎曼。」


    耳邊響起慘叫般的哄笑聲,剝奪精氣的冰冷觸感襲向全身。


    「嗡奇利溫、伽咯溫。」


    緊閉的眼皮底下,瞬間閃過鮮紅血海般的光景。


    「南無瑪庫桑曼答、顯達馬卡洛夏達亞、索瓦塔亞溫、塔拉塔坎曼」


    拍手聲震響。


    嘻嘻笑個不停的嗤笑聲戈然而止。


    在四周卷起漩渦的恐怖感覺,唰地瓦解崩潰消失。


    昌浩閉著眼睛,結起不動明王的槍印,莊嚴地呐喊:


    「嗡阿賈拉達、顯達沙瓦塔亞、溫……!」


    現場一片靜寂。


    隻數著自己的呼吸的昌浩,聽見有東西噗嘰彈開的聲音,悄然張開眼睛。


    感覺強烈疲憊感頓時湧向全身的昌浩,緩緩移動視線,看到洶湧的波動纏繞著原本已經蒙上死亡陰影的巨樹。


    結滿每根樹枝的花蕾,噗嘰噗嘰彈開綻放。


    沒多久,巨木就在倒抽一口氣的昌浩眼前,被同綻放的無數櫻花淹沒了


    「……!」


    昌浩說不出話來。


    宛如要找回失去的時光般,瞬間綻放的櫻花抖動著,再月光紛紛飄落。


    沒有風,粉紅色的花瓣卻一片又一片脫離樹枝,凋落逝去。


    飄舞的花瓣反射月光,看起來就像灑落的銀白色水滴。


    茫然看著巨木的昌浩,察覺有人站在他背後,卻沒辦法回頭看。


    他被蘇醒的樹木的生命力震撼了。原本停滯的氣的循環,變得波濤洶湧,滑過地麵、隨風擴散,那模樣令人驚心動魄。


    據說花會招來春天。


    被召來的春天氣勢磅礴,昌浩被震得東搖西晃。


    有人從背後撐住了他。


    「……」


    他正要叫紅蓮,就發現白色異形盤蜷在他身旁。


    瞪大眼睛的他,慌忙磚頭看。


    站在那裏的人微微笑著,是他念念在心的人。


    「爺爺……」


    他隻喃喃叫喚一聲,就說不出話來了。


    爺爺的模樣不是老人。是使用離魂術,讓魂魄脫離宿體,以二十幾歲左右、力量最強時的模樣出現。


    昌浩很久沒看到年輕模樣的晴明了。他好懷念祖父那張臉,目不轉睛凝視著。


    看著看著,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離魂術會嚴重消耗靈力。


    「爺……爺爺,你在做什麽!」


    「我想來解決這件事,沒想到……」年輕晴明環視櫻花樹和樹的周遭,眯起眼睛說:「被你搶先了一步。」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來。


    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沉默不語。雖說被他搶先了一步,晴明還是比他先發現了這棵樹的問題。他隻是來這裏看看,正好撞見了這棵櫻花樹,晴明絕對不是這樣。


    安倍晴明畢竟是安倍晴明。


    年輕模樣的晴明,像望著耀眼奪目的東西般,望著盛開的櫻花。


    昌浩凝視晴明的眼神,也像凝視著耀眼奪目的東西。


    在昌浩眼中一直很龐大的祖父,擁有強大的力量,法術精湛、什麽都懂、什麽都知道。


    昌浩向來以他的背影為目標,發誓總有一天要超越他。以前,那個背影看起來很龐大,感覺非常壯碩。


    現在站在他旁邊的晴明,卻比他瘦小了一些。


    他追逐至今的肩膀不知為何,居然跟他並排在一起了。


    著種感覺很奇怪,更令他心痛。


    飄落的花瓣實在太美了。


    仰望櫻花的年輕身影,看起來虛無縹緲,昌浩不禁覺得心痛。


    「爺爺……」


    「嗯?」


    聽見昌浩戰戰兢兢的叫喚聲,晴明轉向了他。看到他一臉無助的樣子,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來。


    晴明把手伸向比自己高的昌浩的額頭,像以前那樣,在昌浩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好痛!」


    「有破綻。」晴明笑著說。


    昌浩按著額頭,露出一張苦瓜臉。


    和藹地眯起眼睛的晴明,有抬頭仰望櫻花。


    「死者的遺恨會使氣枯竭。」


    平靜的話語,讓昌浩豎起耳朵傾聽。晴明淡淡接著說:


    「氣枯竭的櫻花樹大多會枯萎,但有的會結花蕾,還有極少數會綻放不幹淨的花朵。」


    風呼嘯而過,吹落了更多的粉紅色花朵。


    「不幹淨的花,會招來死亡。因為氣不循環,就換成死亡開始循環。」


    昌浩想起黏在巨木上的黑影。


    「讓柊樹枯萎的也是……」


    「柊樹是被不幹淨的櫻花樹吞噬了,這種櫻花樹會使樹木枯萎,招來死亡。」


    又吹起更強勁的風,花瓣在月光中漫天飛舞。


    「這種帶來屍體的櫻花樹,成為屍櫻。」


    晴明望著紛紛飄落的花瓣,眨了眨眼睛。


    「對了,昌浩。」


    「什麽事?」


    晴明轉向昌浩,細眯著眼睛說:


    「是你用法術在紙上多寫了飛雪兩字,把外褂變成了花飛雪吧?」


    昌浩眨眨眼睛,沾沾自喜地笑了。


    這場比賽雖然沒贏,但也沒輸。


    他從中領悟到,自己要超越祖父還早得很,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但也開始覺得說不定可以迎頭趕上。


    這時候,晴明對滿臉得意的昌浩說:


    「換做是我,不會吧外褂留下來,會把外褂也變成花飛雪,你還太嫩啦。」(寂:晴明,有你這樣損自己的孫子的嗎?)


    「……你非這麽說不可嗎……!」


    把昌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毫不留情地摧毀的祖父,斜睨著被擊垮而低頭咒罵的昌浩,暗暗偷笑。


    難道就不能稍微、稍微就好,稱讚我一下、肯定我一下嗎?你這個老狐狸!


    昌浩氣得握緊拳頭、肩膀發抖。小怪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聳聳肩,歎了口氣。


    透過眼角餘光看到小怪那樣的反應,正要吊起眉毛破口大罵的昌浩,耳中響起祥和的聲音。


    「好美啊……」


    他驚訝地轉向祖父。


    蘇醒的櫻花實在太美了,祖父凝視著櫻花的身影,鮮明地烙印在他心中。


    他也跟祖父一樣,凝視著櫻花。


    希望下一個春天,再下一個春天,再下下一個春天,知道永遠永遠,都可以這樣跟祖父一齊欣賞櫻花。


    在月光下,昌浩與清明並肩看著飄落的花瓣,這麽暗自祈禱著。


    他想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 ◇ ◇


    陰陽寮大團結的精彩比賽,已經過了一個月。


    忙著舉辦種植活動的皇宮,隨著垂死的樹木由恢複了活力,也越來越平靜祥和了。


    處處枯萎的柊樹、椿樹、山茶花樹、榎樹,已經枯死的就重新種植新苗,還有就得就念咒文保住。


    氣的枯竭逐漸散去,京城慢慢回到了原狀。


    在這樣的轉變中,安倍晴明還是一樣收到來自貴族們的委托案。


    「嗯嗯。」


    安倍成親免郵難色地沉吟著。


    舉辦那場大賽,是為了展現陰陽寮的實力,以減輕祖父的負擔,現況卻絲毫沒有改變,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皇上的龍體依然欠安,敦康親王最近又感冒躺在床上。


    若是以前,二話不說就召晴明入宮了。但這次敦康親王生病,被召進宮的是陰陽助。


    可見陰陽寮陰陽師的實力,應該是慢慢獲得了認可,但祖父的負擔卻沒有減輕的跡象。


    與成親促膝而坐的吉昌、吉平,臉色沉重,不發一語。


    他們正在想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這時候,昌浩拿著花朵盛開的櫻花樹枝走過去。


    好奇的吉昌叫住了他。


    「昌浩,你那個做什麽?」


    「這個嗎?」


    櫻花樹比其他樹難照顧,隨便掉根樹枝,就可能從那個地方開始枯萎。櫻花樹的木魂神又特別別扭,所以敢亂來的不肖之徒,會遭到可怕的作祟。


    身為陰陽師,不可能不知道木魂神會作祟。


    「木花開耶姬降臨,說要獎勵我上次做的事,給了我一根樹枝。」


    那是種在中務省與陰陽寮前麵的櫻花樹的樹枝,昌浩經過時,那天降臨的女神出現,揮動手上的樹枝,開著美麗花朵的樹枝就自己掉下來了。


    「剛才沒有其他人,我就收下了……」


    春天的櫻花,比其他花更能撩動人心,是很不可思議的存在。


    「櫻花是非常動人心魄的話呢,為什麽呢?對了,我聽說吉野的櫻花也很壯觀,真想去看看。」


    心情愉快地撫摸著樹枝的昌浩剛說完,成親就啪地拍手(寂:→_→然後你們就讓晴明去了,結果惹事了。)


    說:「幹得好,弟弟。」


    「啊?」


    哥哥那句話太唐突了,沒頭沒腦被稱讚的昌浩,疑惑地蹙


    起了眉頭。


    成親轉向父親和伯父說:


    「既然這樣,就把爺爺趕出京城吧。」


    以櫻花勝地聞名的吉野,有成親的嶽父參議為則的山莊。


    可以讓晴明在那裏靜養,直到貴族們不再對他有所期望。(寂:還靜養,都出事了!!)


    成親這麽提議,吉平和吉昌都讚成。


    「櫻花啊……」


    工作結束的鍾聲響起時,他們還在計劃要這麽做。昌浩跟他們打聲招呼,先離開了陰陽寮,去竹三條宮。


    那場三回合的比賽後,事情有了變化。


    出席那場比賽的內親王脩子,要求昌浩每隔幾天就去一趟竹三條宮。(寂:昌浩成了竹三條宮的禦用陰陽師唄~這個38卷才說到。)


    他被賜予的任務是確認樹木有沒有枯萎,提早發覺異狀,在沒造成損害前把事情解決。


    當然,脩子對昌浩的期待不知這樣。


    其他人都沒有察覺的事,她察覺了。


    在皇族與貴族當中,隻有她知道變出櫻花飛雪的人,是昌浩而不是成親。


    小怪知道這件事 後,感歎地說:「真有遠見。」


    天照大禦神的分身靈脩子,跟其他皇族不一樣,眼光非常好。隨著她逐漸成長,眼光也會越來越好。


    萬一發生什麽事,需要後盾時,她會使很大的助力,因為她是當今第一皇女,沒什麽意外的話,這個地位不會動搖。


    昌浩當然沒有想到這些。


    脩子時他從十三歲開始不時有往來的公主,所以隻是一心希望可以幫得上她的忙。


    竹三條宮也有櫻花,但花比皇宮開得晚,不可思議的是,皇宮裏所有樹木的開花期都比較晚。


    這是木花開耶姬賞賜的櫻花樹枝,送給女性會比留在自己這個大男人身邊更好。


    「公主應該會很開心。」


    不可能由昌浩親自獻給她,昌浩雖是陰陽師,但身份太低,隻有發生緊急事故時,才有機會直接見到內親王。


    已經熟識得宮殿衛兵,會直接讓他進去。


    昌浩跟衛兵打聲招呼,就沿著庭院走向了寢殿。


    這樣比正式拜訪,等人帶路快多了,


    而且預見侍女藤花的幾率更高。


    昌浩經常來伺候公主,所以藤花交談的機會也增加了。


    不過他們並不會特別約好時間見麵,頂多是脩子跟昌浩交談或傳達要求時,藤花也在場,或是她跟風音在一起時不期而遇。


    坐在肩上的小怪,甩著尾巴環視周遭。


    「今天沒有看到那個嘮叨的命婦呢。」


    聽它說的那麽開心,昌浩苦笑起來。


    以前服侍定子的命婦,總是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昌浩。


    她原本以為,既然是陰陽師,在陰陽寮應該也是個高官。最近知道昌浩隻是個剛回到京城的陰陽生,她看昌浩的眼光就越來越嚴厲了。


    (寂:人家昌浩可是唯一晴明認定的繼承人,你這個醜婦滾開啦!)


    聽說她還逼問內親王,為什麽不選首席陰陽生或陰陽師等更值得信賴的人,顯然非常在意。


    昌浩想起那時候的事,不禁發起呆來。


    當時向命婦挑明了說:「不,不,首席陰陽生是非常優秀的敏次大人,我跟他差遠了。」命婦吊起眉梢,用更嚴厲的語氣說:「你在胡說什麽,藤原敏次大人是以最小年紀通過考試成為陰陽得業生那位吧?你身為陰陽生,居然連這件事都不知道……」


    被命婦苛責之前,昌浩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覺得很沮喪。


    後來他跟敏次提起這件事,敏次表情負責地駁斥他說:


    「我雖然是陰陽得業生,但今年秋天才剛考上,沒什麽好驕傲的。」


    昌浩心中呐喊:「不,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啊。」


    他待在播磨期間,敏次也朝自己的目標不斷努力,有了成果。


    在超越晴明之前,必須超越的人實在太多了。


    每每想起這條路有多麽漫長,他就頭暈。


    不過,小怪和勾陣都他說,能明白這些道理,就證明他長大了。


    昌浩正在深思這些事時,小怪甩尾巴拍了拍他的背。


    「?」


    小怪動動下巴,用夕陽色的眼眸隻給他看。他循著小怪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滿臉嚴肅的命婦與低著頭的藤花,站在渡殿前的對屋竹簾後麵。


    因為距離不遠,所以聽得見她們的對話。


    「藤花,你沒有足夠的自覺。」


    命婦用嚴厲的語氣對藤花說話,藤花緊緊抿著嘴,不管命婦怎麽說都沒有反駁的意思。


    「你跟那個陰陽師交情好沒關係,我要說的是,該遵守的分際還是要遵守。」


    昌浩屏氣凝神注視著藤花的臉。她閉著眼睛,嘴唇微微顫抖。


    「……」


    差點大叫的昌浩,使盡全副精神壓抑下來。這時介入,會難做人的不是他,而是藤花。


    「你是服侍公主的人,絕對不可以迷上陰陽師,或是你早已將終生托付給他了?」命婦的語氣更加激動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遵守分際,因為你也到適婚年齡了。」(寂:你這個命婦真讓人討厭!!!)


    忽然,藤花抬起頭,鎮定地打斷了命婦的話。


    「命婦大人。」


    「怎麽了?」


    在竹簾後麵的藤花的表情,瞬間看不見了。


    「我不會嫁給任何人,隻要公主願意,我會永遠服侍她。」(寂:別把話說那麽絕,彰子,你要讓我們家昌浩怎麽辦?!)


    藤花說得斬釘截鐵,命婦被她的氣勢震懾,沉默下來。


    望著藤花好一會兒的命婦,歎口氣,把語調放柔和了。


    「是嗎?那就好,隻要你有服侍她的覺悟就行了……」


    命婦對藤花說那麽嚴厲的話,自然有她的道理。


    昌浩可以理解。


    命婦示意她退下,她想命婦行個禮,從竹簾後麵走出來,穿過木門,走到外廊。轉個彎,在命婦看不見的地方停下來,她才滿臉疲憊地歎了口氣。


    甩甩頭,望向庭院,看到昌浩時,她張大了眼睛。


    「……!」


    狼狽不堪的她,臉色發白,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像個畏怯的孩子縮起了肩膀。(寂:看吧,都叫你別把話說那麽絕。)


    昌浩微微一笑,對她點點頭。


    好像在說我都知道,知道你這麽決定的理由,知道你想這麽做的理由。


    我早已下定決心,會守護你的所有一切。(寂:然後被件預言了,總感覺那個人不是晴明就是彰子。)


    從昌浩的眼神感受到這番心意的藤花,用波動起伏的眼眸望著他。


    剛才表情還很無助就快哭出來的她,嘴角泛起了虛無的笑容。


    昌浩看見命婦走到渡殿,握緊了手中的櫻花樹枝。


    命婦發現了昌浩,昌浩對她行禮致意。


    「喲,安倍大人,今天來有什麽事呢?」


    昌浩舉起樹枝,回應在渡殿問他的命婦。


    「我把宮裏開了花的櫻花樹枝帶來給公主。」


    藤花怕命婦不高興,走進了竹簾後麵。


    命婦點點頭說:


    「公主應該會很高興,你交給在那裏待命的藤花吧。」


    獲得許可的昌浩,從階梯走上外廊,隔著竹簾在


    藤花前麵坐下來。


    命婦的視線很刺人。


    昌浩盡可能保持鎮靜,把樹枝遞出去。


    藤花把竹簾稍微往上掀,伸出了細白的手指。


    昌浩小心不要碰到她的手指,把樹枝交給她時,看到粉紅色的花瓣掉落了。


    幸好隻掉了一片,其他都還玩好。


    隔著竹簾,昌浩看到拿著櫻花樹枝的藤花笑了。


    他輕輕握起了雙拳。


    很久以前,他們曾隔著竹簾,把彼此的掌心貼在一起。


    當時,被區區一張竹簾阻隔,再也看不到她的臉,昌浩非常傷心,然而,現在……


    幸好有這張竹簾,阻止了他不該伸出去的手。


    有個誓言刻印在我的心中。


    我發誓要保護你,保護所有你所愛的人。


    而這張竹簾,可以將我與你隔開,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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