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百度貼吧


    錄入:陰陽寮製作組


    話語是言靈。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第一章


    被宣告的話語,稱為預言。


    坐落各處的平房,幾乎都熄燈了。


    現在是即將邁入另一天的時刻。


    某處響起的嬰兒呱呱落地聲,鑽過了夜晚的黑暗。


    小屋的小窗子透著燈光,傳出洪亮的哭泣聲。


    地爐裏點燃的火焰照亮了產房,橙色的朦朧火光,從半開的板窗灑出來。


    離地爐稍遠的木地板房間疊著好幾張草席,上麵鋪著陳舊的布。


    幾個米袋疊放在草席的一端,穿著白色單衣的女人背靠著米袋。白發老婆婆單腳跪在女人旁邊,懷裏抱著一個用全新的布包住的新生兒。


    「你看,清洗幹淨了。」


    老婆婆把剛出生的嬰兒交給了女人。嬰兒才剛泡過在地爐裏燒開的新生兒洗澡水,滿臉通紅地哭泣著。


    嬰兒的父親和祖父坐在女人旁邊,看著終於生下來的孩子,眉開眼笑。


    老婆婆是產婆,被請來幫女人接生。哭泣的嬰兒的父母親,也是她接生的。


    在這個榎之鄉,沒有一個人不是她接生的。然而,她已經決定,這個孩子將是她接生的最後一個嬰兒。


    她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不靈了,腰也彎了許多。


    最後一個接生的是村長的孫子,對老婆婆來說是幸運的機緣。


    這次是嚴重難產,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沒救了。沒想到,經過很長的時間才從母親肚子裏生出來的嬰兒,竟然哭得比老婆婆接生過的任何嬰兒都大聲。


    聽到嬰兒的哭聲,感覺到強韌的生命力,奄奄一息的母親才鬆了一口氣。


    「是個充滿活力的繼承人呢。」


    產婆細眯起眼睛看著嬰兒。


    首領一家人都淚眼婆娑地點著頭。


    統領榎一族的首領,輕輕把手伸向了他的第一個孫子。


    這時候,有人衝進了產房裏。


    「不好了!」


    是村子的年輕人。這個男人家裏有隻懷孕的牛,聽說傍晚左右要分娩了。


    榎之鄉是靠近土佐與阿波國境的深山裏的小村落,村裏所有人都很照顧種田時需要的牛。


    不久前死了一隻老邁的母牛。有小牛出生,可以增加勞動力,減輕種田的辛苦,所以村人都很期待。


    首領還來不及開口問怎麽回事,臉色蒼白的男人就先說了。


    「件……!」


    在場的所有人的臉都僵住了。


    剛剛出生的嬰兒在詭異的氛圍中,哭得更大聲了。


    年輕人的話出人意料之外,首領愕然地說:


    「件……?」


    那是妖怪。


    年輕人臉色蒼白地點點頭,瞥了一眼似乎因為恐懼而哭泣的嬰兒。


    「件說了什麽?」


    首領的語氣不由自主地變僵硬了。


    凡是榎一族的族人,都知道件是怎麽樣的妖怪。


    件一出生落地就會說人話、說未來。


    會宣告被稱為預言的話語。


    表情緊繃的年輕人,看著滿臉慌張的首領一家人和產婆,張開了嘴巴。


    這時,背後有個黑影晃動。


    年輕人嚇得倒抽一口氣,轉身往後看,步履蹣跚地撞上了產房的牆壁。


    那個黑影慢慢地、無聲地進來了。


    牛身人麵、人工製造般的臉、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睛。


    嬰兒哭得更厲害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氣。妖怪的眼睛不是正注視著自己懷裏的孩子嗎?


    男人也注意到了,正要把妻子和孩子擋在背後時,響起了嚴肅的聲音。


    『你會背叛好友。』


    空氣應聲凍結。


    件看一眼嚎哭的嬰兒,說起了未來。


    『然後,你會死於非人之手。』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著嬰兒。


    被宣告了預言的孩子,將來會成為榎的首領。


    在誕生的瞬間,他就背負了隱藏門的使命。


    身為統帥所有族人的首領,必須與所謂的背叛完全無緣。而且,他是要隱藏門、保護門的榎的榊眾,絕不能死於非人之手。


    榎的首領若是死於妖怪等非人之手,就表示門一定會被開啟。


    所有人都啞然失言。宣告預言的妖怪,猙獰地嗤笑起來。


    它的身體慢慢傾斜,在倒地之前就化為一陣煙消失了。


    現場隻留下毫無血色的大人們,以及著火般嚎啕大哭的嬰兒。


    ◇


    ◇


    ◇


    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在沒有光線的黑暗中閉著眼睛。


    卷上來又退去的波浪聲不絕於耳。


    這裏是夢殿的盡頭。


    「……」


    出生於首領家的他,擁有無愧於這個血脈的力量。


    因為神賜給了他背負使命所需的資質,所以他不隻擁有力量,也很聰明。


    為他接生的老婆婆,每次見到他都會摸著他的頭,說他是個伶俐的孩子。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卻十分悲哀。


    聰明的他也注意到了,但沒問緣由,因為覺得不該問。


    總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緣由。明明不清楚詳情,卻茫然地這麽想。


    從懵懂無知時,他就聽說了榎的使命,因此每天致力於修行。


    虛歲七歲時,也就是從神之子成為人之子那一年1,他被祖父叫去。


    祖父對他說,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件宣告了預言。


    「……你……」


    你會背叛你的好友,最後死於非人之手。


    雖沒親眼見過,但祖父形容的件的模樣、聲音,卻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中。


    於是,他決定鍛煉自己的心誌,更全力投入修行。


    為了不要背叛好友、為了不要死於非人之手。


    大約是剛過十歲的時候吧,他想到不要跟任何人成為好友不就行了?


    不要直接跟妖怪接觸,也不會被妖怪殺死。有式神就行了,把危險的事都交給式神去做,這樣,自己就安全了。


    為了顛覆預言,他不計一切,發瘋似的培養能力、磨練自己,終於擁有了不輸給村裏任何人的實力。


    最後,他以「要完成榎的使命」為由,離開了村子。村裏的人都是從他出生以來就陪在他身邊,其中也有同年紀的人,要避免與他們親近,會很寂寞也很痛苦,但他更不想背叛形同親人的他們,所以隻能離開。


    從出生到現在,他沒有一個可以稱為朋友的人。


    他覺得這樣就行了。


    所以,對那個嘴巴上說是好友的人,他其實從來沒有敞開過心房。


    他想對方應該沒有察覺。因為那個男人對其他人都沒興趣,也覺得他很煩人、很討厭,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他。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纏著那個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有任何顧慮。


    凡是「如果有朋友,我想這麽做」的事,他都對那個人做了。


    不管那個人擺什麽臉色、對他說了什麽,他都不在乎。被討厭也無所謂。


    因為那個人絕對不會在意他,所以他可以這麽做。


    在死亡之前他從來不知道,最難如自己所願的,就是自己的心靈深處所想。


    為了不輸給預言,他拚命抵抗,結果還是被預言吞噬了。


    件的預言一定會靈驗。


    死後他才領悟到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他稍微


    掀開從頭披下來的衣服,望向黑色波浪的遠方。


    就在這時候。


    「——你在做什麽?」


    紮刺背部的聲音,嚴肅中帶著將風勢劈開的酷烈,榎岦齋嚇得跳起來。


    「啊哇哇哇哇哇!」


    他驚慌地轉過身來,看到穿著黑衣的冥官傲然佇立在那裏。


    「我命令你去做什麽了?說啊。」


    岦齋的視線不由得飄忽起來。


    「唔……呃……要找到柊子臨死前藏在夢殿裏的蝴蝶,保護起來。」


    冥官揚起了一邊嘴角。


    「喔,你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


    「那麽,你現在人在哪裏?在做什麽?」


    「——」


    岦齋顫抖著繃起臉來,閉上了嘴巴。


    外表年輕、五官端正的冥府官吏,冷冷地笑著。


    「對不起,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沒意義的追憶嗎?」


    居然被說成了沒意義。


    「是的……」


    「然後沒意義地後悔嗎?」


    哇,連後悔都被一口咬定是沒意義。


    「……您說的是。」


    冥官說得沒錯,但字字句句都紮在岦齋的心上,紮得好痛。


    冥官傲然俯視把手按在胸口忍受疼痛的岦齋。


    岦齋的心情就像吞下了黃連,苦不堪言。不用看也想得到,冥府官吏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那之後將近六十年了,為了贖罪,岦齋在冥官手下工作,看盡了許多事。


    偷看人界的狀況不會被譴責,但禁止幹涉。很多事情發生時,岦齋都心驚膽戰地看著晴明。


    以前,他不想與任何人成為好友。


    而那家夥絕對不會跟他成為好友,所以沒問題。


    可以放心地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被討厭也無所謂。知道對方不可能喜歡自己反而覺得輕鬆。


    岦齋沒有察覺,自己動不動就在內心不斷重複這些話。


    會這樣再三提醒自己,就是因為他們早已成了無可取代的朋友。


    柊的後裔柊子,或許也跟岦齋一樣。


    她不交值得珍惜的朋友,打算一個人活著,一個人死去,讓使命、 責任和所有一切都到她這裏為止。


    然而,如同岦齋遇上了晴明和若菜那般,柊子也遇上了文重。


    「——汙穢將至。」


    聽見冥官的話,岦齋驚訝地抬起頭。


    黑暗的前方,冒出侵肌透骨的寒氣,慢慢地擴散開來。


    「我走了。」


    岦齋轉過身,從岸邊拔腿奔馳,濺起了水花。


    側耳傾聽,感覺有重重拍翅般的聲音,震蕩著空氣。


    「糟了,要趕快找到才行……」


    柊子的魂蟲在這個夢殿裏。


    岦齋看著柊眾的最後一個人走向了死亡。


    椿、榎、楸都滅絕了。在人間的生命已經結束的岦齋,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身為榊眾之一,他無法不看著他們。


    他都會向冥官報備。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他,這種時候,冥官絕不會交代他去做其他事。


    柊子死的時候是冬天。


    被侍女們包圍的她,無力地閉上眼睛躺著。


    她的呼吸穩定,雖然沒有血色,但表情平靜。侍女們都在竊竊私語,說她今天的狀況好像還不過。


    不料急劇惡化了。柊子突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氣。


    驚慌失措的侍女們似乎看不見,但岦齋全看見了。


    不知從哪跑進來的黑蟲,從柊子微張的嘴唇飛進了體內。


    柊子激烈地扭動身體,咳得非常嚴重,幾乎沒有時間呼吸,所以恐怕連侍女們叫喚她的聲音都沒聽見。


    沒多久,她吐了大量的血。侍女們尖叫連連,大喊著快找藥師來。


    柊子吐了好幾次血。血量多到令人懷疑她的體內是不是全空了,墊褥和外褂也瞬間染成了紅色。


    柊子猛然向後仰,咳得更重更沉了。然後,跟著血一起吐出了白色蝴蝶。


    看到從自己體內跑出來的魂蟲,柊子似乎領悟到什麽,把顫抖的手指伸向半空中,畫下了什麽。


    侍女們看不見魂蟲,應該也不知道夫人在做什麽。


    白色蝴蝶拍振淌著血的翅膀,輕輕飛起來,在柊子身邊繞來繞去,最後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色翅膀緩緩開合的蝴蝶,俯視著柊子的臉龐。


    那對白色翅膀,隱約浮現某個圖騰。


    岦齋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柊子的手指畫過的地方,出現了柊葉形狀的黑洞。


    從那裏飄出來的風,正是夢殿的風。


    同時,沉沉的拍翅聲逐漸增強,越來越靠近。


    柊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著什麽,白色蝴蝶就被連接夢殿的那個洞,咻地吸進去了。


    柊子呼地喘口氣的同時,洞也關閉了。


    突然,她的臉扭曲起來。黑蟲撬開她沾著血的嘴唇,爬出來了。柊子強撐著用沾滿鮮血的手抓住黑蟲,一把捏碎。


    就在這一瞬間,數不清的黑蟲不知道從哪入侵,圍向了柊子。


    侍女們看不見的黑蟲,沒有咬碎她的身體,而是從沾著血的嘴唇侵入了她的體內。


    蟲在體內大鬧,柊子痛苦掙紮,身體扭來扭曲,滿地翻滾。勉強發出來的微弱氣息,被沉沉的翅膀聲掩蓋了。


    最後。


    柊子在侍女們麵前,掙紮再掙紮,痛苦地死去了。


    當時,岦齋被冥官罵得狗血淋頭,責怪他為什麽看著柊子死去,卻沒把魂蟲抓回來。


    柊眾的後裔臨終時做的事,一定有某種意義。


    白色蝴蝶是魂蟲,是柊子的魂的一部分。被放入夢殿的魂蟲,除非有什麽意外,否則絕不會落入他人之手。她會這麽做,表示魂蟲裏麵有什麽。


    被冥官指責,岦齋才想到這個可能性。


    那之後,他一直在尋找魂蟲,但魂蟲不知道躲哪去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魂蟲究竟還在不在夢殿呢?會不會飛到夢殿之外的地方了?


    這裏是夢殿。夢是現實,現實是夢。想象會成為力量,想象會塑造出形體。


    一般人或許做不到,但柊眾有可能把什麽注入魂蟲,或是把自己心的一部分托付給魂蟲。


    會這麽想,是因為岦齋也有這樣的技術。


    唯一知道門在哪裏的女人,在臨死前放走了魂蟲。


    雖然被黑蟲逼迫吐出了魂蟲,但她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沒有讓魂蟲落入任何人手中。


    岦齋可以理解。


    她是為了保護門。直到最後,她都沒有放棄榊眾的使命、責任。


    「魂蟲在哪裏?」


    在黑暗中奔馳的岦齋,耳朵掠過沉沉的拍翅聲。


    他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環視周遭。


    到處都是矮塔般的岩石。不覺中,水聲消失了,放眼望去都是幹燥的沙子。


    不知從哪吹來與夢殿不一樣的風,鑽入體內,讓他冷得快凍僵了。


    夢殿的盡頭,是與黃泉之間的狹縫。


    定睛凝視的岦齋,看到散布各處的岩石之中,有一個上麵趴著白色片狀物般的東西。


    「是那個……?!」


    正要向前跑時,有笨重的聲音敲響了岦齋的耳朵。


    他飛也似的向後退,那是無意識的動作,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像是蟲的黑色東西,嘩地飛過來,淹沒了岦齋剛才所在的地方。


    「黑蟲……」


    安倍昌浩似乎把人界的黑蟲看成了馬蜂。其實,黑蟲並沒有固定形狀。


    隻是非常小的蟲聚集在一起,做出類似那樣的形狀。


    夢殿的黑蟲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橢圓形,身上有四片翅膀。這應該就是黑蟲真正的模樣。


    介入魂蟲與岦齋之間的黑蟲,像黑色旋渦般蠕動著拍打翅膀。聲音層層交疊,嗡嗡嗡地歪斜龜裂。


    「不會輕易放我過去嗎……」


    低嚷的岦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起來,冷靜地吸口氣。


    水滴淌落的聲音,在沒有水的盡頭微微地回響。


    呸鏘……


    ◇


    ◇


    ◇


    聽見一疊紙掉落的聲音,十二神將勾陣反射性地抬起了頭。


    「……」


    身體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趴在她盤坐的大腿上的白色怪物的頭就滑下去了。


    是什麽時候睡著了呢?


    勾陣把小怪的頭擺回大腿上,輕聲歎息。


    身體算是複元了,但一放鬆,就會昏睡。


    幸好是在主人的結界內,即便意識不清也不會出事。如果是在那個屍櫻世界,勾陣和小怪恐怕沒命了。


    橙色火焰在視野角落搖曳。


    仔細一看,是偷偷爬起來把衣服披在肩上的安倍晴明,在燈台的火光下攤開了有折痕的紙張。


    剛才的聲音是晴明不小心掉落書籍的聲音。


    勾陣皺起了眉頭。


    「晴明,躺下來。」


    依靠著憑幾的晴明,把視線從紙張拉開,看著勾陣。


    「一開口就說這種話,勾陣,你越來越像宵藍了。」


    「別拿我跟他比,就算是玩笑,也太惡質了。」


    語氣很認真,但她也不想說這種話。


    晴明眨一下眼睛說:


    「你竟然這樣說自己的同袍。」


    「我怎麽可能像他呢。」


    「不用這樣強烈地抗議吧?」


    晴明受不了似的歪著頭,勾陣撥起劉海對他說:


    「不要轉移話題,快回墊褥躺著。」


    主人不知何時爬起來了,勾陣卻完全沒有察覺。若不是晴明掉了書,即使他走出房間,勾陣一定也還在睡覺。


    勾陣抓住躺在她大腿上動也不動的小怪的耳朵,蹙起了眉頭。


    說起來,都要怪這小子。錯就錯在自己動了同情心,想說起碼分給它一點體溫。神氣完全枯竭的十二神將的最強鬥將,在沒有意識時更不客氣、更不留情。害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倦怠感襲向全身,連思考都變得很費力,所以思緒經常中斷。


    老是在昏昏沉沉中失去意識,過了一會又猛然張開眼睛。


    這幾天都是這樣的重複。


    而且,昏睡的時間有越來越長的趨勢。又長又深沉,所以才糟糕。


    幸好是完全壓抑神氣的小怪模樣,才沒有把她的神氣吸得精光。


    「——」


    勾陣無言地盯著小怪,晴明警告她說:


    「喂,不要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著紅蓮,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麽,你這樣子叫遷怒。」


    被老人這麽一說,勾陣半眯起了眼睛,但沒有反駁或埋怨。


    她自己也知道老人說得沒錯。


    她深深歎口氣,甩了甩頭。


    「晴明,你在做什麽?」


    老人稍微舉起手上的紙張,回神將說:


    「我把信又重看了一次。」


    那是白天送來的兩封信,寄信人分別是陰陽頭和內親王脩子。


    遣詞用字各自不同,但是,要轉達給晴明的意圖是相同的。


    都是希望晴明可以救活快病死的皇上,以維持國家的安寧。


    陰陽頭在信上指示,要把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陰陽寮寮官當成替身。


    脩子在信上悲痛地泣訴,如果連父親都走了該怎麽辦。


    晴明對照兩封信上各自陳述的文章,眉間蒙上了陰霾。


    殿上人的判斷,向來冷靜、透徹且正確。


    為了大義,必須犧牲某些東西。皇上的存在很重要,年輕寮官獲救的可能性卻一天比一天小。既然沒救了,就該多少為國家盡點力,這才是為朝廷工作的官吏應有的表現。


    脩子傳達的心情也令人心痛。聰明、成熟的公主,終究還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繼最愛的母親之後,再失去父親這個心靈依靠,是她最恐懼的事情。


    但是,這兩封信的內容,都有引人疑竇的地方。


    目送昌浩去播磨國和阿波國,是在天亮前。


    與十二神將六合、太陰一起出發的昌浩,先繞到菅生鄉,順利見到了九流族的比古。將近傍晚時,收到太陰送來的風,說比古和多由良遍體鱗傷,狀況非常不樂觀,但現在已經複元到沒有生命危險的程度了。


    加入了比古的昌浩一行人,在傍晚到達四國。直到進入阿波國時,都有向晴明報告,但入夜後就杳無音信了。


    再擔心也無濟於事,所以晴明天黑就上床了,但怎樣都睡不著。


    他數著時間等待睡意到來,卻怎麽樣都沒有睡意。那也就算了,頭腦還很清醒,覺得周遭一帶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大聲。


    閉上眼睛大概快一個時辰的時候吧,眼底忽然浮現兩封信的內容。


    這兩封信都有引人疑竇的地方。文章寫得有條有理,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字裏行間洋溢著寫信人的思緒。晴明覺得哪裏不對,並不是文章有問題,而是充塞信中的情緒。


    夜幕低垂後已經過了很久,眼睛逐漸習慣沒有光線的室內,可以大約看出東西的輪廓了。


    確定靠牆而坐的勾陣沒有任何動靜,還發出了規律的鼾聲,晴明便悄悄點亮燈台,攤開兩封信,一看再看。


    看著看著,手肘撞到堆疊的書,掉了一本。


    就是這個聲音吵醒了勾陣。


    勾陣邊聽晴明說話,邊交互看著他手上的信和燈台,歎口氣說:


    「那麽,你發現哪裏不對了嗎?」


    晴明沉下臉,把兩封信放到桌上。


    橙色火焰嫋嫋搖曳,晴明的影子也隨之起舞。注意力被那光景吸引的勾陣的耳裏,鑽入了老人低沉的聲音。


    「我在意的是……為什麽會想到要使用替身。」


    勾陣明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晴明看著陰陽頭寫來的信,深思地說:


    「以前我的確救過某間佛寺垂死的上人,但我懷疑的是,為什麽有人會正好想起這件事,又為什麽沒有任何人反對用陰陽寮的寮官來當替身的決議。」


    據陰陽頭的來信說,與政治關係密切的殿上人都參加了今天的朝議,一個也不缺,全場一致通過了這個決定。


    勾陣不解地歪著頭說:


    「既然攸關皇上性命,對貴族們來說這不是極為正確的選擇嗎?」


    位居政治中樞的人都知道,皇上是國家安定的鎖鑰,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判斷。


    然而,勾陣一說完,老人的表情就更為嚴峻了。


    「信上說一個也不缺,那麽,身為參議的行成大人應該也在場。」


    「那……」


    原本想說「那又怎麽樣」的勾陣,忽地張大了眼睛。


    藤原行成與敏次是親戚,在敏次懵懂無知時便認識他了。建議敏次進陰陽寮的人,就是行成。


    在朝廷上,就屬行成最相信他的才能,對他特別關照,期待他的成長。


    敏次吐血,心髒一時停止跳動,雖然做了緊急措施,但這樣下去,遲早會撒手塵寰。


    行成也收到了這個通知。聽說是


    身為陰陽博士也是他好朋友的成親,派了使者去通知他。


    最近都臥病在床的行成,今天早上想必也強撐著進宮了。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行成大人怎麽會讚成把敏次大人當成替身。」


    沒有任何人反對決議。那麽,表示行成也同意了。


    他也讚成為皇上獻出敏次的生命嗎?是為了大義,下了無情的決斷嗎?


    然而,那麽做不像是晴明所認識的行成的為人。


    「行成大人很聰明,即使不能完全推翻,也會暫緩決議,甚至可能會派人來問我有沒有其他辦法。」


    或是殿上人都認為皇上性命危急,必須爭取時間,所以他連那樣的事都無法思考了?


    脩子信上的內容,也在晴明心中烙下了陰影。


    文中痛切的、一心一意地祈求父親的病愈,懇求晴明救救父親。從她淩亂的筆跡可以看出,若不能如願,心靈將會被壓垮的恐懼與不安。


    太過激烈地情感波濤,反而讓晴明覺得哪裏不對。


    太唐突了。


    回京後,因為沒辦法自由行動,所以晴明會到處放式探查情況。


    除了式的所見所聞外,也會從經常來玩的小妖們說的種種傳聞、京城的狀況,盡可能掌握哪裏是怎麽樣的狀況、發生了什麽事等等。


    不久前昌浩才查出充斥寢宮裏的強烈陰氣就是皇上的病因。


    有結界包圍、必須保持清淨的清涼殿,充斥著由樹木枯萎所引發的汙穢轉化而成的陰氣。


    連皇上的寢居都這樣了,可見黑蟲到處出沒的京城應該更汙穢。


    京城的居民在不覺中習慣了隨著時間逐漸擴大的汙穢。


    連對汙穢十分敏感的神將也是這樣。


    脩子居住的竹三條宮也出現了樹木枯萎的現象。聽說,某天命婦還差點殺了藤花。


    就像是著了魔。


    難道有風音在、有昌浩去拜訪關注,汙穢還是悄悄潛入了竹三條宮?


    「——」


    勾陣對神色凝重、沉默不語、邊看信邊沉思的晴明說:


    「要我去看看內親王怎麽樣了嗎?」


    晴明吊起一邊眉毛說:


    「嗯……去看看比較好吧?」


    「你都寫在臉上啦。」


    勾陣緩緩站起身來。


    「這家夥交給你了。」


    把抓著脖子拎到半空中的小怪交給晴明後,勾陣就倏地隱形了。


    晴明無奈地歎口氣,把勾陣塞給他的小怪放到地上。


    「自己不能動,實在很懊惱,對吧?紅蓮……」


    老人帶著歎息的話,落在動也不動的小怪背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小怪的陰陽講座


    1從神之子成為人之子:日本古時候認為七歲前的孩子,都是神之子,因為七歲前比較虛弱不好養,隨時可能被神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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