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您是今天的主角。客人都已入席,老爺和太太就等您過去開席了。”說話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婢,看上去三分成熟穩重,七分活潑可愛。


    雖然第一次見麵,可不知為何,我就知道自己是她的少爺,而後腦海中浮起一樁重要的事,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這裏是河北保定,我的父親是這座城市裏有名的富戶,每年都會在我的生日那天請上一幫親朋好友,名流豪傑,在自家後院的菩提園中擺下上百桌筵席。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父親並非含著金鑰匙出生,在青年時代也經曆了一番社會磨練,這才從一名普普通通的手藝人成為富甲一方的紅頂商人,在商場和官場上縱橫得意。他建造此園時必定有過一番感慨,卻未深想事實的變化無常。


    他和母親一樣很愛我,不僅因為我是李家唯一的獨子,也因為我是他這份得之不易的家業的唯一繼承人。


    父親對我寄予了厚望,可我似乎對這份驚人的家產並無多大興趣,一心埋首於父親和爺爺當年為之討生活的木匠手藝。父親每當望著我房中那一堆木工,禁不住喟然長歎,眼中滿是沒有出息的鄙視。然而我真心不喜歡商場上那些迎來送往的虛偽,一心沉浸在那些真切實在的木頭上。


    我明白此時必須要出去應付父親商場上的那些老朋友,依依不舍地凝視著池塘中央的幾朵白蓮,並不時多愁善感地喃喃自語著,這讓原本溫軟如玉的我看起來平添幾分世故的滄桑。


    “少爺?”女婢見少爺仍舊盯著池塘不搭理自己,而老爺太太早已在菩提園中等得焦急,便不由得大著膽子在我耳邊再次低喊一聲。


    我歎息,轉頭。


    那雙不染半點塵埃的明亮目光注視著女婢,沉默半晌,終還是依依不舍地跟在她身後離開了那一池白蓮。


    菩提園很大,客人也很多。


    每個客人見到少年就像見到了自己父母般表情恭敬,不,就算見到自己的父母也不會有如此恭敬。


    他們一一上前祝賀,語氣充滿了真摯的恭維。


    我也一一謙虛還禮,臉上堆起了虛假的笑容。


    他們討好得十分恭維,我也不得不笑得十分開心。


    其實我根本笑不出來,因為我知道他們恭維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父親,這座城市中極有權勢的人。


    但是我不能不笑,因為我不想讓已經鬢染霜雪的父親再度失望。


    父母沒有失望,他們一見到我就像見到了最為珍愛的寶貝。


    於是父親按每年的慣例向大家不厭其煩地隆重介紹著自己的愛子,盡管在座的人早已熟悉得連我的生辰八字都能報出來了,可他們還是以頭一次見到我似的表情聆聽著,偶爾還不時發出幾聲驚羨的低呼。


    介紹完之後,便是客人中的代表向我獻上賀辭。


    城中的一位文官賀道:“李家少爺博學仁愛,天下皆知,他日狀元及第,出將入相,必成大器!”


    父親聽了十分高興,連連向他敬酒。我卻心中苦笑,因為很清楚自己的功課莫說考什麽狀元,就連私塾的幾位老師都看不上眼。


    另一位商人賀道:“如今南方長毛作亂,江河破碎,官場風雨飄搖,李家少爺有這份大大的祖業,還用去做什麽官?不如安心擴大家業,光宗耀祖,他日將天下之利囊括其中,成為名震宇內的一代商雄!”


    父親聽了眼睛都亮了。


    此時,從最邊遠處的一張酒桌上走來一名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老道,上前賀道:“李家少爺額頭飽滿圓潤,是少年大富大貴之相,可惜左眉一刀破斷,雙頰消瘦青白,右顴處有一點黑痣,下頜尖利內收,將來必定敗盡祖業,一生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當他說到一半的時候,整個菩提園都靜了下來。


    包括父母在內的所有人都盯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他們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氣氛沉默的可怕。


    父親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道:“你……你剛才說什麽?”


    老道清了清嗓音,又慢吞吞的將原話再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整個菩提園的人都聽見了,而且還聽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他們旋即省悟過來,紛紛大罵這名老道是瘋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家就算用鼻子都可以想到。


    那名老道自然被轟出了菩提園。


    父親一向以仁愛著稱,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公眾場合轟人。


    不過,這絲毫無損他在城民中的光輝形象。因為就算是個貧窮的乞丐,你若這樣咒他兒子,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提起手裏的棍子將你痛揍一頓。


    既然父親沒有錯,那客人們自然也沒有罵錯。


    主人家把你當做貴客,請你吃喝美味佳肴,你卻詛咒他的兒子,這不是瘋子是什麽?非但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個喪心病狂,腦子裏進了一大堆漿糊的瘋子。


    若非看在他是出家人的份上,恐怕早已扭送官府嚴辦了。以李家當時在保定城的勢力,即便讓老道不明不白地死在獄中也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我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心中湧起一股想要問個明白的衝動,當下追了出去。


    老道走得並不快,所以我隻跑了一條街便看到了他。


    隻可惜,看到並不意味著追到。


    保定離滄州不遠,武風頗盛,大凡富裕人家都會請武術上門教授孩子武藝,一來強壯筋骨,二來以後也可用作防身。


    我自幼拜在滄州名鏢師“鷂子李”門下,恩師一身輕功放眼海內名列前三甲,我雖然沒沒有他的本事,卻也練得一身頂好的腳力。


    那老道年紀已經不輕,走起路來也略嫌蹣跚,可奇怪的是無論我怎樣發足疾奔,始終都離他的後背有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心中驚詫,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


    “老道長,等等我!”我怕他沒有看見,便在他背後喊了一聲。


    豈料老道沒有回頭,依舊向前不疾不徐地走著。


    我鍥而不舍地追著,一直追到城外的一座樹林中才見到那老道停下了腳步。(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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