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加納慎一。


    是異世界史上第一間綜合娛樂貿易公司「安繆特克」的總負責人。


    …………就算頭銜很好聽,現實依然不會變。


    實際上,這職務是那些因為「不知道賣什麽才會有搞頭」而很快陷入束手無策狀態的政府高官們找來的代理人,或者應該說是為了幫他們收拾爛攤子而被帶到異世界來的人。


    唉呀,詳細的原委就先擱到一邊。


    簡單來說,我的工作就是要想出各式各樣會讓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們感到「這玩意搞不好很有趣」的東西,並帶到這個世界來。這工作沒有奢望一開始就引起什麽大旋風,而是要創造出可以讓旋風刮起的環境。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研究調查」就是一件重要不可或缺的工作。


    因此……


    「首先要就近開始著手啊。」


    我一邊昵喃著、一邊環顧位於一樓的辦公室。


    現在,這地方已經變得與其說是「辦公室」還不如說是「書房」。


    書櫃上,塞滿我列表請的場先生訂購的大量禦宅商品——漫畫書、動畫dvd、藍光光碟、遊戲軟體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東西。當然,平麵媒體的商品不局限於漫畫或小說書本,我也列了設定資料集之類的東西和了大量的海報。


    多虧如此,現在這間辦公室給人的印象就宛如秋葉原的禦宅係書店或dvd商店一樣。姑且不論內容是什麽,能夠像這樣一口氣收集過來並陳列上架,看起來果然很壯觀。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真是理想啊。」


    我有點陶醉地說著。


    畢竟這次的購物全部都是「必要支出」,不但不需要加算稅金,而且所有費用都由遠東文化交流推進局買單。的場先生雖然被嚇得瞪大眼睛,不過聽說麻煩的是把這些東西搬到這個世界來的手段,費用上姑且壓在預算經費以內。


    順道一提……超空間通道內似乎在某一部分會產生奇妙磁場之類的,所以不要說是無線,就算是有線的資料傳輸都會發生大量雜訊而無法順利通訊。因此,我提出的「幹脆順便牽一條網路線過來吧」被駁回。


    唉呀,這種事情也沒辦法。於是我隻好利用跟采買東西時同樣的方法,列出一張「必須過目的情報網站一覽表」,請對方派人定期瀏覽,然後將各網站的紀錄儲存在硬碟裏送過來。雖然這種做法會失去同步性,不過無法強求。


    就這樣——


    「請問這就是所謂的『禦宅文化』嗎?少爺?」


    在我身邊驚訝地環顧房間的,是爬蟲人類也就是蜥蜴人的布魯克。雖然他不隻臉上覆蓋著鱗片,構造也跟人類不一樣,因此讓我很難看得出他的表情——不過,有時候可以靠說話語氣或肢體動作大致上猜出來。


    他剛才負責把裝在箱中的禦宅商品從屋外搬進辦公室中,所以到了工作告一段落的現在,他才總算親眼看到自己剛剛搬的箱子裏究竟裝些什麽。


    順道一提,我跟繆雪兒將這些書跟dvd之類的東西放到書架上。


    就算我們從一大早就開工,花了幾乎一整天的時間,也才完成了大約六成而已。


    「沒錯。話雖如此,不親自看看這些東西的內容的話很難理解。布魯克如果有發現什麽有興趣的作品,就拿起來看一看吧。」


    「請問讓俺這樣的男傭碰這些東西可以嗎?」


    布魯克歪了一下頭。


    「沒什麽可不可以,跟是不是男傭沒有關係,這些東西就是我為了讓更多人接觸才帶來的啊。我希望你能跟我說說看完的感想,讓我參考。」


    我笑著這麽說完,布魯克卻用他那雙不會眨動、像玻璃彈珠般的眼睛看著我。看來他似乎有點驚訝——


    「如果你還是感到過意不法;我想想那我就命令你,隨自己高興拿東西來看吧。」


    「這樣啊……」


    布魯克駝著背,用手指搔搔應該是後腦杓的部位後,說一句「那就失禮啦……」並且走向陳列架。實際上剛才已經跟我進行過相同對話的繆雪兒,現在則已經興致勃勃地拿起各種漫畫書來翻閱。


    從我把平假名一覽表交給她之後,已經過了十幾天。


    她現在早已將平假名完全記起來,甚至連片假名都會讀了。另外,因為我每天晚上都會陪她一起學習,她現在也已經學會一、兩百個日常生活會使用的日文詞匯。這女孩似乎原本頭腦就很好……而且,就算是異世界的語言,對她來說「可以學會讀寫」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因此她目前正以驚人的速度學習日文。


    或許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現況,也是讓她學習快速的原因之一。


    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魔章指環的功能類似同步翻譯,所以我們所說的話,會直接進到繆雪兒的耳裏。這就跟觀賞附加字幕的電影一樣,在經過好幾次的對話之後,她似乎也隱約地慢慢學會日文。


    當然——即使如此,她現在依然不太會閱讀漢字。不過畢竟很多漫畫會在漢字旁標示假名讀音,而且漫畫的圖片本身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語言」的一種,所以如果是內容淺顯的東西,她似乎大致上可以看得懂。


    我之所以會命令布魯克也看看這些書,便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因為他跟繆雪兒是我身旁重要的觀察研究對象啊。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


    「…………!……!」


    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感覺像是有人爭執的聲音……從走廊上傳過來。但是,我搞不太清楚對話的內容。畢竟對話是使用艾爾丹特的語言,所以聽不懂也是理所當然。而且魔章指環的翻譯能力並不是萬能,如果沒有看到對象或是距離太遠,偶爾還是會有派不上用場的時候。


    不久後——


    「加納慎一!」


    房門就仿佛被人踢開似的,忽然打開。


    看到走進辦公室的對象,我不禁睜大眼睛。


    「艾爾丹特皇帝!」


    「沒錯!」


    外觀宛如幼女的皇帝陛下挺起胸膛說道:


    「原來你在這裏呀,加納慎一,朕親自來看看你當個傳教士的樣子啦。」


    佩特菈卡高傲的態度仿佛就是在說「快感激落淚吧」似的,並且更加挺起她的胸膛。


    看來她大概是聽說有大量禦宅文化物資被搬到這裏來,於是便過來一探究竟。


    不過,就算是在城鎮之中,皇帝陛下連個隨從都不帶就跑出城外,沒問題嗎?——或者應該說,你也太輕易外出了吧!


    正當我在心中無視身分地位地對她吐槽時……


    「陛……陛下……!」


    遲了她數秒,一名如枯木般的老人——劄哈爾宰相上氣不接下氣地現身。


    「陛、陛下……身為皇帝怎麽可以……在走廊上奔跑……而、而且,請不要……那麽粗魯地開門啊……」


    劄哈爾宰相一邊喘著氣,一邊用沙啞的聲音說教。


    如果在動漫、遊戲或輕小說裏的話……總覺得好像提到「宰相」,就會聯想到「假借國王的威勢狐假虎威的家夥」、「將國王當成傀儡並掌握實權的陰險家夥」,要不然就是「在國王麵前一副阿諛諂媚的樣子,但心中卻企圖要叛亂的實質大魔王」之類的角色。


    可是,眼前這位老爺爺好像不是一個會單純地放縱皇帝的人,而是個同時會對皇帝進行教育的優良臣下。


    然而——他的這份忠義之心,似乎沒辦法讓佩特菈卡理解。


    「囉嗦啦,劄哈爾公,朕才不是用跑的,隻是快步走而已呀。」


    「唉呀,您又說些歪理……」


    劄


    哈爾宰相像是歎氣般小聲嘀咕著,並且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看這樣子,他大概平常就被佩特菈卡耍得團團轉吧?明明他應該還有身為宰相的工作要做,還真是難為他了。


    「唔唔!」


    佩特菈卡對辦公室——小規模地秋葉原化的室內——環顧一圈後,發出吃驚的聲音:


    「這是何等莫名其妙的景觀!這就是你們要宣揚的『禦宅文化』嗎!」


    嘴上雖然這麽說著,不過她的那雙大眼睛卻流露出充滿期待的光芒。


    嗯嗯,蘿莉妹的那種表情果然很棒啊。


    呃……雖然她跟繆雪兒同樣是十六歲啦。


    對於雖然是保守派,不過對萌角色依然擁有廣大守備範圍的我來說,從她身上可以感受到與繆雪兒不同感覺的萌啊。


    「色彩真是鮮豔,與畫作或壁畫相比別有風趣,感覺非常不同呢!」


    佩特菈卡不同於剛才的布魯克,絲毫沒有征詢我的同意,就帶著劄哈爾宰相堂堂正正地走到書架前。接著,她非常熱衷地翻開一本本漫畫,又是「哦哦!」又是「唔……」地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我想她應該連一個日文字都還看不懂才對——不過那種問題看來不重要,這些東西大致上都深獲好評的樣子。


    話說,她那伸直背脊想要拿書的動作,簡直可愛到犯規的程度啊。


    「……唔?」


    佩特菈卡快速地翻著書本,邊看邊呢喃著。


    「朕看不懂!」


    「……呃,我想也是。」


    我不禁苦笑一下。


    畢竟她跟繆雪兒在條件跟狀況上都明顯差太多了。


    而布魯克剛才也是一樣,雖然一副很有興趣地看著那些書,不過我想他應該也完全看不懂內容吧?順道一提,不管是布魯克還是繆雪兒,在佩特菈卡進到房間的瞬間,就宛如被凍僵似地貼到牆邊去。


    唉呀,他們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不管是誰,遇上皇帝忽然駕到,都會被嚇到。更何況在這種像中世紀的世界中,君主的存在就跟神明一樣。光是在皇帝麵前隨便亂開口,他們的人生就有可能會當場結束也不一定。要他們不要緊張才是強人所難吧?


    隻是——


    「唔,明明這圖畫看起來似乎很有趣的說……」


    佩特菈卡感到遺憾地嘀咕著。


    雖然這樣講對於在意自己童顏又小隻的她很抱歉,不過她那個樣子,真是可愛到一點都不像是國家元首——對我來說,真的很想為她做些什麽事情啊。


    「……喂,加納慎一。」


    「請問何事呢,陛下——話說,我的名字是『慎一』啊,若是叫成『加納慎一』的話,就好像每次都稱呼您為『佩特菈卡·安·艾爾丹特三世皇帝陛下』是一樣的。」


    「唔,也就是說,朕隻要叫你『慎一』就行了?」


    佩特菈卡一瞬間歪著小腦袋問道。


    「正是如此。」


    於是我將手放在胸口上,像一名執事般對她鞠躬。


    「唔,畢竟有句諺語叫『到卡瑪拉就該吃卡瑪拉的料理』。這也是為了享受所謂的禦宅文化——朕就配合你的作法吧。」


    佩特菈卡陛下落落大方地笑著點點頭。


    雖然我搞不太懂那個「卡瑪拉」什麽的,不過那句話大概就是類似「入境隨俗」之類的格言吧?在英文中也有一句諺語叫「在羅馬就要像個羅馬人」,看來這是人類共通的想法啊。


    「慎一。」蘿莉風皇帝賊笑地說道。


    「請問有什麽事呢,皇帝陛下。」


    「朕就特別允許你叫朕『佩特菈卡』吧。」


    「呃,陛下,那樣做實在有些——」劄哈爾宰相這時露出為難的表情。


    「各式各樣的地方住著各式各樣的人民,各自都有自己獨特的價值觀,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加以否定,隻會讓彼此產生衝突而已。身為一名統治者,就應當適時地接受人民的價值觀,並在必要時仿效其作法——這道理不正是你教朕的嗎?」


    「呃,您說得是沒錯,可是……」


    「無須擔心,這事情隻限定在這棟宅邸裏。真要說起來,這棟宅邸就是朕賜給慎一的領土呀。慎一,若是在外頭,你就要跟之前一樣稱呼朕為皇帝陛下。畢竟你若是稱呼朕的名字,難免造成誤會。」


    「誤會?」


    「通常來說——」


    劄哈爾宰相從衣服中掏出一塊布巾,一邊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解釋:


    「隻有皇族才能夠用名字稱呼皇族。若彼此沒有親戚關係、姻親關係,一般來說就是預定成為親戚的對象——也就是婚約者。」


    「…………呃。」


    我背上流著冷汗問道:


    「這樣沒關係嗎?」


    「什麽沒關係?」


    佩特菈卡歪了一下小腦袋。


    「不,那個……好吧,算了。」


    既然她自己本身不在意的話,我去在意這種事情也隻會讓彼此尷尬吧?


    就這樣想吧:既然除了家族以外都不會有人稱呼她「佩特菈卡」的話,那我也用像在對待家人的態度對待她,應該就沒問題了。例如說,把她當成是我的妹妹——


    「…………」


    「你怎麽啦,慎一?」


    佩特菈卡感到奇怪地問了我一聲。


    「呃,不,沒事。」


    我總不能說我因為想像到佩特菈卡叫我「哥哥?」的樣子,而差點噴出鼻血來吧?


    老實說,我因為在現實中有一個妹妹,所以對於所謂的「妹萌」總是感到難以理解……不過如果是像佩特菈卡這樣,名副其實地像個二次元角色的對象,或者說是個「典型的驕傲妹」的話,還是難免會讓我感到「有某種東西湧上心頭」啊。


    「話說回來,請問有什麽事呢,陛下——不對,佩特菈卡?」


    「唔?哦哦,對了對了。慎一,現在這個狀況下,朕無法享受這難得的禦宅文化呀。畢竟就算有魔章指環,也隻能讓戴著它的人互相交流想法,並不能讓人讀懂文字。」


    「您說得是沒錯啦……


    「所以說——」


    佩特菈卡賊笑了一下。


    雖然她那表情果然還是很可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強烈的不好預感啊。


    *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說實話,我現在感到很不知所措。


    在我的右邊,坐著臉上表情莫名畏怯的繆雪兒。


    而在我的左邊,則坐著一臉認真的佩特菈卡。


    被兩名少女夾在中間,害我緊張得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畢竟這兩個人都坐在與我肩膀互碰的位置——講明白一點,在這樣的距離下,我甚至可以聞到她們身上的味道啊。而且這兩個人好像都還覺得不夠近似的,不斷把身體繼續往我身上壓過來。


    在兩名少女的包夾之下,我好不容易才勉強保持精神上的平衡。


    總覺得隻要發出什麽多餘的聲響,就會讓某種致命的東西當場崩壞一樣。


    「…………」


    汗水從臉頰上流下來。我僵直著身體,用顫抖的聲音小聲說道:


    「請……『請不要殺我』。」


    「…………」


    「…………」


    不管是繆雪兒還是佩特菈卡,都保持著沉默。


    這股沉重的寂靜,讓我忍不住想要尖叫出來啊——


    「慢死了!」


    佩特菈卡仿佛耐不住性子般對我小聲說著。


    哦哦!氣息,氣息啊。蘿莉風皇帝的氣息吹在我的耳朵上啊!


    麵


    對萌到快要抓狂的我,佩特菈卡又繼續說道:


    「還不快點翻下一頁!朕很在意接下來的劇情呀!」


    場景與剛才相同,就位於宅邸的辦公室中。


    在這個化身為「秋葉原臨時境外商店」的空間中,我們肩並肩坐在一張沙發上。


    而在我的大腿上,放著一本打開的漫畫。這是一本冒險武打係的奇幻物語,我覺得這樣的故事應該可以讓佩特菈卡或繆雪兒都看得懂而挑選的。畢竟我猜讓她們現在看科幻劇或是硬漢動作劇之類的作品,她們應該也看不懂才對,更不要說日常係的四格漫畫。


    而我現在……正為了看不懂日文的她們朗讀這本漫畫。


    順道一提,現在房裏就隻有我、佩特菈卡與繆雪兒三個人而已。布魯克因為要照料庭院而出去了,劄哈爾宰相與美埜小姐也都在房間外。這是因為佩特菈卡覺得無法專心看漫畫而把他們都趕出去的。


    至於要問到為什麽繆雪兒會留在房間裏嘛,那是因為我拜托讓她留下來的關係。畢竟剛才發生過那件「允許讓彼此互叫名字」的事情,所以我覺得如果讓我跟佩特菈卡兩個人在房間獨處,應該會變得很尷尬——而且我也希望幹脆趁這機會讓繆雪兒多學一點曰文,所以就要求能夠讓她看著我朗讀了。


    不過話說回來……


    (本來這樣的狀況應該是一種獎賞才對啊……!)


    然而,一左一右地感受著兩名少女的體溫,我卻隻能拚命忍耐著差點要叫出口的呻吟。


    既然是漫畫,狀況的說明就幾乎都得仰賴視覺……也就是圖畫。


    而如果要三個人同時看一本漫畫,很自然地彼此的臉就會靠在一起,也隻能這樣。結果雖然她們好像都沒有察覺到,不過這真的是極度不合常理的緊密狀態啊。


    每當我要翻頁的時候,手肘就會觸碰到繆雪兒很「那個」的胸部,而另一邊的手臂也會被佩特菈卡那矜持的胸部緊緊壓住。再加上左右兩個人柔軟的秀發又不斷飄出甘甜如花般的香氣包圍著我,對於一名十幾歲的健全男孩子來說,在某種意義上就好像是被迫參加一場無止盡的耐力賽一樣。


    這是什麽h-game啊!


    我不禁強烈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挑漫畫。


    如果是像輕小說之類靠文字描述劇情的作品,或許就可以避免這樣的狀況……可是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這兩個人早已沉迷於她們第一次見到的異世界物語之中,如果我現在才開口說「換一本作品」,姑且不論繆雪兒,但佩特薇卡應該會想殺了我吧?


    就在這時——


    「……啊。」


    我翻開新的一頁後,繆雪兒發出開心的聲音。


    「請問這是指少爺吧?我看得懂呢。」


    她這麽說著,並伸手指向「可能」這個文字的讀音標示。


    「可能(ka-nou)」與「加納(ka-nou)」。


    呃,發音確實是一樣啦。


    「啊……那個發音雖然一樣,不過意思不太相同喔。」


    「這樣嗎?」


    「所謂『漢字』各自都代表不同的意思……雖然偶爾會遇到發音相同的詞匯,意義卻不一樣。」


    「原來是這樣呀。」


    繆雪兒深感佩服地眨眨眼睛。


    「不過話說回來,繆雪兒記東西真的很快。」


    平假名五十音和片假名五十音,雖然加起來不到一百個字(注:日文的五十音實際上不到五十個,省略了部分重複音或現代不常用的古音。),不過如果隻是靠每天晚上工作完之後的時間學習,應該也沒那麽容易就可以全部記熟吧?果然,繆雪兒的頭腦本來就很好的樣子。


    「請別這樣說,這都是多虧少爺您每天晚上陪我學習到很晚的關係呀。我也從來都沒想過……我居然有一天能夠看得懂文字呢。」


    繆雪兒感概萬千地呢喃著。


    即使是對異世界的文字也能感受到「學會讀寫的幸福」的她,正以驚人的速度吸收著有關日文的知識。而對我來說,能夠讓她這樣可愛的女孩子感到開心,教起來也很有成就感——


    「請問這個符號又是什麽意思呢?」


    「那是一種叫『擬聲詞』的東西,有一點難度——」


    ——話雖如此,不過也因為這樣,讓我不小心就忘記身旁另一位少女的存在。簡單來說,雖然隻是短暫的一段時間,不過我正好沒注意到在一旁徹底感到不悅的佩特菈卡瞪我的視線。


    「慎一!」


    佩特菈卡仿佛感到忍無可忍地大叫一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咦?啊——是是是,非常抱歉,陛下。」


    「朕不是說過叫『佩特菈卡』就好了嗎!」


    「啊,對不起,佩特菈卡。」


    我雖然趕緊改口,可是佩特菈卡似乎並沒有因此感到滿足。她接著不發一語地抓


    住我的手並往上抬高之後——竟毫不猶豫地就往我剛才放著漫畫的地方坐下。


    換言之,就是我的大腿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等等……佩特菈卡?」


    她接下來又將我的手抓下來,把漫畫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結果就是——我不隻讓佩特菈卡坐在我的大腿上,而且還從她背後用雙手抱住她。另外,就算她再小隻,我如果要在這樣的狀況下看漫畫,依然必須把下巴放到佩特菈卡的肩膀上……


    這是什麽緊貼狀態啊!


    將一名外表像蘿莉的少女抱在自己大腿上,雖然毫無疑問地是個令人既開心又害羞的狀況,可是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一定會遭到各種誤解。


    「這這這這這樣不行啦——」


    「閉嘴!從一旁探頭看書,朕的脖子會酸呀!」


    「呃,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總之,朕要你這樣念書就對了!還有——那邊的女仆!」


    佩特菈卡狠狠瞪了繆雪兒一眼後,繼續說道:


    「快去泡茶!朕才不要喝那個已經涼掉的茶,去重泡一壺來!」


    「咦?啊、是、是的,我立刻就去!」


    繆雪兒立刻站起身體鞠躬了。


    「傭人就要像個傭人一樣好好工作呀。」


    而佩特薇卡一臉得意地眯起眼睛說道。


    她這句辛辣的發言仿佛是在誇耀自己的勝利。畏怯到表情都僵硬起來的繆雪兒於是又敬了一個禮之後,飛也似地逃出房間。


    「呃……那個、陛下?」


    「佩特菈卡。」


    「抱歉,佩特菈卡,你該不會是……在生氣吧?」


    「朕才沒有生氣!」


    佩特菈卡怒吼一聲。


    所謂的「怒吼」就是憤怒地大吼啊……你不管怎麽看都是在生氣吧?


    ……當然,我也沒辦法像這樣對皇帝陛下回嘴。再說,即使隻有一小段時間,可是將佩特菈卡的存在遺忘的我,也感到很過意不去而無法再多說什麽了。


    「這個野獸,見到女的就興奮成那個樣子呀。」


    「喂……!」


    請問您這是在說什麽話啊!


    身為一個女孩子居然說出這種話,哥哥我可是會哭的喔?


    話說,我的待遇是野獸等級啊?呃,或許就是因為沒有把我當成人類來對待,所以她就算被我抱在大腿上也不會在意……畢竟如果對方是動物的話,要摟要抱心裏都不會感到抵抗對吧,我知道。


    剛才佩特菈卡坐到我大腿上的時候,我還一瞬間莫名小鹿亂撞了一下……但所謂的現實其實都是這個樣子。


    於是我在心中默默地歎一口氣


    後,再度開始朗讀起漫畫了。


    *


    佩特菈卡的唐突來訪後過了幾天。


    辦公室的整理工作也總算告一個段落——於是我決定一早到城鎮參觀。


    之所以會這麽做,是因為我感到有必要先掌握艾爾丹特帝國的文化水準。當然,隻要我去拜托的場先生,他應該就會把初期調查團所做的報告書印一份給我。但是,畢竟用僵硬的文字寫出來的報告書讀起來很痛苦,而且我也想要親眼看看將來的「顧客們」生活的樣子啊。


    如果想要將禦宅文化根植到這個艾爾丹特帝國,光把對象鎖定在皇族和貴族是不行的。所謂的禦宅文化,就是一種大雜燴的文化。隻要有趣,想怎麽玩都行,要說沒有禁忌也不為過。換言之,就是在這種「有趣便是正義」的基準之下產生又消失的無數作品,醞釀出所謂的禦宅文化。


    正因為如此,對禦宅文化來說,會掏錢購買作品的人——也就是能夠支持創作者與配售公司的顧客們才是所謂的正義。就算砸下重金製作出一部動畫大作,如果當中有鄙視禦宅族的內容,最後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說,我如果希望將禦宅文化推廣到這塊土地上,就必須要讓這裏的壓倒性多數——也就是平民們接受才行,不然就沒有意義。


    這工作並不是單純隻要把禦宅作品帶過來亂撒就可以。


    不僅在將來必須視需要提供電力網,而且平民的識字率若太低根本沒戲唱。另外,如果不局限於書本,也想要推廣動畫或遊戲的話,還必須要先臨時搭建一座類似劇院的場所才行。


    做到這種地步的話,簡直就是在玩模擬城市,不,模擬秋葉原了。


    就這樣——


    「……嘩啊。」


    我在負責護衛的美埜裏小姐以及負責帶路兼拿行李的布魯克陪同之下,走在城鎮的街上。雖然我之前要上城的時候有從馬車——不,羽車中看過城鎮的景象,不過這次是我第一次實際下車靠雙腿走在街上。


    大致上的景色跟之前從羽車中看到的沒有太大差別——不過像這樣實際走在街上,還是會注意到一些過去沒有發現的細節。


    例如氣味。


    整體上……雖然沒有強烈到會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程度,不過街上微微飄散著燒焦以及腐壞的味道。前者應該是爐灶或暖爐之類的東西,後者恐怕就是垃圾或廁所的味道吧?


    這麽說來,我好像聽說過一個小知識——凡爾賽宮過去是沒有廁所的。


    畢竟當時還沒有所謂的下水道係統,而且化糞工作的需求量也還未足夠到可以當成一項事業來經營的程度。因此若是將廁所設在屋內的話,會讓臭味不斷累積。


    據說當時多半的情況都是排放到河川,或堆積起來當肥料,要不然就直接在野外解決……甚至在歐洲還有幹脆撒到屋後,讓放養的豬吃掉之類的方法。


    或許,在這世界也是一樣的情況吧?


    順道一提,我住的宅邸是由布魯克負責清糞池,然後放到屋外的倉庫中當成堆肥使用,所以我平常使用廁所都不會太在意味道——不過,看來平民所居住的街上就沒辦法這樣做。


    「……唉呀,畢竟不是二次元的角色,所以該排出的東西還是會排出啦……」


    就算這世界就跟奇幻作品一樣,但是當中的人們都是活生生的啊。


    另外我還有注意到一點——那就是招牌類的東西多半都是用圖畫表示的。


    應該是因為識字率太低,所以即使做文字招牌也沒什麽意義吧?


    當然,若是要畫出很逼真的圖畫,也需要相當高的技術。因此,整體上看來多半都是像記號般的招牌。多虧如此,就算我看不懂這地方的文字,也大致上可以推測出這裏是酒家、這裏是冶鐵鋪、這裏是麵包店之類的。


    不過,其實像這樣走在街上,最讓我在意的一件事情是——


    「請問您是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嗎?少爺?」


    走在我前頭的布魯克轉頭過來問了我一聲。


    雖然一開始我光是跟他站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就會覺得害怕,不過等到習慣之後,像是他那雙圓滾滾的眼睛,還有仿佛一直都在笑的大嘴巴,其實看起來都挺可愛的。我聽說也有不少人會把爬蟲類當寵物來飼養,或許就是在類似這樣的地方感受到某種魅力吧?


    「各種東西都很有趣啊,有不少值得我深思的地方哩。」


    「是這樣嗎?對俺來說,這都是已經看慣的無趣風景。」


    雖然布魯克說話時的表情還是一如往常,不過從他的語氣以及吐舌頭的方式,我多少可以知道他現在是在苦笑。


    「尤其,在我們的國家並沒有蜥蜴人或是精靈之類的啊。」我說。


    這裏釣居民不知道該說是種類繁多還是個性豐富,甚至會讓人覺得白人、黑人、黃種人的區分根本就蠢到家——當然,人類還是壓倒性地占多數,不過大概十個人當中就可以看到一名精靈或是蜥蜴人之類的人種。所以說,布魯克走在這裏當然沒有受到好奇的目光。


    「如果您想看亞人種,可以到城堡附近的練兵場看看。」布魯克說。


    「練兵場?」


    「唉呀,就是像軍事基地一樣的地方啦。」美埜裏小姐插嘴說道:


    「那裏設有一般士兵的宿舍以及訓練用的設施。我們自衛隊,也有在那裏借了一塊地方給一個小隊駐紮。軍隊似乎是這個國家中亞人種最容易就職的工作喔。」


    「這樣啊……」


    這麽說來,我本來還在想那些搭乘輕裝甲機動車的其他自衛官平常究竟住在哪裏……原來是在那種場所借了一塊地啊?


    於是,我們決定過去一探究竟。


    *


    所謂的練兵場,其實就是一塊像寬廣操場一樣的地方。


    在角落可以看到類似宿舍跟倉庫的建築物,不過除此之外,就真的隻是一片空地而已。而士兵們似乎就是利用那片空地進行訓練。順道一提,自衛隊則是隔著倉庫在


    跟宿舍的相反方向架了營帳。深綠色的帳篷上寫著「陸上自衛隊」的文字,在這個奇幻世界中果然還是有夠格格不入的。


    言歸正傳。


    「那是……」


    我看到一群正在訓練中的士兵(應該是吧?)而不禁睜大了眼睛。


    看起來應該有數十名人類、十幾名精靈與十幾名蜥蜴人的樣子。不過重要的是……


    「那不是小孩子嗎!」


    「是小孩子沒錯啊。」


    布魯克用一副「這個人是在驚訝個什麽勁啊?」的態度回答我。


    「不……可是……」


    雖然我在日本的法律上來講也還是算未成年……可是,那些人怎麽看都隻有十五歲左右,甚至當中還摻雜了一些看起來更年幼的小孩子。


    另外,他們之中雖然有一半的人是在用木劍進行劍術的訓練,不過剩下的一半則是做出某種複雜的手勢後,將右手伸向前方——


    「——嗚哇!」


    伴隨著「轟隆隆隆隆!」的輕微爆炸聲,地麵上竟散出火花——而且還是一整列。


    一時之間,我好像看到他們伸向前方的手上噴出像光球一樣的東西啊。


    「那是……」


    「是魔法的訓練呀。」美埜裏小姐回答我:


    「雖然規模還不到可以具有殺傷力的樣子。」


    「……是那種像『火球』之類的東西嗎?」


    「或許吧?」


    真的假的?親眼看到這類的攻擊魔法,讓我不禁啞然失聲。


    這麽說來,之前我好像有聽說蜥蜴人因為身上幾乎沒有魔力,所以不可能使用魔法之類的


    。而確實,現在在那邊進行魔法訓練的,都是人類跟精靈啊。


    話雖如此……


    「這地方終究也隻是練兵場而已,」


    美埜裏小姐微微皺起眉頭說著。


    這還真是難得。看來她並不太喜歡眼前這片情景的樣子。


    「所以都是以身為見習士兵的小孩子們為中心。我剛才也提過了,亞人種想在這個國家找工作的話,加入軍隊是最簡單的。」


    根據美埜裏小姐的解釋,一般來說,亞人種似乎並沒有所謂的公民權。


    然而,如果加入軍隊並以軍人的身分工作一段時間後,就可以獲得公民權。所以不管是要繼續當軍人,還是要辭職去找普通的工作,總之亞人種若想在人類國家中過活的話,先從軍過一次會比較簡單的樣子。


    「像俺過去就當過軍人。」布魯克說。


    「是喔?」


    「要不然,實在不可能到貴族大人的宅邸工作啊。」


    說到男傭的話,給人的印象就是要做一些辛苦的勞力工作。不過站在蜥蜴人的立場上看來,這似乎算是一份相當好的工作。


    據說隻要有從軍的紀錄就可以當成一種身分上的證明,也比較可能被人雇用。布魯克的手上也有戴著魔章指環,不過那似乎並不是因為在我的地方工作才拿到,而是他之前加入軍隊時就得到的東西。


    「繆雪兒好像也有一段時期在軍中待過的樣子。」


    「……真的假的?」


    雖然不是我在懷疑布魯克說的話啦,可是像繆雪兒那樣外表纖細又個性軟弱的人,要說她有過從軍的經驗真是一點現實感都沒有啊。唉呀,就算是軍隊應該也有各式各樣的工作才對,所以也不能斷定就是戰鬥人員啦。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啦……」


    美埜裏小姐說:


    「不過這方麵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太多。就算是在我們的世界,現在也依然還是有些社會殘留著身分階級的製度,而且生活在其中的人民也都毫不遲疑地接受著那樣的環境。像是卻度的種姓製度之類的,雖然那在法律上已經被廢止了啦。」


    「……唉呀,畢竟像利用從軍獲得公民權之類的,在美國好像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啊。」


    應該說,在多種族——與其說是人種不如說是種族——混居的這世界中,想要提倡單純的公平、平等之類的概念,應該在各種意義上都很困難才對。畢竟這不隻是虜色不同的問題,當中甚至包括在生物學上明顯不同的蜥蜴人之類的種族,所以感覺上就跟要平等對待狗或貓一樣。


    不過,話雖如此……


    「哦,好像到休息時間啦。」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了「當當當」的鍾聲。


    正如布魯克所說的,應該是到了他們的休息時間吧?原本在進行訓練的小孩子們三三兩兩地從練兵場上解散,而當中——看起來應該是精靈族的三名小孩子跑到了我們麵前。


    「你們在做什麽?」


    他們露出充滿好奇的眼神並向我問道。


    在這方麵的行為上,他們果然就是像小孩子一樣。大概是看到平常沒見過的人,而感到在意吧?


    「你們好像跟『ˋㄗㄨˋㄟㄉㄨˋㄟ』的那些人不一樣喔,是來做什麽的呢?」


    「嗯——」


    我思考了一下該怎麽向他們說明後——對布魯克招手。


    接著,我從他背在身上的籃子中拿出一本我帶來的漫畫書,並亮給那群精靈小孩們看。


    「我是要將這樣的東西宣傳給大家認識的人喔。」


    「這是什麽?」


    我拿出來的,是一本封麵上畫著持劍少年的冒險作品。


    或許是因為早已看慣了城鎮中那些記號化、單純化的招牌,所以艾爾丹特帝國的人民在整體上來講,對於這類的漫畫圖案比較沒有抵抗心,甚至應該說是很容易接受。小孩子們接過我手中的漫畫後,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翻開書頁——但是……


    「這上麵在寫什麽啊?」


    他們卻用困惑的表情如此問道。


    或許他們即使可以從圖畫氣氛上大致猜到內容應該很有趣,可是看不懂台詞還是會覺得很無聊吧?看來,我之前說過要快點準備翻譯者的想法果然沒有錯。


    不,等等,回想一下繆雪兒的狀況。


    就算把內容翻譯,這些孩子們也應該本來就看不懂字吧?


    話說,這地方的教育製度究竟是——


    「你們平常都玩些什麽啊?」


    「我們才沒有玩呢。」


    精靈小孩微微鼓起了腮幫子說道:


    「沒有訓練的日子就是到農場幫忙割草,照顧家畜,還有耕田啊。」


    小孩子們一句接著一句地說著,看來他們好像以為我在愚弄他們的樣子。


    「等、等一下,那也就是說……」


    簡單來說,這些孩子們並沒有一段完整的時間,可以讓他們「玩耍」的意思。


    我們——也就是在日本的小孩子們,總是會有多到用不完的自由時間,可以享受各式各樣的休閑遊戲。我們會因為看到兒童節目上介紹警車,而崇拜警察;或是因為喜歡采集昆蟲而夢想成為一名學者。


    然而,這個世界的小孩子們並沒有這樣的閑暇時間。


    就算看看自己的周圍,也隻會見到大人們默默工作的樣子,而小孩子們就理所當然地會被要求幫忙工作。就算想要增廣見聞,也是既沒有手段又沒有時間。最後就在經驗上——無意識地認為「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


    簡直跟洗腦一樣。


    我不禁想起了繆雪兒在深夜中學習平假名的樣子。她當初對於我得不到實質上的利益,卻願意教導她文字的態度感到非常驚訝。


    我這時才又再度體認到,我自己——或者說當今日本的小孩子們,究竟是在多麽優渥的環境下成長。這不單純隻是教育製度的問題,而是國家體製、經濟能力、社會結構的差異……在各種條件的交疊之下,才產生出的一種如奇跡般的幸運。


    人們常說禦宅族是日本的文化。


    不過實際上,禦宅族也隻有在日本或類似的地方才有辦法產生。


    「你們不會看書之類的嗎?」


    「怎麽可能看啊?書本是高級品,而且會讀書寫字的隻有貴族跟學者而已啊。」小孩子們嘟起了嘴唇說道。


    「沒有人會教你們嗎?想是——讀書或寫字之類的。」


    「才沒有貴族會想要教平民讀書寫字哩。」


    年幼的精靈們毫不感到在意地說著。


    「……這樣啊。」


    不論是如此有趣的漫畫。


    還是如此令人熱血沸騰的小說。


    或是如此讓人興奮不已的動畫跟遊戲。


    這些孩子們都不知道,也沒能力接受它們。


    我不禁——


    「……?」


    伸出手來摸了摸一臉不可思議的小精靈們的頭。


    不知不覺簡,來我的心中自發性地湧出了一個願望:希望可以提供他們在如此短暫時間中也可以享受的娛樂。


    既然我都難得來到這種奇幻世界了……至少在心中抱著一種如冒險武打劇般令人興致高昂的期待也不為過吧?


    *


    我們在鎮上逛了一圈後回到宅邸——時間大概是下午三點左右。


    當然,這是指我手表上顯示的數字,並不是這地方的時間區分。根據的場先生的說法,這個世界的一天周期或是一年周期基本上都跟我們的世界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也沒有必要重新設定時鍾什麽的。


    我們之所以會早一點回到宅邸,當然是


    有理由的。


    因為我必須要招待那個最近每天都會來訪的貴客啊。


    也就是……


    「唔……!」


    坐在我的大腿上——這裏已經徹底變成指定座位——看著漫畫的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佩特菈卡大人。


    「沒想到吟遊詩人竟然敢挑戰身為危險指定種的紅龍(crimson)呀。明明光靠歌曲或弓箭都無法獲勝,他究竟要怎麽打算……慎一,快點翻下一頁呀!」


    佩特菈卡非常愉悅地看著漫畫書。


    自從幾天前的第一次來訪之後,她每天到了這個時間,就會到宅邸來命令我念漫畫給她聽。而現在她興奮地命令著我繼續念下去的聲音,正代表著這位皇帝陛下打從心底在享受這些漫畫。


    ……話說,身為一名國家元首,像這樣有事沒事就從城裏跑出來玩,沒關係嗎?


    雖然房間外姑且還有劄哈爾宰相與幾名護衛騎士們啦,可是她也未免太常出城了吧?唉呀,或許實際上的政務是之前那位迦流士騎士跟劄哈爾宰相在處理。


    話說回來……如果看在旁人眼裏的話,應該會很羨慕我現在這種像在接受獎賞的狀況吧——這種將美少女抱在大腿上的狀況。但實際上,這還頗辛苦的。


    萬一我起什麽妄念,其他沒必要的地方當然也就會跟著挺起來,然後立刻就會被坐在大腿上的佩特菈卡發現。要是真的發生那種事,搞不好我就會被判失敬而腦袋搬家。


    唉呀,就算那事情如果我磕頭認錯可以勉強獲得原諒,但是以單純的動作上來講,這狀況也還是相當累人。即使一名少女的體重很輕,讓她坐在大腿上一個小時以上,腳還是會麻。而且我還得發出聲音念台詞跟狀聲詞,讓我感到喉嚨又渴又沙啞啊。


    真希望她差不多可以讓我自由了。


    正當我覺得差不多要像平常一樣進入休息時間的時候——


    「陛下,少爺。」


    隨著一陣敲門聲,傳來了繆雪兒的聲音。


    「打攪了。」


    說著,繆雪兒就打開了房門,並推著一台銀色的推車進到辦公室中。


    一股甘甜的香氣飄進我的鼻子。仔細一看,銀色的餐盤上裝了幾個像泡芙一樣的點心。看到我疑惑地睜大眼睛的樣子,繆雪兒露出了有點害臊的笑臉。


    「我為您們準備了熱茶與做為茶點的奶油倫特。」


    我忍不住直盯著她的臉問道:


    「我並沒有叫你做啊……」


    「是的,我隻是想說兩位或許也感到疲累了……」繆雪兒說道。


    真不愧是女仆——太善解人意了。感到疲勞的時候,就應該吃些甜食啊。


    「感謝你啊。那我們就先休息一下吧。」


    「你在說什麽!」


    這時——佩特菈卡露出憤怒的表情說道:


    「現在故事正要進入重點呀!」


    「可是我喉嚨已經渴到連要念字都很辛苦啊。我們就來喝個茶吧,好嗎?」


    我用仿佛在安撫小孩子般的語氣說著,並對她露出微笑。


    可是,這行為卻造成反效果。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佩特菈卡果然很在意自己外表看起來很年幼的事情,因此非常討厭別人用對待小孩子的態度對待她。而我雖然知道她已經十六歲了,可是不隻是她的外表,還有那幾乎可以說是不講道理的任性態度,以及愛講一些莫名其妙的歪理的個性……都讓我忍不住會對她做出對待小孩子般的態度。


    但是我這種態度卻似乎讓她感到很不開心的樣子……


    「…………」


    少女皇帝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總算從我的大腿上下來。


    我不禁鬆一口氣。然而,那也隻是一時之間的事情——她緊接著轉過身子,狠狠瞪向繆雪兒。


    「你到底是搞什麽!每次都這個樣子……區區一個女傭卻老是來打擾朕!」


    佩特菈卡露出感到厭惡的態度,開始大罵著繆雪兒。


    或許她也是忍耐了很久也不一定。就好像是要發泄至今為止累積下來的鬱悶般,她用尖銳的口吻繼續大吼著:


    「現在也是一樣,簡直就像是看準了時機跑進來呀!」


    「我……我隻是……」


    而突然被人大聲怒吼的繆雪兒變得臉色蒼白。


    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就算外表看起來像個幼女,但對方可是皇帝陛下啊。


    「我隻是……想說少爺可能覺得累了……」


    繆雪兒說的話也許非常理所當然且極為合理。


    可是,對於怒上心頭的絕對權力者來說,這句話反而是在火油罷了。


    「你竟敢頂嘴!」


    仿佛是感到屈辱般臉紅到耳根的佩特菈卡發出顫抖的聲音。


    「真、真是非常抱歉……!」


    而繆雪兒則如此說著,當場就磕頭。


    她那樣子——就好像是被人指責自己身為半精靈是一種罪孽,可是卻又無從反駁,而隻能請求對方原諒似的。


    我看到這一幕突然擺在眼前的歧視情景,卻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必須要阻止才行。雖然我不清楚原因,不過我必須要出麵阻止才行。


    雖然心中這樣想著,可是在我眼前火冒三丈的佩特菈卡,應該不管我說了什麽都會更加憤怒……結果我就隻能在站一旁開合著嘴巴。


    正當現場陷入一片修羅場時——


    「在吵什麽?」


    從打開之後就沒有關上的房門外,傳來了一聲語氣無奈的聲音。


    「啊——」


    我忍不住全身僵硬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銀發的美男子——迦流士騎士。


    因為之前我在王城和他見麵的時候反駁過他所說的話,再加上美埜裏小姐那番腐女的猜想,害我總覺得不知道該怎麽與這個人應對才好。另外,還有他那種一本正經到不知通融的氛圍,以及能文善武、怎麽看都像個「能幹的男人」的氣氛——講明白一點,就連他那種「現實充」的感覺也讓我不知怎麽對應啦。


    「我聽說陛下在這裏,就過來看看了。這到底……」


    迦流士騎士皺起眉頭,環顧了一下辦公室內。


    如果是怎麽看都像個「正統派騎士!」的迦流士,或許就會勸阻一下不講道理地大罵繆雪兒的佩特菈卡也不一定。畢竟要說到騎士道的話,就是幫助弱小、打擊強者啊。


    「佩特菈卡……陛下她、那個……」


    「嗯?」


    迦流士看了一眼依然對著五體投地的繆雪兒大聲怒罵的佩特菈卡——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後,邁步走向佩特菈卡的方向…………


    「呃……迦流士……先生?」


    然而,他居然就這樣走過佩特菈卡的身邊,一臉若無其事地來到我麵前,在桌子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完全沒有要阻止佩特菈卡的打算——甚至應該說,不管是大呼小叫的佩特菈卡,還是跪在地上的繆雪兒,他都看也不看一眼的樣子。


    「請問你不阻止陛下嗎?」


    「陛下一旦發起脾氣,就很難消下來。唉呀,就忍耐到她覺得累了吧。」


    迦流士騎士毫不在乎地說著這樣的話。


    那態度仿佛就是「對妹妹的壞脾氣早已習慣的哥哥」一樣。哦哦,話說這個美男子,好像跟皇帝陛下是親戚關係吧?


    「不不不不,請你現在就去製止吧!」


    「製止?為什麽?」


    打從心底感到疑惑的迦流士騎士問道。


    這家夥是講真的嗎?


    「如果你覺得吵,把耳朵塞起來就行了。」


    「不是那個問題啦。繆雪兒她——」


    「嗯?」


    迦流士騎士簡直就像是現在才發現到繆雪兒的存在般,眨了一下眼睛後,轉頭看向佩特菈卡她們的方向。


    「『繆雪兒』是指那個半精靈的傭人嗎?她怎樣了?」


    「她明明就沒有做錯事,卻被罵成那個樣子啊。」


    「身為一個傭人卻惹陛下不高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這語氣就好像是在說:這家夥在講什麽啊?


    「又不是說會被殺掉。多少的打罵也是薪水分內的工作啊。再說,她是一個半精靈,本來是沒辦法來當貴族傭人的。既然如此,那麽這就更應該是她分內的工作了。她本身也應該有所覺悟才對——如果沒有這份覺悟的話,那就代表她沒資格當一名女仆了。」


    「什……!」


    我不禁感到啞口無言了。


    而在一旁,繆雪兒依然因為明明不是自己責任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出身而遭到怒言謾罵,可是卻一句話都沒辦法回嘴,隻是不斷地縮起身子。


    『如果您要毆打俺的話,請用這個。』


    我的腦海中,不禁閃過了之前將棒子交給我的布魯克,以及比起沒犯錯卻遭到殿打的他,更擔心我拳頭傷勢的繆雪兒。


    在這個叫艾爾丹特帝國的國家,這樣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嗚…………!」


    很不符我作風地,我不禁感到心中湧出了一股憤怒的感覺。


    「……請問你的騎士道是怎麽了?」


    「騎士道?」


    迦流士騎士一臉感到意外地挑起眉毛。


    他的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某種高貴的感覺——真的光看外表的話,就是個完美的騎士大人了。然而,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總是充滿了活生生的歧視與偏見,讓我感到怎麽也無法忍耐下去。


    「現在這場合跟騎士道有什麽關係?」,


    難道這家夥真的不了解嗎?


    「身為艾爾丹特帝國名譽崇高的騎士貴族,就應該在軍中徹底學習正確的禮儀與自己應該完成的工作。這就是騎士道啊。」


    也就是說,打擊強者、扶助弱小的信念,並不包含在他所謂的騎士道之中就對了。


    這麽說來,經常跟騎士道相提並論的武士道,實際上也是到江戶時代才興起的一種思考方式……據說在戰國時代並不存在那樣的理想論。那想法終究是因為武士們沒辦法在現實的戰場上立功,也沒辦法累積自己的功名,所以在那個武術本身麵臨廢棄的時代中,為了糊口飯吃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講座」罷了。


    照這個道理來看的話,目前也依然跟周邊國家進行著國境紛爭的艾爾丹特帝國中,就應該盛行著毫無掩飾的實利主義,基本上就是弱肉強食——而「濟弱扶貧」隻不過是毫無內涵的口號而已。


    「看來你對於所謂的騎士抱著某種誤解的樣子。你聽好,所謂的騎士就是守護艾爾丹特帝國國體本身的存在,是這個國家法與理的代表。若是遇到違反道理的事情,就應該挺身而戰,但是對於合理的事情,就沒有插手的權力。」


    「你說合理的事情——」


    「她是個連精靈都稱不上——是個流著混濁血液的半精靈。而佩特菈卡是艾爾丹特帝國的皇帝。所以生殺大權是掌握在陛下的手上。」


    「…………」


    我——不禁火大了起來。


    周圍的人對於斷定為「就是這樣的東西」的價值觀囫圇吞棗,卻一點都沒有考慮因此而受傷的人心中的感受。


    啊啊,原來如此——我無意間察覺到一件事情而微微暈眩了一下。


    這就是貼標簽。


    『就是這樣的東西。』


    『就是這樣的家夥。』


    隻是根據某個角度觀察到的東西,就對某件事——或者某個人先入為主地決定一切。


    因為是宅男。


    因為是異世界的人。


    因為是混血兒。


    我最討厭的,就是將這種簡單易懂的記號性詞匯強加到一個人身上,而完全不願意去理解對方的家夥。這世上也是有各式各樣的禦宅族,有好人也有壞人。就算是「蘿莉控」這種幾乎被人當成與犯罪者同義的詞匯,實際上也不能用單一的解釋去理解它——確實是有以性虐待為目的而綁架幼小孩童的白癡存在,但是在另一方麵,也是有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會挺身保護幼童的偉大像夥。


    可是……人們總是會用簡單易懂的共通概念去概括一切,而放棄了進行理解的努力。


    因為那家夥是宅男,所以可以嘲笑他。


    因為那像夥是混血兒,所以可以歧視她。


    因為那家夥是——


    「再說,一個半精靈泡的茶哪能喝呀!」


    佩特菈卡的怒罵聲依然持續著:


    「朕可是聽說過,像你這樣的家夥,因為無法適應精靈的部落,所以是生活在肮髒的沼澤之中呀!要是泥水的臭味沾到朕的身上,你要怎麽辦!」


    簡直可以說是在找碴般的不斷謾罵。


    繆雪兒或許是因為過度的恐懼與絕望,而讓思考麻痹了。她磕著頭的側臉漸漸開始變得呆滯而鬆弛。


    那樣子——就跟我一樣啊。


    當我對青梅竹馬告白的時候,卻被對方用「是個宅男」這樣的理由而拒絕了。她將判斷的基準完全倚賴世間的評價,而不願意看看我自身的本質。


    而我也是……將「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冷酷啊」之類隨隨便便的想法強加在那名青梅竹馬的身上,想要就這樣讓自己接受結果。


    明明被人用毫無根據的理論侮辱了,卻什麽話也無法反駁,隻是用「世人的眼光就是如此」之類的想法讓自己放棄。而到了最後,還偶爾因為夢到當時的事情,而大吼著當時沒有說出口的話,反複著這種沒出息的行為。


    我其實很希望自己能成為像動漫、遊戲或小說中那種帥氣的主角。


    就算被人說有中二病也沒關係,但我就是很希望自己能擁有顛覆一切不合理的能力——就算要與身邊所有的人為敵,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堂堂正正訴說自己信念的厲害家夥。


    我的教科書——動漫、遊戲與小說所教導我的就是——


    「佩特菈卡!」


    當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從背後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是很突如其來的行動,因此連迦流士騎士都一臉驚訝地從沙發上站起了身子。現場宛如空氣凍結般變得氣氛凝重。


    我原本是打算對佩特菈卡大吼的。對於用歧視的話語侮辱繆雪兒的她,我也打算讓她知道被人怒吼的痛苦感受。反正她一定從來都沒有被人大吼過吧?就算要說我這樣很沒風度,我哪管得了那麽多!


    我原本是這麽打算的…………………………………………………………可是……


    「……慎一……?」


    佩特菈卡維持著將手高舉起來,準備把泡芙,不對,把奶油倫特砸向繆雪兒的動作。而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生氣的表情,反而給人一種呆愣的感覺。


    她在驚訝,甚至看起來像是在害怕。


    「…………」


    看到這宛如被人斥責的小孩子般年幼的表情——我的怒氣就像開了洞的氣球般當場消了下去。於是,我隻好從瞪大了雙眼僵硬在原地的少女手中,將差一點就被浪費的點心輕輕拿下來,並苦笑了一下。


    「呃……唉呀……該怎麽說……」


    不行了。我沒辦法立刻想出什麽帥氣的台詞啊。


    遇到這樣的場麵,故事的主角究竟會怎麽說?我雖然高速搜尋著腦內的資料庫,可是卻找


    不出什麽適當的話語。


    麵對結巴的我,佩特菈卡則是——立刻轉變了表情,皺起眉頭瞪向我。


    「慎一,你這人竟敢包庇這個卑微的家夥,究竟是做何打算!」


    「什麽做何打算……我隻是覺得看不下去了而已啦。」


    我姑且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直接說出口了:


    「畢竟我以前也有被人用不合理的想法辱罵過啊。」


    「不合理的想法?你在說什麽——」


    「聽我說,佩特菈卡。」


    我不是用安撫的態度,而是像在進行勸說般靜靜說著:


    「在我們的文化裏,沒有所謂身分的差別。」


    少女皇帝就像是真的聽不懂似地歪了一下頭。


    老實說,害臊的感覺讓我全身發癢……不過我告訴自已現在必須忍耐,並且繼續說道:


    「自由、平等與博愛……這些想法就是我們文化的基本。」


    這麽說來,日本的禦宅文化之所以在法國會相對上比較能被接受,大概就是因為那個國家將這些想法列為國策的關係吧?我的腦中不禁閃過了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想法。


    言歸正傳。


    「既然想要享受我帶來的文化,佩特菈卡就應該——或許沒必要到學習的地步,但至少要理解才行吧?」


    佩特菈卡仿佛第一次聽到這番言論般睜大了眼睛。我忽然感到在意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反應,卻看到迦流士——甚至連原本被責罵的繆雪兒本人都露出了呆滯的表情。辦公室中充滿了一種不知道該說是沉重還是輕鬆的沉默。


    就在這時——


    「……慎一。」


    佩特菈卡首先開口了:


    「『ping děng』是什麽人?哲學家的名字嗎?」


    「…………」


    我忍不住當場跌了一跤。


    這麽說來,就算戴著魔章指環進行對話,偶爾還是會混雜著一些讓人搞不清楚意思的話語啊。這似乎是因為當遇到雙方沒有共通理解的概念時,翻譯功能就無法做出對應的一種現象。


    話說,佩特菈卡,你居然連「平等」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還是說,那是因為你從小被當成一個女帝培養,所以沒有人教過你這種話嗎?


    就在我感到某種莫名的顫栗時……迦流士騎士也跟著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道:


    「所謂的『自由』,就是『不受拘束』、『不被限製』的意思——也就是說,慎一,你在講的是脫離法律規製的行為嗎?」


    給我等一下!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啦!


    甚至——


    「那個……」


    就連繆雪兒也畏畏縮縮地向我問道:


    「請問所謂的『博愛』,是指戀愛感情方麵的事情嗎……」


    「……要從那邊解釋起啊!」


    我忍不住發出尖叫般的聲音。


    雖然我剛才因為活生生的歧視現象而脫離了我的作風,表現出憤慨的情緒。


    可是——這根本已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啊。


    姑且不論繆雪兒,就連站在支配者立場的佩特菈卡跟迦流士都被既定的概念束縛著,而不願看向外頭的世界。階級支配的構圖已經徹底鑲在他們的意識之中……或者應該說,他們的自我意識就是建立在這樣的想法之上,連感到懷疑的念頭都沒有了。就好像井底之蛙無法想像它從未見過的大海一樣。


    「啊啊,真的是……」


    我不禁捂著臉低聲呻吟了。


    雖然我已經覺悟到在把禦宅文化帶進來之前,必須要先從電力或讀寫能力等等的公共建設工作開始著手才行——但是沒想到,居然要先從這些概念開始教起啊!


    不過實際上,因為所謂的禦宅作品是在現代日本創造出來的,所以基本上的想法都是建立在個人主義、平等主義之上。而像全體主義或差別主義之類的東西,都是被設定為「敵方」的倫理概念——造成的結果就是,如果沒辦法理解個人主義與平等主義的話,就沒辦法對故事的主角進行感情投射了。


    正當我感到束手無策地開始碎碎念的時候——


    「……真是有趣。」


    迦流士騎士忽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等等、「有趣」?這個人剛剛是不是說了「有趣」?


    「我還想說你是憑著一時的氣憤就對陛下進行責難的……難道說,這行為也是出自於你所說的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嗎?不管怎麽說,你居然能夠靠話語就阻止了憤怒的陛下,這還真是有趣。


    「……這……這樣啊?」


    迦流士騎士竟然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


    「事實上,吾等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文化,在這半個世紀以來都停滯不前,甚至有人提出正在衰退的說法。長久以來的戰爭所造成的結果,就是讓我們既沒有餘力發展新的文化,也沒有空隙可以讓外來的文化流入了。」


    「…………」


    這我多少可以理解。


    所謂的文化——尤其是富有多樣性的成熟文化,是富餘之下的產物。當然,在戰爭中也是會發展出文化,也會趨於成熟,但難免就是會比平時發展出的文化還要受到限製——隻能夠容許受到限製的東西。隻要看看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日本,或是文化大革命之後的中國之類的,就可以很清楚明白這個道理。


    「有識之士們從以前就一直說著……這樣下去的話,是不是會削弱國民的活力?然而,畢竟這不是可以直接用雙眼看到的東西,所以在對策上難免都會被擱在一旁啊。」


    「……呃,我想也是。」


    這騎士果然是個能幹的家夥。


    雖然在觀念上相當粗暴,不過也卻也擁有類似社會學的想法。能夠以俯瞰的角度觀察這個世界。當然,這或許是他從其他人身上借來的想法,不過即使如此,在這種中世紀文化中長大,卻可以理解這些概念,還是很厲害。


    「正因為如此,像劄哈爾宰相那些人就會主張要積極與你們進行交易。我雖然原本對於那樣的主張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看來我要改變一下想法了。」


    擁有美貌的騎士站起身子後,走到我的麵前。


    接著將他那張如果對方是女人的話就會當場落入情網的秀氣臉龐逼近我的鼻頭前。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這是什麽距離啊!


    麵露微笑的迦流士騎士甚至握起了我的手,就像一名騎士牽起淑女的手似地——呀啊啊啊啊啊!


    「我原本還覺得你是個纖弱而沒有擔當的小鬼……不過你居然冒著被斥責失敬的危險,幫助了一名不足一提的女傭。我對你——不對,是對你的文化感到有些興趣了。」


    等等!你剛剛是不是原本想說「我對你有興趣」啊!


    「就讓我來協助你吧。你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打破困擾著這個國家的封閉感也不一定。」


    他就連輕聲說話的語氣都莫名地有種淫靡的感覺。


    我不禁感到全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了——


    「迦流士!」


    這時,佩特菈卡的聲音吹散了正急速提高濃度的薔薇花香。


    「不準你多事!」


    「——是。」


    迦流士騎士立刻放開我的手,並鞠了一個躬。


    「真是失禮了,陛下。」


    「這不是你可以擅自決定的事情,要經過朕的同意呀。」


    佩特菈卡一副憤慨地提高嗓門。


    然後,她轉身麵向我說道:


    「慎一,就如迦流士所說的,朕就看在你不惜冒著被斥責失敬的危險也要勸諫朕的勇氣,朕今天就


    原諒你,還有那邊的女傭。」


    「是……謝、謝謝您。」


    「但是,朕同時要命令你一件事。」


    佩特菈卡眯起眼睛說:


    「你也要教朕日文才行。區區一個女仆都知道的東西,身為皇帝的朕居然會不知道,朕可無法忍受。朕要第一個學會日文,然後親自判斷你所帶來的禦宅文化,是不是真的可以救濟我國的文化!」


    ……好像把話說得冠冕堂皇的樣子,其實你隻是想要快點可以自己看懂漫畫吧?


    當然,像這種會激烈自爆的台詞我是絕對不會脫口而出的。我隻能乖乖地對她點頭同意了。


    「迦流士,朕要回城去了,把劄哈爾叫來。另外,朕以後每天都會到這棟宅邸來進行公務,你去把這件事情傳達下去!」


    ……等等,你之前果然都是擅自從城裏跑出來的啊?


    「慎一,從明天開始,都給朕空出時間來!」


    「呃……大概像今天這樣的時間嗎?」


    什麽叫「從明天開始」……你最近根本就每天都來嘛。


    「這時間就好!」


    佩特菈卡一臉滿足的點點頭後,又狠狠地瞪了繆雪兒一眼。


    麵對忍不住縮起脖子的繆雪兒——少女皇帝傲然地說道:


    「另外,你叫繆雪兒是吧?朕不準你偷跑。」


    「咦?是、是的。」


    幾乎沒有餘力好好斟酌話語的意思,繆雪兒就反射性地點頭了。


    「你可不準跟慎一兩個人擅自學習日文呀。」


    「……是、是的。」


    繆雪兒隻能不斷地點著頭。


    看來,佩特菈卡雖然決定不再侮辱繆雪兒了……可是取而代之地,好像對她萌生了一種莫名的對抗意識。我雖然感到某種強烈不好的預感,但是卻也害怕我如果在這邊開口確認的話,話題又會往不好的方向滾過去了。


    「那麽——朕明天再來。走吧,迦流士!」


    「是。願隨您同行,陛下。」


    就這樣——宛如台風般的女帝與她的騎士離開了。


    最後……


    「呃……」


    辦公室裏隻剩下一片奇妙的寂靜。


    我跟繆雪兒互看了一眼後……我搔一搔臉頰,姑且說道:


    「繆雪兒,能麻煩你再去重泡一壺茶來嗎?我想它應該已經冷掉了。畢竟是你難得做的點心,我想好好配一壺熱茶享用啊。」


    「啊,是的。」


    繆雪兒站起身體後,開心地露出了微笑。


    「我立刻就去泡茶過來,少爺。」


    目送繆雪兒推著推車走出去的樣子——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然而……我其實在這時候還沒有正確地理解到,自己準備要做的事情,究竟對這個叫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國家來說帶有什麽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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