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曾在某部漫畫或輕小說看到一句台詞:「世事有如滾動的石頭。」但想不起來那部作品的名稱了。


    我想這句話的意思是,幾乎所有事情在推動的階段最辛苦,一旦開始進行,會漸漸停不下來,連當初推動的人也無法阻止。


    我現在深刻體會到這句格言的意涵。


    就在皇帝親自觀賽當天。


    我忍著陣陣頭痛前往會場。


    在馬車裏麵,繆雪兒提著便當籃坐在隔壁,對麵是美野裏小姐與的場先生。的場先生平時很少在宅邸露臉,但這次活動規模頗大,皇帝也會前來觀賽,所以代表日本政府出麵。


    這倒還好——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看著我的臉。


    「您怎麽了?」


    「咦?怎麽?」


    「不……我可能有點多管閑事……」


    繆雪兒先鋪陳一番。


    「這陣子您是不是在煩惱什麽……」


    「啊……」


    我敷衍地笑著。


    到了這步田地隻能笑著帶過。


    「也不知道算不算煩惱。」


    「勸你別在意。」


    美野裏小姐說道,


    看來她果然注意到我的煩惱——或是焦慮。隻要看過他們練習的情形就一目了然。


    「反正這裏的球隊又不會參加世界杯,隻要艾爾丹特踢出自己的風格就好了。」


    「這麽說也沒錯啦。」


    我歎了口氣。


    以現實層麵而言,沒有人因此受害。


    隻是覺得事情錯得離譜而已。


    「嗯……」


    在極度煩惱下,我們搭乘的馬車抵達比賽會場。


    侍者打開車門,恭敬地請我們下車。


    而在這裏——


    「真慢啊,慎一!」


    在會場入口——蘿莉女孩(不過是疑似)皇帝久候多時。


    「佩——不,陛下?」


    「朕等好久了!」


    佩特菈卡一如往常,以十足皇帝的口吻,高傲地說道。


    看來她——似乎很期待這次的友誼賽。


    前陣子聽騎士迦流士說,佩特菈卡想自己組隊參賽……為了安撫她又花上不少時間。


    不管怎麽說,如果皇帝自己組隊參賽,相關人員含嚇得半死,根本比不成局。在這之前,姑且不論魔法或半獸人,足球依舊是相當吃力的運動——要是佩特菈卡出賽受傷,相關人員的腦袋可能不保。


    乖乖在這裏看球,也是為了大家好。


    「喔喔,繆雪兒也來啦。」


    「是的,陛下。」


    繆雪兒低頭行禮。


    「承蒙少爺準許……」


    「嗯……」


    佩特菈卡趾高氣昂地點頭。


    佩特菈卡與繆雪兒經過憂國士團事件後,雖然感情變得很好,但繆雪兒和佩特菈卡相處時依舊放不開。或許因為「要了解自己的分際」吧,佩特菈卡偶爾會因此不太滿意。


    「你跟慎一一道過來吧。」


    「過來是指……?」


    當我這麽問道,佩特菈卡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說:


    「當然是朕專屬的觀賽席。」


    ※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之前好像也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記得那時……是念漫畫給佩特菈卡與繆雪兒聽。


    現在則是——


    「看得真清楚啊。」


    佩特蘊卡高興地說道。


    不過是坐在我的膝蓋上。


    沒錯,好死不死……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觀賞友誼賽。她的雙腿前後擺蕩,等待開幕儀式進行,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非常可愛……但老實說,我真是生不如死。


    「感覺好可怕。」


    這麽說著的,是坐在身旁的繆雪兒。


    我們在專為皇帝興建的特別觀賽席。


    其他觀眾席自然無法相提並論。周圍由玻璃圍住,邊緣再搭上木框……就像魚缸一樣。雖然地板還是木製,但玻璃鋪到接近腳邊,盡量避免擋住視線。


    觀賽席就像飄在空中一樣,也難怪繆雪兒會這麽想。


    原本這個特別觀賽席——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觀賽室——為了保護皇帝,已經事先安排好每個人的位子。除了佩特菈卡以外,還有騎士迦流士、劄哈爾幸相、我、美野裏小姐和的場先生的位子,但突然受邀的繆雪兒——沒有專屬座位。


    要不是有人站著,要不就是隻好坐在地上。


    繆雪兒客氣地表示要坐地上,但讓她直接坐在地上,我們卻坐在軟綿綿的特製座椅,實在很尷尬。


    正煩惱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佩特菈卡指著我的膝蓋說:「朕就坐這兒。」所以變成現在這樣。


    順帶一提,繆雪兒坐在隔壁。


    所以我的膝蓋上坐著美少女皇帝,身旁坐著美少女女仆,從旁人眼中看來是多麽高興又害羞的狀況啊……


    「…………」


    緊張的汗水從額頭滑落。


    實際碰上這樣的情形——可一點高興的閑工夫都沒有。


    因為這問觀賽室幾乎以玻璃做為牆麵,視野固然寬廣,但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畢竟沒有單向玻璃,周圍的觀眾完全可以看到我們。


    雖然沒有比我們更高的觀賽席……但有些座位的高度和我們差不多。在他們眼中,皇帝坐在我的膝蓋上,身旁還有女仆隨侍在側,看起來究竟是什麽樣子呢?


    「強度當然確定過了。」


    騎士迦流士把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說道。


    為什麽老是把手放肩上啊——雖然不禁想這麽問。但直接問迦流士,如果他的回答完全走男男路線也太可怕了。所以隻能乖乖閉嘴。


    「放心吧,慎一。」


    「喔……」


    雖然某方麵我很難放心,但暫且不管。


    順帶一提,這個觀賽席……之所以和其他觀眾席有明顯區隔,除了展現皇帝的權威,也是為了安全問題。


    前陣子才發生皇帝遭到恐怖分子挾持,負責護衛的禁衛騎士個個緊張兮兮。之所以蓋成視野良好的玻璃壁麵,也是為了立即看出是否有可疑人物接近。


    觀賽席旁有好幾名騎士與魔法師嚴陣以待,不準任何陌生人接近。


    但佩特菈卡完全不在乎這森嚴的戒備,心情好得很。


    「真期待!」


    佩特菈卡又甩著雙腿高興說道。


    啊啊,真是的——這種舉動讓你更可愛啦,陛下!


    我這麽想著,同時感受佩特菈卡的臀部在膝蓋上的觸感,以及秀發掠過鼻尖時帶來的香氣,明明緊張得半死卻又萌得熱血沸騰……不過,左肩怎麽有東西往我這裏擠過來呢。


    「咦?是什麽?」


    我不經意地將頭轉向旁邊,看到繆雪兒低頭。


    她似乎一直將肩膀靠過來,甚至可說身體往我這邊擠——


    「怎麽了?」


    座位太擠了嗎?


    我這麽想而向她問道——


    「不……沒什麽事,少爺。」


    繆雪兒低聲說。


    雖然她的臉頰似乎有些紅暈……但繼續探究下去似乎也不妥當,就不多問了。


    接著……


    「喔喔,要開始了。」


    聽到劄哈爾宰相這麽說,我的視線轉回前方……透過玻璃看向足球場。


    這時八支隊伍在場上整齊地一字排開,麵向觀眾席——也就是朝皇帝行禮。


    騎士團隊。


    自衛隊


    精靈學生


    隊。


    矮人學生隊。


    人類學生一隊與二隊。


    以及愛比雅的混合隊。


    最後則是——蜥蜴人隊。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自衛隊最不利……」


    我低聲說道。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隊伍,或多或少都會用魔法。但自衛隊沒這本事,而且也想不出有什麽方法可以對抗這種和漫畫一樣誇張的攻擊。不過美野裏小姐非常了解精靈與矮人的魔法足球,既然有她參加,或許會采取什麽驚人的方法抗衡。


    「不過以市麵上的賠率來說,大家還是很看好自衛隊呢。」


    的場先生坐在後排說道。


    「畢竟來自真正的足球發源地嘛。」


    但是——


    自衛隊員又不是足球選手。


    這種說法簡直像推銷滅火器的詐騙集團,打著幌子自稱「從消防局『那邊』來的」……而且重點是……


    「請等一下,你說賠率是什麽意思?」


    「喔喔,有賭盤在預測冠軍隊伍啊。」


    的場先生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


    異世界第一場足球賽就已經開了賭盤!


    「反正這裏的法律沒有禁止足球賭盤,既然沒有法源依擄,我也沒有立場反對。」


    「哇喔,好官僚的講法!」


    「因為我是官僚啊。」


    的場先生依舊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麽看來,他可能也下注某隊了,這個家夥。


    「喔喔,好像開始嘍。」


    的場先生說道。


    「快看,是古賀沼。」


    或許因為自衛隊「來自足球發源地」,所以被選為示範隊伍——美野裏小姐站在隊伍前舉手。


    「選手宣誓!」


    其隊伍的選手也跟著她大聲說道。


    「我等將秉持運動家精神,堂堂正正比賽——」


    「…………」


    這次參賽的隊伍中,究竟有多少人了解「堂堂正正」的意思呢,我對這點充滿疑問,


    總之美野裏小姐的選手宣誓順利結束。


    接著——


    「那麽……」


    騎士迦流士起身說道。


    手上握著自衛隊出借的麥克風。


    「以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皇帝之名,宣布第一場比賽開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整個會場沸騰起來。


    神聖艾爾丹特帝國的人當然不懂什麽是運動,也不知道足球比賽是什麽,但似乎知道是一種「狂歡的機會」。當我再次往下看,一般人坐在普通觀賽席,而貴族坐在稍微高一點的特別座,但他們的眼睛都閃閃發亮,挺起身子開心地俯瞰足球場。


    事已至此,隻能期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呼。」


    隨便你們吧。


    我短短地歎了一口氣,放棄掙紮。


    足球以雷霆萬鈞之勢飛過。


    這種速度已經不能叫球……而是劃破空氣的炮彈。


    不用多說,一般人怎麽可能用身體擋住。深綠色製服的隊伍—自衛隊隻能呆站場上,讓球直直飛過,射入球門。


    ——碰咚。


    聽起來真的是這種聲音。


    這是不是比音速還快啦?


    足球理所當然射破球網,往後方——也就是觀眾席的方向飛去。不過由矮人工兵與自衛隊打造的牆壁也極為堅固,擋下炮彈般飛來的球,絲毫不為所動。


    「…………」


    就算隔了一段距離,也能清楚看見自衛隊員的表情明顯扭曲。


    要是守門員隨便去接那種球,可能會命喪黃泉。


    相對地,與其交手的騎士團隊則是歡聲雷動。


    「看到沒!這就是我們第一禁衛騎士團的實力!」


    這麽呐喊的——是他們的板凳球員。


    板凳區居然站著一排身披法袍、狀似魔法師的男女。


    似乎是他們施放魔法——


    「想不到剛開始就便出強勁一擊。」


    「就是說啊。」


    頭頂與背後似乎傳來兩股聲音。


    我慌張地回頭一看,原來是的場先生與劄哈爾宰相在麥克風前說話。


    ——為什麽你們也拿麥克風啊?


    劄哈爾宰相就不用說了,仔細一看的場先生身旁站著一名禁衛騎士,直接翻譯他說的話。不是因為這名騎士懂日語,隻是透過魔章指環了解的場先生的談話內容,再以自己的話說一遍。


    魔章指環隻能在雙方麵對麵的時候發揮作用。


    要是透過麥克風或擴音器,艾爾丹特人沒辦法了解的場先生說的話,因此需要「口譯」。


    看來是這兩個人(與另一個人)負責解說比賽實況。


    什麽時候準備的啊?


    「看來自衛隊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是第一次遇到超音速的球啊。」


    「貴國不使用魔法嗎?」


    「不會呢。但貴國的半獸族體力和體能非比尋常,耍是禁止使用魔法,根本比不成局啊。」


    「沒辦法呢。」


    這兩個人一副隔岸觀火的口氣。


    雖然的確與他們無關——


    「嗯嗯,根本是壓著打嘛。」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這是因為——騎士團隊瞬間就拿下將近十分。


    隻要一開球,就直接以炮彈射門攻擊。即使自衛隊拿到球權,又會被風之魔法打得七葷八素而失球,根本無法反抗。


    事情的發展和我擔心的一模一樣。


    雖然板凳區的魔法師究竟能不能參加——這點還有疑問。但嚴格說來,他們不是直接對比賽造成影響。炮彈射門也隻是他們事先設置「使物體加速射出」的管狀魔法,真正踢球的還是場上的騎士團員。


    「自衛隊沒什麽大不了嘛。」


    佩特菈卡興趣缺缺地說道。


    「不,他們其實很有本事……」


    我不自覺黯然說道。


    和這種超乎常人的對手比賽,就算世界杯的冠軍隊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而且自衛隊隻是比他們先知道什麽是足球,又不是運動選手。


    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喔喔,自衛隊那邊也有動作了。」


    「怎麽了?好幾個人——喔喔,這是!」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的場先生相當興奮。


    老實說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開心。


    他一手拿著歌劇用的望遠鏡,看向足球場——


    「古賀沼選手拿出九毫米機關槍,是九毫米機關槍!」


    「咦……?」


    我有沒有聽錯?


    他剛剛說什麽?


    「喔喔,大概是受到古賀沼選手影響,其他自衛隊員也拿出89式步槍!89式步槍是自衛隊的製式配槍——」


    「不會吧?」


    現在是講解的時候嗎?


    怎麽會在球場上拿出自動步槍呢!


    我不禁想吐槽的場先生的講解——但在這時候——


    噠噠噠噠噠噠噠!


    輕快的槍聲響徹雲霄。


    不對,雖然口徑小,但槍聲就是槍聲,震耳欲聾。但因為剛才聽了足球類音速飛行的撞擊聲,所以槍聲聰起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鮰式步槍展開全自動射擊。


    雖說是步槍,但89式具備全自動射擊模式,像機關槍一樣。隻要扣著扳機,一秒可以連射十多發五點五六毫米的子彈。


    接著——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自衛隊以89式步槍迎戰飛過來的足球!」


    「咦咦咦咦?」


    我不禁放聲大叫。


    定睛一看——自衛隊員確實用89式步槍攻擊以音速飛來的足球。雖然隻有美野裏小姐用九毫米機關槍,但交織的火網和89式並無二致。


    要是真有打中,一顆子彈就能打爆足球。


    正常來說的話……


    但足球似乎受到魔法「障壁」保護——如果不是這樣,每次射門都會把球擠爆——所以子彈無法打穿足球。


    隻是——雖說口徑小,再怎麽說也是自動步槍的火網。


    子彈以接近音速三倍的速度飛行,連續射擊帶來的能量,讓魔法強化的足球也無法絲毫不受影響。足球被子彈打中,路線稍有偏移。


    ——砰咚。


    炮彈炸開的聲音——不,足球撞擊的聲音雖然和之前一樣,但不是飛進球門,而是直接打到觀眾席前方的牆上——接著反彈到高空。


    喔喔喔喔喔喔……


    觀眾席開始鼓噪。


    暫且不論細節,但觀眾似乎漸漸明白,把球踢進對方的球門就贏了。足球的基本規則就是這麽簡單明快。也了解到自衛隊原本都被壓著打,但剛才第一次擋下騎士團的攻擊。


    「看到沒!這就是自衛隊真正的實力!」


    美野裏小姐擺出勝利姿勢說道。


    她的聲音似乎收進了會場各處的麥克風裏。


    平常文靜優雅的療愈係女孩似乎變了個人,難道這才是她的「本性」?


    「自衛隊終於成功守住!太厲害了!」


    的場先生略帶興奮地講解道。


    ……要說厲害也行啦,就算以全自動射擊讓子彈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要打中音速飛行的物體也很困難——從這點來想,自衛隊很厲害沒錯,的確很厲害沒錯啦!


    「少爺?」


    繆雪兒驚訝地從旁看我抱頭煩惱。


    「您怎麽了?」


    「不……沒事。」


    這根本……不叫足球嘛。


    以一般的角度來看,怎麽可以帶自動步槍,但對方既然使用「魔法」這項工具,無法與之抗衡的自衛隊,拿槍出來也不算「卑鄙」。


    「似乎激起騎士團的鬥誌了。」


    「好像是這樣。喔喔——這是?騎士團飛起來了?」


    其中一名騎士跳向空中——將近十公尺高。


    不管怎麽看,一定又是魔法。


    同一時間,足球也彈跳到相同高度。


    「這就是高壓射門嗎?厲害!太厲害了!氣勢就像隕石墜擊一樣!」


    ……看來的場先生開心得很。


    現在這節骨眼,幹麽還因為發現他意外的一麵而開心呢。


    一名騎士在將近十公尺高空施展倒掛金鉤。除了速度異於平常,球又從頭頂飛射而來,自衛隊也不知道怎麽應付。


    但是——


    「喔喔,怎麽回事?騎士團太急躁了嗎?球失去控製,再次反彈!」


    或許是空中射門太困難,球沒有進網,而在球門前落地反彈,再次飛向高空。


    這時候——


    「喔喔,自衛隊丟東西出來了,是手榴彈嗎?」


    手榴彈在空中爆炸,轟隆作響。


    爆風與衝擊波將足球壓落地麵,守株待兔的自衛隊員開始運球。騎士團的板凳區迅速使出幹擾魔法,但受到自衛隊員丟出的閃光彈阻礙,無法看準目標,幹擾魔法沒有擋下自衛隊員。


    這次換自衛隊員在瞬間踢球進門。


    「怎樣啊!」


    美野裏小姐大吼。


    「喔喔——自衛隊拿下第一分!」


    「比賽的氣勢會一舉逆轉嗎?」


    「很有可能喔。」


    話雖如此,現在依然對騎士團有利。


    事實上——之後騎士團又拿回比賽的主導權。


    「喔喔——風之魔法!風之魔法撂倒自衛隊員,有沒有犯規呢?」


    「魔法師的攻擊目標是自衛隊的89啊。」


    換句話說。


    當自衛隊打算開槍時,魔法師會用風之魔法撂倒他們。


    騎士團的說法是——因為魔法師不是下場比賽的選手,也沒有直接攻擊球員,而是針對89式自動步槍,所以不能拿出黃牌或紅牌警告。


    比數原本就相差懸殊,在這種打法下差距又更大。


    然後……


    分數差距越拉越大——


    「喔喔?自衛隊起內訌了嗎?」


    「他們好像起了爭執。」


    但因為麥克風的位置問題,聽不到他們在吵什麽。


    看來是美野裏小姐被同事壓住,就像當初愛比雅搶走黃金足球一樣,她的眼睛繞著漩渦,大聲咆哮。


    看這狀況大概是她太激動,打算拿出車載機關炮或無後座力炮,所以被其他自衛隊員製止。


    我懂你的心情,真的懂……


    不過——


    「喔喔,自衛隊的爭執似乎告一個段落。」


    「原本發狂的隊員似乎冷靜下來,不愧是自衛隊,真能忍。」


    「雖然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但能冷靜下來還是很了不起。」


    「自衛隊忍耐的功夫可是遠近馳名,平常都要忍受很多事呢。」


    的場先生,這和你自豪的重點不一樣吧。


    但我還是把吐槽的話吞回肚子裏。


    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第一場比賽以騎士團的勝利告終。


    ※


    第一場比賽,騎士團與自衛隊的較勁就夠胡鬧了。


    根本算不上足球。


    但要說是什麽,我也答不上來。總之懂足球的一般人看到這種奇怪比賽,十之八九會昏倒。


    不過……


    第二場比賽讓我知道,原來那還算好呢。


    也就是說——


    「喔喔!矮人隊似乎使出新的魔法戰術!」


    「啊,是土偶。矮人常用的魔法。」


    「雖說是人偶,但十二個人在球場上不是犯規嗎——喔喔,這是?穿上去了?穿上去了嗎?」


    「穿上去了。」


    「矮入就像融入土偶一樣進到裏麵!打算這樣堅持隻有十一人嗎?」


    矮人短小精悍,對上長手長腳的精靈當然不利,所以打出土偶戰術——也就是打造類似泥巨人的形體,彷佛在比賽時穿上強化裝甲。


    就眼下所見,足球場擠滿十一名將近三公尺高的巨人。怎麽說好呢,體型基本上像矮人直接變大,但因為土偶沒有頭部,是矮人的下半身陷進去,看起來非常滑稽。


    相較之下……


    「精靈隊似乎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動……喔喔,這是!」


    「是大範圍魔法,大型的『疾風之拳』。喔喔——土偶一個個倒下。」


    「人偶正麵的麵積較大,受到強風直接吹襲,實在很難撐住。」


    精靈隊的做法是像霰彈一樣,大量使出風之魔法。


    「哈哈哈!」


    精靈隊的羅伊克放聲大笑。


    「在風之精靈的吹息下,醜陋的泥巴巨人跟垃圾沒兩樣!」


    看不見的狂風彷佛大雨般傾泄而下。


    巨型矮人受到狂風攻擊,左搖右晃像喝醉般。


    就像的場先生說的——人偶正麵的麵積和體積相比,實在大上許多,「中彈機率」也比較高。某位設定宅會說:「所以人形兵器擺明不合理。」幾乎所有兵器為了降低正麵中彈的機率,都會讓正麵呈扁平狀。從這點來說,巨大人形兵器是很好的靶子


    。


    不過——


    「怎麽可以輸給你們啊啊啊啊啊!」


    矮人隊羅蜜姐的怒吼響徹球場。


    巨人們雙膝著地,無力地趴在地上,但這同時也是矮人使用魔法的姿勢。


    「喔喔,麵對狂風攻擊,矮人隊想打造防風牆對抗!」


    「不不,不隻是這樣喔。」


    「幄喔!仔細一看足球場變得好像迷宮——而且微微傾斜。這是怎麽回事?足球、足球自動往精靈的球門滾過去!」


    沒錯,就像的場先生解說的一樣,矮人似乎打造出迷宮般的結構,阻擋精靈的狂風攻擊,再加上迷宮是傾斜的,足球會自動滾向精靈的球門!


    真是妙計!想不到矮人長得澎皮矮胖,居然有這種策略……!


    ………這倒不是重點。


    這下真的……事到如今真的一點也不像足球……!


    但我當然沒有發牢騷的對象。


    不僅如此——


    「喔喔,居然使出這招!真有意思!」


    「嗯嗯,多半能應用在實際戰術上,很有收獲。」


    「啊,少爺、少爺,精靈那邊把球擋下來了。」


    不管是佩特菈卡、迦流士還是繆雪兒,周圍的人都樂在其中,沒辦法大喊:「這不是足球!」然後翻桌。當然也沒桌子可以翻就是了。


    最後——


    「比賽結束!雖然差距不大,真的隻差一點點,矮人靠著堅忍不拔的毅力拿下最後勝利!」


    「真是占有地利者勝呢。」


    ……耳邊傳來阿叔與老爺爺莫名其妙的實況解說,讓我不想再認真煩惱。


    ※


    不管在多艱苦的環境下,總會有令人欣慰,或是讓人感到寬慰的事。


    雖然不至於大書特書就是了。


    異於常理的比賽逐一進行,總算到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午餐時間。


    我的午餐自然是之前說好的,繆雪兒的便當。


    她做的菜非常好吃。該怎麽說呢,漫畫或輕小說裏的女主角,大多不會做菜——身為輕小說作家的老爸說過:「安排這種屬性,就能再寫一段小插曲。」但這點對繆雪兒並不適用。


    便當真的很好吃。


    但是當自宅警衛的時候,除了媽媽做的菜以外,主要都吃垃圾食物——因為曾經度過這種生活,所以舌頭的辨別力不是很精準就是了。


    「少爺請用。」


    繆雪兒將籃子拿給我說道。


    隻是——所在位置依舊是觀賽席。


    ……咦?


    好像有點怪怪的。之前繆雪兒也幫我做過好幾次便當——但要吃的時候,多半會事先打開便當蓋,很少直接把籃子遞給我。


    繆雪兒總是周到地將便當拿到麵前,彷佛隻要提出要求,就會「來,啊——」地喂我吃。通常會打開便當蓋,有時甚至會鋪好餐墊再擺上餐盒。


    要我自己打開的意思嗎?


    不了解繆雪兒的月意何在,滿是疑問地打開籃子。


    接著——


    「咦——」


    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


    籃子裏有熟悉的東西。


    不對,正確說來雖然熟悉,但已經很久沒看見。


    「飯團……?」


    沒錯,裏麵是三角飯團。


    而且還貼著海苔。


    仔細一看,每顆大小都有點不一樣,代表是繆雪兒親手捏出來。就算這樣,到底是怎麽做呢——


    「繆雪兒?」


    「想說給少爺一個驚喜……」


    繆雪兒臉頰泛紅,略顯害羞地說道。


    「我拜托美野裏小姐,請她給我一些白米……」


    「…………」


    我注視著飯團。


    聽說自衛隊會挾帶私人物品,運來「日本的口味」。而且印象中——和繆雪兒一起吃早餐的時候,似乎提過「好想吃飯團」。


    想不到她記著這件事,特地拜托美野裏小姐弄來白米,而且還——或許從煮飯的方法到飯團怎麽捏,都向美野裏小姐請教——才幫我做出飯團便當。


    想不到還瞞著我……她到底、到底怎麽挪出時間呢,


    真是辛苦她了……!


    「少爺……請問您……?」


    繆雪兒臉上籠罩不安的陰霾。


    「很、很抱歉瞞著您,不過……」


    繆雪兒解釋的口氣既慌張又害怕。


    或許看到我混身顫抖,一聲不響,以為會被罵吧。


    但是當然——


    「完全不用抱歉!」


    我緊握拳頭喊道。


    「呀?」


    「我現在猛烈覺得無比感動啊!」


    「啊……喔。」


    繆雪兒眨著湛藍色的大眼,


    我抓著她的手——大聲叫道。


    「你、你用這雙修長白嫩的手捏出飯團!寫起來是捏著心意,念起來叫做飯團!太棒了!」


    「請問……這是誇獎嗎……?」


    「那當然!」


    我大力主張。


    怎麽可以不大力主張呢。


    「話說回來!女主角親手做的便當在愛情喜劇是不可或缺的階段性儀式、是經典、是必備橋段啊!雖然這時候三明治也不錯,但還是女主角用那雙手!沒錯,就是親手捏出來的飯團!米飯和肌膚緊貼的感覺!簡直像間接接吻一樣親密。可以說是舌頭與指尖間接的肌膚接觸。這種好康絕對不能沒有!日本美食萬歲!」


    「謝、謝謝少爺……」


    繆雪兒似乎有點害怕,但依然笑著說道。


    接著我拿起飯團,感慨萬千地張開嘴巴。


    原本內心還一瞬間擔心,怕她把砂糖和鹽巴弄反,或是裏麵放了牛奶糖,但裏麵是正統的柴魚片。


    太美妙了!


    「少、少爺覺得如何?」


    「好好吃!」


    我彷佛沒飯吃的小孩,一個勁地大啖飯團。


    因為已經十個月沒吃到白米飯。繆雪兒煮的菜很好吃,對這裏的餐點沒什麽不滿,但我終究是日本人——一旦吃到米飯,還是會因為思鄉之情而感動不已。


    佩特菈卡看著我手上的飯團問道——


    「不知道是什麽……這是你們國家的食物嗎?」


    她原本跳下我的膝蓋,正在享用專屬大廚製作的套餐——但可能被我感動的樣子吸引,好奇地往籃子裏窺探。


    「我想試著做做看,所以請美野裏小姐教我。」


    我忙著狼吞虎咽,所以由繆雪兒代為回答。


    「唔,看到慎一吃得這麽高興,朕也有點好奇。」


    「啊,陛下不嫌棄的話——」


    「嗯,朕就吃一個吧。」


    佩特菈卡拿起一顆飯團說道。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飯團似乎大了點。可能因為第一次動手,大顆比較方便調整形狀。


    「唔唔……這是用手直接抓出來的嗎?」


    「因為美野裏小姐說傳統作法是這樣。」


    「原來如此……」


    或許是第一女吃飯團,佩特菈卡似乎又驚又怕,雙手捧著深怕掉下去。


    「甚是奇妙啊。」


    佩特菈卡這麽說著,輕輕咬了三角飯團的尖端,就像試吃一樣。


    喔喔!


    嬌小的銀發女孩用雙手捧著飯團……!


    而且還戰戰兢兢,小小咬一口……!


    簡直像鬆鼠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好萌!好可愛!


    一邊被繆雪兒的飯團感動,同時又被佩特菈卡的吃法萌到,忙得不可開交。


    「喔,有意思。和麵包完全不同,這種溫和的口味——嗯嗯。」


    佩特菈卡似乎很喜歡飯團,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或許是模仿我的吃相,她大口咬下,臉頰沾上飯粒。


    「啊……陛下,您的臉……」


    繆雪兒從口袋中掏出手帕。


    「請用這個——」


    「不行!」


    「呀!」


    繆雪兒因為我的吼叫而停住。


    我盯著佩特菈卡臉頰上的一粒米飯說道。


    「怎麽可以用手帕擦掉呢!飯團沾到美少女的臉上時,依照禮節要拿下來吃掉!還要說『臉上沾到飯粒嘍』!這是基本!」


    總覺得的場先生的眼神超級冷淡,不過應該是我想太多。


    「美少女——」


    佩特菈卡驚慌失措地說道。


    「這……這是在說朕嗎?」


    「沒錯。聽好了,陛下。您既然是美少女,就要有美少女的自覺啊!居然想用手帕把臉頰的飯粒擦掉,這種行為會讓一整個師團的可惜鬼衝過來,請您三思啊!」


    雖然因為過度興奮而胡言亂語,但她應該感受到我的誠意,應該啦。


    「唔、唔喔。雖然不太懂……原來是這樣啊。」


    佩特菈卡點頭說道。


    「那、那麽慎一,就由你拿掉吧。」


    「咦——?」


    我因為這句話而恢複理智。


    咦?我來拿?


    要我拿掉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


    然後吃掉嗎?maji(注6)?因為太過緊張,讓我用英語自問自答。不對,那又不是英語!但先姑且不管這個自我吐槽。


    「啊……那個。」


    「這不是你們國家的禮節嗎?」


    「啊——是沒錯啦,不周……」


    仔細一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幾乎在她桃紅色的粉唇旁邊。哇啊,真的很像間接接吻啊!


    「難道你不願意吃朕臉上的東西嗎?」


    「一點也不……」


    注6 maji是日文「真的嗎」的羅馬拚音。


    「那就拿吧!」


    佩特菈卡閉上眼睛,把臉湊過來說道。


    這樣子——彷佛在案吻一樣,可愛到無法言喻啊。


    我的心髒,冷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不過、不過我!


    「還不趕快!發什麽抖啊!朕也很那個——」


    佩特菈卡張開一隻眼睛對我大聲斥暍。


    「不知怎麽著,感覺很不好意思啊!」


    「遵、遵命!」


    我不禁正襟危坐地喊著,用顫抖的手取下佩特菈卡臉上的飯粒——然後吃掉。我吃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麽說好呢,雖然味道是普通的米飯,但總覺得吃了什麽無法回頭的東西。就像亞當和夏娃吃了智慧果一樣。


    父親、母親,孩兒今天往大人的階梯踏上一步……!


    老爸老媽可能會若無其事、一本正經地說「很好,第一支旗子」——先不管這個了。


    「嗯。」


    佩特菈卡張開眼睛點頭說道。


    「慎一,這個禮節隻能男性對女性嗎?」


    「不、不是。通常是反過來。」


    「那朕也要。」


    「咦——?」


    「慎一,你的臉上也沾到了。」


    「——!」


    糟糕,加納慎一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我緊張到無法動彈,佩特菈卡的手往我臉頰伸過來,取走飯粒。這時她白皙的指尖彷佛在我臉頰上愛撫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嗯,真是奇妙的風俗。」


    佩特菈卡毫不猶豫地將飯粒送進口中說道。


    「不過……怎麽說好呢,真尷尬。」


    堂堂的皇帝露出羞澀的微莢說道。


    犯規!大犯規!


    就像對我的心提油救火,燒得更萌啊。


    本人以前曾經表示「三次元隻是裝飾,偉人對這點根本(以下省略)」,想不到會有這天,對三次元美少女心動成這樣!


    當我這麽想的時候——


    「慎一,臉上還有喔。」


    輕輕拿走沾在我臉上的飯粒吃掉——他是迦流士。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原來如此,真是饒富趣味的習俗。」


    迦流士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則是無法動彈。


    糟糕,早該想到迦流士可能采取這種行動,但因為佩特菈卡的犯規攻擊萌到失去自我,哪還有閑工夫想這種事?沒有嘛!(反問用法)


    「這、這個……那……」


    我站起來想逃離這個情況。


    「我、我去一下、那個、廁所!」


    留下了用餐時最不該說的藉口,從觀賽席落荒而逃。


    好險好險。


    雖然騎士迦流士不是壞人——而且和佩特菈卡一樣,不時站在我這邊。即使如此,我還是對同性戀沒興趣。被男人撫摸臉頰或讓他吃飯粒,實在萌不起來啊。


    感覺像吃了超甜的糖果後,被迫吃下辣味明太子中和口味。


    「呼……」


    我在會場的走廊踱步又歎氣。


    說不定真的該去廁所才對。這裏當然沒有自來水或下水道,但有河裏打上來的清水,存放在洗手用的甕裏。我想洗個臉讓腦袋清醒一下。


    這時候——


    「咦……?」


    我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


    「……~~」


    聲音不大,而且說話的時候好像刻意壓低聲音。


    我感到好奇,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接著看到——


    「你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


    往轉角對麵看過去,布魯克與雪利絲站在那邊。


    看來是蜥蜴人隊伍的休息室旁——


    「大家都希望你上場。」


    「代我向大家道歉……」


    麵對雪利絲緊迫盯人的語氣,布魯克隻是這麽說——就像之前那樣轉身離去。雪利絲孤伶伶站在走廊,看來萬分孤寂。


    「啊——」


    雪和絲轉向這裏,和我四目相交。


    「慎一大人……?」


    「啊,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


    我慌張地揮手說道。


    每次和雪利絲碰麵,都好像偷聽他們說話一樣,總覺得有些尷尬。


    不過……


    「不,真的很抱歉,讓您看到丟臉的一麵。」


    雪利絲反而向我道歉。


    「啊,沒有必要向我道歉……那個……」


    都已經撞見兩次,我也會擔心。


    不止,如果把第一次看到布魯克和她見麵也算進去,已經是第三次。


    「你們在吵架嗎?」


    我稍微壓低聲音問道。


    「布魯克在我這邊工作,難道有什麽不方便?」


    「不,一點也不會。」


    雪利絲搖頭說道。


    雖然看不出蜥蜴人的表情,但應該有些慌張吧。她重複說道「一點也不會」,頭就低了下去。


    到底怎麽回事呢?


    姑且不論外表,但雪利絲應該是認真的好人,從我的立場來說,希望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她。


    「如果有什麽地方可以幫上忙,盡管說喔。」


    「咦——?」


    雪利絲一臉不解,


    「啊…


    …或許是我多管閑事啦。」


    我用食指的指尖抓抓臉頰說道。


    「怎麽說好呢……布魯克工作很勤奮,我很感謝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樂。」


    「…………」


    「我覺得啊,夫妻之間還是要感情融洽。或許和蜥蜴人的價值觀或對幸福的概念不同,也可能隻是自我感覺良好,但是……不管是布魯克還是你,在我看來似乎不太幸福。」


    跟大家一起住很開心。


    一個人住——如果原本跟別人一起住,現在卻落得形單影隻,實在很傷心。實際的體驗讓我深刻了解到這點。


    所以……如果能讓布魯克和雪利絲重修舊好,我很樂意幫忙。


    「慎一大人……」


    雪利絲凝望著我。


    「老實說——」


    她開始說起以前的故事。


    雪利絲原本是族長會大老的女兒——也就是蜥蜴人社會的「大小姐」。


    或許有幾分政治算計在內,她和蜥蜴人中極具聲望的英雄布魯克結婚。原本是政治聯姻,完全沒有顧慮本人的心情……但雪利絲和布魯克之前就認識,也不討厭他,所以對結婚沒什麽異議。


    另外蜥蜴人社會所謂的婚姻,就是「生小孩」的意思——除此之外不代表什麽。


    蜥蜴人不是哺乳類,對於繁衍後代的「責任劃分」並不明確。換句話說,即使生了孩子,媽媽也不用哺乳,所以由夫妻倆平均擔負照顧孩子的責任,而且采取放任主義,不會對孩子嗬護備至。至少不像人類有疼愛孩子的行為——例如擁抱、撫摸、磨蹭臉頰這類肌膚接觸。


    其他種族就是因為這點,才覺得蜥蜴人「冷血」、「無情」。但因為生物構造是這樣,我倒覺得沒什麽好責怪。


    先不管這個。


    布魯克和雪利絲曾經結婚,雪利絲生下了布魯克的孩子——也就是蛋。


    原本應該由布魯克和雪利絲一起照顧。


    但布魯克當時還是神聖艾爾丹特的軍人。


    他是族人公認的「英雄」,這也是和雪利絲結婚的前提條件,所以不能怠匆軍職,當上頭下令出征,隻有順從一途。


    因此他——前往戰地。


    留下妻子和蛋。


    不巧的是——布魯克他們的居住地遭到巴罕拉姆王國攻擊。


    蜥蜴人處在社會底層,多半會派到占領區駐守。換句話說,他們居住的地方大部分是充滿戰火的國境邊陲。雪利絲的居住地也是其中之一。


    雖說是女性……但雪利絲當然也是蜥蜴人。


    比一般人類強壯,又極富戰鬥力。即便沒有布魯克,她原本也能把蛋保護好。但禍不單行,遭到攻擊的時候,雪利絲卻身體不適。


    然後……布魯克和雪利絲的蛋破了。


    如果布魯克在身邊,就能代替生病的雪利絲——強壯的他應可以守住蛋。


    但他身在遙遠的戰地,沒辦法保護妻子和「小孩」。


    「他一直耿耿於懷——」


    雪利絲說道。


    「說自己沒資格當父親……」


    「這又不是布魯克的責任。」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不可抗力。


    然而——


    「但是他很自責。」


    雪利絲低頭說道。


    「還有……『足球』這種比賽的球……大小和花紋都很像我們的蛋。」


    「原來是這樣……」


    我終於搞懂了。


    足球和蜥蜴人的蛋很像,難怪布魯克當初看到球,一臉感慨萬千。大概想起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雪利絲之前盯著足球看,大概也是一樣。


    這麽說來……背負這種過去,要參加足球賽一定很心痛。


    「而且足球還要用腳踢,他一定很不願意。」


    用腳踢著形似蛋的足球,蜥蜴人一定不想做這種事。


    雖然我這麽想——


    「咦?」


    但雪利絲卻感到意外。


    「不會的,我想這不是問題。」


    「是、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我們搬運的時候,就是用腳去踢。」


    「咦………………?」


    看到我瞠目結舌的樣子——雪利絲仔細說明。


    從「形似足球」這點可以知道,蜥蜴人的蛋不是「橢圓形」,而是完完全全的球體。這點似乎是為了讓父母「方便搬運」而進化的結果。


    蜥蜴人和人類不同,每次產卵平均五到十顆,最少也有三顆。為了保護蛋而移動時,光靠雙手還不夠,又不能用嘴巴銜著,所以用腳去滾動也不足為奇。


    蜥蜴人的蛋似乎也不是用腳踢個幾下就會破。


    仔細一想,如果他們對於用腳踢「很像蛋的足球」有所抗拒,其他蜥蜴人打一開始也不會參加這場皇帝親臨的比賽。


    「想不到每個地方的文化真的不一樣……」


    在我們眼裏覺得「怎麽可以用腳踢」——但因為生物的基本型態各有不同,不能硬要套用我們的常識。這麽說來,有些魚會把孩子含在嘴裏,而雌螳螂為了補充產卵所需的養分,甚至會在交配後吃掉雄螳螂。


    所以也不能用人類的觀感指責這樣「很奇怪」或「很殘忍」。


    不管怎麽說,都是不同的生物。


    但是——


    「什麽嘛……結果還不是一樣。」


    「咦……?」


    「這個嘛……因為外表和生活方式不同,我以前覺得布魯克『雖然是好人,但終究是不同的生物』,好像有點隔閡。」


    因為布魯克不是人類。


    因為我們和蜥蜴人不一樣。


    所以——在小地方當然會產生摩擦,也不可能了解對方所有事情,因此有時候一開始就放棄了。


    但是。


    「討論哪裏不一樣,或說我們是不同的生物,吵來吵去,讓雙方漸行漸遠,不如在異中求同,讓雙方融洽相處好多了。」


    布魯克也是「為人父母」——大家都會心疼「孩子」。


    這點一定是所有蜥蜴人都相同。


    表達心情的方式不同,才讓許多人類誤會。因為外表不一樣,連澄清誤會的機會都沒有。雙方的鴻溝就這樣持續下去,無法修補。


    「…………」


    雪利絲不斷吐著舌頭,用她不會眨的眼睛看著我。


    「第一次看到有人類這樣說。」


    「啊……因為我本來就是不同國家的人。」


    我聳聳肩說道。


    「或許和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不符,但我不打算顛覆艾爾丹特帝國的常識,硬逼你們接受我的觀念。」


    「…………」


    「基本上我是『安繆特克』的社長,也就是商人——隻是提出意見,讓大家試試看而已。所以沒辦法用強硬手段提升蜥蜴人的地位,很抱歉。」


    如果你們全盤肯定現代日本的價值觀,當然也很危險。


    所以我隻在不構成文化侵略之下提出建議。或許有人認為是選避責任,但我隻是提出另一種想法,並不強迫、也不能強迫他們接受。


    「不過做生意也含有宣傳的因素在裏麵。」


    「宣傳……是嗎?」


    「雖然不會強迫你們接受,但我可以透過很多方式,努力讓大家思考我的提議。」


    「這我就……不太了解。」


    「嗯,也是啦。」


    我點頭苦笑說道。


    在類似中世紀的世界裏,沒有行銷概念,所以很難了解宣傳或廣告的意思。蜥蜴人更是如此。


    不過——


    ※


    我和雪


    利絲道別後往回走——在走廊的轉角遇到繆雪兒。


    「哇啊!」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讓我感到驚訝。


    「少爺——」


    繆雪兒以濕潤的眼眶看著我。


    那表情似乎——非常感動。


    「怎、怎麽,咦?怎麽了?」


    我搞不清楚狀況而手足無措。


    老實說如果繆雪兒被弄哭的話,我會很心疼。


    但是……


    「沒什麽事,隻是少爺一直沒回來——」


    她似乎是擔心而跑來找我。


    以上廁所來說,的確太久了。


    「抱、抱歉,剛剛碰到熟人——」


    「嗯嗯。」


    繆雪兒點頭說道。


    「是雪利絲小姐吧……」


    繆雪兒似乎——像我看到雪利絲和布魯克談話一樣,也在走廊的轉角看到我和雪利絲對話。


    接著——


    「少爺您——慎一大人您真的、真的……」


    繆雪兒因為太過感動而說不出話來。


    「咦?怎麽了?」


    「真的很不一樣……不對……」


    繆雪兒搖頭說道。


    「很了不起……又體貼……」


    「怎、怎麽突然這麽說?」


    我很驚訝。


    看來繆雪兒是指我和雪利絲的對話,但我沒印象自己說了什麽感人的話。


    「您對蜥蜴人……半精靈……都像看待一般人類那樣。」


    「咦?啊——」


    我抓抓臉頰苦笑說道。


    「很高興你這樣誇獎我,但在我的世界,這或許再普通也下過。」


    我沒有特別體貼,也沒有特別偉大。


    與其說我個性善良,不如說我生長的世界善良。


    「這就是您之前說的『自由』、『平等』、『博愛』嗎?」


    「是啊。因為我從小接受這種教育。說起來隻是剛好和歧視蜥蜴人或半精靈的人相反。我想會歧視你們的人,也隻是因為從小接受這樣的教育吧。」


    我們的世界——當然也有歧視。


    人類終究不平等。無論是天生的能力或生長的環境都有差別。要是大家都一樣,反而像螞蟻或蜜蜂,成為沒有「特色」的團體生物,這樣也滿可怕。


    最重要的是——在那樣的社會裏,大概無法產生漫畫、動畫、輕小說或電動。雖然隻是從老爸那邊現學現賣的觀念,但他說過:「作家隻是在兜售自己和別人的差異罷了。」


    總而言之,人並不平等。


    才有人想在心態上彌補這種差異,找出比自己地位「低」的對象,加以嘲弄。這種行為在我們的世界也很常見,網路上尤其嚴重。


    不過在那些人心中,或許還是有罪惡感和愧疚。


    在我們的世界裏,大概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


    不過……在異世界反而沒有人覺得是「壞事」。就連受到歧視的一方,也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沒有人想「試著改變」。


    能夠提出建議的隻有我,也就是這個世界裏的外國人。


    所以——


    「偉大的不是我,在我生長的世界裏,那些不斷努力奮鬥的人才偉大。我隻是模仿他們罷了。」


    「是這樣……嗎……?」


    繆雪兒略感不解。


    「可是的場先生和美野裏小姐都沒有說過這些話。」


    「那是因為——他們的立場比較不一樣。」


    我隻能苦笑說道。


    公務員的立場總是比較拘束,但就算跟繆雪兒解釋,她似乎也很難了解。


    「總而言之我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別把我捧太高——但是,得到你的誇獎讓我很開心,謝謝。」


    「不——快別這麽說。」


    繆雪兒臉頰泛紅低下頭來。


    啊啊,這女孩一舉手一投足既羞澀又可愛啊!


    「啊,慎一大人——不,少、少爺。」


    繆雪兒慌張說道。


    「我們花太多時間了——」


    「啊,對喔。可能會被佩特菈卡罵呢。」


    我苦笑著和繆雪兒一起走向觀賽室——


    「不好意思——」


    我突然停下腳步對繆雪兒說道。


    「我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幫忙嗎?」


    「您說——我嗎?」


    繆雪兒瞬間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隻要做得到,請您盡管吩咐——慎一大人。」


    繆雪兒微笑說道。


    ※


    比賽很順利——不知道能不能這麽說——逐場進行。


    因為是淘汰賽形式,輸球的隊伍當然就此消失,隻留下勝利球隊。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大量使用魔法的精靈隊與矮人隊早早打道回府,連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也敗下陣來。


    精靈隊與矮人隊原本就是宿敵,一開始交手就便盡全力大放魔法,導致所有選手疲憊不堪,下一場比賽被打得潰不成軍。


    愛比雅他們的混合隊,因為沉迷玩球而無心比賽,跟本比不成局……最後因為愛比雅半途踢進自殺球——也就是玩球玩進自己球門——成了敗退的關鍵。


    該怎麽說好呢……在討論球技之前,愛比雅似乎對於「比賽」或「淘汰賽形式」不太了解。也或許因為隔了一段時間,「月事」又來了。


    說起來這方麵實在拿她沒轍。


    如果還有第二層,應該會好一點。


    最後剩下的,當然是冠軍賽。


    要說意外也是理所當然。


    留下來的一隊有騎士團。


    結果在異世界掌握統治大權的人類,在這種集髏競賽中,平均能力最優秀。換句話說,就是最擅長打仗。真不知道該感到自豪還是覺得丟臉。


    接著。


    另一隊——真的讓大家跌破眼鏡——是蜥蜴人隊。


    他們一路過關斬將的最大原因,似乎是雪利絲說的「搬運蛋的時候會踢著跑」,這種習性幫助他們占到上風。挽句話說,蜥蜴人原本就很擅長「用腳控製球狀物體」。


    如果讓毫無概念的小孩踢足球,很容易變成炮彈射門,或雙方互相使出長射,像打遠距離炮戰般——這我很有印象,因為騎士團或其他隊伍大都這麽做。


    實際上他們當作範本的那些漫畫,也因為畫麵好看,把長射畫得像必殺技一樣。就算不是長射,為了劇情張力,給人的印象也是「從超遠距離一口氣推進得分」。


    騎士團因為魔法支援——而且他們原本就習慣魔法支援——即使隻用長射這種幼稚戰術,依然得以過關斬將。


    相較之下蜥蜴人隊是徹底的技巧派。


    他們絕不長傳,把球控製在腳邊,就像吸住一樣。並以天生的體力與運動技巧縱橫球場,進球得分。彷佛職業隊伍一路晉級,內行人看到他們的技巧一定會讚不絕口。


    所以——


    「真意外啊。」


    佩特菈卡看著即將開始的決賽說道。


    「想不到蜥蜴人會留到最後。」


    「就是啊。」


    迦流士的表情也略顯驚訝。


    「原本以為那些野蠻人沒什麽了不起,看來必須嚴陣以待。」


    「雖然不是真正的戰爭,但騎士團要是輸給蜥蜴人,實在臉上無光。」


    聽著這樣的對話,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啊……


    雖然表麵說要拋開成見,「專注比賽就好,不要在意身分差距」,但既然有輸贏,就無法完全不在乎比賽之外的關係。


    事實上我滿期


    待蜥蜴人隊的精彩表現,但老實說沒想過他們可以角逐冠軍——也沒想過萬一他們打贏騎士團會有什麽影響。


    要是騎士團在第一場比賽敗陣,還可以說「反正隻是遊戲」就算了。但了解到騎士團原來這麽厲害,漸漸地不能隻用一句「玩玩而已」帶過。


    話說回來——


    「少爺……」


    繆雪兒擔心地抓著我的袖子。


    「嗯……有點為難啊。」


    我也一個頭兩個大。


    又不能叫蜥蜴人「不準贏」。


    如果贏球,騎士團以及這座會場一半以上的人類觀眾,會成為他們的敵人。但蜥蜴人如果變得很弱,跟之前的比賽相比「明顯放水」,大概也會招致反感。


    真是兩難。


    怎麽辦呢——反正現在也不是煩惱就能解決。


    「總之隻能按照流程進行。」


    「是啊……」


    繆雪兒點頭。


    「嗯?你們偷偷摸摸說什麽?」


    耳朵很尖的佩特菈卡轉頭向我們問道。


    「一點小秘密而已。」


    我苦笑說著。


    「什麽?你們兩個居然瞞著朕!」


    「不,我們又不是在嘲笑你或罵你。」


    「唔……朕又沒有懷疑這點……」


    佩特菈卡稍稍皺眉說道。


    「隻是這樣排擠朕,實在令人不悅。」


    「嗯,但你現在不要知道會比較高興喔。」


    「什麽?」


    「就像剛剛繆雪兒捏飯團給我吃一樣,我不是很驚喜嗎?不知情的話,到時候才覺得有意思啊。」


    「嗯嗯……這麽說也有道理。」


    佩特菈卡低聲說道。


    「算了,既然你這麽說,在這場比賽就能知道吧。」


    「是啊。」


    我故作自信地點頭說著,其實心中冷汗直流。


    ※


    就某方麵來說,其實一如預期。


    騎士團與蜥蜴人的比賽……局麵對騎士團壓倒性有利。


    騎士團盡情使用魔法,采取幾近作弊的戰術。相較之下蜥蜴人不會魔法,也沒有魔法師願意幫助他們。最重要的是,旁人都看得出騎士團賭上麵子,認真比賽,所以蜥蜴人隊明顯失去信心。


    不能打贏。


    他們已經注意到了。


    不過……一如預期,觀眾不喜歡他們軟弱無力的樣子。


    「唔唔,真無聊。」


    佩特菈卡說得沒錯,壓著打的比賽一點意思都沒有。


    現在騎士團與蜥蜴人的分數是十比零,騎士團占上風。


    大家都認為騎士團會一路領先到底。


    不過——


    「騎士圍員個個看來殺氣騰騰啊。」


    「……擺明被放水,實在笑不出來啊。」


    騎士團長迦流士也一臉嚴肅。


    沒錯,他們無心奮戰的樣子——被視為「放水」。


    這方麵蜥蜴人做得不夠漂亮,雖然沒有一般人類的表情,但動作與行為會讓人多做聯想。動作顯然比之前笨拙,外行人看到也覺得「沒有使出全力奮戰」。


    「觀眾的表情也擺明失去了興趣,」


    佩特菈卡說道。


    「蜥蜴人隊踢贏的話,有損騎士團的顏麵,但明顯無心應戰,看起來也在侮辱之前的比賽。」


    真是亂來。


    不能放水——但又不能獲勝。


    蜥蜴人還沒精明到可以掌握這種微妙的分際。


    所以——


    (隻好由我來安排。)


    我籌備這場足球大會,本來就不是想在艾爾丹特帝國看球賽。雖然足球迷聽到可能會勃然大怒,但老實說我對足球沒什麽感情。


    我的目的隻想透過這場比賽——禳他們知道運動的趣味,還有盡可能減少種族間的摩擦。既然如此,隻要不是踢假球,稍稍幫助一下某隊應該也不會怎樣。


    我不能忘記自己的目的。


    所以……


    「…………」


    我向繆雪兒便了個眼色。


    她輕輕點頭,悄悄離開觀賽席。


    ※


    接下來這段,是布魯克事後回憶當初的情況對我說。


    語氣雖然是用我當第一人稱,但視角基本上是布魯克而不是我。


    布魯克在蜥蜴人的板凳區。


    因為夥伴與雪利絲不斷拜托他,加上我也要他「做為蜥蜴人隊的一分子,好好加油」,隻好以隊員的身介坐在這裏。但他打一開始就毫無戰意,隻是「作為候補球員,在有人缺席時替補」而已。


    所以……


    「現在蜥蜴人隊好像要更換選手!」


    自衛隊設置的擴音器,傳出的場先生(和他的口譯)與劄哈爾宰相的聲音。但布魯克絲毫沒有意識到與自己有關,甚至當成會場的吵鬧聲。


    不過——


    「蜥蜴人隊更換選手,由布魯克·達爾文選手接替蓋爾·多爾多!」


    「……?」


    他終於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布魯克驚訝地抬頭,蓋爾已經回到板凳區,拍了他的肩膀。蓋爾和他在軍隊認識,也就是以前的戰友。


    「喂,蓋爾……」


    「這是族長代理人的命令,去吧。」


    麵對語帶困惑的布魯克,蓋爾對他那麽說道。


    「族長代理人——」


    意思是代替族長來到現場的雪利絲。


    「……………」


    「『英雄布魯克』——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們也會和騎士團拚個你死我活,拿下勝利啊。」


    蓋爾吐著舌頭說道。


    「給我記住,你就是這麽重要。」


    「…………」


    布魯克默默站了起來,往球場走去。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蜥蜴人間被稱為「英雄」,也知道自己上場,可以立刻提升同伴的士氣。


    而這點……就是這點壓得布魯克喘不過氣。


    連自己的蛋都守不住,算什麽英雄。


    球賽對於提升種族聲望和地位充滿意義——不,應該是曾經充滿意義。


    但是對布魯克而言,依舊得不到任何慰藉。


    正因為是英雄,正因為是強悍的士兵,才能深刻體會到。


    無論多麽厲害的士兵,也不代表永恒。再怎麽厲害的軍人,總有一天會老去並死亡。為了不讓自己的存在消失,才會透過孩子,將未來托付給下一個世代。對生物而言是理所當然。


    但自己連這麽理所當然的事都做不到。


    被捧成英雄就誌得意滿,滿腦子隻想在最前線奮戰……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蛋,這麽理所當然的事卻做不到。


    自己真蠢。


    他這麽想——辭去軍職。


    也疏遠了妻子。


    自己這種笨蛋,沒資格再讓雪利絲產卵。雪利絲還年輕,和其他有前途的男人交配產卵才會幸福。布魯克就是這麽想,所以雪利絲曾經追上來好幾次,都被他不留情麵地趕走。


    自己就這樣無所作為,衰老死去吧。


    所以……就算大家充滿期待,他也無心奮戰。


    布魯克這麽想著……踏上球場的草皮。


    「…………」


    氣氛相當凝重。


    觀眾不但沒有歡呼聲,反而以冷漠的眼神投射在毫無戰意的蜥蜴人隊身上。蜥蜴人的心情雖然不太會反映在臉上,但不代表他們感受不到人類的眼神和表情。


    比賽已經一麵倒,和騎士團的分數差距也很大。


    由蜥蜴人開球


    。


    「布魯克……」


    「英雄布魯克……」


    要正視同伴熱切注視的目光,實在太痛苦了。


    他們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布魯克走到球前。


    不管怎樣都提不起勁,但把球直直踢出去就可以了吧。


    他這麽想菩,抬腳準備踢球——這時候。


    「布魯克——!」


    一股熟悉的聲音響亮傳來。


    來自觀眾席。


    布魯克轉頭一看,是妻子雪利絲與同事繆雪兒。剛剛呼喊他名字的是雪利絲。


    接著——


    「布魯克先生!」


    繆雪兒也喊道。


    平常文靜的她,很難想像會發出這種聲音。


    「那顆球——那顆球就是你當年沒有保護好的蛋!」


    「——!」


    布魯克吃驚地看著自己腳下的足球。


    繆雪兒到底在說什麽?


    布魯克感到不知所措。


    「布魯克!」


    雪利絲再次喊道。


    「這次一定要帶到安全的地方!」


    「…………」


    那個——當然不是真正的蛋。


    無論大小還是花紋,雖然很像自己的蛋,不過完全是兩回事。


    這點布魯克相當清楚。


    當時的蛋已經不在了,怎樣也喚不回來。


    不過……


    (——啊啊,原來是這樣。)


    布魯克心裏想著。


    我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明明有機會把蛋保護好卻沒做到」,雖然雪利絲認為「無可奈何」,但他就是沒辦法這麽想。


    但終究隻是——「有機會」而已。


    即使不是軍人,也不知道當初能不能成功保護蛋。


    現在也沒辦法確定,因為蛋已經不在了。


    因此他無法懲罰自己,卻又無法忘記一切,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隻好離開雪利絲與同伴。


    不過——


    「這就是——」


    眼前這顆、這顆球,


    就是自己當初保護不了的蛋。


    既然如此,再試一次。


    是不是真的夠格稱為英雄。


    使出全力,是不是能夠守住這顆蛋。


    這麽做之後——應該就可以接受一切。


    「小子們…………」


    布魯克緊盯著球說道。


    「全力拚了。」


    「…………喔喔!」


    蜥蜴人揚起興奮的歡呼聲。


    接下來——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發出蜥蜴人獨特的吼聲開球。


    ※


    比賽的氣勢……瞬間改變。


    原因在於布魯克。


    以往人稱「英雄」的他加入戰局,而且凶猛的吼叫聲,彷佛回到軍人時期,讓蜥蜴人的士氣一舉攀升到最高點。


    他們突然火力全開。


    蜥蜴人毫不客氣,因為布魯克讓他們想著:萬一逆轉打贏騎士團,讓自己的立場陷於不利也沒關係。


    隻要放得開,半獸人的體能可不容小覷。


    「厲害、厲害,這可真厲害!」


    的場先生的講解也略顯激動。


    「超過去啦!三個、四個、五個——騎士團抄不到球啊!」


    沒錯。


    布魯克以外的蜥蜴人牽製住騎士團,身手矯健。騎士團的基本打法是遠距離炮戰,現在反被蜥蜴人貼身緊盯,無法施展手腳。


    在這之中——布魯克穩穩控球並狂奔。


    球就像黏在他腳上一樣。


    不彈不跳,仿佛離不開他的腳。雖然有幾名騎士甩開蜥蜴人,往他衝過去,但布魯克都輕鬆躲開。對布魯克他們而言,足球比蛋容易掌控多了。


    「喔喔,有道牆聳立在布魯克選手麵前!」


    騎士團的魔法——和矮人使用的魔法一樣,打造一道牆擋在布魯克麵前。布魯克雖然無法直接突進,但他左閃右躲,輕鬆越過。


    這時又有騎士團員衝來,但依舊搶不走布魯克的球。


    接下來——


    「喔喔,這是怎麽回事!騎士團慌了嗎?」


    想不到騎士團接下來使出的是——攻擊魔法。


    「直接攻擊選手的魔法,可會吃紅牌啊——」


    「看來不是直接攻擊選手呢。」


    劄哈爾宰相說道。


    「應該是針對那顆球。」


    「是針對那顆球!依照足球比賽的性質,不管對球施加任何暴力,都不會吃紅牌……!」


    這是當然。


    球這種東西——原本就要用腳踢,得承受粗魯對待。


    簡單說來,騎士團打算用魔法在球旁產生爆炸,從布魯克手上——不對,是腳上搶走那顆球,作法相當強硬。一不小心會直接打中布魯克而吃下紅牌,但不愧是騎士團合作的宮廷魔法師,威力集中射出,使出的魔法相當精準。


    不過——即使如此。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魯克依舊繼續閃躲。


    他以亮眼的足技左閃又躲,持續運球。


    「這是!俺的蛋啊!」


    他高聲怒吼。


    不是對任何人——應該是對自己。


    「俺不會再……!」


    他閃開爆炸的火焰。


    「不會再……!」


    躲開眼前的土牆。


    「不會再讓你破掉了!」


    晃過撲來的騎士團員。


    「俺要保護你!」


    雖然不是筆直衝去——但也穩紮穩打往前推進。


    他的吼聲——或是他胸中蘊含的氣勢——即使會場響起攻擊魔法的爆炸聲,還是可以清楚傳到我們耳中,應該也傳進了其他觀眾耳中。


    所以——


    「竟然……!」


    佩特菈卡也發出驚歎。


    「那家夥——把球當做自己的蛋嗎?」


    「實在驚人……」


    迦流士低聲說道。


    「那種魄力——想不到蜥蜴人對於自己的蛋那麽執著。他們這些冷血動物,我還以為會很冷漠……」


    「嗯嗯……」


    佩特菈卡佩服地說道。


    「雖然方式不太一樣,但沒想到蜥蜴也有親子之情……」


    這句話或許道出了觀眾訝異的心情。


    沒錯,平時大家覺得蜥蜴人很冷血,布滿鱗片的臉也麵無表情,就像昆蟲一樣——沒有喜怒哀樂,有如機器般的生物。但誰都沒想到,會看見蜥蜴人真情流露的一麵。


    然後——


    ※


    狂奔的布魯克。


    雖然遇到好幾道阻礙,無法筆直突進,但他還是繼續奔跑。


    不斷左閃右躲,越過火焰、土牆與騎士團員。


    但是——


    「可惡!」


    一名騎士團員大吼著從天而降。


    剛好這時候——他們位在雜亂聳立的土牆背麵,旁人看不到騎士的動作,尤其是皇帝的觀賽席。騎士團員直接瞄準布魯克。


    「——!」


    騎士團身為對手也相當拚命。


    雖然分數上對騎士團依舊極度有利,但自從布魯克加入戰局,氣勢明顯輸了蜥蜴人隊一截。這樣下去難保不會被逆轉——這股焦急的心情,迫使騎士采取強硬行動。


    為了搶球而一腳掃去,但沒有碰到球,反而重重打在布魯克的腳踝。


    「唔——!」


    布魯克晃了一下,失去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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