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上完課——放學後。


    這一天,有十幾個學生跑到我的身邊來。


    「慎一老師!」


    一看之下,隻見這群學生男女參半……但是清一色都是矮人。


    「怎……怎麽啦?」


    至今為止,我已經有過許多次被學生們團團圍繞的經驗,不過隻被矮人們圍繞這倒是件稀奇的事,而且他們還全部用閃閃發亮閃耀希望光輝的眼神注視著我。


    我知道他們八成是在期待什麽,但是這和想要新出的漫畫或動畫時的氣氛又有點不太一樣。


    我驚訝地眨了眨眼睛,然後——


    「羅倫的情況怎麽樣?」


    「還順利嗎?」


    學生們這麽問我。


    這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聚集過來的通通都是矮人了。


    「你們——認識羅倫?」


    羅倫不是學校裏的學生。


    而且,她的「工作」應該屬重要機密——難道是羅蜜妲走漏了風聲?可是,聚集在我身邊的矮人中並沒有她的身影。


    我再度環顧四周,隻見羅蜜妲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一臉抱歉地縮著脖子。


    啊……


    「羅蜜妲說是機密事項,什麽也不告訴我們。」


    一名學生嘟起嘴說。


    順便一提,那是個男矮人,所以長得一臉大叔樣,滿臉胡子的大叔嘟著嘴的畫麵不知道該說是非常逗趣還是太超現實,不過姑且先不談這個。


    「你們大家應該不知道羅倫在做什麽吧?」


    「不知道。」


    「不過我們聽說她被選去擔任非常重要的工作。」


    「啊啊……原來如此。」


    想來羅蜜妲也不至於會做出把一切全盤托出這種事。


    不過,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自己父親手下的工匠被叫去做的工作,是根據情況不同,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帝國外交的重要案件,這可夠讓她驕傲了!而且,從羅倫她的家人、朋友口中大概也可以知道她每天都被傳喚進城……這種程度的情報泄漏也是無可奈何的。


    正因為羅蜜妲有分寸,沒有泄漏真正重要的情報,所以大家才會這麽在意、對羅倫的情況感到焦急。


    「我想羅倫肯定很認真地在工作。」


    「會不會努力到搞壞身體啊?」


    這些話是從矮人少女們口中說出來的。


    但是,矮人少年們——雖然充滿了種種怪怪的感覺,但是姑且不談這個——的表情大致上也跟她們一樣,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很關心羅倫,單單是一個矮人被委任了重要的工作,就能幫助他們的地位往上提升……他們大概也有一部分是寄予這樣的期待,在心中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不過並不全然如此。


    從他們問我羅倫「會不會努力到搞壞身體啊?」這點就足以證明。


    「老師,情況到底怎麽樣嘛?」


    學生們用夾雜著不安與好奇的表情問我。


    雖然我也可以高舉保守機密的大義之旗拒絕回答,但是——


    「哎呀……嗯。」


    我露出苦笑說。


    「她是很努力沒錯,詳情我不方便說,但那是隻有她才能做得到的艱難工作,所以並沒有那麽簡單就能上手。」


    「喔……」


    學生們一臉困惑地你看我我看你。


    我也想將羅倫的情況詳細地告訴關心她的學生們,但是,就算提出這個計畫的人是我,機密就是機密——總不能一五一十地什麽都說出來,說出來就幫不上佩特菈卡的忙了。


    總而言之——


    「我知道你們很關心,我也會注意,不會讓她太過勉強的。」


    「啊,好!」


    聽到我這麽說,矮人少年少女們總算露出了笑容,對我點了點頭。


    ※


    ……話雖然是這麽說。


    羅倫的「特訓」已經展開了十來天。


    但是情況卻完全沒有改變。


    讓人偶動得如活人般栩栩如生,可以。


    讓人偶模仿佩特菈卡,動得跟本人一模一樣,也可以。


    但是,一旦眼前沒了佩特菈卡這個範本,羅倫就不會操縱人偶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光流先生斥責讓她留下了心靈創傷……隻要讓她在沒有範本的情況下勉強去操縱人偶的話,人偶的動作就會越來越遲鈍,最後甚至動也動不了,結果她就會哭出來。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所以,我們也想盡了各種解決辦法。


    比方說,因為佩特菈卡是皇帝陛下,也就是王公貴族,為了讓每個人都覺得人偶的動作看起來充滿貴族氣息,我們不隻讓她模仿佩特菈卡個人,也決定讓她從學習上流階級的禮儀開始著手。


    采取的形式是由劄哈爾宰相將身為一名貴族最低限度的禮儀條列下來,然後我們再以此為基準來教導羅倫。


    羅倫把條列出來的禮儀全部記下來了。


    而且是以令我們吃驚的速度。如果我把劄哈爾宰相列的條文念錯了,反而還會被她當場指正——她以這種驚人的正確度把這些禮儀全部記下來了。


    可是……也就隻是記下來而已。


    她完全無法應用。


    (這該說是死腦筋還是……什麽呢?)


    我突然想起了某種電腦遊戲。


    那是一種要安排好機器人的行動,讓機器人進行戰鬥的遊戲。玩家無法直接操作機器人,而是要以「這種情況要這麽做」的感覺排好步驟,組合出可以因應各種狀況的程序,這點正是那種遊戲的醍醐味。當然,要是組合出有漏洞的程序,機器人就會完全不動,或是一直卡在同一個地方跳針,完全派不上用場。


    她就像這種遊戲一樣無法變通。


    隻要下達詳細的指示就能動。


    可以像台機械般非常精密、正確地再現指示的動作。


    但是,一旦叫她「隨意地動一動」,她就會馬上因為「不懂」、「做不到」而哭出來。


    因此——


    「……嗚……嗚嗚…………嗚啊啊啊…………」


    今天房間裏也回響著羅倫的哭聲。


    她坐倒在房間中央哭泣,站在她麵前,總覺得好像是我們在霸淩她似的。說不定對她而言,這已經是在霸淩了。


    怎麽辦啊?


    我看著房裏另外兩個人的臉,向他們求救。


    然而——和我對上視線後,美野裏小姐隻是搖了搖頭,光流先生則是死了心似的聳了聳肩。繆雪兒、羅蜜妲和羅伊克今天並沒有來參加特訓,畢竟羅倫不先操縱好摸型的話,他們什麽事也不能做。


    「…………」


    我將一口差點吐出來的綿長歎息吞了回去。


    佩特菈卡現在不在,因此也沒辦法讓羅倫模仿她的動作。


    不對……這樣不行啊,一點進展也沒有。


    「嗚嗚……」


    羅倫眼眶泛淚抽泣著。


    佩特菈卡的人偶在她身旁一動也不動地呆立著。


    看到羅倫這個樣子——光流先生用手抵著下巴,像在思考什麽似的看著她。


    「吶。」


    突然——光流先生對著我和美野裏小姐說。


    「先暫時中止這個訓練吧,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咦?可是……」


    我偷偷地瞥了羅倫一眼。


    事實上,我心中早就已經有「放棄」這個選項了,所以之前也曾經表示「做不到的話也沒辦法」,提議把她撤換掉另尋他人——結果羅倫一聽到我這麽說,就像是世界末日般哭得更大聲了。


    因為做不好,所以她


    哭。


    但是,跟她說不用做了,她也哭。


    從在學校裏發生的那件事就可以知道,矮人們即使不清楚詳情,對羅倫也寄予了相當深厚的期望。羅倫也明白這點,所以很害怕會「被撤換」。


    但是——


    「我的意思並不是要把她撤換掉。」


    光流先生說。


    「羅倫隻要看過一次動作就能完整地重現出來,所以,在陽台上向國民揮揮手這類形式固定的作業以現在的狀態大概就足以勝任了。隻要請陛下事先多實際演練幾種動作模式,最後再加以組合就好了。」


    「這……」


    話倒是說得沒錯。


    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眺望根本看不出來,隻有在有對象、需要進行具體互動的場合才會有問題——如果隻是要「重播」既定動作的話,羅倫一個人也可以做得很完美。


    「我想她現在的問題不是出在操縱人偶的技術,而是出在其他地方。所以,比起操縱人偶,我們更應該讓她專注於解決更根本的問題,我指的是這個意思。」


    「…………?」


    羅倫一臉不可思議地眨著眼睛拾起頭來。


    「畢竟她感覺上隻會背『答案』而已。」


    「……啊。」


    光流先生好像也發現這一點了。


    「看你的表情,想必慎一先生也已經發現了吧。」


    「嗯,無意中發現的。」


    「這和日本教育製度中屢屢受到關注的問題相同啊,隻要把書死背下來,就算不理解內容,也可以得到相當高的分數,並且被歸類為『聰明』。羅倫的情況和這一樣,就記憶力來說,羅倫的能力反而是相當強的。」


    光流先生歎著氣說。


    「可是,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靠著這招走到今天,什麽事都死背下來,不管是工作也好,其他事情也罷,通通隻要模仿別人就行了。不過,她也因此毫無長進,無法靠著自己思考來應對進退,於是就越來越不擅長自己消化理解事情了。」


    「……原來如此。」


    「她知道不對,卻不懂哪裏不對、為什麽會不對,影印機可以將原稿精密地複製出來,卻不能理解上麵的內容。所以,影印機即使拷貝了上百萬次歌德或海涅的詩集,也寫不出詩來,就算拷貝了愛因斯坦的《特殊相對論》,也無法進行更深入的探討——現在的她就是處於這種狀態。」


    「你說的我明白……」


    我確實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那該怎麽辦才好?


    「現在我們要做的,不是致力於提升影印機的精密度或增加拷貝的次數,而是要讓影印機學會自己思考。」


    光流先生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cosy和二次創作也是一樣的。」


    「嗯?什麽意思?」


    「對該角色沒有『愛』的cosy和對作品沒有『愛』的二次創作,是無法打動熱情的粉絲的,對吧?那麽,那個『愛』指的是什麽?」


    「……這個嘛……」


    指的是對角色或作品的理解有多深。


    比方說,像是光流先生所說的沒有,愛』的cosy,要是看到自己非常喜歡的角色做出他絕對不會做出來的動作或行為,不但會覺得幻滅,還會有種角色被人侮辱了的感覺,讓人非常生氣。


    我絕對不想看到清純係的美少女角色坐得像個太妹一樣抽菸,就算那隻不過是在cosy,我還是會忍不住大罵:「我的●●才不會做出那種事!」


    也就是說——


    「原來是這樣啊,藉由實例資訊的累積來理解——不是用歸納法,而是用演繹法對吧。」


    美野裏小姐點了點頭。


    「那是什麽?」


    我問道。


    這些單字我有聽過,慚愧的是我不記得它們是什麽意思。


    「將a、b、c、d等一定數量以上的實例列出來,從中找出共通要素並得出道理,這就是歸納法。我們至今為止讓羅倫看了許多陛下的舉止行動,要讓她從中找出『陛下的風格』,這就是和歸納法相同的思考方式。」


    「啊,原來如此。」


    「相對之下,所謂的演繹法指的是將大前提或小前提依序排列出來,藉此推導出真實的一種思考方式,最有名的應該是三段論吧?像是從『人一定會死』這個大前提和『加納慎一是人』這個小前提中,可以導出『加納慎一一定會死』這個結論。」


    「為什麽要拿我來比喻?」


    「別計較這種小細節。」


    美野裏小姐說。


    「也就是說……我們是因為理解了陛下這個人,所以才能要求羅倫怎麽做、點出羅倫哪裏做得不好,這並不代表我們知曉所有的實例——我們隻是在理解了陛下這號人物的性格和狀況後,做出,陛下感覺會這麽做。、『陛下不會這麽做。的判斷而已。」


    「原來如此,你說得沒錯。」


    意思就是說,感覺就像是——在「任性的少女常常會大吼大叫」這個大前提和「佩特菈卡很任性」這個小前提下,最後會得出「所以佩特菈卡常常大吼大叫」這個結論一樣。


    亦即是說——即使實際上沒看過佩特菈卡大吼大叫的樣子,但是一旦認定了佩特菈卡是個任性的少女,就會將「她感覺上好像會這樣大吼大叫」的想像賦予在她身上。


    「所以,與其在人偶上糾結,」


    光流先生接過美野裏小姐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們得先讓她從理解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會怎麽思考、在特定情況下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開始,畢竟沒有靈魂的動作看起來絕對不可能會有模有樣。」


    「也就是說——」


    我重新看向羅倫。


    「我們要直接教羅倫扮演佩特菈卡的演技——更正,是要讓她跟佩特菈卡變得像我們一樣、或是比我們更加親近,好讓她理解佩特菈卡?」


    「是的。」


    光流先生做出結論。


    可是這……讓她和佩特菈卡熟稔起來是件好事,不過,假使問題是出在我們前麵所說的「不自行思考,而是單純的複製」,那要讓羅倫養成「自行思考」的習慣不是很難嗎?


    這形同叫她改變性格啊。


    「當然——」


    光流先生再度看向羅倫——歎了一口氣。


    「前方看起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啊……」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裏,透露出一絲難掩的疲憊。


    ※


    「辛苦了——少爺。」


    回到宅耶後,我們一起待在起居室裏休息。


    沒人特地吩咐,卻還是貼心地為我們送上溫熱茶水及香甜點心的人,不用說,自然是繆雪兒。


    「謝謝你,繆雪兒……」


    「哪裏……」


    聽繆雪兒這麽一說,我才想起這也算是她分內的工作,不過,像這樣的小體貼還是會實實在在地滲進疲憊的心靈裏。她做的點心味道比平時稍微苦了一些,卻又十分香甜,最重要的是可以直接用手拿著輕鬆地吃,就某種層麵上來說,她是因為了解我們的個性和所處的狀況,所以才能做得到這種事。


    如果羅倫也有這種技術——不知道該不該這麽說——就好了。


    「羅倫小姐的情況怎麽樣?」


    繆雪兒問。


    我、美野裏小姐和光流先生互相對看了一眼——齊聲歎氣。


    「……對……對不起。」


    察覺到微妙的沉重氣氛,繆雪兒道歉。


    「不不不,繆雪兒你不需要道歉,畢竟你又沒做錯什麽事,而且還這麽關心我


    們。」


    我連忙說。


    「可是,說實在的——這樣下去那孩子沒問題嗎?」


    美野裏小姐深深地躺進椅子裏,冷不防地這麽嘟噥。


    「我覺得她用魔法將人偶操縱得那麽流暢的技術確實很厲害,單就這點來說,也覺得已經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選了,但是……」


    「嗯……」


    我無言以對,不肯定也不否定。


    雖然我們已經決定了方針,要讓她直接去理解佩特菈卡,但是並不一定能夠順利進行。然而這項替身人偶計畫已經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和金錢,也不能說廢就廢。


    所以,我們或許還得想想替代方案。


    比方說,讓數名魔法使一起操縱佩特菈卡的人偶也是一個辦法,簡單來說就是團隊,隻要能夠合作得默契十足的話,應該就能和羅倫一個人操縱時一樣,讓人偶動得活靈活現了吧。


    「況且,我認為她那種個性也是個問題。」


    光流先生歎著氣這麽說。


    他喝了一口繆雪兒泡的茶,聳聳肩。


    「動不動就哭這點現在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一哭魔法就會解除這點是怎麽樣?至少邊哭邊撐到最後吧,像這樣半途開始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過上重要場合怎麽得了。」


    比方說,替身人偶以佩特蒞卡的身分出現在外國使節的麵前——她卻在途中哭了出來,解除了魔法,要是演變成這種事態……


    「這也是個問題啊……」


    我想像了一下這種絕對會掀起驚天波瀾的狀況,臉都皺了起來。


    到頭來,比起技能,羅倫的精神方麵問題更大嗎?


    「羅倫,賽利歐茲啊……」


    我一邊把繆雪兒為我們準備的烘焙點心——味道感覺像是巧克力——往嘴裏送,一邊在心裏勾勒著她的模樣。


    話說回來……羅倫為什麽會哭呢?為什麽一哭就會停下魔法呢?是怕做不好被罵嗎?還是因為不想出醜呢?


    這麽說起來,羅蜜妲之前說過她給人的感覺「一絲不苟」、「認真」、「不知變通」,於是我把那理解為頑固乖僻,但是這種印象和實際上滿愛哭的羅倫之間相差頗遠。


    「嗯……」


    說起來,我對於這位名叫羅倫的少女幾乎一無所知。


    如果說問題是出在她的性格——她的心,那我是不是該從這地方開始重新想想?


    「跟羅倫建立起良好的交情,讓她敞開心屝,這樣會不會比較好呢……」


    我們與羅倫之間的關係完全建立在工作上。


    工作上的交情說起來好聽是好聽,但是反過來說,隻要拿掉工作,雙方之間就沒了交集。


    也就是說,工作也可能會成為妨害我們之間和睦關係的「壁壘」。


    如果可以建立起良好的交情,打破那道壁壘的話,她說不定會願意告訴我們她哭的理由。


    這麽一來的話,接下來或許——可以想出什麽解決的辦法?


    「慎一先生,你……」


    聽到我半自言自語的嘟噥,光流先生用冰冷的視線看向我。


    「果然想要擴充你的後宮?」


    「為什麽這次要一直重複玩這個梗啊!?」


    我不由得大叫。


    「哎呀?不是嗎?我聽羅蜜妲說,你指名羅倫是為了要擴充你的後宮……」


    「才不是!」


    羅蜜妲這丫頭都說了些什麽鬼話!


    要是我的評價就此一去不複返了怎麽辦!?


    ……是說。


    當然,我知道這些話羅蜜妲和光流先生都是拿來當梗說著玩的,至少從光流先生那帶點虐待狂的笑容就可以一眼看出來,他說這話並不是認真的。當然,聽著我們這番對話在一旁笑的美野裏小姐也一樣。


    隻不過,世界上還是有人會把顯而易見的玩笑話當真……


    「是、是這樣的嗎……?」


    哎呀所以說繆雪兒,你也不要全部當真啊!


    算我求你了,不要像受到了什麽衝擊似的踉踉蹌蹌啊!


    「不是、不是的!沒有那回事!」


    我拚命大叫。


    「光流先生和羅蜜妲是開玩笑的!我對什麽後宮才沒有興趣!」


    ……好啦,其實有一點點興趣。


    不過我可沒有蠢到在這種時候將真心話開誠布公。


    「是啊。」


    光流先生笑著說。


    「慎一先生不是那種沒有節操,隻要是女人任誰都行的人。」


    「就、就是啊!」


    我點頭如搗蒜。


    但是——仔細想想,身為小惡魔係偽娘角色的光流先生,怎麽可能會這樣幫我解圍。


    「因為慎一先生喜歡蘿莉嘛。」


    「喂——」


    「喜歡到都在眾人麵前宣言『yes!lolita!no——touch!』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之前的確是做過那種事沒錯!


    「那是指做為一名紳士的修養……我雖然也喜歡蘿莉,但是喜歡的不隻有蘿莉啊……!」


    我這麽申辯,光流先生卻聽也不聽。


    「重要蘿莉成員明明隻要有陛下就夠了……啊啊,原來如此,後宮也要是蘿莉限定的後宮對吧?重點是要飛機場?」


    「就說不是了!!是說,這話你要是敢在佩特菈卡而前說出來你就死定了!」


    我一邊顧慮著繆雪兒的視線一邊大叫。


    總之——就是這樣。


    結果,那一天我們什麽明確的解決辦法都沒想到,夜就已經深了。


    ※


    就這樣過了一晚。


    但是,好辦法也不會到了隔天就自動冒出來——於是我歎著氣來到了學校。


    果然還是應該從改變羅倫和我們的關係開始著手嗎?


    我們應該先多了解羅倫一點,再來思考對她最好的辦法?


    話雖然是這麽說——


    「可是沒有契機啊……」


    下課時間的教室裏。


    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我——在四處打量的途中,突然看到學生們在操縱著模型玩,就和我以前看到的一樣。最近我常在下課時間看到好幾名學生——主要是矮人——在操縱著模型玩。


    看來那遊戲似乎流行起來了。


    他們不隻是讓模型戰鬥而已,其中還有人用掌上遊戲機——3ts將動來動去的模型拍成動畫,甚至有人在製作類似短片的東西。假使這個世界裏有動畫投稿網站的話,投稿上去的說不定會全部都是模型的跳舞或打鬥動畫。


    「…………」


    我漫不經心地望著他們的樣子。


    和羅倫操縱的模型比起來,他們操縱的模型動作個個都很笨拙、很僵硬。


    然而——我卻感覺得出來,那些可動式人物模型比羅倫操縱的時候還要生氣勃勃。


    這果然是有沒有理解的差別——不對,是操縱者在動機上的差別。


    比方說,在操縱動畫角色的模型時——不隻會重現原作裏出現過的動作,也會理所當然地加入截然不同的動作,然而,那些動作看起來卻讓人覺得很有那名角色的感覺。


    那是由於操縱者理解該角色,所以看起來才會有該角色的感覺。


    事情就是這個道理。


    那麽,他們為什麽能夠理解到這些?


    即使不正確也好,就算不精確也罷。


    所謂的「有那麽一回事」,指的不是絕對的正確性。


    (這麽說起來,老爸以前好像曾說過……?)


    「有那麽一回事」放


    在故事裏就叫做「現實感」。


    身為輕小說作家的爸爸有雲,原原本本地描寫「現實」不一定能醞釀出最棒的「現實感」,有時候常常需要加油添醋,營造出那麽一回事。


    為什麽要加油添醋?


    營造出「那麽一回事」,是為了想讓讀者看得開心。


    有「那麽一回事」,才能讓讀者覺得故事看起來不會奇怪,看得津津有味。


    意思就是說……


    (做別人交代好的事,遵守既定的事項,機械性的——隻有機械才能處理得至善至美的作業,影印機。可是,機械不會去理解,機械——沒有目的。)


    沒有動機。


    想要讓別人欣賞,想要從中獲得樂趣。


    學生們操縱可動式人物模型的動機純粹就是這樣。


    所以,從「獲取樂趣」、「讓人欣賞」這兩個目的逆推回來,就可以找到最合適的方法。


    那麽,羅倫呢?


    「目的意識……嗎?」


    「砰!」


    我的低語和學生的聲音重合了。


    我再度將視線聚焦到那邊——隻見以羅蜜妲為首的矮人學生們圍著課桌,操縱著可動式人物模型在遊戲。


    我突然在意了起來,湊過去瞧了瞧情況。


    隻見一個粉紅色頭發的女孩子——的模型很隨意地倒在桌上。


    它旁邊的金發女孩模型則是端著槍,槍口正對著黑發女孩的模型,這該怎麽說呢,充滿了修羅場的氣氛。


    「『大家不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嗎!』」


    一名學生說的台詞我有印象。


    「……原來是《派遣少女☆小圓》啊。」


    矮人學生們似乎在用模型重現動畫中的一幕。


    我記得接下來粉紅色頭發的女孩子——主角小圓會攻擊金發女孩,結束這一幕。


    「老師——」


    玩模型玩得渾然忘我的學生們注意到我,紛紛轉過頭來。


    「這是那一幕對吧?麻奈美無法接受派遣公司的黑幕,因此失控的那一幕?」


    這一幕很有名的。


    聽到我這麽說——操縱著模型的矮人學生們相視而笑。


    「沒錯!真不愧是老師!」


    「是說,你們的技術真不錯耶。」


    「比不上羅倫啦。」


    羅蜜妲害羞地笑著。


    在我們說話的期間,模型仍舊僵硬地在桌上動來動去。


    我的視線追著那模型跑——


    「說到這個,我有件事想問問你們。」


    「請說。」


    「羅倫很愛哭嗎?」


    聽到我的問題,羅蜜妲和矮人學生們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模型也很周到的一起歪了歪頭。


    「我覺得她不可能是個愛哭的人。」


    接著,羅蜜妲搖了搖頭這麽回答。


    「畢竟她很認真,做事時基本上會提早十分鍾開始。啊,不過她也有她頑固的地方啦,要是叫她不準動的話,她真的發生什麽事都不會動,還有就是,當她沒辦法遵守『非得這麽做不可』的事情時她會生氣,嚴重時還會哭出來。」


    「哭出來……」


    我不禁在嘴裏喃喃自語,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麽頭緒。


    非得這麽做不可,做不到,所以哭。


    也就是說……


    「她前一陣子也發過脾氣。」


    「為什麽?」


    「我記得她當時說,擺在架上的『贗龍』零件位置放錯了。」


    「她想去整理好,結果被老板說:『有那種閑功夫去做那種瑣事的話,不如去做點別的工作』,對不對?」


    回想起當時的事情,學生們開心地笑了起來。


    看來羅倫的頑固性格似乎被學生們當成是她的個性接受了,沒有人使用的是批判式的說法。


    「還有一次是在很久之前——」


    羅蜜妲很開心地要把另一件事拿出來說,但是……


    「……啊咧?」


    說到一半卻打住了。


    她眨著眼睛看著桌上。


    「怎麽了?」


    她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明白了她停下來的原因。


    直到剛才都還生氣勃勃地動來動去的模型,現在很隨便地倒在桌上。


    羅蜜妲將手覆在那隻模型上,重新開始詠唱魔法的咒語。


    然而——


    「啊咧?」


    模型完全沒有要動起來的樣子。


    羅蜜妲皺起眉頭,歪了否頭。


    我突然在意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其他操縱著模型的學生們好像也有同樣的情況,個個都一臉奇怪的表情。


    「啊,總算動了!」


    羅蜜妲反覆詠唱了一會兒看著情況,看到模型緩緩地開始動起來之後,她露出安心的表情。


    「這是突然怎麽了呢?」


    我歪著頭不解。


    直到剛才為止模型都還在動的,為什麽突然就動不了了?而且還不隻羅蜜妲,連在教室裏的其他學生也是。


    「最近……哈啊……常有這種情況。」


    羅蜜妲突然邊忍住哈欠邊說。


    「魔法突然就不能用了,雖然馬上就又可以用了……」


    學生們也點頭附和羅蜜姐所說的話。


    他們其中也有好幾個人在打哈欠,又強忍下去。


    怎麽搞的?


    為什麽大家突然露出一副想睡的樣子?


    模型的動作——魔法突然停住了這點我當然也很在意。


    「……這麽說起來。」


    之前好像曾經聽誰說過,有這種一時無法使用魔法的情況發生。


    是誰呢?好像是光流先生?


    「…………」


    怎麽搞的。


    總覺得有點忐忑不安,是我多心了嗎?


    「如果這是輕小說或漫畫的話,這時候就會出現『起承轉合』的『轉』——發生讓所有一切通通翻盤的事件。」


    前幾天光流先生說過的話突然閃過我的腦海。


    「怎麽可能呢——」


    我露出苦笑,低聲這麽告訴自己。


    ※


    翌日——放學後,在一如往常的艾爾丹特城的房間內。


    我們在等羅倫到來。


    成員有我、美野裏小姐、光流先生、繆雪兒,還有佩特菈卡的人偶。


    我已經事先接到通知,佩特菈卡本人由於公務繁忙,還不知道能不能過來。根據佩特菈卡本人的希望,她原本是想盡量參加,所以才決定讓羅倫在艾爾丹特城裏進行特訓的。但是……看來她懸而未決的公務似乎是增加了,結果她的缺席次數也越來越多。


    (要是這項替身人偶計畫能夠順利進行的話,應該也能減輕她的這些負擔——吧。)


    我這麽告訴自己。


    順便一提,繆雪兒之所以來參加,是為了要代替佩特菈卡,或者說,我隻是想多找一個了解佩特菈卡的人來補上「本尊」範本不在的份,以便進行練習而已。


    「不過,還真難得啊。」


    我突然說。


    「羅倫大致上都會比我們早到的。」


    「現在幾點了?」


    原本靠在牆上看著窗外的光流先生冷不防地開口說。


    我看向手腕上戴著的g-sh●ck。


    「表上指著是三點啦,正確的說是差兩分鍾三點。」


    這是指日本時間的三點,艾爾丹特的正確時間是幾點我不知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艾爾丹特的鍾要怎麽看呢。


    我大概知道這裏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但是說不定會有感覺不出來的微小差異,比方說以幾分鍾為單位的時差——不過目前並沒有造成什麽不便,所以我一直沒有去確認這部分,駐紮在此的自衛隊有時候也要進行作戰行動,說不定有嚴格調查過這點。


    「這麽說起來……」


    我回想著教室裏的對話,說。


    「羅蜜妲也說過,羅倫在做事情時基本上都是提早十分鍾開始的——之類的話。」


    「那孩子果然很認真啊。」


    美野裏小姐苦笑。


    「我也這麽認為,我覺得她是個認真的好人。」


    繆雪兒像是要重申美野裏小姐的發言般這麽說。


    她大概是在為羅倫說話吧,繆雪兒真溫柔啊。


    但是——


    「她要是真的那麽認真的話,就不會一哭就解除魔法了吧?」


    「光流先生……」


    他的講話方式還是一樣苛刻,我聽著隻能苦笑。


    光流先生本身就是個cosyer,對於模仿、扮演某個人有他一套獨樹一幟的見解,而他自己也非常擅長這個——正因為如此,看到自己做著信手拈來的事情、羅倫卻做不到,他才會比我們更不耐煩吧。


    我想——他應該也不是討厭羅倫這個人。


    「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嘛。」


    「話是這麽說沒錯——」


    正當我們一邊等候羅倫一邊聊著這些時——


    「——!」


    房門被人以幾乎把合葉整個掀飛的力道打開了。


    有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衝了進來——是羅倫。


    她氣喘籲籲地環視房裏的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比我們晚到這件事讓她急了——她皺著眉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隻不過——


    「人來了人來了,那我們開始吧!」


    我在語氣裏帶上「不必在意,沒關係的」的意思,極力以輕快的口吻——或者說是爽快的語調這麽告訴羅倫。


    況且,我再次看了看手表,發現正好三點,時間不偏不倚,最起碼對我們而言,毫無責備羅倫的理由啊。


    然而——


    「羅……羅倫?」


    我難得聽見美野裏小姐的聲音因慌亂而拔高。


    我抬起低下去看表的臉來一看,發現羅倫扭曲著臉,連門也忘了關。感覺上,與其說她是因為抱歉而哭,倒不如說她——像是激動的情緒上湧,淚腺處於潰堤邊緣。


    「咦?咦?」


    「……怎麽了?」


    「羅倫小姐……?」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於是迅速找回冷靜的美野裏小姐和繆雪兒代替我走到羅倫身邊,她們關好門,安慰似的看著羅倫的瞼。


    「嗚……」


    「身體不舒服嗎?」


    「…………」


    聽到美野裏小姐擔心地這麽問,羅倫搖搖頭。


    「怎、怎麽辦……」


    羅倫一邊抽噎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


    「我……沒有準時到……」


    「……欸?」


    「我……不守時……」


    「不、不不不,不要緊的,你看,時間剛剛好啊!」


    我連忙跑到羅倫身邊讓她看看我的表。啊……可是羅倫看不懂表上的鍾麵,這麽做也沒有意義。


    然而——


    「…………」


    羅倫頭也不拾地哭著搖了搖頭否定。


    嗯……?她到底是怎麽樣啊!?


    「我沒有提早十分鍾到……」


    「蛤……?」


    聽到羅倫這句有點嘶啞的發言,我傻眼了。


    所以呢?


    羅倫所說的準時,指的是提早十分鍾開始行動?


    哎呀,可是,這句話不太對吧?


    提早十分鍾開始行動這說法,原本不是指行動時要保持從容不迫,以求守時、準時的意思嗎?我想它應該不是指要把時限往前推十分鍾吧?


    「就說不要緊了,你有準時啊!沒有人生你的氣。」


    雖然搞不太清楚這是什麽狀況,不過我還是姑且先安慰羅倫。


    「況且,你這是第一次沒有提前十分鍾到,如果在意的話,下次小心點就好啦!」


    「下次有什麽用……」


    「什、什麽……?」


    「才沒有什麽下次,這是絕對要遵守的,既定事項是一定要遵守的……絕對……絕對……」


    嗚哇,她一再重複著「絕對」、「絕對」的樣子陰氣逼人啊。


    這個病嬌怎麽搞的?不對,她是沒有嬌啦。


    總而言之,以她這個狀態,也沒辦法進行什麽特訓,於是我讓她在房間裏的椅子上坐下來冷靜一下。


    光流先生有自覺自己對羅倫而言是個壓力源,於是移動到離她比較遠的牆邊——繆雪兒從事先準備好的水壺中倒了一杯水端給羅倫,我和美野裏小姐則是跪在羅倫的身邊。


    「沒有人生你的氣啊。」


    我試著溫柔地跟她說話,但是羅倫隻是無力地搖了搖頭。


    也不去接繆雪兒端給她的杯子。


    提早十分鍾到這項她給自己訂下的規則是這麽嚴重的問題嗎?姑且不談什麽病嬌不病嬌的了,在意到這種程度,給人的感覺已經是偏執了。


    「沒關係的。」


    「有關係……不遵守的話……會死掉的……」


    「咦……?死掉!?」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字眼,我不禁回問。


    「你說的死掉是什麽意思?誰會死?」


    「小鳥……」


    「小鳥……?」


    羅倫抽噎個不停,卻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她回答的斷斷續續,我聽不太懂,我向美野裏小姐投以求救的視線,但是她搖了搖頭,好像也跟我一樣有聽沒有懂。


    「小鳥……小鳥……」


    我努力在腦中將羅倫和鳥連結起來。


    「啊!是那個嗎?地下工廠的那個?那個我們的世界好像也有,我們那邊會把小鳥帶進礦山,讓它去探測危險的毒氣,用的是一種叫做金絲雀的鳥。」


    「…………」


    「難道說,地下工廠裏有小鳥死掉了嗎?」


    「……不是。」


    「啊,啊啊,這樣啊。」


    不過,不是這個的話,那她所說的小鳥到底是指什麽?


    羅倫抽抽搭搭地用兩隻手揉著眼睛哭。


    「……是在以前,還很小的時候。」


    「呃,以前怎麽了?誰小時候?」


    「當時……我和朋友……一起照顧小鳥……」


    「啊……嗯。」


    「我們輪流喂小鳥……有一天……我……忘記了……」


    自己把這件事情講出來,大概讓她更鮮明地回想起那段回憶了吧。


    羅倫彷佛快被勒死般喘得厲害。


    「我當時想……一天沒喂應該沒什麽關係吧……可是……隔天,小鳥就死掉了……」


    啊啊……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看來她剛才所說的「小鳥會死掉」指的是這段往事。


    小鳥的確特別餓不得。


    「朋友因此很生氣……說她不想看到我……工頭也大發雷霆……所以……約定非得遵守不可……絕對要遵守……」


    對於在地下工廠工作的矮人們來說,小鳥不單隻是寵物,也身兼地下工廠的警報設備,也就是一種保命工具。正因如此,輕匆照料導致小鳥死亡不隻惹火了朋友,還惹火了工廠裏的工作人員。


    話雖如此……


    「不這麽做的話,會很難受……」


    原來如此……


    自己沒有守約,導致小鳥死亡這件事在她的心裏留下了創傷——結果導致她不遵守規則就難以心安。


    有規則的話就遵守,遵守的話就能安心。


    她就是這樣——養成了依存規則的心理狀態。


    如果沒有規則的話,那就自己訂一個,然後徹底遵守。要是規定了自己做事情要提早十分鍾,那就要嚴格執行——做不到的話就會陷入相當的恐慌狀態。


    至於規則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這部分她完全不管。


    規則對她來說,是一種讓自己忘卻不安的東西。


    「唉……」


    我歎了一口氣。


    這隻是我的推測,不過——她之所以會操縱不好人偶就哭,理由大概是一樣的,要做好操縱佩特菈卡的替身人偶一職——這是她訂給自己的規則,然而卻做不好,被人指摘,遵守不了規則,所以她非常難受……


    (機械……嗎?)


    也就是說,羅倫之所以會哭,就像是機械無法依照設定來運轉時發出雜音一樣。


    我覺得,我們好像終於可以碰觸到她的內心世界了。


    但是——沒想到原因居然是過去留下的心理創傷。


    這種情況要怎麽解決?


    「好難受……」


    在束手無策的我們麵前,羅倫仍然哭個不停。


    ※


    結果,當天羅倫沒有進行練習就回家了。


    羅倫就連回家都非得準時不可……但是,能夠準時反而讓她多少冷靜了一點,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該說她真的很墨守成規嗎?一旦無法照著事先決定好的框架行動她就無法安心。


    這事真麻煩。


    然後——


    「朕進來囉。」


    感覺到門被打開的同時,一陣耳熟的蘿莉聲在房內響起。


    「嗯——朕沒趕上嗎?」


    嘟著嘴這麽說的人,不用說,自然是佩特菈卡。


    她關上門,走過來看著我的臉。


    「羅倫今天的情況如何?還順利嗎?」


    「這個嘛……」


    我說不出話來。


    我不由得別開了視線——然後對上了美野裏小姐的目光。


    「…………」


    我用餘光看見佩特菈卡也隨著我的視線看向美野裏小姐,不過美野裏小姐也不可能說出什麽來,隻是和我一樣曖昧地搖了搖頭。


    繆雪兒和光流先生也一樣。


    「這樣啊……」


    看到我們的反應,佩特菈卡似乎也察覺了情況,很是失望。


    「人偶本身倒是做得非常精巧……」


    佩特菈卡模型被立在牆邊,站在它旁邊的光流先生歎著氣這麽說。


    「算了……在這種情況下,讓它站著就已經很好用了。」


    佩特菈卡這麽安慰我們。


    不過——


    「可是,這樣就無法減輕佩特菈卡的負擔了。」


    「嗯?朕的負擔?不是朕的安全?」


    佩特菈卡露出一臉愣愣的表情。


    啊啊,這麽說起來,我好像沒有說過我在這方麵的考量。


    「我想說,要是它能夠代替佩特菈卡處理部分公務的話,就能減輕佩特菈卡的負擔了。你想想,那個,佩特菈卡你之前不是也說過,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嗎?」


    「朕——是這麽說過沒錯。」


    「比起隻會呆站在原地的人偶,會動、會說話,同處一室的人也看不出真假的人偶……如果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話,我想說不定多少能夠分擔一點佩特菈卡你一個人所背負的工作負擔。」


    「慎一……」


    佩特菈卡眨著眼睛看著我。


    ……怎麽回事?她麵紅耳赤的,手也在發抖,那個,我應該沒有說出什麽會觸怒她的話吧!?


    看著皇帝陛下的樣子,我暗自心驚膽顫。


    姑且不管這個——


    「總之,如果事情進行得不順利的話,或許也該考慮找找羅倫以外的人。當然,我還是會讓她繼續接受特訓,畢竟『替身』這種東西有個人可以輪替也是好事。」


    「……嗯。」


    佩特菈卡像是要甩掉什麽一樣,搖了搖低著的頭……然後重新看向我的臉說。


    「情況有那麽麻煩嗎……」


    「嗯,總覺得她好像被自己所訂下的規則束縛住了,沒辦法做出規則以外的行動。」


    「什麽意思?」


    佩特菈卡歪了歪頭。


    「她心中有一幅『非得這麽做不可』的理想藍圖,雖然難免會有本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或者周遭環境影響等種種原因,但是不管什麽原因,隻要事情無法照著她的那幅理想藍圖進行,她就會覺得很難受。」


    「原來如此……」


    佩特菈卡用手指抵著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點點頭。


    「這種感覺朕也有過。」


    「咦?是喔?」


    我有點意外。


    「理想中的自己和實際上的自己,朕也曾經為了這兩者之間的落差感到苦惱。」


    「原來是這樣啊……」


    仔細想想,皇帝陛下這個頭銜是被人寄予眾多期待的代名詞,不隻是被認識的人,甚至是被與自己素昧平生的人,而且是無數人寄予各種不同的期待。


    這種沉重的壓力,普通人大概……不會懂。


    要是不營造出一個理想的皇帝形象來擋一擋的話,一個人說不定根本無法承受那種壓力。


    「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從嘴裏歎出一口氣。


    結果——


    「你問朕這個?」


    佩特菈卡皺起眉頭這麽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頗受不了。


    「……咦?」


    「這不是你的拿手絕活嗎?」


    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多虧有你,朕才……」


    說到這裏——佩特菈卡卻中途改變了主意,閉上小巧的嘴唇撇過頭去。


    「……算了,沒事!」


    「咦?什、什麽?你在生什麽氣?」


    「朕才沒在生氣!」


    佩特菈卡雙手環胸,看著另一個方向這麽說。


    不不不,你顯然就是在生氣啊!


    這是在生什麽氣啊,真是的……


    麵對心情不佳的皇帝陛下,我頭疼不已——


    「——陛下。」


    繆雪兒開口對佩特菈卡說。


    「慎一大人是個謙虛的人,所以……」


    「——啥?」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評價,我不由得蠢蠢地「啥」了一聲。


    謙虛?咦?在說我嗎?


    你們到底在講什麽?


    「這和謙虛才不一樣,隻是單純的遲鈍而已。」


    佩特菈卡這麽回應。


    「照這樣子看來,他在宅邸裏八成也是差不多的德行,繆雪兒,想必你也相當辛苦吧。」


    「哪裏,沒有這種事……」


    繆雪兒一邊這麽說——一邊露出「嗯,還好啦」感覺的苦笑。


    這對話是怎麽回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girls" talk嗎!?(並不是)


    隻有我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一片混亂——


    「——這麽說起來。」


    和繆雪兒聊著聊著,佩特菈卡姑且不氣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似的換了個表情,重新看向我。


    「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麽和魔法有關的怪事?」


    「怪事?」


    聽到佩特菈卡這麽問,我看了看美野裏小姐和光流先生,最後又看了看繆雪兒。


    但是,他們三個人對上我的視線後,都是一臉莫名其妙地歪了歪頭,大概是在表示他們想不到有什麽事吧。


    「我想應該沒有吧……」


    這點我也一樣。


    但是……


    「發生了什麽事嗎?」


    「最近精靈的樣子很奇怪。」


    佩特菈卡環著胸這麽說。


    「魔法也因此受到了影響,為了調查這件事,最近可忙了。」


    佩特菈卡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所謂的精靈,是指魔力在某種條件下達到;疋密度後凝聚而成的結果,是種成形之後會如生物般行動的存在。也就是說,所謂的精靈是一種「現象」……說得極端一點,精靈和魔力基本上是相同的東西。


    這個異世界裏處處有魔力,同樣的,精靈也遍及這個世界。


    正因如此,魔法在這個世界中猶如一種一般技術般普及,理所當然地維持著人們的生活,我們配戴的魔章戒指就是其中典型,風洗艾爾丹特城廁所的魔法使也是其中一例。


    不過……


    最近這裏的精靈數量和魔力濃度似乎出現了顯著的偏差。


    當然,大家從以前就知道會有一點偏差了,但是這並不至於會造成實質的問題,然而最近卻會突然無法使用魔法,甚至引起了一些小規模的意外事故。


    「這麽說起來……」


    我想起教室裏發生的事。


    操縱著模型的矮人們。


    我記得他們的魔法就是毫無預警地突然不能用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佩特菈卡察覺我的表情有異,於是這麽問我。


    「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不過在教室裏的時候,學生曾經一時使用不了魔法……雖然馬上就好了……」


    「這樣啊……」


    佩特菈卡喃喃低語。


    「這種現象以後會變得更嚴重嗎?」


    美野裏小姐詢問。


    「不知道。」


    佩特菈卡搖搖頭。


    「說不定會,也說不定不會,畢竟我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如果這有可能變成大規模的災害,那請盡早告訴我們。救災是我們的特長,就算沒有防止災害本身發生的辦法,不需仰賴魔力的我們能做的事情應該也不少。」


    美野裏小姐說。


    喔喔,真不愧是自衛隊!


    「朕知道了,感謝。」


    佩特菈卡以身為皇帝陛下的威嚴表情點了點頭。


    「了解詳細情形之後,朕會告訴你們。」


    ※


    我確認了一下智慧型手機,發現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十點了。


    在隻有極少量照明相關設施的神聖艾爾丹特帝國裏,這個時間的世界幾乎全部籠罩在黑暗之中——也就是所謂的深夜。


    加上今晚是陰天,月亮沒有出來,讓夜色顯得更濃了。


    我的房間裏向來亮著油燈與精靈燈——像是用魔法將精靈封進玻璃球裏那樣的東西——的白光,擋住了從窗邊滲進來的夜色。


    「呼……」


    事情告一個段落後,我將手從個人電腦上移開——轉了轉肩膀紆解僵硬。


    有關「指導」羅倫的工作增加了,因此我這陣子熬夜的次數也變多了,常常要到隔天的兩、三點才上床就寢,早上大抵都是六點起床,想想有點痛苦。


    正當我邊想邊忍住哈欠時——


    「——少爺。」


    一陣敲門聲伴隨著呼喚我的聲音響起。


    「我端了茶過來。」


    「繆雪兒?好的——請進。」


    「失禮了。」


    得到我的許可後,繆雪兒打開門走了進來。


    不對,不隻有她而已,她推著上頭放著一套茶具的推車,身後還跟著偷偷探出頭來朝我這邊偷看的愛比雅。


    真難得啊。


    雖然畫圖時另當別論,但是若不是在畫圖的話,愛比雅大抵上是早睡早起的——照理來說,十點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睡得像隻死豬般踢也踢不醒了,讓人痛感她根本就不適合當間諜,不過現在說這個挺馬後炮的,所以不提也罷。


    「欸嘿嘿,我也進來啦……」


    愛比雅也不好意思地笑著進了房間。


    「今天的宵夜我試著烤了拉托餅。」


    繆雪兒一邊說,一邊示意與茶具分開放置在不同盤子上的兩片食物,那東西看起來白白扁扁的,處處都帶著微微焦黃的感覺……這是麵包嗎?


    「拉托餅?」


    「這似乎是巴罕拉姆那邊的人吃的麵包,是愛比雅小姐教我做的。」


    「愛比雅教的?」


    我看向愛比雅,結果這位巴罕拉姆出身的獸耳娘又害羞地「欸嘿嘿」笑了。搞什麽啊,可愛死了!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愛比雅給人一種完全不會做菜的印象,她應該隻是單純地告訴繆雪兒有這道料理,而不是教她這道菜的做法吧?


    「聽說他們那邊有喜慶時就會烤這種餅,吃了可以讓人充滿精神,本來好像得用專用的鍋來烤,不過我沒辦法弄到那種東西,所以成品可能會稍微艾爾丹特式一點。」


    繆雪兒微笑著繼續說。


    「哦哦……總覺得有點像是印度料理中的饞啊。」


    我撕下一口放進嘴裏,麵包吃起來確實就是麵包,不過又有點微微的甜味。


    給人的感覺是一種質樸的美味。


    旁邊還放著一個裝了某種醬泥似的東西的盤子,要是吃膩了這種質樸的味道還可以沾著這個吃。該怎麽形容呢?感覺就像是亞細亞的民族料理——確實很有巴罕拉姆的風格。


    「因為慎一大人看起來很累,所以愛比雅小姐很擔心您……」


    「啊,不是啦,這個——」


    愛比雅有點慌張地擺動雙手說。


    「可、可能是我多管閑事了,不過,總覺得您看起來跟阿瑪姊拚起命來做事時的感覺很像……我想說,您在忙的是不是什麽很辛苦的工作啊?那個,就隻是這樣……」


    「啊……」


    我覺得對她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抓了抓臉。


    佩特菈卡的「替身」計畫,我沒有告訴身為巴罕拉姆間諜的愛比雅,因此她甚至不知道我們在忙什麽累什麽。


    所以,在我們越來越忙的同時,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像是被排擠在外似的,她或許覺得很不安吧。


    「我們不是在排擠愛比雅——抱歉。」


    「不、不是的!」


    愛比雅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我隻是、真的隻是、想說慎一大人——那個……」


    說到這裏——愛比雅一副害羞到受不了的樣子低下頭去。


    喔喔,真新鮮……!


    是說她「月事」——每個月一度的發情期——來的時候,明明就會饑渴難耐地把人推倒,現在卻露出這麽純潔害羞的樣子,這樣會因為落差太大而讓萌度增幅吧!啊——難道她是故意的?這是預謀過的,她是算好的嗎?愛比雅這孩子,太可怕了!


    ……………………好吧,這種事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獨她不可能,畢竟她的存在本身雖然外掛開很大,但是她自己呆到完全沒有想過要好好利用這點,雖然她就是因為這樣才更顯得可愛啦。


    總之……


    「愛比雅小姐也一樣,隻是在擔心慎一大人的身體而


    已。」


    繆雪兒這麽補充,替她解圍。


    「愛比雅——也?」


    「是的,愛比雅小姐也。」


    繆雪兒點點頭。


    「當然,陛下也是。」


    繆雪兒信誓旦旦地這麽說,彷佛在說「這麽理所當然的事情,您還要再三確認嗎?」似的,話裏好像還帶著一股「您應該知道吧?」的雷外之意。


    「……這麽說起來。」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問她。


    「白天佩特菈卡生氣時,繆雪兒你不是說了什麽謙虛不謙虛的幫我緩頰嗎?那是什麽意思?」


    「咦?啊……是的,很抱歉。」


    繆雪兒稍微縮了縮脖子說。


    「您可能會覺得我多事……」


    「我並沒有這麽想啊。」


    隻是覺得繆雪兒和佩特菈卡聽得懂,我卻完全聽不懂有點寂寞,而且話題的主角又是自己,聽不懂就更讓人焦躁了。


    「慎一大人……您自己可能沒有發現吧,但是——您擁有改變與您接觸過的人的力量。」


    「…………欸?」


    那是什麽能力?


    該不會隻是我沒有自覺而已,其實我身上有特異能力覺醒了!?


    能力名稱為「自動觸媒」(auto-ger)!這個能力,能夠改變我所接觸過的人!


    ……好像不太可能。


    「我是如此,陛下是如此,愛比雅小姐也是如此。」


    說完後,繆雪兒偷偷地轉頭瞄了身旁的愛比雅一眼。


    愛比雅歪著頭,一副完全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的樣子——


    「布魯克先生是如此,雪利絲小姐是如此,還有……教室裏的每個人大概也是如此。拜慎一大人之賜,大家都在一點一點地改變,在學校的課堂上、在禦前足球比賽中、在拍攝電影的過程裏、在巴罕拉姆,待在慎一大人身邊的人們,每個人都——」


    「不不不不不不。」


    我搖頭。


    「那不是因為我的力量……」


    那隻是個結果。


    我周遭的人們在逐漸改變這點是個事實。


    繆雪兒已經不像以前一樣,那麽容易時不時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戰戰兢兢了;佩特菈卡也由於和繆雪兒建立起良好的友誼,不太會再出現一些歧視亞人種或半精靈的發言。愛比雅跟當初認識時比起來也明顯變得開朗了,或者說,有種得到解脫,更無所顧慮的感覺。


    不過……這隻是因為每個人身邊的環境改變了而已。


    比方說,佩特菈卡的改變是繆雪兒拚上性命去保護她的結果,我並沒有直接做過什麽。硬要說的話,那些改變是每個人自己因應環境變化而改變的。


    而且,在環境的變化這點上,帶來變化的也不是我,而是以「安謬特克」公司為中心流入的各種禦宅文化,說得極端點,即使「安謬特克」的總負責人是其他人——比方說是光流先生——發生相同情況的可能性也很高。


    「那並不是我的能力,隻是改變的契機正好發生在我周遭而已,大家是自己改變的——」


    「是。」


    不知道為什麽——繆雪兒看起來很開心地點了點頭。


    哎呀,因為她平時有平時的樣子,所以,雖然看起來不太像是這麽一回事,不過……這該不會反而是繆雪兒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吧?


    「慎一大人總是這麽說。」


    「……咦?」


    「您從不誇耀自己的功績。」


    「什麽功績……啊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這下我總算弄懂什麽謙虛不謙虛的了。


    佩特菈卡也和繆雪兒一樣,有自覺到自己的「改變」。


    而她似乎認為……那要歸功於我。現在重新想想,她那句所謂的「拿手絕活」大概是這麽來的。


    「陛下大概也認為,如果是慎一大人的話,可以讓羅倫小姐——也讓大家、讓她自己往好的方向改變吧。」


    「我覺得你們太抬舉我了……」


    若有這種改變大家的「力量」存在,那也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漫畫、動畫和電玩等等……這些東西所具備的力量吧!同時也是選擇了這些東西,並從中領會到什麽的大家自己的力量。


    我沒有強製任何人做任何事。


    我隻是拋出「你覺得怎麽樣?」這個問題而已。


    雖然感覺有點不負責任,但是——這就是我在這個異世界裏的定位。


    一直以來,我在采取行動時都會特別留意這點,因為,如果我忘了這個態度,大概轉眼間就會變成一個侵略者吧。


    不過就是這麽一回事。


    可是……


    「這才不是抬舉!」


    就連愛比雅都這麽對我說。


    「我和阿瑪姊是真的和好了啊!」


    「那個……」


    真的隻是水到渠成而已。


    我本來打算這麽說——


    「哎呀……」


    不過我的想法稍微有點改變了。


    不隻是我,所謂的重度禦宅族都有自覺到——該說是對自己的評價有點低嗎——以世俗眼光來看,自己是比較特殊、容易被輕視的少數派,結果造成我們會在很多事情上莫名執拗、有種強烈的自卑傾向。比方說,就算被人稱讚了,我們也不太能坦率地接受。


    像是認為「反正你誇我一定有什麽目的對吧」。


    或是認為「樂極了就會生悲」。


    不過——一味地否定其實也沒什麽意義。


    「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高興,謝謝。」


    我苦笑著這麽回答。


    「…………」


    「…………」


    繆雪兒和愛比雅對看了一眼。


    表情隨即不約而同地舒展開來——


    「嗯!」


    兩名少女開心地對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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