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日,喜連到o羽宮的宣旨的時候,淮淮已經大病不起。


    雖說昨晚上在暖炕邊兒栓了一宿,本不該受凍,可淮淮還是著了涼,近晌午的時候就發了高熱。


    此時正在炕上迷糊著,滴水未進。


    睡在裏屋的春寶倒是麵色大好,打著呼嚕,空嘴咀嚼的老習慣依舊未改。


    雖說早上連珠已經過來給自己鬆了綁,可捆了一宿,淮淮還是手腳發麻。


    淮淮蜷在暖炕上,額冒虛汗。


    食桌兒上的早膳已經沒了熱乎氣,淮淮掃了一眼,卻是再不見以往的藥汁。


    喜連推門而入,瞅著炕上的人,便轉頭斥責身邊跟著的連珠,“怎麽人都這樣兒了,還不叫


    太醫過來。”


    連珠挨了訓眼底滿是委屈,卻也不敢頂嘴,隻囁嚅道:“回公公,奴婢一早就過去請了,可許太醫死活都不肯過來,奴婢也沒辦法…”


    喜連冷哼一聲,“真真是蠢笨的東西,許太醫乃太醫院禦醫之首,沒皇上的口諭,豈是什麽人都請的動的,叫他不成,還不會換個人過來?”


    連珠聞言,眼含淚珠,“奴婢知錯,奴婢這就去請。”


    語畢,便轉身而去。


    喜連將手擱在淮淮額上,蹙眉道:“這一大早就燒成這個樣,到了晚上可怎麽是好..”


    淮淮靠在軟枕上,像是沒看見喜連,隻斜了眼盯著食桌另一邊,就像那裏也坐了個人一般。


    身邊的太監開口道:“喜公公,人病成這個樣子,搬是不搬呐?”


    喜連收了手,神色寧定,“聖諭豈有不尊的道理。且高熱也不是什麽大病,未央宮也比這裏好上許多,沒什麽可收拾的,你且叫兩個人進來,將人扶上轎子,抬過去便可。”


    太監應一聲,便出去喚人進來。


    喜連歎口氣,轉身出屋,卻聽的那炕上的人道一句,


    “忒荒唐,我便是難過,也不是因為聽信了你說的那些…”


    “我不過是,高熱燒的難受罷了。”


    “我不想去恨他,你多說無益。”


    ***


    寧嬪手裏的銀匙忽然一抖,落進湯碗裏,


    “什麽?皇上要查!”


    紫竹麵如白紙,眼瞳焦急,“可不就是嗎…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青釉湯碗嘭的一聲擱在桌子上,濺出些許透明的湯水來。


    寧嬪娥眉緊蹙,“狗奴才,辦事不利,這麽簡單個事都能露了馬腳..”


    紫竹趕忙上前給寧嬪順心口,手卻是抖的,“娘娘莫要動怒,當心氣壞了身子..”


    一麵勸一麵心想想若是秀秀真給皇上的人查出來,那閹人沒根也便沒骨氣,自會把寧嬪供出來,到時候自己也難免跟著受牽連,念及至此,手便抖的更厲害了。


    寧嬪一把推開紫竹,“將小李子叫過來。”


    “娘娘?”


    寧嬪怒目而視,“傻愣著作甚?不想死就趕緊將他叫過來。”


    紫竹聞言,慌慌張張轉了身往出跑,剛出了門,便撞到個小宮女身上,那宮女正端了一盅安胎藥,給紫竹這一撞,那藥盅便翻在地上,砸了個細碎。


    寧嬪聽得這動靜心頭一緊,指著小宮女就開罵,


    “不長眼的東西,晦氣!”


    小宮女嚇的跪在地上,“娘娘饒命。”


    寧嬪一揮手,“拖出去掌嘴。”


    言畢,那小宮女便哭哭啼啼的給一個年長一點的宮女拖出殿去。


    寧嬪伸了一雙纖白玉手,輕抵頭顱,芙蓉麵上怒氣橫生。


    外頭的掌嘴生清脆綿延,和著宮女的哭叫討饒,越發的惹人心煩。


    天更陰了,像是要下場雪。


    算算日子,皇上已有一整月未有露麵。


    屋裏頭妃嬪低垂的眼角微微一動,又滾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兒。


    寧嬪長舒口氣,竟失聲抽泣。


    紫竹帶著小李子進屋,見寧嬪這幅摸樣,嚇的齊齊跪在地上。


    “娘娘,龍胎要緊呐。”


    寧嬪聞言,眼淚更是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抬眼去瞧小李子,一字一句,


    “小李子,若是本宮有事,你們一個個的,誰都脫不了幹係。”


    小李子頭跪在地上大力磕頭,“隻要娘娘一句話,小李子萬死不辭。”


    紫竹也跟著紅了眼睛,卻沒忘記跟旁邊人使眼色,勒其退下。


    待暖閣裏的閑雜人等都退的幹淨,寧嬪這才又開口,


    “小李子,宮裏頭還有最後一點馬錢子,你將它門全煮了,給o羽宮那狗奴才灌下,若是不成,你也不必回來了。”


    小李子臉色煞白,兩股戰戰,“奴才知道,奴才這就去辦。”


    ***


    天黑雲低,還未入夜,o羽宮已是燭火伶仃。


    秀秀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木桌上點了半截紅燭。


    因為所住的房屋麵東背西,待到了這日沉西側的時辰,就較別的屋裏暗上許多。


    門板吱呀一聲,腳步輕淺,貓一般,小心翼翼。


    秀秀趴在床板上,回不了頭,隻幹幹道一句,


    “誰?”


    身後的人朝外頭看了看,發覺無人,便趕忙闔上門板。


    秀秀瞪大了眼,很是警惕,“誰啊?”


    可那人依舊未有回應,隻是走的近了些,將蠟燭吹熄。


    秀秀驚懼難當,強忍著痛撐起身子,回頭去看。


    小李子的臉死人一樣,白的駭人,湊上前來,陰淒淒的笑著,像是閻王意欲索命的小鬼。


    “李德勝….”秀秀嘴唇哆嗦著,“你…你..來作甚?”


    小李子將手裏的食盒擱上了旁邊的木頭桌子上,將那半截未燒幹淨的蠟燭擠到地上,滾進床 板底下的黑暗裏,再也尋它不著。


    “秀公公,聽說你挨了打,咱家來瞧瞧你嘛…”


    秀秀眼盯著小李子那雙幹枯的手從食盒裏掏出一隻細頸寬身的瓷瓶,麵上僵死,


    “..這是…這…”


    小李子笑著拔掉那瓶口的紅纓,裏頭的藥液還帶著溫熱,散出淡淡的苦氣,


    “這是娘娘賜給你的藥,喝了它,公公自會好的快些…”


    在宮裏當了這些年的奴才,這等要命的關頭,秀秀自然心中有數。


    顧不得疼,秀秀掙紮著想要下地,卻給小李子一把摁住,


    “秀公公,你傷這樣重,咱家看你還是靜養的好..”


    秀秀唇色暗紫,音色顫抖,“李公公…咱家待你不薄啊…”


    小李子捏了秀秀的下頜,頭上青筋畢露,“少廢話!”


    秀秀雙目盡凸,死命掙紮,指甲嵌入李德勝的手裏,摳出血來。


    那濃黑的藥汁自嘴角淌下,更多的是流進喉嚨,滲入肺腑。


    晦暗裏的人打鬥片刻,終是隨著一隻手無力的垂下,而歸於死寂,


    小李子將抽搐的人放下,尋了一塊布將那猙獰麵皮上的藥液擦淨,這才趁著天暗,悄然離去。


    外頭風搖影移,雲雪靄靄。


    天越發的黑了。


    ***


    在未央宮忙活了大半天,才將淮淮安置好,喜連喘口氣,便往禦書房趕。


    進了殿,正巧元荊也奏章也批的差不多。


    龍案上隻剩了最後幾個折子,元荊心情看上去不錯,和顏悅色,越顯清俊。


    喜連躬身立在一邊,接過奉茶太監托盤上的茶盞,擱在元荊手邊兒。


    元荊翻看手上的奏章,頭也不抬,


    “挪過去了?”


    喜連道:“回皇上,人已經過去了。


    思索片刻,又道:“就是身子不太好。”


    元荊眼睫微抬,“怎麽不好?”


    喜連垂眼道:“昨晚上著了涼,一大早就發了高熱,奴婢差人叫太醫過去看過了,說是並無大礙,開些湯藥服下也便沒事了。”


    元荊擱了筆,“人好了麽?”


    喜連一頓,“回皇上,還沒有。”


    元荊起身,明黃的常服上龍紋若隱若現,輕輕一動,好似波紋瀲灩。


    “朕去看看他。”


    喜連恭敬道:“奴才這就去準備。”


    元荊緩步出殿,“不必了,走過去便可。”


    喜連應了一聲,不再言語,跟在皇上後頭便出了禦書房。


    且說那未央宮,當時建的時候,就極盡華麗,金碧輝煌。


    宮人需較些尋常宮裏多上三倍才能打理的過來。


    奈何淮淮無級無品,分例較那些個嬪妃少上許多,所以分來伺候宮人也不多,這未央宮,竟前所未有的空曠至極。


    從未央宮到禦書房,無需做轎,隻一盞茶的時辰就能到。


    可就這麽一會,待皇上抵達未央宮,已是天色全黑。


    未央宮掌燈的宮女褶裙綽綽,曼妙柔美。


    聞得皇上駕到,忙福身叩拜。


    隨從的侍衛很識趣的留在殿外候著,未央宮的宮人也都盡數跪在殿門口。


    唯喜連一人跟在元荊後頭進了殿。


    錦帳重重,偌大的宮殿裏沒半個人影,空蕩蕩的。


    元荊止步於隔斷邊,指尖挑起緊閉的雪白幔幃,那寬大龍床上的被褥是掀開的,卻沒有一個人。


    高大的暗影自那盤龍漆紅柱旁的幔帳移出來,盯著眼前玉白的後頸,忽然伸出了手。


    元荊腰上一緊,麵色發白,身子僵直。


    有人從背後環上來,將自己抱的緊了,大力卻不失溫柔。


    元荊眼底陰冷,正欲發作,卻聽得那人音色暗啞。


    淮淮燒的糊塗,滾燙的臉貼在元荊的後頸上,十指與元荊腰前交疊,


    “…我就盼著你過來呐…”


    一邊的喜連瞪圓了眼,“沒規矩的東西…你好大的膽子…”


    鼻腔裏盡是淡淡的檀香味,淮淮吸吸鼻子,不自覺的笑,


    “…我知道你待我好,何晏同我說的,都是騙我。”


    元荊心口一窒。


    本欲扯開淮淮的指頭落下來,竟是覆在腰間那一雙滾燙的手上。


    淮淮迷迷糊糊的覺得觸手冷涼,反射性的攥在手心裏。


    “江懷瑾…”


    喜連眼睜睜的見那怒容滿麵的天子給人拖進了那雕花鏤空的隔斷後,轉身,落帳,具已不見。


    紅燭高懸,月色如銀。


    光影之間,未央宮竟給映的鮮麗至極。


    元荊自始至終,一言未發,喜連也便不敢阻攔,想著皇上麵兒上那複雜的惱怒,即似默許,又不情願,真真是自個兒平生都未見過的。


    喜連呆愣在內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靜立了半個鍾頭,便想開了一般,轉身去殿外候著,臨了也未忘了吹熄那跳躍的燭火。


    候在門外的內監總管,眼瞅著那殿內一暗,自夜色中揉出來的人影,竟隻有喜連。


    內監總管趕忙弓著身子上前,“喜公公…這…”


    喜連垂眼望著那內監總管手上的牌子,“拿回去罷,今晚上…有人侍寢。”


    內殿幽靜,除了耳邊均勻呼吸,就再沒其他聲響。


    床榻上的人,和衣而臥,如膠似漆。


    元荊給淮淮抱的瓷實,驚恐的睜著眼,全無睡意。


    可身後那熟睡的人,卻不同以往,很是安靜,偶爾動一動,也是緊緊手指,生怕自己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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