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福壽殿。


    戶部尚書眼珠子幾欲掉了出來, “什麽?北疆總督再度請銀兩百萬兩!”


    田崇光垂了眼,“正是如此。”


    戶部尚書聽的兩眼發直, 全然顧不得禮儀,“老夫沒聽錯罷。”


    田崇光靜默不語, 早料到了一樣。


    寂靜片刻,朝廷裏再度炸了鍋。


    “這林昌實在胡鬧,昨兒個才押運過去一批銀子,雖說眼下還未到,可他竟敢再度伸手要餉,他卻當這國庫是他家開的麽?”


    “不就是仗著自己打了幾個勝仗,就輕狂成這個樣子, 國難當前, 財政吃緊,這人要起銀子來,倒是毫不客氣。”


    “大人此言差異,先前北疆那幾戰哪裏算是上是勝仗, 不過是盡本分守住城池罷了, 且軍報裏稱的是我方傷亡慘重,比北夷死傷人數,那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傷亡慘重,所以才要銀子募兵啊,未有直接請兵,就算很不錯了。”


    “罷了,我索性同你講, 北疆戰局膠著,兵力損耗嚴重,想必林總督三番兩次請銀也是逼不得已,且戰場瞬息萬變,此一番是請銀募兵,也是未雨綢繆,到時候赫連一族忽然攻勢大漲,大平總還有人抵擋不是?”


    “這道理誰都懂,可眼下國家發不出軍餉來,若是銀子富足,便也不會斤斤計較了。”


    ……


    鳳目底下黑氣濃鬱,元荊一揮手,


    “此事明日再議,容朕想想。”


    方才還爭論不休的眾人聽元荊此言,全都靜了下來,一時間,朝廷上竟是異常寧靜。


    內閣大學士見狀,略略站定了身子,“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元荊微蹙了眉,“講。”


    內閣大學士道:“依臣之見,這南北戰事告急,集兵存糧,致使邊疆將領手握一方重兵,但邊將與朝廷不同理念,此乃國之隱患,為保朝廷穩固,皇上當派督師隨軍討賊,傳達聖意。”


    元荊聞言,靜默不語。


    話雖這樣講,可督師轄幾省之兵,掌各地總督巡撫,實權之大,為一般官職所不能望其項背。


    且當時何晏便是以此職廣充羽翼,直到後來自朝廷上呼風喚雨,把持朝政,挾控天子。


    所以,鏟除何晏之後,此職位元荊隻覺心有餘悸,未有設立。


    再者說,朝廷上也未有適合的督師人選。


    田崇光任職兵部尚書,本該是最佳人選,可平時為人處世過於謹慎嚴密,缺乏殺伐決斷之魄,尚不能任。


    正思索間,隻見田崇光抬步上前,躬身垂首,


    “臣以為,督師之事,事關重大,當從長計議。”


    元荊音色淡漠,“以卿之見呢?”


    田崇光道:“臣以為,這任職督師的人,縱觀朝廷百官,無人能當。”


    這一句正好得了元荊的意,元荊卻也不好直接答應,隻淡淡道:“朕看你敬終慎始,處事就圓,可當此大任。”


    田崇光登時單膝跪地,微微仰首,眼含誠色,“並非臣妄自菲薄,而是臣自知太過小心謹慎,凡事都需三思而後行,並非戰場上決斷之材,若是真掛督師上陣,恐將誤軍。”


    話雖如此,可田崇光心裏盤算的,卻是另一碼事。


    若是自己就這樣雖軍而征,那籌謀已久的事便隻能擱置,再者說自己的確不是那督師的料,與其出去身敗名裂,倒不如留下來運籌帷幄。


    可惜這兵部侍郎卻偏偏不能會其意,反而上前道,“臣看田大人國之棟梁,實為督師不二人選。”


    田崇光眼角一抽,正欲反駁,又聽得六卿爭論驟起。


    “田大人莫要推辭,萬萬不要浪費了皇上一片好意。”


    “我倒覺得這督師一職,還是暫時空缺的好,有謀無勇的人,的確誤事。”


    “你這意思,可是在暗諷我兵部無人,田大人乃膽小怕事之輩?”


    “大人多慮,卑職不過是平心論事,全無影射之意。”


    ……


    元荊臉上浮出一絲怒意,“夠了!”


    待群臣安靜了,又道:“既然田愛卿百般婉拒,那朕也便不強求。”


    田崇光趕忙道:“臣辜負皇上垂愛,還望皇上贖罪。”


    元荊繼續道:“督師分內事宜,暫由京官下放代為督管,也便是隨兵督軍,此事由吏部同兵部協商共辦,限後日將名冊遞上來,朕再做定奪。”


    田崇光暗鬆口氣,想元荊方才也是深思熟慮,這樣一來,既監管了地方軍權,又避免個人勢大,也是一舉兩得。


    元荊看一眼田崇光,“起來罷。”


    田崇光拱一拱,“謝皇上。”


    待起身立定後,田崇光卻未有鬆開手,“臣還有一事啟奏。”


    元荊道:“講。”


    田崇光頓了頓,狀似不經意道一句,“翰林院斐清,才兼文武,腦有溝壑,臣欲將其納入兵部,為國效忠。”


    元荊未有多想,隻淡淡道:“準。”


    田崇光恭敬應一聲,眼底隱隱喜色。


    元荊見眾人皆垂首閉口,再去看時辰也差不多,便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文武齊身跪拜,“恭送皇上。”


    可等了半晌,卻聽得上頭沒半點動靜,有那些個膽大的,抬頭偷睨,隻見元荊青著臉,緩慢起身,才邁了一步,便腳軟的朝下跌去。


    眾臣心懸一線,唏噓乍起。


    “皇上…”幸而喜連反映極快,趕忙上前扶住了人,“當心…”


    百官心聲敬意,眾口相讚。


    道的是皇上兢兢業業,連身子都累壞了。


    元荊卻忽然麵紅耳赤,推開喜連,蹣跚而去。


    ***


    風過桃花,櫻瓣綽綽。


    落在那人的厚實的肩膀上,給手撫下,又墜入地裏,任人踩踏。


    何晏的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轉過頭,身邊的小太監摸樣呆傻,


    “淮淮,一同去看春花可好?”


    春寶吸了鼻涕,腦袋上早沒了烏紗,露著髒亂發髻,上頭落了幾瓣桃花,


    “淮淮,我從小六子哪裏尋了些好吃食出來,留著等你一起呐。”


    何晏神色漠然,一個用力,抽出手來,


    “不去。”


    春寶跟在後頭,不依不撓,“淮淮,你許多日都未同我說你跟皇上的事了,我昨個想了個好法子,這一招定討皇上的喜歡…”


    何晏略一凝神,“以後都不用了。”


    春寶喜道:“莫非你同皇上已經..喜結連理..”


    後又歎道:“哎…想你當初,狗一樣的追在皇上後頭,能有今日,到底是天道酬勤..”


    何晏狠攥了手,麵露寒色,


    “我看你可是活膩歪了?”


    春寶忙退避三舍,後又悠然而去,“隻望有情人終成眷屬….莫要辜負了當初你我那一片真心..”


    何晏瞧那傻子裝聖賢的欠揍摸樣,實在受不住,正欲上前將那小太監扯回來,卻見順順迎麵過來,


    “主子,有消息了。”


    何晏鬆了攥緊的拳頭,心頭一喜,“進屋說。”


    言畢,便同順順兩個人進了殿,順順自袖口裏掏出個蜀錦香包,尋了剪刀剪開來,香料裏竟然裹著一顆小蠟丸。


    何晏捏碎那蠟丸,拉出裏頭的薄紙。


    上麵道的是,斐清已調入兵部。


    何晏低低一笑,“這樣一來,我以後該是要換做姓斐了。”


    身邊的太監低眉順眼,拿了藥瓶出來,


    “主子,是時候用藥了。”


    何晏拔了那瓶頸紅纓,未有飲服,目光落在他處,似有心事,


    “得想個法子早日出宮。”


    順順四下裏望了望,壓低了嗓子,“想叫皇上應允此事,可是有些難。”


    尋思半晌,又道:“想先帝年間有過宮人負罪出宮修行的例子,可咱們皇上性子陰厲,若是真犯了錯,也大都送到暴室,或殘或死,主子萬不可冒然施行。”


    何晏垂眼端詳手裏的瓷瓶兒,冷聲道一句,“要走便大大方方的走,給人押著出來,還不如留在這裏頭。”


    抬頭喝了藥後,將瓷瓶兒隨手丟進食盒,“待我想想。”


    順順應了一聲,收拾好食盒,躬身退下。


    何晏負手立於蟠龍繪風的屏障後頭,斜了眼去看那藏匿在帳子後頭的人,


    “怎麽你還在?”


    淮淮訥訥道:“何兄弟,你不要我啦?”


    何晏看他一眼,“你不就是我麽。”


    淮淮垂了頭,撇撇嘴,“也是。”


    何晏道:“想明白了?”


    淮淮搖搖頭,“想不明白。”


    何晏臉色微沉,“無妨,反正我也要好了。”


    淮淮未有聽見一般,眼神清亮,“我想不明白的,是你要出宮,可我卻想留在這裏,你這樣厭惡皇上,我卻喜歡他喜歡的緊。”


    何晏眼神遊移望向別處,“那是你心性簡單,可我同他之間的事情,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淮淮道:“忒複雜。”


    後又想起來一般,怨道:“怎的你總在皇上麵前裝出一副我的摸樣來?實在下作!”


    何晏挑眉,“你當我想,有種你就出來,也幸苦我去裝。”


    淮淮泄了氣,“隻怪當初我不應該同春寶學唱戲,到頭來竟成就了你,還是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何晏一僵,想起先前同春寶在雪地裏那一出,恨不得尋個地裂子鑽進去,


    “別提這一茬,你若日後再提,我定將那小太監的皮扒了。”


    淮淮歎口氣,“我還是去睡一會養養神罷,興許晚上能再見著皇上一麵。”


    言畢,便轉身朝龍床而去。


    何晏眼瞅著淮淮躺下,再一眨眼,又是毫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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