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濃雲薄霧。


    付府。


    吏部侍郎趙逸給小廝迎入前廳內。


    匾額高懸,那下頭端坐的瘦小老者, 便是當今朝廷的內閣大學士付雪川了。


    且說這趙逸與付雪川雖同朝為官,卻也是老師和門生的關係, 當年趙逸剛入國子監的時候,付雪川正自那裏任職。等到趙逸中了二甲,進了翰林,仕途坦蕩之餘,卻也多虧這位恩師提點,眼下趙逸雖官居侍郎,可在付雪川麵兒前依舊是格外的謙卑恭謹, 言聽計從, 所以這付雪川也便視其為心腹,凡事都盡心照顧。


    那趙逸此番前來,正是因為何晏之事。


    忽然得知何晏死而複生,想著先前因付雪川有先見之明, 連帶著自己也跟著沾了光, 死裏逃生一回,這次若再度依附何晏,那可便實打實的成了亂臣賊子,心有疑慮之餘,便趁夜來尋恩師商討。


    兩人見了麵,也無需寒暄,各自落座後, 便開門見山。


    趙逸欠了身子向前,“先生可有見過何晏?”


    付雪川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淺笑道:“見了,四肢健全,生龍活虎的,看樣子在宮裏頭待的不賴。”


    趙逸心下吃驚,“待在宮裏頭…學生沒聽錯吧…”


    “他這一年,可不就一直待在宮裏,”雖說春寒已消,可付雪川依舊畏寒,隻見他緩慢的摩挲掌下暖爐,音色平緩,“何為神人,老夫有生之年終是見著了一個。”


    趙逸瞪圓了眼,“學生不解,皇上明擺著恨其入骨,連九族都誅了,為何還要造個賜死的假象留他一條性命,養虎為患…”


    付雪川眼角笑意更深,“恨其入骨?就衝這句話,隻能說你道行還淺呐….”


    趙逸微顯窘迫,抬手揮開了前來奉茶的丫頭,“學生願聞其詳。”


    付雪川緩緩道:“你可還記得,去年冬天,皇上重攬大權時,何黨都是些個什麽下場?”


    趙逸聞言,麵色陡然青寒。


    想這朝廷上的臣子,任誰也不會忘記那天,福壽殿外打的白肉橫飛,滿殿都是血腥和尿騷味,大臣們吐的吐,暈的暈,說是還嚇傻了一個太監。


    寒冬飛雪,地上的血跡擦都擦不淨,自石板上生了根一般,趙逸每每上朝都要繞著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付雪川音色自寂靜裏格外清晰,


    “活著的人全部淩遲,抄家,誅三族,已經死的了,挖出來,戳屍…”


    見趙逸眼底驚怖,音色卻是越發溫和,“爪牙尚且不願留全屍,死人都不放過,可為何這罪魁禍首,卻偏偏隻賜了毒酒呢?”


    趙逸許久才道:“學生明白了。”


    付雪川道:“朝野博弈,生死之間,皇上竟還有所不忍,實非成大事者之魄,便是眼下何晏略顯頹勢,可卻是注定的贏家,假以時日,必定能東山再起,你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又賺了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趙逸躬身長鞠,“先生高瞻遠睹,學生自愧不如。”


    付雪川麵兒上似笑非笑,“為人臣的,最善於揣測人心,為何何晏眼下還能一呼百應,想來是大家都看的清楚這個道理。”


    頓了頓,又繼續道:“經此一事,反倒叫人看清了,這人最大的靠山並非那北疆的百萬鐵騎和往昔人脈,竟是那天底下最惹不得的人,得勢如此,你且說說,誰還能輕視與他。”


    趙逸眼底些許疑慮,“雖說皇上之前受製與何晏,可現在他畢竟是獨掌朝廷,皇位也坐的穩如泰山,再者說,皇上在他勢大時尚能捕而囚之,又豈會容他反撲?”


    付雪川微微一笑,指尖沾了桌邊冷茶,寫了兩個字。


    趙逸伸頭去看。


    那黑灰桌麵兒上略深的水漬,不過是‘根基’而已。


    “何家三代高官,到了何晏這裏,朝廷上的關係早已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皇上登基前不問世事,登基後又有五年為何晏所控,隻剩這一年,卻又能有多少親信呢?”


    春雷滾滾,像是風雨欲來。


    立在庭院裏的人,煙衫玄袍,背脊挺直,孤竹一般剛勁寂寥。


    右手掩在袍袖中,左手卻擰撚一物,黑眸冷凝。


    立在身後頭的順順忽然開口,“主子,像是要下雨了。”


    何晏沒聽見一樣,垂眼去看自個兒的手上物件。


    順順看一眼那腰牌,心裏猜到了七八分,“主子打出宮到現在都未有回宮看過,奴才鬥膽,這樣怕是不妥。”


    何晏音色淡漠,“不是稱病了麽。”


    順順恭聲道:“可總這樣‘病’下去,卻也不是個辦法。”


    何晏攥了攥那腰牌,“莫非皇上起了疑心?”


    順順搖搖頭,“喜公公同奴才打探過幾次,皇上雖有疑慮,卻因國務繁忙而疲於應對,隻是您‘病’了這樣久,許太醫那裏同皇上實在不好交差..。”


    何晏默不作聲。


    自己這些日子也是忙於打通路子,也沒點閑暇時間,可每每午夜夢醒,念及那深宮裏的人,心卻是冷的幾欲縮起來。


    不過,若為顧全大局,自己卻實在不應該再這般任意施為,若真是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念及至此,何晏抬起眼,聲音低沉,“備馬車,進宮。”


    順順應一聲,便轉身去準備。


    禦書房,


    天兒越發的陰了,這還未入夜,內殿裏就點了燈。


    淡黃的暈環裏出現兩張臉,一個流連顧盼,一個冷若冰霜。


    元荊擱下筆,眼睫微抬。


    麵兒前單膝跪地的人,抱拳不起,“皇上,恕臣直言,京師乃朝廷穩固之根本,眼下竟出了這等怪事,兵不識將,實在叫人膽寒心驚。”


    元荊望著趙立,“除了田崇光,可還有其他人調動?”


    趙立靜思片刻,“回皇上,近些日子調用京軍往南北運餉,送糧,次數之多,堪比以往之共。”


    元荊黑眸微沉,“下去罷。”


    趙立一怔,心急火燎的還欲再說兩句,可見元荊麵兒若霜寒,便生生的閉了嘴,叩拜退身。


    天邊隱隱的悶雷,墨雲風煙,


    龍案上燭心迷眼。


    元荊目光落在那鑲玉陀螺上,忽然心口發悶,隻覺氣也喘不過來似的。


    想這前前後後,總覺得那傻子該不會同此事有任何關聯。


    興許隻是田崇光別有居心,亦或者,是臣子們蠅營狗苟所致罷了,不過,無論如何,此事都是要查個清楚的。


    “來人”


    垂首靜立一側的小太監趕忙弓身上前,“奴才在。”


    “傳大理寺卿。”


    小太監越發小心,“奴才遵命。”


    後又緩緩退兩步,這才轉身而去。


    剛推了門,卻跟迎麵而入的喜連撞了個滿懷。


    喜連麵有笑意,卻也不太計較這小太監的魯莽之行,話兒也不多說一句,便撥開麵兒的小太監,急急朝裏內殿而去。


    “皇上,來了…”說完了,喜連才想起來行禮,便又躬身垂首,“奴才冒失,皇上贖罪。”


    元荊卻似根本不曾見有人進來一般,隻自顧自的想著心裏的事。


    這有些念頭一旦起來了,便怎麽看都覺得疑點重重。


    喜連默立良久,喜氣已然退去七八分。


    直到門口的太監進來通報,這才又回過神一般,輕聲提醒,“皇上?”


    元荊猝然清醒,抬眼去看喜連,


    “皇上,淮淮來了,人就在門口候著。”


    元荊愣了半晌。


    唇邊笑意不自覺散開 “恩。”


    喜連笑道:“那奴才這便迎他進來…”


    話音剛落,卻見麵兒前的人陡然變了臉,


    “不見。”


    何晏同順順立在外頭,深吸口氣,心緒煩亂。


    順順抬眼見他黑一張臉,便禁不住小聲提醒,“主子若是這幅摸樣去見皇上..怕是不成..”


    正說著,便見喜連木一張臉自門後出來,走上前,歎口氣,


    “皇上正忙,不如改日再過來。”


    順順心頭一悸,脊背發涼。


    心裏隻禱告著各路神仙,千萬別是皇上察覺有異,才拒而不見的。


    正焦急,可不經意瞥見何晏,卻是嚇的倒退一步。


    何晏全無了往日沉靜寧定,那神情分明的火冒三丈。


    本來還不稀罕來,來了竟吃了閉門羹。


    何晏怒道:“不見?我還非要見著不可!”


    可也不好直闖進去,隻得壓了火在外頭等。


    喜連隻當是這傻子又犯了渾,也不同其一般見識,便低聲哄道:“你說說你可是,這麽多日也不來,難不成,還叫皇上去請你?”


    何晏狠皺了眉,“進去傳話便是,少在這裏??隆!?br>  喜連一愣,狠狠剜其一眼,“…架子還夠大的…”


    言畢,便進屋傳話去了。


    這一去,人就未再出來。


    可這外頭的天兒不等人,兩人才站了半柱香的時辰,這雨便下開了。


    順順拿了傘出來,撐在何晏頭頂,


    “幸好出來的時候想著帶了,如若不然,主子怕是要給淋病了…”


    內殿裏,喜連望著窗外頭,重重歎一口氣,


    “這雨可真大…”


    元荊自行拿了奏章審看,眸光似雪水。


    靜了片刻,喜連又大著膽子,“皇上,人還在外頭站著呐,奴才方才出去瞧,像是未有帶傘。”


    元荊沒半點反應,反倒是身邊的小太監側了頭去看喜連,眼露惑色。


    喜連幹脆豁了出去,“皇上….打雷了。”


    元荊冷冷抬眼,“再廢話,當心朕割了你的舌頭。”


    外頭忽然列缺飛光,寒芒四射,緊接著雷聲滾滾,有丘巒崩摧之勢。


    撐傘的順順給下了一跳,手一抖,那腰牌便掉在地上。


    何晏也給磨的沒了性子,長舒口氣,“走罷。”


    正打算轉身,卻見那扇雕花朱漆的大門‘吱呀’一聲內向打開,那開門的人,竟是元荊。


    何晏身子筆挺,立在傘下,雙目粲粲如星。


    再去看元荊,隻瘦的下巴尖削,麵無血色,一雙冷冽鳳目正惱怒的去看喜連。


    喜連給瞅的頭皮發麻,雙膝跪地,“奴…奴才該死..沒看見他帶了傘…”


    元荊往後一退,“關門!”


    何晏卻上前一步,單腳邁入門檻,“等等。”


    兩邊關門的小太監麵麵相覷,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擠斷何晏伸進來這隻腳。


    隻這一個閃神間,那人便迎著皇上三分惱怒七分惶恐的眼眸生生的擠了門兒。


    順順立在外頭,見那門板闔的嚴實了,再沒有人出來。


    春雨如油,綿長不休。


    不多久,門板輕動,喜連灰頭土臉的自裏頭出來。


    順順趕忙將傘罩上去,“喜公公,怎麽不在裏頭避雨,反倒出來了。”


    喜連輕歎口氣,“咱家真是許多年都未有受罰了。”


    接著又看見地上腰牌,彎腰拾起來,“這腰牌怎麽還給掉在地上?”


    順順小心收好了,“奴才知錯。”


    喜連道:“回頭我在同皇上提一句,給你多備上幾個便是,也省的不小心掉了再進不來宮。”


    順順道:“多謝喜公公,奴才自會小心保管。”


    喜連道:“那怎麽成,咱們做奴才的,就該有這心思,重要的東西,定要多備上一些才是…”


    順順道:“喜公公教訓的事,可這腰牌也不過是尋常腰牌..”


    喜連道:“多嘴,叫你備上便備上,哪裏來的這麽些廢話..”


    正說話,便抬頭見外頭立了個人人,竟是給淋的褪毛雞一樣。


    大理寺卿摸一把麵兒上雨水,“大理寺卿楊連奉旨前來,望公公予以傳告。”


    順順同喜連互看了一眼,竟異口同聲,


    “先回罷,改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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