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連見元荊半晌不語, 便低聲問道:“皇上,咱們先去哪兒?”


    元荊神色冷涼, “先去看寧嬪。”


    後又道:“該也用不了多少時辰。“


    ??殿。


    內殿裏女人哭嚎不休,乳母穩婆端水接生亂作一團。


    許太醫也得了聖旨過來, 眼下正自外殿執筆寫方子,額涔細汗。


    紫竹哭的眼睛紅腫,從內殿端了一盆血水出來,交給外殿的宮女後,想著吩咐小廚房熬些銀耳紅棗備著,又轉出殿外。


    這剛出了門,卻見那宮門大開, 進來個小太監卻是高呼一聲


    “皇上駕到”


    ??殿一幹宮人趕忙放下手上的活計, 齊刷刷跪了一地。


    半盞茶的時辰後,元荊便給喜連迎入宮內東殿裏。


    元荊剛入了殿,幾個小太監便將許太醫引過來。


    老太醫剛瞄見了那明黃人影,便趕忙跪在地上。


    “老臣..參見皇上。”


    元荊輕一抬手, “怎麽樣?”


    旁邊的小太監機靈的上去搭把手, 老太醫便顫顫巍巍的自地上爬起來,


    “寧嬪娘娘是一直以來都心性不佳,使得氣血逆轉以至難產,老臣方才已經給娘娘開了方子,吩咐宮人煎了給娘娘服下,可這行不行,還是要看娘娘自己…”


    喜連斜許太醫一眼, “許太醫貴為太醫院之首,竟沒點辦法?”


    老太醫深深看喜連一眼,咳道:“喜公公有所不知,便是華佗在世,這女人生產之事,也並非我等男兒能幫的上忙的…”


    元荊這才又開口道:“裏麵怎麽有人在哭?是誰?”


    老太醫麵皮一僵,“回皇上,自然是寧嬪娘娘…”


    ***


    話說下朝後,田崇光剛到了兵部,朝服也來不及換下便得了小太監過來傳的話,說是皇上口諭叫自己即刻過去。


    雖心知有免不了一頓責罵,可皇命難為,田崇光也隻得硬著頭皮過去。


    雨停,天未晴。


    皇城水汽氤氳,


    田崇光剛到了禦書房,就遠遠的見一人立在外頭,背影挺直,竹箭一樣。


    待走的近了,瞅那人肩膀上布一層絨絨水珠,顯然是等了有些時候了。


    田崇光心裏一熱,抱拳上前,“斐大人….”


    何晏緩緩側頭,“怎麽是你?”


    田崇光趕步過去,“皇上口諭,叫卑職道禦書房外等候。”


    何晏心下一沉,“皇上叫你過來,他怎麽不在。”


    田崇光卻顧不得這些,麵上忐忑不安,“大人,前些日子給您的諭令是北上督軍,怎麽忽然回了京城,可有皇上旨意?”


    不待何晏回答,便又急忙道一句,“若無旨意私自回京,那可是大罪..”


    何晏看田崇光一眼,“旨意?我看你是犯了渾罷?”


    田崇光這才明白過來,微欠了身子,


    “…恩…想來皇上該也不會太介意…”


    何晏繼續道:“從東南北上正巧路過京城,我想著順便來看一眼,晚些便走。”


    田崇光微微點頭,“停留一天,也不打緊。”


    話音剛落,再抬了頭,神色竟有些怪譎。


    何晏隻覺的腰身一沉,垂了頭,便見一雙髒兮兮的小手自後頭環上來,扒在自己腰間,接著後背一熱,像是有人貼上來,


    小太監的聲音拖了哭腔,“淮淮,蛐蛐都死了,你才回來…你來晚了…”


    何晏周身惡寒,抓了那小太監的手,將人提到身前來。


    青黃的鼻涕掛了兩行出來,春寶哭的滿頭大汗,再度朝何晏懷裏撲,


    “淮淮….你玩兒不著了…”


    何晏一個閃身,“不用太客氣,替我多謝那死蛐蛐。”


    春寶撲了個空,險些摔進泥地裏,


    “淮淮,你這些日子都上哪裏去了,總也見不著你。”


    何晏見田崇光滿麵驚悸,實在是有些掛不住,趕忙將春寶拉的遠些,也省得他在田崇光麵前道自己的醜事。


    春寶衣襟給提的老高,被何晏拽出了幾丈遠,後才停下來。


    春寶也顧不得理變形的衣裳,隻拉著何晏的袖子,


    “淮淮,總看不見你,我這心裏頭忒不踏實。”


    何晏道:“看見你我才是真不踏實。”


    春寶又道:“你還未說你這些月都上哪裏去了?”


    何晏冷聲道:“在外頭督軍。”


    春寶歎口氣,麵有嗔意,“淮淮,你上戰場怎麽能不帶上我呐..”


    何晏強壓了火氣,“為何我非要帶上你?再者,你那一臉惋惜是什麽意思?”


    春寶撇撇嘴,扯了何晏的袖子,“你同我來便是。”


    何晏甩了袖,“上哪?”


    春寶重新扯了過來,“到了你便知道。”


    何晏看田崇光正望著這邊,想皇上不知道又躲到哪裏不肯見自己,怕是一時半會也過不來,再者說同小太監尋個僻人的地方總好過在這裏拉扯丟人。


    春寶見何晏不再掙紮,歡喜的將人一路拽到了未央宮。


    當初何晏那一走,未央宮的宮人便給遣散分配它處,眼下早已是空空蕩蕩,沉寂無人。


    唯古樹依舊,從冬日裏的霜雪滿枝成了如今的濃翠遮天。


    何晏輕籲口氣,感慨良多。


    春寶立在一處牆根邊,轉過頭朝何晏笑,


    “淮淮,快來瞅。”


    何晏眼望著那牆壁上少許裂縫,“看這牆?”


    春寶道:“你沒見這牆同別的地方不同麽?”


    何晏俯身端詳半晌,“不過就是多了些縫子..”


    春寶幾欲跳起來,“這縫子都是我每日練武打的!”


    何晏直起腰身,“你打了半年有餘,這牆還未榻,你有何自豪之處?”


    言畢,便轉身欲走。


    春寶趕忙上前拉了人,“淮淮,這是我昨晚上打的。”


    何晏一回頭,“你給我看這個想做什麽?”


    春寶吸吸鼻子,“我這樣有能耐的人,你還不帶我出征啊..”


    何晏被他一番話說得力氣全無,“你真是傻的不輕,且不說你是個太監不能私自離宮,就算你就力可碎牆,我要你又有何用?”


    春寶思索片刻,“我可替你攻城!”


    何晏一揮手,“你當我傻?”


    春寶垂了頭,“我不過是想跟著你麽,你走之後,我便再也未尋見一人同我如此合得來的。”


    何晏轉了身,“再會。”


    ***


    ??殿東殿,香爐裏紫霧白煙。


    外頭雷聲陣陣,風雨欲來。


    殿外的宮女穿梭不盡,沉默無聲。


    濕風吹拂,正殿裏頭的呼號聲像是片片裂帛,卻叫深宮別院的妃嬪心生記恨。


    喜連聽的心悸,轉身去看立在一邊的皇上。


    元荊麵白如紙,目光落在一處,心事重重的摸樣。


    忽然內殿嬰孩啼哭不休,隱隱喜聲。


    喜連鬆一口氣,轉身跪在地上,“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元荊眼底黑氣不減,心緒複雜,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不多久,穩婆也抱了孩子過來,福一福身子,“恭喜皇上,是個皇子。”


    說話間,便將那裹在雪白錦緞裏的嬰孩抱上前。


    “這小皇子眉眼生的極好,到底是皇家血統…”


    腥氣淡淡,星星點點,嬰孩的小臉微微發青,哭聲輕細。


    元荊怔了半晌,眼望著那麽一小團東西,伸出一根指頭,想著摸摸。


    誰料竟給那嬰孩攥住了,含在嘴裏吮吸。


    元荊登時紅了臉,“這….”


    穩婆恭敬道:“…不打緊,皇上拿出來便是..”


    喜連笑道:“皇上初為人父,自然生疏,以後就能好些…”


    元荊半晌才恢複寧定,小心翼翼將手拿開,


    “去看看寧嬪。”


    喜連應一聲,正欲同其出殿,卻見紫竹急急才跑上來,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皇上,不好了,娘娘大出紅..”


    喜連一驚,“許太醫呢?”


    紫竹哭道:“奴婢已經叫了許太醫號脈,可許太醫隻看了一會,就轉身到了外殿歎氣,說是將皇上叫過去見最後一麵兒。”


    喜連些許遲疑,“這個時候過去,那內殿定是穢腥之氣太重,皇上怎麽好…”


    元荊不欲聽其再說,輕一擺手,“去看看。”


    曲徑通幽,內殿已是紅燭高招。


    陷在重重錦被裏的人,枯槁蒼白,脫了水一般,毫無往昔奕奕神采。


    紫竹在寧嬪身上加了好幾重錦被,掩住了底下緩緩而出的血,卻掩不住這人的將死之態和滿屋子的血腥之氣。


    寧嬪叫紫竹給自己插一雙玉簪,攏了攏頭發。


    聽得有人進屋的動靜,掙紮著想著坐起來,卻還是跌了回去。


    寧嬪睜大了眼睛,待看清了麵前人後,本還想著笑,卻還是忍不住,


    眼底滾出一顆一顆的淚珠兒來,


    “皇上…可來了…”


    元荊坐在床榻邊兒,覺得有異,垂眼去揭開最上頭的湖藍錦被,指尖觸到的卻是整張被血浸透的床褥。


    還帶著溫熱,但不多久就會變冷。


    元荊抬了眼,“別哭。”


    寧嬪聞言,顧不得儀態,竟捂著臉失聲痛哭,


    “皇上,對不起,臣妾再也不惹皇上生氣,求皇上饒了臣妾…”


    元荊心下一軟,搖搖頭,“是朕對不起你們。”


    後又道:“朕晉你為妃,你要好生養病。”


    寧嬪拿了手,一雙晶瑩澄澈的眸子望定了元荊,


    “臣妾…不想當妃...”


    後又伸出手,“隻要皇上常來看臣妾…”


    元荊笑一笑,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好。”


    殿外雨落延綿,羞怯冷寒,打落了??殿前的一叢花瓣,碎屑如粉,提前凋謝。


    入夜,??殿寧妃娘娘薨。


    何晏從未央宮回來後,也等到了入夜。


    田崇光又令在身,也不敢擅自離宮,隻得咬牙撐一把傘自外頭等著。


    黑夜沉鬱,淅淅瀝瀝,淋透滅了人最後一點熾熱的心性。


    何晏輕歎口氣,轉而麵向田崇光,“我不等了,這便啟程北上。”


    田崇光滿麵疲憊,拱一拱手,“大人保重,恕卑職不能遠送。”


    何晏轉了身,擺擺手,“早知如此,我就該先走,也省得你在外頭挨澆。”


    田崇光先是一愣,後揣測半晌,也隻無奈搖頭。


    何晏剛走不久,田崇光就看見著那禦駕遠遠而來。


    倒是真應了何晏方才那句話。


    元荊下了龍輦,如墨黑發隱隱濕氣,抬眼看見田崇光,先是一窒,


    “他人呢?”


    田崇光恭敬叩拜後,後又起了身,“皇上可是說斐大人?”


    元荊未有吭聲,算是默認。


    田崇光音色平緩,“回皇上,斐大人剛走。”


    元荊麵色冷白,張了嘴,欲言又止。


    一邊的喜連見狀道:“皇上,可要奴才差人將其喚回來?”


    元荊黑眸瀲灩,“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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