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


    我走過去,“我就是,請問您是?”


    中年人打量我一下,走進來,“小傑子,不認識我了?小時候我抱過你,你小子還嫌我胡子紮人呢!”


    “您是?”看著眼熟,朦朧中是有這麽個記憶,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他摘了帽子,露出毛發稀鬆的頭頂,“我是你老魯叔,想起來了嗎?”


    “老魯叔!”我一拍腦袋,“嗨,您回來了呀!這都快二十年沒見了!”我連忙把他讓進來坐下,吩咐夏紅去買點啤酒和羊肉串之類的回來吃。


    等夏紅出去了,老魯叔擦擦眼鏡,看看店裏,“還當上小老板了,怎麽樣,生意不好做吧?”


    “你還真直接!湊合吧!”我也坐下。


    “湊合?”他嘿嘿一笑,“能湊合就行了,你這個生意呀賺不著錢,也就湊合吃個飯的,我說的沒錯吧?”


    他說的是事實,我也隻能尷尬的陪笑,“老魯叔,您這一走二十多年,幹嘛去了?怎麽現在又回來了?”


    “這個你甭問了,該走時走,該回時回!我問你,老七爺走的時候給你留下了什麽?”他盯著我。


    “呃……沒有!”


    老魯叔笑的有點陰,“跟我耍心眼你還嫩點,老爺子的梅花鎖是不是傳給你了?”


    “沒有!”


    “你要不承認我也沒法,我就是一問,我說小傑子,你這生意這麽冷清,你就沒想點別的折?”他戴上眼鏡。


    “我能有什麽折?我也不會別的。”


    他看看外麵,湊到我身邊,“小傑子,我回來是有事找你辦,辦好了你就不用過這要飯的日子了!”


    “您這什麽話呀,什麽要飯的日子……”我不愛聽。


    “叔說話直,你就甭挑理了,老魯叔是幫你來了!”他頓了頓,“七爺的本事,你學到多少?”


    我愣了一下,“沒多少。”


    老魯叔想了想,“既然當年七爺有話,那應該錯不了,這事就得你來辦了!”


    “我能辦什麽事呀?”他的神情神秘的讓我不自然。


    外麵一輛車經過,老魯叔看了看,回過頭來又湊近些,“明天中午,鴻賓樓三樓309,我在那等你,到時候咱們細說,那丫頭要回來了我得先走了。”


    他起身就走,我沒多說別的,跟著他走到門口,他轉過身,“小傑子,明天這是大事,今天晚上你別碰那小丫頭,記住了嗎?!”


    “啊?不是您誤會了,她就是我的服務員……”我無語。


    第二天中午我如約赴宴,等著我的除了老魯叔還有一個女孩,老魯叔給做了簡單的介紹,這女孩是北京人,叫黎爽。


    “曾傑是老七爺唯一的傳人”,坐下之後老魯叔打開了話匣子,“黎小姐,把你家的事大概說一說吧,現在能辦的隻有他了。”


    黎爽看我的眼神明顯信不過,又沒辦法不信似的,“他這麽年輕,能行麽?”


    “不知道你們說什麽,覺得我不行那喊我來幹嘛?我店裏生意忙,先走了!”我站起來要走,老魯叔連忙拉住我,“你坐下!等我把話說完。”


    我隻好又坐下,看了對麵的黎爽一眼,她有些驚恐的看著我,媽的,老子有那麽恐怖麽?


    “黎小姐,人不可貌相,你琢磨琢磨,老七爺當年給你爺爺辦事的時候能有多大?不過也是三十五六嘛。別看曾傑年輕,本事可不小,盡得老七爺真傳,我們這門裏人沒有不知道的,你要是信不過他,我也沒辦法幫你了,你就隻能另請高人了……”聽他這一番捧,又是什麽真傳又是什麽門裏的,聽的我想笑。我一個冷飲店小老板怎麽就成了高人了?


    黎爽點點頭,“對不起曾先生,那就麻煩您聽我說說我們家的事吧”,她清清嗓子開始敘述起來。她聲音很細,說話斷斷續續,我努力的聽著,一個老七爺當初的故事逐漸脈絡清晰起來。


    解放前,北平大柵欄有位南方來的龍老板租下一個鋪麵,花重金請當時人稱七先生的曾七爺來看看風水。七爺裏裏外外布置完之後,收了卦資出門的時候碰上了一個逃荒的中年男人,摟著妻兒在那瑟瑟發抖。


    七爺轉身對龍老板說,“你把這個人留下,將來他能救你一命”,再看看那個孩子,歎息著搖搖頭。


    龍老板估計沒注意這個細節,就把這個中年男人留下了,問他叫什麽,他說他姓黎,沒有名字,認識的人都叫他黎九,身邊的小孩是他兒子叫黎順。


    黎家三口就在龍老板店裏住了下來,兩口子做工,小黎順做雜活。新中國成立後,龍老板的小飯店改成了公私合營,黎家夫婦成了工人階級,黎順也上了學。


    1966年年初,曾七爺來北京住到了龍家,他告訴龍老板收拾一下趕緊離開北京,不然恐有大禍臨頭。龍老板犯了猶豫,舍不得這一片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曾七爺無奈,準備住一晚上就走。誰想到第二天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幾個月。


    五月,文革開始了,七爺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還沒等他走,龍老板就被人揭發,說他過去做過軍統特務。造反派衝進龍家把龍老板抓了去批鬥,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龍家以前的小夥計黎順,他一眼認出了曾七爺,“這是個風水先生,牛鬼蛇神,別讓他跑嘍!”


    連著一個禮拜,龍老板天天被批鬥,終於暈倒在批鬥會上,曾七爺作為同犯也被打的遍體鱗傷。


    老實巴交的黎九實在看不過去了,衝上去一個大嘴巴把黎順打的轉個圈,“畜生!沒有龍家,沒有七先生,我們一家早餓死了!我做了什麽孽,生出你這麽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他敢侮辱革命小將,打他!”


    “革命為公,黎順同誌是毛主席的好戰士,你一定要跟這個反動的父親走狗劃清界限!”


    “打到反動走狗!”


    黎順沒等說什麽,一群造反派衝上來一頓拳打腳踢,把黎九打的摔下台去,頭先著了地,太陽穴正碰到一塊碎磚上。


    可憐的黎九就這麽一命嗚呼了,一看出人命了,衝在前麵的幾個造反派嚇壞了,趕緊往後蹭。


    黎順呆住了,看了看身後這些啞巴了的革命群眾,他呆呆的一陣傻笑,“他不是我爸,他是反革命,他該死……”


    因為黎九的死,這股造反派們決定消停幾天,避避風頭。黎順的母親因為悲傷過度,終日沉默不語。黎順回過味來後悔不已,把從龍家抄出來的幾樣值錢的古董送給了幾個造反派的頭子,買通了關係,把龍老板和曾七爺都偷偷的運出了北京城。


    龍老板顧不上家人了,隻身先去湖南他弟弟那躲避一陣。曾七爺也準備回老家,這時候黎順一把拉住他給他跪下了。


    “你這是?”


    “七爺,我是畜生,不是人!”黎順霹靂扒拉扯了自己一通大嘴巴,“您說過,我爹能救龍老板一命,現在真的成這樣了。當初您和龍老板救我們一家人,我卻恩將仇報”,他一個勁的扯自己嘴巴。


    “這都是天意,如今大鵬展翅一片紅,你也是身不由己,算了”,曾七爺歎氣,“我當年勸龍老板收下你們一家,現在想想,到是有些對不起龍家了。”


    “七爺,我厚著臉皮求您,請您幫我父親選一個墓地,我不是人,但我爹一輩子老實巴交的,一點福都沒享”,黎順嗚嗚的哭起來。


    “這個……”曾七爺思索一番,“我當年的一句話,讓龍家破了家,這輩子估計也放不下。這樣吧,我可以為你父親選塊福地,在福地旁為你做一個局,將來你家會家業大展,但這都是暫時借給你們的。40年後,你要尋找龍家後人,把龍家先人葬進這個局中,並把你們積累下的家產分一半給龍家人,你如果能做到,我就幫你。”


    黎順想都不想,“好!我一定做到!”


    曾七爺點點頭,“我知道有個地方,在京北,我們試試看吧。”


    十天後,諸事完畢。曾七爺身上的傷越來越重,必須回鄉調養,他囑咐黎順不要忘了誓言,並把一個信物交給他說,“這個局隻有我的後人能破,將來你們拿著這個找到我的後人,如果他給你辦,那就是你家不該絕,如果他不給你辦,那你的後人就自安天命,承受你的惡果吧。”


    黎爽停下來,滿眼可憐的看著我,“我爺爺從那之後很快就發達起來,我家的家業也是越來越大。前年就是40年之期,去年開始我爺爺奶奶身體越來越糟,生意也是一落千丈。爺爺去世之前終於找到了龍家後人,但卻找不到七爺了,沒辦法請了京城幾個有名的風水師去看那墓地,他們都不敢碰。三個月前有一個敢碰的,他剛動了一半自己就暈過去了,說什麽也不管了。可他動完之後,我爸爸和哥哥都相繼得了怪病,醫院看不明白,後來托人找到了魯先生,他說……”黎爽泣不成聲了。


    我瞅瞅老魯叔。


    “小傑子,這個隻有你能去辦了,你要是不管,她家就得家破人亡,你看黎小姐這麽可憐,你好意思不幫忙麽?”說著他衝我使了個眼色,腳下一踩我。


    “曾先生,求求您一定幫幫我,要什麽代價我都願意!”黎爽一激動,起來就要給我跪下。


    “別別別”,我趕緊起來拉住她,她楚楚可憐的看著我,看的我心裏一陣尷尬。


    “那您是答應了?”


    我無語,心裏七上八下的,這陣勢就是要趕鴨子上架,可連讓鴨子思考的時間都不給,全然不知道前麵是鴨子窩還是全聚德的烤爐,我正猶豫著,老魯叔說話了,“你那信物呢?”


    “哦,對對”,黎爽趕緊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放到我麵前。我一看那信物,“好!我試試吧!”不僅僅是我,換誰也得答應,因為那盒子裏放的是一枚銅梅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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