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氏一族究竟為何落得這般下場呢?當時作為諸侯的加藤家和加賀的前田、薩摩的島津以及陸奧的伊達並列為大大名,這都是加藤左馬助嘉明憑借一支長槍打下來的。他是如何從秀吉麾下一個無名小卒變為創建名震天下的賤嶽七槍的英雄呢?這要從天正十二年說起。當時他年僅二十一歲,尚被稱為孫六,他在後來太閣指揮的四國之戰、九洲之戰、小田原之戰、征韓之戰等戰爭中以水軍大將的身份立下了大功,領地被封在伊平的真崎,薪俸十萬石。關原之戰後,他和眾多蒙受過太閣恩惠的人一樣追隨了德川一方,在伊予的鬆山薪俸達到二十萬石,並且,在後來賤嶽七槍的其他人都家道衰敗後,隻有加藤家在寬永四年又被移封到會津,薪俸四十萬石,不得不說左馬助嘉明的才幹確實出眾,而這一切也是他苦心經營的結果。寬永八年,左馬助嘉明逝世,卒年六十九歲。繼承他的家業的是他的獨子式部少輔明成——可是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敗家子,他自己可能也有不少怨言吧,大部分的家臣和領土臣民都敬仰他的父親,總拿他和他的父親做比較。而這個偉大的父親逝世之後,壓在他身上的一塊重石總算搬開了,不知是因為他太過無所顧忌、為所欲為,還是他好勝心強,總想表現出和父親一樣的才幹來,等他發覺時,已經是民怨沸騰了。一般來說,如果父輩打出天下來,繼承人最好是善於守天下的溫良篤厚之人,如家康之子秀忠和毛利元就的三子。與此相對,如果第二代過於好勝激進反而會毀了第一代打下的天下,如武田勝賴和長曾我部盛親——還有加藤明成。他隻繼承了他父親勇猛好戰的血液,當他意識到他在家臣和人民心目中沒有聲望時,他就更加變本加厲地鎮壓人民,作為還留有戰國餘焰的時代的大名,他無所不用其極地奴役他的臣民。麵對幕府,他是一個名門之後,總是謙恭有禮,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他是一個淫邪的魔王,荒亂而殘忍——他過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奢靡腐敗的生活。他在會津若鬆和江戶的宅邸秘密地建立了魔窟,他將無數美女和美少年以及一些向他進諫的家臣送入魔窟,一旦被送入魔窟便永世不能出來了。他們在裏麵做什麽呢?知道這個秘密的隻有明成自己和他的親衛隊——會津七槍以及他的總管“蘆名銅佰”。至於會津七槍的來曆,要從六七年前說起。住在會津若鬆城裏的式部少輔明成去鷹野獵鷹時被人襲擊,幸運的是隻受了點輕傷,但向他下手之人逃脫了,終究也不知是何人,從那以後明成就特別挑選出他的親衛隊——會津七槍。他們並非從加藤家的封地伊予帶來的家臣,而是就在當地新挑選出來的。會津七槍是由蘆名銅佰推舉出的,之所以冠名為加藤家引以為豪的“七槍”,是對那些將明成視為不肖子的家臣的打擊報複,事實上這七人中,有的好像是有數百年曆史的北國貴族的後裔,有的好像是亡國的遺臣,因為他們都有一身讓人捉摸不透的奇異武功,他們分別是:具足丈之進鷲巢廉助大道寺鐵齋司馬一眼房香爐銀四郎平賀孫兵衛漆戶虹七郎這些人中隻有香爐銀四郎是後來加入的,原本他的哥哥銀三郎被選為七槍之一,但銀三郎於三年前突然暴死,就由四郎頂替了他的位置。由於明成的大力提拔,他們享受到了報複那些曾看不起他們的征服者的快感,也深深迷醉於明成一手創建的奢華糜爛的魔窟,他們成了明成最忠實的護衛者,盲目地聽從他的一切吩咐。他們四處物色美女獻給他們的主人供其享樂,他們用敏銳的鼻子嗅出那些毀謗仇恨他們主子的人,並以朝廷的名義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是不折不扣的魔王親衛隊、gpu(國家政治保安局的簡稱)。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對主君的所作所為有半點怨言了,他們懼怕七槍的凶殘。唯有一人並不對明成表示屈服,他就是家臣之長崛主水綱房。他的父親當年追隨嘉明南征北討,立下漢馬功勞,最後戰死於大阪之戰,而他自己也深得晚年時的嘉明的信任,並作為家臣之長委以重任。明成剛成為新主君的那段時間裏,主水無疑成為了他堅強的後盾,即使明成性格和所作所為出乎他的預料,主水也是微笑地寬容他,並幫他收拾爛攤子,因為性格剛毅的他擔心明成有自卑感,他不希望明成變成一個性格軟弱的人,而希望他成為一個意誌堅定、勇敢活躍的人。但是兩年之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方法不對,三年之後他知道自己對明成的期望完全落空了,他開始勸告明成,明成卻苦著一張臉對他敬而遠之,心中對他漸生恨意,即使這樣主水仍冒險進諫。於是兩人之間漸生嫌隙。但是明成和七槍都不敢對崛主水動手,因為他們知道崛主水的家世不凡,在眾人心目中也極有聲望,而且團結在崛家周圍的崛氏一族的勢力相當強大,對付他並不容易。起初兩人之間的抗爭非常激烈,但都是正麵衝突,漸漸地這種衝突轉變成一種暗地裏的相互鬥爭,兩人的關係陷入僵局,進退兩難。明成甚至開始懷疑他獵鷹時遭到襲擊一事也是崛主水在幕後指使的,但崛主水毫不退縮仍堅持進諫。別人在路上碰到明成的親衛隊七槍時全都朝他們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唯有崛主水和他的族人隻以冷眼相對。七槍雖對他們恨之入骨,但崛家一族都謹言慎行,他們也無機可乘。雙方都互不讓步,卻又拿對方毫無辦法,但這種僵局最終也被意外打破了,原因出在崛主水的獨生女千繪身上。一天,明成外出獵鷹時偶然遇見了去寺廟燒香祈願的千繪,明成為她驚為天人的美貌大為傾倒。“那是誰家的女兒?”明成性急地問。“崛大人家的。”聽到這個回答,他有點吃驚,他知道崛主水有個女兒,但這幾年和崛主水關係鬧僵,連見都沒見過幾次,自是不知他的女兒已出落得如此美貌,明成的臉上出現明顯的悔意。七槍裏不知是誰讀懂了明成的意思,提議明成納崛主水之女為侍妾。大道寺鐵齋作為使者去崛主水家報信,聽到這個消息崛主水苦笑道:“主水是決不會給猩猩獻上活貢品的。”“大膽!你敢說主人是猩猩?”“不錯!現在的主人已經滅絕人性了。”崛主水毅然回答道。“如果主人能幡然悔悟,重新做人,無論是讓我的女兒作他的侍妾還是婢女,我都會欣然拱手奉上。”“你竟敢把大人比作猩猩,我定要將你這話稟告大人。”“盡請自便。”出人意料的是大道寺鐵齋不旦沒有大怒,更是從那白胡子裏泄出一絲笑意,從七槍的利益出發,比起崛主水乖乖獻出女兒,他們更希望他會拒絕這門親事,而崛主水的回答正中下懷,以至他難以控製自己的得意。主水狠狠地盯著鐵齋明顯帶有惡意的笑臉,譏諷道:“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幹這種勾當,不覺得羞恥嗎?”鐵齋臉上的笑容凍結了,衝崛主水狠狠地點了點頭便拂袖而去。次日,天還未亮,會津七槍便前來討伐。一開崛家大門,七人大驚,他們本以為像崛主水那樣耿直又死心眼的人現在一定還在酣睡,此去定會抓個正著,誰知院內早已有一百多個全副武裝的人在嚴陣以待,還有幾十架大炮森然排成一排。七槍和三隻惡犬見到這陣勢,也不由得嚇得麵如死灰。“我崛主水綱房今日已對加藤家完全心灰意冷,請允許我撤離會津。”連頭盔都戴上了的崛主水聲如洪鍾地說。懾於他的氣勢,七槍不由得讓出一條路來。崛主水走了出去,年輕的武士牽著馬緊隨其後,然後是幾十個騎馬武士,再後麵是幾十頂坐著女人和孩子的轎子,走在最後的是扛著長槍的士卒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崛氏府邸。“崛主水今日撤離會津。”這個龐大的隊伍喊著口號,從會津若鬆的街道上經過,不斷有武裝好的崛氏一族的人加入這個隊伍,好像已經事先約定好了似的,隊伍漸漸地增至三百多人,浩浩蕩蕩地向東行進,不一會兒便到了距若鬆一裏以外的瀧澤嶺。越過瀧澤嶺,經過赤井、赤津、勢至堂等部落便到了白川。此時,七槍召集好人馬,追了過來,崛氏一族在嶺上列好炮隊,一齊射擊。其實,炮口是朝天的,仿佛是向正在西邊


    的若鬆城中恨得咬牙切齒的暴君示威,告訴他暴政並不能讓所有人屈服。那是去年的夏天,寬永十八年三月十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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