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祭最後一天播放的水沼的攝影作品,非常令人感動。前夜祭和第一天我都窩在家裏,最後一天的時候兩點左右就到學校了。這裏非常熱鬧,而且天公作美,最後一天也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


    校園裏到處都是露天小店,女孩子們三兩成群。而且穿著製服的高中生,還有打扮時髦的短大女學生也前來湊熱鬧,氣氛熱烈。


    中議堂在三樓,觀眾差不多有200人。我走過去的時候正在放映的是非常受觀眾歡迎的寵物篇,反響很好。


    終於,一男一女兩位司儀現身串場,介紹下麵的節目是個溫馨的故事。然後白色的屏幕上出現一排字:


    奶奶的生日


    隨後,一個看起來很高興的老奶奶登場。


    我從水沼那裏聽說過,是給已經去世的奶奶拍攝的錄影。


    奶奶在自家的和式房間裏,頭上戴著夏威夷式的花環,和其它幾位老人一同圍坐在桌邊。老人們一邊聊著家長裏短一邊吃著壽司卷和茶泡飯。


    鏡頭裏麵隻有頭戴花環的老人,可以聽到其它老人們聊著家常的聲音。


    啊、啊,這個海帶臭了,好惡心!


    來來來,喝茶了!


    真燙啊


    之後每個老人都表演了自己拿手的餘興節目,鏡頭裏也終於出現其它的人了。


    老人們現場舉行了小型的學習會,之後一個瘦小的老爺爺在大家的麵前練起了瑜伽。在場的觀眾都為這個柔韌性極佳的老爺爺鼓起了掌。


    之後一個像是退伍軍人的人風度翩翩地說:讓我們來演唱我們的偶像雪老人的主題歌吧。


    當沙啞的歌聲響起時,場內再次傳來笑聲。這種偶像、主題歌的說法多少有點和上年紀的人不太搭調。


    不是不想說點好聽的,而是老人們的歌藝的確無法讓人奉承。因為每個人都不在調上,所以和聲聽起來有點可怕。盡管如此,雪老人的眼眶還是濕漉漉的,畫麵上滿是她那張幸福洋溢的臉。


    我不由自主地鼻頭一酸,熱淚潤濕了眼眶。悄悄環視了一下四周,大家在笑的同時,似乎也有什麽東西來了。


    我心想,這就是愛吧。這隻不過是普通人的家庭最影帶,製作上花不了什麽功夫,也不是驚人之作,但短篇中充滿了水沼對雪祖母的濃濃愛意,打動了所有的觀眾。


    最後,畫麵上映出散席後淩亂的桌麵,宣告了partyover。


    頭戴花環的雪祖母獨自一人對著鏡頭跪坐,向觀眾行禮。在會場傳出嗬嗬的笑聲後,祖母抬起頭對這鏡頭問到:


    什麽?感想?


    然後雙手合十,像是在表達她心中的謝意。這個時候會場的氣氛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雪祖母輕輕閉上眼睛,開始小聲哼唱起剛才的歌曲。依然是五音不全。她那合著節奏隨意地舞動,細細品味生日會餘味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愛。


    會場一角傳來啪啪的鼓掌聲,之後所有的現眾都由衷地鼓起掌來。很符合水沼的風格,不錯。


    我默默猜想,觀眾一定不知道,短篇中這個可愛的老奶奶已經於去年離開了人間,一定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家庭錄像吧。盡管如此,所有人都為這部短篇拍手喝彩。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雪祖母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孫子呀。


    我吸了吸鼻子走出教室。事前我和水沼約好,短篇放映完畢後在放映教室前碰頭,然後一起去吃飯。


    雖然水沼已經提前到了,可我沒想到他和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長發被整齊地從中間分開,在耳朵旁邊編成麻花瓣,是個會讓人想起小兔子的美少女。


    看一眼就明白,這女孩是那種站在馬路邊上喊你哥哥的少女。


    你不是說四點到五點有鋼琴課麽?


    聽到水沼這麽說後,美少女的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嗲聲嗲氣地說到:


    可人家想看哥哥拍的錄影帶,特意翹課來看的!真令人感動啊,我都哭了!這麽好的作品怎麽從她嘴裏說出來就變味了呢?(她這說的是真心話麽?)


    高中生說出來的話不應該更真誠一些麽?令人感動,有點別扭。


    也許是嫉妒吧。水沼健太能找一個這麽可愛的高中生,多少讓我有點不爽。


    水沼用眼神示意我真是不好意思後,就和那個美少女一起走了。所謂的重色輕友就是這麽回事吧。可惡!那種孩子是不會有愛的,水沼!


    我一個人找到賣燉雜燴的店鋪填飽肚子,還喝了點生啤酒,然後來到學院祭最後的活動脫衣秀的會場上方的教學樓過道,隔窗向下麵的會場望去。一些性急的家夥已經早早地搶占了好位置,似乎再沒有讓我落腳的地方。我已經徹底放棄,所以準備下樓回家。


    沒想到下樓的時候,我竟然和津村知沙不期而遇了。


    津村知沙依舊像往常一樣化著漂亮的妝,穿著高品味的套裝。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出版社或者設計事務所工作的白領。我挺直身板出神地望著津村知沙。


    哇,很適合你啊!真是太漂亮了!


    是嗎?津村知沙露出窘迫的苦笑,嗯,我一直覺得不會碰到杜崎君的。我一直覺得不會遇到你才來的,真麻煩啊


    為什麽?不過我馬上就回去了,馬上。被別人說不想見到自己,真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可是很快地,津村知沙又笑著對我說:這不是你的錯。我一個畫插畫的朋友要在北青山舉辦個展。雖然我和她的關係沒有好到一定要出席的程度,可不去又不行所以我自己和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今天在校園碰見你就去。可沒想到真的碰見你了!按說這麽多人平時是碰不到的吧


    聽津村知沙這麽說,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確非常困惑。


    這麽說起來,之前美大學生的party也邀請過她。大概是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朋友吧。


    你和自己打這個賭,是不是因為那個朋友讓你很困惑?


    也不是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津村知沙支支吾吾了一會,怯生生地抬起頭。


    喂,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你不用勉強的。浩一也警告過我不可以強行拖你去。隻不過,要是能有個伴兒可以快去快回。


    人活在這個世上就一定避免不了這種應酬。你剛才說在北青山,莫非是在神宮球場附近?


    我之所以會有點感興趣就是因為這個。到底是不是在神宮的附近呢?


    這個啊。從地圖上來看,附近的確像是有個橄欖球場。


    我哈哈地笑起來。秩父宮橄欖球場不是在神宮球場地旁邊嗎?


    津村知沙從書包中掏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紙,像是從某種雜誌上撕下來的,上麵好像是指示用的說明性小地圖。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宣傳,但看完那個地圖後我吃了一驚。


    與球場前方隻有一路之隔的小路上畫著一個明顯的指示標識,寫著space北青山,正是舉行個展的地方。


    太不可思議了!從球場走到那個展覽會場也就2-3分鍾吧。原來還有展覽館那種東西啊。我隻知道那裏的意大利料理、咖喱飯館和烤串兒店之類的。


    就當作是今年最後一次的神宮球場之行吧。雖然一定是關門了,不過可以在門前祈禱明年的勝利。


    這麽想著,我同意和津村知沙一起去她朋友的個展。雖然我喜歡的球隊在夏天過半的時候已經墊底兒了,不過沒關係,反正還有明年呢。


    可能和同齡的男生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談論過體育比賽之類的話題吧,喂,杜崎,你和那個裏伽子在一起的時候也經常討論比賽麽?,津村知沙在電車中這樣問我,而且笑得有些奇怪。


    果然不出所料,從space北青山走到球


    場隻需花費不到五分鍾的時間。


    展廳位於一座大樓的一層,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使整個個展會場一覽無餘。


    牆麵上刷著防止反光的暗白色漆,房頂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管子,看起來就像是幾乎沒有裝修過的毛坯房。


    展廳入口前立著一個三角形的支架,上麵寫著mao三人展,門旁邊還擺放著寫有預祝展覽成功的花籃,因此吸引了過往行人的注意,有些人甚至停下腳步,透過落地玻璃窗向室內張望。


    不過,除了那些真正對展覽感興趣的人以及一些進來拿宣傳單的人會推開大門走進來以外,剩下的人也僅僅局限於隔窗張望而已。


    展廳內除了三麵牆之外,還特意擺放有一些隔斷,上麵掛著本次個展的作品。


    將彩色的類似硬紙板裏層的紙剪切成各種形狀拚製的張貼畫、鋼筆畫,用枯土塑形後著色的璧畫類作品。


    此時我突然發現津村知沙看起來就像個專業人士一樣,認真地觀賞每一副作品不說,還常常退回去重新審視前麵的作品。


    會場裏麵有差不多十人,看上去都是些美大學生或者自由職業者。不知道會不會有出版社的人在。大家就像魚缸裏的熱帶魚一樣,靜靜地在會場內悠閑地踱著步。


    和這些熱帶魚格格不入的是三個雖然身著便裝卻一定還是高中生的女孩.她們從我和津村知沙走進展廳一刻起就一直站在靠近門口的桌旁。


    那張桌子上放著兩盆鮮花,一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女人就坐在桌後的簡易折疊椅上,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真不好意思,美裏。剛才碰見一個在雜誌社工作的朋友,所以就多聊了會兒。哦,你很快就到了啊。好的。


    三個高中生聽見後開始耳語,她們看來是三個畫家中某一個的崇拜者。


    不過這三種風格的作品中究竟哪一個能博得女高中生的歡心,我完全沒有頭緒。非要讓我猜的話,我會選鋼筆畫。


    不過我個人比較中意粘土畫,於是在轉完整個會場後再次折回粘土畫區。就在此時,從展廳入口的另一側走進一個身穿淺茶色連衣長裙、戴著黑色邊框眼睛的女人。


    三個女高中生互相看了看,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美裏,這邊的幾位是你的fans。身穿黑色長裙的女人說。


    穿著淺茶色連衣長裙的女人露出驚訝的表情,說:莫非,我們之前在《afo》見過一次?


    女高中生害羞地點點頭,小心謹慎地說起來。


    從話語中推測,這個穿著淺茶色連衣長裙的美女似乎在某本麵向女生的雜誌上為連載的散文繪製插畫,幾個人是看到雜誌上將舉辦個展的消息後特意趕過來的。


    我買了《銀之merukyure》,特別喜歡老師的插畫。


    噢,那個呀。因為我和作者加賀是好朋友,她說無論如何都要我給她配圖。那可是我第一次給小說畫插畫,完全沒什麽經驗呢。那個畫得怎麽樣?沒問題嗎?


    這就像是女校裏某個學姐麵對崇拜自己的學妹時一樣,對話的氣氛十分融洽。這時,畫家摘掉了眼鏡。這使得她原本的輪廓更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她的確非常漂亮,我的注意力完全從粘土畫轉向了她。


    白至透明的皮膚、挺拔的鼻梁,而且臉頰至下顎的線條和我印象中日本史教科書上畫的興福寺的阿修羅像非常相似。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那張阿修羅像是以某個長相很中性化的美女為模特繪製的。當我得知包括這個漂亮的阿修羅在內的所有佛像都是男性時,完全不能接受而大受打擊。


    這幾個女高中生,與其說是她插畫的擁護者,倒不如說是她這位擁有連載板塊的美女插畫家本人的追隨者。能夠受到比自己年紀小的同性的崇拜也的確不容易。


    我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那三個女高中生的話題完全沒有涉及到她的作品,而且直到最後,她們把一個係著蝴蝶結的禮物送給這位美女後,連看都沒看一眼展出作品就立刻走了。雖然可能在我來之前她們就已經看過了,但我猜多半還是沒看過。


    她們一走出會場大門就立刻激動地抱在一起,好像說了哇,見到了!!她和我們說話了!之類的話,興奮得不得了。我透過玻璃看著這一切,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真抱歉,引起這麽多騷動。昨天也來了好多人,真是插畫家終於也忍不住笑了笑,背對著大門口說。


    穿著黑色長裙的女人連忙擺擺手,小聲說到:哪裏哪裏。白天多虧有你的這些fans來,才不至於太冷清。


    正說著,她突然注意到我。大概是發現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這麽在意她們的對話,所以誤會了我的意思,於是又很小聲地說到:非常抱歉,打擾您了。請慢慢欣賞。並用眼神示意我身後的客人。我心裏覺得奇怪,和我道歉也就算了,我身後難道還有什麽人麽?


    回頭一看我才發現,在會場裏側的津村知沙原來也一直關注著站在桌子附近這兩個女人的一舉一動。不過津村知沙快速地用眼神示意了身穿黑色長裙的女人,再次將目光移到身前的作品上。


    我很好奇津村知沙到底被什麽作品吸引了。現在的她已經完全變成了熱帶魚,沉侵在畫的海洋中,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大概十分鍾後,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愛接起電話應了幾句後,小聲對插畫家說:美裏,是你先生。他說已經到外苑站了。說著就笑嘻嘻地把手機遞了過去。


    喂,是我。你都到車站了還打什麽電話。真是的,直接過來就好了。唉?花?那真是太感謝了。第一天就送了,嗬嗬,今天又買,真是太感謝了。


    雖然客氣得有些見外,但從那種撒嬌的口氣和插畫家不時發出的笑聲看來,多半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哎呀,玫瑰也好什麽都好啦。愛現在也在,鬆本君今天不來,大概最後一天會過來吧。岡山有事也不來了。對了,如果要買花過來,記得幫我給愛田也帶一束,我的那束稍稍大一點就好了,嗬嗬。


    聽著她小聲打電話的時候,我慢慢走到津村知沙身邊。然後我拉住她的手說:津村,我要走了。突然,我看著從帖土畫那邊轉過的那張完全沒有表情的臉,我意識到:這個名叫大澤美裏的女人,正是津村知沙提到的o氏的妻子。


    想到這裏,加上門口三角架上mao三人展的字樣,看來o指的就是大澤的o(注:日語的大澤發音為oozawa。),也是津村知沙上次無端發火時提及的那個o氏的o。


    津村如果還想再看一會兒也沒關係,但還是回去比較好。


    如果我剛才沒有聽錯,o氏很快就會拿著花趕到這裏了。因為從車站走過來根本花不了幾分鍾,所以他很快就會出現在這裏。


    可是津村知沙的腳就像生了根一祥一動不動。她是為了見o氏來的、或是為了見美裏來的、還是為了同時見到o氏夫婦而來,我完全猜不出來。而且很遺憾,我也不想猜。


    我又催了一次津村知沙。但津村知沙依汨紋絲不動。她用餘光一直盯著眼前的畫,完全沉浸在那個粘土世界中。我看了一眼畫下麵掛著的牌子,克拉特比的大地上,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猶豫片刻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津村知抄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在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鬆了口氣的同時,我已將目光投向大口口。身穿防塵短大衣、手棒粉色、黃色兩束玫瑰的男人已經推門進來了。


    大澤先生(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他)直接將兩束鮮花放在門口的桌子上,對著愛和美裏開玩笑說:兩位休息一下怎麽樣?接下來交給我看店就好了!


    說什麽看店呀?又不是點心屋。愛笑著


    小聲嘟囔。


    我拉著津村知沙準備快速逃離。經過桌子的時候,大澤先生像對待普通客人一樣反射性地微微鞠了一躬,抬起頭準備送客時愣住了。


    我想就這樣閉上眼睛算了。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咦?津村?大澤先生說著,很自然地將目光轉向我這邊,然後很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你弟弟?反正不是你男朋友吧。不是有田阪在麽?


    這一瞬間我覺得渾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似的,總之所有的毛孔在瞬間都閉上了就是我當時的感受。我開始覺得頭暈。


    在我聽到津村知沙的回答之前,我覺得自己的意識模糊,似乎已經過了很久的樣子。當然,實際上津村知沙應該是馬上作出了答複。


    討厭啦,才不是弟弟。是我們係的學弟,對插畫很感興趣的孩子。


    孩子?他再怎麽比你小,也不至於是個孩子吧。大澤先生一邊笑一邊向我看過來。慌忙之中,我隻能以啊!我是杜崎,您好!這種不知所雲的話應付。大概是因為在很多年長的人眼裏,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都不太懂得禮數,所以我的身份並未遭到置疑。


    大澤先生回過身對桌子另一側的大澤美裏介織這位是我在學校社團的學妹。當時媽媽去世的時候社團不是還特意送來花圈的麽?


    美裏像是記起來的樣子,微笑著給津村知沙鞠了一躬:當時讓您費心了。真是非常感謝。


    哪裏哪裏,我隻不過是代表而已。之前他很照顧我們,這也是應該的雖然津村知沙的這番寒暄恰到好處,但我卻聽得肝直顫。


    終於,津村知沙露出那種招牌式的笑容,衝著大澤先生說:我們準備回去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到你。那麽,告辭了。然後用一種可怕的笑容示意過幹吃驚的我,要走了哦,杜崎。當然,不用她說,我早就想走了。這個男人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態當著自己新婚妻子的麵,和以前的交往對象如此自然地交談呢?我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雖然我覺得我和津村知沙應該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過看來大澤先生並不這麽想。


    那個、會不會津村知沙有點為難的樣子。


    能不能在外麵稍等我一下。是那種學長對學妹的親切口吻。在大澤先生轉身和愛妻說話的時候,我們隻好推開們站在外麵等他。


    津村知沙攥著書包的肩帶,背對著space北青山好奇地環視著四周。


    不過在我看來,她的眼中閃爍著的全是興奮。


    過了一會,大澤先生走出來,一邊對我們說著前麵右拐的地方有個茶館,那裏的可麗餅非常好吃一邊向那個方向走去。這期間他似乎突然想到什麽,於是轉過身,看到隔著玻璃對自己招手的愛妻美裏溫柔地笑容。於是大澤先生也微微躬了躬身子,一邊苦笑一邊向愛妻揮了揮手。


    津村知沙見狀,趕緊對大澤美裏示意以微笑。對於這樣的大人世界,我無話可說。


    在拐彎處,津村知沙停住腳步。在她前麵幾步之遙的大澤先生回過頭問道:怎麽了?不想吃可麗餅?


    我回去了。本來這次來也不是來見你的,隻是在雜誌上看到個展的宣傳才


    嗯大澤先生看看站在津村知沙影子中的我,不解地撓了撓後腦勺,然後困惑地笑著問:是想來看看美裏麽?


    雖然我隻能看見津村知沙的背麵,但從她頭部以及肩膀的細微動作不難看出,她對大澤先生提出的問題作出了肯定的答複。


    那就是說,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啊。


    我們也就剛走了一、兩分鍾,距離大澤先生妻子的個展地點並沒有多遠。大澤先生的這個反應雖然毫不客氣卻正義凜然,並沒有類似你這樣做我會很難堪的。你到底想幹什麽之類的責問。但這反而讓我懷疑他真正的目的。


    他應該知道津村知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看展覽的,也肯定非常清楚津村知沙之所以作出這種過激行動,是因為分手並沒有使她忘記自己。他是在清楚所有一切的基礎上站在現在這個地方的。


    那你回去了?大澤先生問。


    我忽然覺得這個人之前是不是擔任過選拔新人的領導呢?竟然可以如此準確地洞察對方的意圖並在交談中爭取主動性。如果對方說不回去就繼續前往茶店。如果對方鬧別扭就返回妻子的展覽會場。就算兩人的關係被妻子知道,他也一定會露出那種可憐的表情,結果以女方的妥協告終。


    他的態度讓我覺得,如果因為這件事使得自己和美裏的關係破裂,他會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而且進一步講,就算真的和美裏玩完,他也不會和津村知沙再有進一步發展了。


    正是因為自己已經做好這種心理準備,才會對津村知沙如此寬容吧。而且我能夠感覺到,他這完全是出於對津村知沙的同情。


    因為覺得她可憐,所以才會同情她,才會這樣寬容她。但是被自己喜歡的男人同情,實在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情吧。而我也隻能幹站在旁邊靜觀其變。


    回去了。


    那好吧。大澤向著來時的方向邁開步子,在和津村知沙錯身的瞬間,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走到我身旁,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雖然他是津村知沙所在社團的學長,但從廣義上講也算是我的學長了。他這一係列動作讓我覺得他是個好人,無法恨他。


    津村,沿著這條路直走,應該能走到外苑西路。雖然要走一會兒,但我想我們直接去信濃町站吧。


    我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向與大澤先生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絕對不要再次經過那個玻璃會場了。津村知沙默默地跟上來。


    在我快速前進的時候,終於可以仔細回憶一下大澤先生了。第一眼看上去並不覺得特別帥,雖然個子挺高,但現在個高的人多了,不缺他一個。身上穿的西服也不是什麽名牌,外麵的防塵短大衣襟上也有些汙漬。但他給人的感覺很和藹,平易近人。回想起自己身邊的人,記起六年級時同班的一個叫做對馬的男生。


    津村,那個人是不是有很多同胞兄弟?我稍稍放慢腳步,問身後的津村。津村知沙一直低著頭在想什麽,似乎並沒想到我會主動和她說話,於是抬起頭驚訝地唉?了一聲。


    我是問,大澤先生是不是有很多兄弟?


    津村知沙驚訝地眯起眼睛,不過她似乎非常高興我主動以大澤先生為話題,於是笑了笑。


    你怎麽知道的?那個人有三個哥哥,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喂,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有兄弟?


    大概戀愛的女人就會這麽有精神吧,我不覺胸口一緊。隻要是有關那男人的話題,無論什麽內容大概都想聽吧。


    啊,那個,我隻是覺得他很好相處似的。一般這樣的人大多是有兄弟的吧。雖然我是長子,不過似乎這個老大當得不是很好。


    為什麽?


    因為是家中的老大,所以經常會對下麵的兄弟姐妹呼來喚去,而且會比較有壓力吧。倘若弟弟是個不爭氣的家夥也就罷了,如果弟弟比哥哥厲害,比如擅長體育或者是個萬人迷什麽的,把自己比下去了,為了挽回顏麵多半會利用哥哥的身份壓製弟弟,變成一個權威主義者吧。


    如果是弟弟呢?那又如何?


    很多吧。比如張口閉口就是哥哥啦,或者一被說就反抗,還有就是天天念叨哥哥好厲害,我好崇拜他然後像個跟屁蟲一直粘在哥哥身邊的撒嬌鬼。


    那他是哪種類型的?


    一定是個被哥哥疼愛並對自己的妹妹關愛有加的人。盡職盡責地充當哥哥的角色,如果有人欺負自己的妹妹一定痛打一頓對方的那種吧。


    是麽


    我和津村知沙並排走著。此時已是黃昏,風變得有點涼.的確到了該穿風


    衣的季節了。


    那個人一定有很多兄弟。所以才會說服父母同意自己過戶到現在的婆家當養子。津村知沙一個人自言自語。


    養子?


    我現在再也不想聽到這些煩心事了。可是我並沒有拒絕聽她說話的理由,所以隻好默默地走著。


    過戶之後又拜托那邊的父母把女兒嫁給自己,說什麽一見神情。之前我和杜崎一起去過的那個家,那一帶就是那個女人父母的土地。是從父母那裏借過來的。


    我支吾了一聲。拜托就此打住吧,我不想再聽了。


    他那麽喜歡那個女人,為什麽又對我說我是個好人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津村,這些事情我


    對吧。你會這麽想吧。差不多去年的這個時候我才聽說的。津村知沙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就好像意識到我想打斷這個談話而感到害怕一樣,沒有預兆地激動起來。


    她們結婚一年多了,那個美裏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雖然現在要孩子是有點早,但那邊的父母都很期待,所以就去醫院檢查了一下。結果沒想到問題出在女方身上。雖然並不是絕對懷不上,但似乎相當困難,必須借助藥物等其他手段甚至體外受精什麽。


    因為捂上耳朵是非常不現實的,所以我隻能默默地聽著。於是很自然地,我想起了那個在會場見到的美人,美得像阿修羅一樣超凡脫俗的美人。


    大概因為我有好幾個年長的表姐吧,所以對於推測女人的年齡我擁有相當的自信。那個大澤美裏大概在二十五歲上下,但應該沒有超過二十七歲。


    這麽年輕又這麽漂亮,卻得知自己生育有向題,對於新婚的她來說應該是個不小的打擊吧。雖然表麵上什麽也看不出來。


    就算是養子也沒關係,因為喜歡才結婚。可是覺得自己喜歡的妻子很可憐,十分可憐,太可憐了而無法相處,才會有外遇吧。


    啊!我悶悶地吱了一聲,像是在追問對方下麵的話。


    我和你說過吧,原來我們經常一起去滑雪。他告訴我當時一眼就喜歡上我了。就算被別的女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也裝作不知道。總覺得好可憐。


    可憐


    那個女人之前的人生都一帆風順,從來沒有受到任何挫折。老天不僅賜予她美貌,還讓她擁有這般才能,所以他說希望不幸永遠不要降臨到她身上,希望她一直幸福,所以就變得很想保妒她。這種男人的心情你明白麽?


    我趕緊點點頭敷衍津村知沙。當然我是沒有可能理解的。


    但我覺得這一定不是假話。


    如果兩人確定關係之前涉及這種話題,就像是輕鬆的說教,而隻有兩個人的關係發展到一定程度後,才會敞開心扉同對方談論妻子身體方麵的問題,而且在這個時候說的話,全部都是自己的真心話吧。


    我大概不明白吧。那種心情、還有美裏的心情。覺得太不真實了。所以那之後我才會說出那種話。美裏如果生不了孩子,就讓我替你生吧。


    津村知沙忽然放慢了腳步,但我依舊不管不顧大步向前走著。


    他雖然沒生氣,不過好像受了不小的傷害,默不做聲地一直跟在我身後,就像個保鏢一樣。


    津村


    我察覺到津村知沙突然停住了腳步,於是回過頭來。津村知沙的臉有些抽動。啊,不會是哭了吧。那一瞬間,我強烈地祈禱她不要哭,可還是不行。


    淚珠從津村知沙的眼睛裏溢出。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在外苑西路上雖然過往的車輛很多,但行人很少,因此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尷尬。


    那個時候他笑了,對我說,隻有知沙才能輕鬆說出這種話。那個時候我也不明白。難道我說的話那麽像是在開玩笑麽?後來失去了他的聯係,於是我就找到了他公司的電話。


    可是見麵後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所以是我主動提出分手的。可分手之後自己亂想了很多事情全是些很真實的情節真麻煩啊。津村知沙捂著臉說,是我做得不對麽?


    津村的聲音真的被淚水淹沒了。我緊握著雙手,手心已經全被汗浸濕了。


    那個人真的很溫柔,就算我耍脾氣也不會生氣,永遠都笑嗬嗬的。如果可憐還能笑得出來嗎?


    這個


    可憐到底指的是什麽?是因為可憐所以才會對我溫柔麽?唯道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麽?


    津村知沙一邊抽泣一邊問我。也許這些話是準備對大澤先生說的,可是沒能來得及說出口就再次分開了。


    也許當初分開的時候並沒料到分開的感覺如此真實吧。交往的時候,她大概一直把自己當作是主動勾引有婦之夫的女人吧。雖然才貌雙全,卻在新婚不久後被告知沒有生育能力的美裏的痛苦,以及陪在她身邊的大澤先生的痛苦,律村知沙都完全不明白。她也沒有必要明白。


    這一點也許多少可以稱得上是可憐吧。


    那個時候,我終於第一次理解大澤先生說的話了。沒錯,津村知沙的確很可憐,因為可憐所以大澤先生才會對她百般忍讓,溫柔待她。麵對律村知沙隻能說這麽多的大澤先生的心情,我終於理解了。於是我對津村知沙說:津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也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拜托你了,不要再對我說教了!


    像是之前壓抑的感情一下子爆發了似的,津村知沙捂著臉大叫到。因為聲音已經哽咽,所以聽起有些淒慘。


    我知道自己是個傻瓜!雖然知道,但我還是不想被別人這麽說。你不可以批評我!你隻要說,我是個美人,我很喜歡他就好了!


    真是亂說一通。不過我本來就常常扮演這種被人亂指責一通的角色。津村知沙突然抬起頭,開始擺弄自己的書包。雖然拿出手絹擤了擤鼻涕,可是睫毛膏已經都脫落了。


    她一邊擤著鼻子,一邊轉向馬路,突然伸出了手。我仔細一看,遠處一輛計程車緩緩駛來。津村知沙快速向路邊走去,並迅速翻過了路邊的欄杆。雖然穿著套裝,可動作相當敏捷。剛才的那輛計程車此時也已經穩穩停在她麵前,開啟了自動門。津村知沙毫不猶豫鑽進車並關上了車門,然後透過窗戶衝我擺擺手。她的眼睛還紅紅的,眼眶周圍全是黑色的睫毛膏。應該說,之前那張漂亮的臉蛋現在已經全花了。


    我目送著計程車遠去心想,自己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麽狼狽的人,看來是被傷害得不輕。雖然很無奈,但津村知沙必須要靠自己振作起來。我對她真的是無能為力。為了津村知沙,我最好什麽都不要做。如果說有人能夠為她做點什麽,那也應該是她非常喜歡的人才對。比如田阪浩一。


    就算不是田阪浩一也沒關係,隻要能出現這樣一個人就好了。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就像大澤先生一樣,默默地祈禱。


    但很抱歉,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一陣冷風吹過,我慌忙豎起衣領。這個時候該輪到burberry夾克出場了。我一邊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情,一邊向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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