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度過的第一個冬天,讓我切身體會到了寒冷。


    以前我的想法有些極端。我一直認為那種在男性雜誌上常常看到的厚質外套是非常華而不實的,十九年來一直這樣認為。


    但是到了12月份,我突然意識到,厚厚的外套是必需品,就算是短款也好,隻要足夠厚就行了。但我在學校裏看見的學生,都穿得很薄,所以心裏一直想這樣難道不會感冒麽。


    我在長袖內衣外套上襯衫,外麵穿了毛衣和夾克。脖子上圍著圍巾,頭上帶著在涉穀街頭買的毛線帽子,下麵穿了水沼介紹我在上野的露天店買的皮革褲,全副武裝地來到學校。


    水沼看到我的樣子,嘲笑我說你還真是怕冷啊,可我甚至想抱著暖爐外出。


    不過到12月中旬的時候我基本上習慣了東京的寒冷,已經不再需要什麽暖爐了。


    印象中,我總覺得從那個雨夜開始真正的冬天就已經來臨。


    事發後第三天,我和裏伽子以及裏伽子的朋友一起來到了成城的公寓。


    自從美香被救護車拉走後,公寓就再沒有人來過,以至於演變成我們來這裏打掃浴室等一係列需要善後的地方。


    事發第二天,裏伽子理所當然請了病假沒去上學。本來約好和裏伽子一起去看電影的朋友就是那個口紅朋友因為擔心所以給裏伽子打了電話。女孩子之間大概比較好溝通吧,她們聊了很多,最後就變成去美香家打掃衛生了,而且兩個人擅自決定把我也帶上。


    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麽,但她們對我說你去了總比不去好,所以我也隻好取消了那天在搬運公司的打工,和她們一起來到了那間豪華的公寓。


    是我的錯覺麽?血的味道。其實我也說不好,總之房間內充滿了一種特殊的氣味。我忽然覺得有些恐怖,呆呆地站在18疊榻榻米大的客廳中一動不動。


    緒方和見則快速從我身後走過,打開了窗戶。


    這個可愛的女孩幹脆利索地說:


    裏伽子,你去準備一下換洗的衣服吧,回頭拿到醫院去。浴室我來打掃。你不可以過來哦!


    說完後她開始用一塊海綿麻利地擦起那張高級席夢思床上沾染的血跡。然後走到浴室前,她似乎很擔心的樣子,在浴室門外的走廊張望了半天後,我聽見從她嘴裏發出的一聲很低的歎氣聲,似乎是放心了。而我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先的位置上。


    緒方和見打開通風扇後關上了浴室的門,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那間可以算是很寬敞的浴室裏忙活起來。站在門外的我隻聽見嘩嘩的流水聲響個不停,因此無法知道門那邊到底是怎樣地光景。


    看到這些,我感歎:這世上的確存在這樣的女孩子啊!為了不相識的人如此勤快地勞動。


    從臥室出來的裏伽子看到我呆立在浴室外的走廊上,稍微歪了歪臉盯看我看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就走進客廳。


    豪華的公寓房間內吹過一陣陣風。


    從打開的窗戶與窗戶間穿梭而過的冷風,將窗前的蕾絲窗簾高高吹起,趕走了房間內原有的味道。


    隨著這一股股冷風的到來,之前被鎖在房間裏的味道、痛苦似乎都漸漸淡去了。望著飄起的蕾絲窗簾,我縮進上身想,如果美香的痛苦回憶以及裏伽子難過的心情也可以這樣從房間裏消失就好了。現在我能做的,也隻有祈禱了。


    裏伽子把換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裝進紙袋,準備就這樣給美香送去。因為事發突然,毫無準備就住進了醫院,現在差不多該是要換衣服的時候了。


    我和緒方和見在公寓前與裏伽子告別後,決定一起前往新宿。


    裏伽子似乎是受了些打擊呢。


    在我們溜溜達達向車站走時緒方和見說,


    她是那種比較現眼的人,所以不會輕易讓別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可是這次我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和我說了好多話,我覺得她其實還是很脆弱的。


    嗯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緒方和見。


    你和裏伽子和好吧。雖然她有時候像個帶刺的玫瑰,可卻是個好女孩。你帶她到處玩玩吧。


    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盡管如此緒方和見還是微微地點了點頭,甚至說我和裏伽子某些方麵還是挺合得來的。然後她提到下次三個人一起去看演唱會。


    原來緒方和見從高中起就非常喜歡一個搖滾樂隊。電車抵達新宿的時候,我從她口中得知了這個樂隊最新專輯的名稱。而且緒方和見越說越興奮,給我介紹了很多有關樂隊的事情。


    其實緒方和見並不是個粗線條的女孩子。雖然有時候有些難過、痛苦的事情,但一定還會有小小的快樂,並以此為動力。美香現在雖然還在住院,但她一定也會遇到現實中一些並不起眼的快樂或者幸福,並恢複精神。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回到公寓後,我收到一條來自田阪浩一的留言在書店的打工結束後會順便去一趟你那裏,在家等我。


    此時我才想起來,深夜開車送我去醫院,還一直等到我們出來並送我們回家,我還沒向田阪道謝。於是我慌忙打掃起房間。


    想到田阪會喝酒,我決定做牡蠣鍋招待他。對於什麽都不會做的我來說,鍋類算是比較容易了。考慮到季節問題,我才選定牡蠣鍋的。況且熱乎乎的東西也正好可以驅走寒冷。於是我跑去買了生牡蠣、豆腐、蔥和海帶,一個人忙活起來。


    晚上10點左右田阪來到我的公寓,看見牡蠣鍋後非常吃驚。


    當我聽他說啊,真抱歉。我基本上不挑食,可牡蠣和蘑菇我吃不了後,不禁非常失望。


    田阪一邊說自己馬上就走,一邊鑽進桌下的暖爐。他隻喝了啤酒,而且單刀直入地進入主題。也就是說,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讓我確認明天第一節課津村知沙是否會去,如果去的話趕緊告訴他。


    發生什麽事情了?


    昨天,我打了她。現在非常在意。


    田阪板起了臉。我從他的話語中推測,最近這段時間津村知沙在有意回避他。津村知沙大概覺得見了麵也免不了被說教一番,所以索性決定不見麵了吧。


    但是昨天大澤忽然聯係了田阪。


    那個,田阪,你以前見過大澤麽?


    隻見過一次。


    田阪默默地、似乎很痛苦地念叨著。津村知沙在向大澤提出分手的時候,為了告訴大澤自己已經有了新歡,是帶著田阪一同前去的。此前津村知沙曾經多次找田阪談心,田阪也一直對她要徹底和大澤斷絕關係的決心深信不疑。


    簡直就是個愚蠢的替代品!


    田阪無奈地笑了笑。津村知沙喜歡上了別的男人,於是在和大澤提出分手的時候田阪就出現了這完全就像是演給大澤看的。


    聽到我感歎這就是所謂的大人們的世界啊,田阪聳了聳肩,冷冷地指出:


    這純粹就是知沙自己愛麵子,自尊心太強!


    大澤在津村知沙和我的麵前表現得相當冷靜,但當津村知沙出現在美裏周圍時,似乎還是覺得非常尷尬。所以在左思右想後,才會想到去找應該是津村知沙現任男友的田阪吧。


    一旦扯上了關係,就要做好之後發生任何事情都必須負起責任的思想準備。實際上,如果美裏知道丈夫過去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此時醫院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那她一定會認為這終究是自己的身體原因造成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太慘了,所以無論如何大澤都想避免這種最壞結果的發生這是田阪告訴我的。


    田阪還冷靜地分析到,如果大澤想要就此事和津村知沙談的話,一定會花不少時間。那麽津村知沙會怎樣呢?無論怎麽看,津村知沙對大澤都沒有任何反感,也


    不恨他,


    的確,她很難對大澤懷有恨意。


    這種感覺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世上的很多事情並不像眼睛所看到的那麽簡單。雖然有時本人不這麽想,但還是免不了讓對方越陷越深。這種類型的男人令我羨慕不已,但對於女性來說卻是非常麻煩的。我忽然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想法。


    所以說有的時候是沒有必要對別人做出如此之大的妥協。如果做出了太多的讓步,這種好意或者體貼最後就會被對方誤解,對方就會把它當作是愛情來期待吧。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田阪後,他點了點頭。


    杜崎,看來女人也讓你有很多煩惱啊!沒錯,就是這麽回事。我最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如果他要是個討厭的人或者輕浮的家夥,知沙肯定也不會陷得這麽深,大概很早以前就會因為厭煩而及時止步了。


    看來田阪是打心眼裏這麽想的。


    大概那之後田阪和大澤分手後就馬上去津村知沙的公寓找她,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


    我當時也是被氣得昏了頭腦!本來是想去勸她的,可後來不知道怎麽就急了,就和她吵了起來。結果變成這樣


    田阪用右手做了個擊掌的動作、苦笑著說。


    我也因為北原的事情想了很多啊


    北原?膝蓋的毛病麽?


    想起了北原的事情,田阪有些麵帶愁容。


    那個家夥從中學起就一直過著田徑運動員生活。就算聽到運動員這個詞,我們一般人也不會理解的。那個人的生活已經和田徑運動全部融合了。可就在作為運動員的他剛剛迎來自己最輝煌的階段時,膝蓋被檢查出有毛病而這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


    對於那天夜裏開車接送我和裏伽子的北原,我是不勝感激。緊急輸血怎樣了?需要我鮮血麽?不僅和我是第一次見麵,甚至根本就不認識患者,北原卻可以為我們做到這個地步。這麽說可能顯得很老套,但如果說這個世間還存在品格這種東西,那麽像北原這樣的人就一定是品格高尚的人。


    田阪雖然還是三年級,但北原作為運動員入學一直進行訓練。卻還沒有留下任何成績,就被接力隊拋棄,現在已經就業成為一名上班族了。


    那天晚上我和北原也聊了好多過去的事情。他的話把我弄的很傷感,十年來的運動員生涯,留下的就隻有失敗。


    失敗,無論怎麽努力,怎麽練習,卻依然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上天眷顧的人。自己永遠都贏不了。那種人無論是肌肉、骨骼還是品味,都讓人望而卻步。哎完全沒有辦法。


    田徑運動也可以和品味扯上關係麽?我一直覺得這是更機能化的東西。


    有,北原是這麽說的。他隻能認為那種家夥是被神附體,所以才會束手無策。雖然這樣,北原也從來沒氣餒。還和我說過怎麽可以現在放棄之類的話。體育競技什麽事情都能發生。已經努力了十多年,怎麽可以在這裏止步!況且現在還沒有取得任何成績等等。


    真了不起啊我發自內心地感歎。


    是吧?我還哭了呢!現在是不是也覺得失戀一次兩次根本不算什麽了?所以我讓知沙趕快做個了斷。如果決定再也不和對方見麵。就算痛苦,也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約束自己!


    你這麽教訓了她?突然被人這麽說,津村她


    正當我不知該說什麽的時候,田阪突然大口歎了口氣,把頭紮在了自己手中,並苦笑著說我也變得感情用事起來了啊。


    總之這也是因為有北原那邊的事情吧


    這個時候田阪把北原搬出來。雖然我嘴上沒說,可我心裏並不認同他的說法。


    會變得感情用事,是因為津村知沙去了大澤美裏的畫展,也就表明津村知沙還喜歡著大澤,田阪認識到這一點後非常痛苦才對。原來田阪是這麽喜歡津村知沙。


    雖然我這麽想,但最後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總之明天我會幫你確認她是否來上課。沒關係的。就算談戀愛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為了拿到學分她還是會乖乖來上課的。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我輕鬆的說到。不想此時田阪突然問:


    你還真是有耐心!那個叫裏伽子的孩子住在你這裏後,有什麽進展沒有?


    我愣住了。突然被問到自己的事情,我一時想不出什麽對策來回答。


    不過那種狀況,她一定也沒什麽心情。總之現在正是機會,要加油啊!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加油、怎麽加油,但田阪說完這句話後就回去了。


    第二天第一節課,我像往常一樣來到階梯教室。津村知沙已經來了。我看到她旁邊的座位還空著,於是就走到她身邊。津村知沙猛地抬起頭。當我注意到她左眼下方貼著的ok繃時,不禁呆住了。


    下次你遇到浩一的時候記得告訴他,讓他給我醫藥費。


    我安靜地坐下小聲她說:那個,津村你自己去要怎麽樣呢?


    津村手托下巴盯著黑板,自言自語地嘟囔到:


    我的男人運真的很差呢!有婦之夫之後緊跟著暴力男!看看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


    我本來想笑一笑糊弄過去,不想津村知沙扭過臉盯著我,於是我慌忙板住臉讓自己看上去認真一點。


    這時,教室裏的學生多起來,我們前麵的空座位上也陸續坐滿了人。正前方幾個女孩子回過頭看著我們倆,然後其中一個問到:哇!津村,你這是怎麽了?


    津村依然保持著原來那副漠然的表情,淡淡地說,被男人打了。這個回答顯然勾起了對方極其濃厚的興趣,她的眼睛看起來頓時明亮了很多,繼續說:好~~可怕。這種粗魯的男朋友,還是趁早分手的好!


    津村知沙聽後撇撇嘴:現在還沒找到新的,暫時先忍耐一下吧。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坐在前麵一直用後背聽著的一群女孩子發出一陣唏噓聲,津村見狀依舊托著下巴,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一樣。


    一下課,津村知沙就嗖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身後的女孩子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禁感歎:輸了呢!美人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水沼健太跑過來和我打招呼,於是我們倆一起向下節課的教室走去。我心中暗自想,回去之前要把事情經過告訴田阪。


    津村知沙來上課了。眼睛下麵貼著ok繃。同班同學說她的男朋友是個暴力男,讓她趁早分手。津村說因為沒有找到接班人,所以暫時先忍耐一下。我覺得這對於田阪來說並不一定是壞消息。


    街上已經裝飾一新準備迎接聖誕節了。從銀座車站下車通過地下通道前往四丁目的途中,所有的地下店鋪都播放著和聖誕節有關的曲子,身邊經過的人們也顯得有些興奮。


    買了點心正準備回家的上班族,剛剛購物回來提著大包小包的主婦,還有聊著八卦問題的ol在地下通道隨處可見。


    從四丁目出口來到地麵,渾身都被冷風包圍。


    但是來到十字路口前,我看到高樓大廈上都掛滿了精心設計的廣告牌顯示屏,街道似乎也變成了聖誕節禮物的大禮盒。


    我走進路口邊上的百貨店,發現裏麵的減價促銷已經開始了。我撥開擁擠的人群,來到二層的碰頭地點時已經渾身是汗了。


    付款台前的椅子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後麵還排著三個人站在那裏。這景象我從沒見過,所以一時有些不習慣。我告訴店員是和人約好了碰頭,所以店員就讓我先進去了。如果裏伽子還沒來,我就馬上出來在門口等她,然後一起去別的地方。


    可是裏伽子已經來了。此時,她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透過玻璃開心地注視著窗外充滿節日氣氛的街道。


    啊,拓。


    看見我


    後.裏伽子滿足地向我招招手。


    我討厭站著排隊,就先進來占了個座。很厲害吧!快表揚我!裏伽子得意洋洋地說,於是我趕緊應她的要求表揚她很了不起。


    裏伽子把一頭中長發挽成一個疙瘩盤好,用那種帶著閃閃發光裝飾品的網狀發袋固定在腦後。


    她穿著一件非常有光澤黑色的連衣裙,看上去手感也應該相當不錯。身後的椅子上掛著的是一件白色的、毛邊很長的、看上去很暖和的防寒外套。


    這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即將參加聖誕晚會的裝扮,太過華麗,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心中覺得有些暈眩。


    我暈眩的,並不是穿成這樣的裏伽子,而是她這身略現高貴的裝扮。猜測著她穿成這樣,不知道會把我帶到怎樣的商店,我感到絕望。我為裏伽子準備了一件據說是非常普通的禮物,但就算是母親節,我也從來沒給自己的親生母親買過如此奢侈的禮物。至少對我來說是很奢侈了。現在我的錢包裏隻剩下不到一萬日元了。


    我頓時有些泄氣,於是從口袋裏拿出了係著蝴蝶結的小盒子。


    我接到裏伽子約我在銀座見麵過聖誕節的電話時,她曾對我說:拓,禮物的話,我什麽都好啦~。


    見我沒有任何鋪墊地掏出禮物,裏伽子吃驚地收緊了肩膀。


    嗯真的打算送給我?


    緊接著,沒等我反應,裏伽子在問過我打開了?後真的就在店裏打開了。2萬4千元的珍珠耳墜因為店裏的燈光散發出迷人的光芒,讓人不禁覺得是上等的飾品。


    喂,我現在就戴上好不好?我覺得和這身衣服非常配!


    裏伽子比我想象得還要高興。她硬是摘下了原本戴著的水晶耳墜,換上了我送的珍珠耳墜。與其說非常合適,不如說是專門為裏伽子的耳朵設計的。


    怎麽樣?


    裏伽子扭過臉問我。因為盤起了頭發的緣故,臉頰的輪廓非常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況且現在她還扭過了臉,臉龐的線條更是一覽無餘。最近這段時間,裏伽子似乎是廋了。


    最後的檢查結果是美香的子宮出了點問題,那件事情發生後兩周左右就正式住院了。裏伽子的父親中途從德國匆忙趕回來了,雖然會去給美香送換洗的衣服,但也不可能每天都往返於醫院和公寓之間。


    那個叫安西的女人,原本就是個為工作拚命的人,雖然願意為朋友赴湯蹈火,但關閉事務所天天在醫院照料美香,也是非常不現實的。


    當美香對安西表示年末正是忙的時候卻不能工作的歉意時,安西也隻是安慰她說別想這些事情了,你就當是放長假吧,好好休息。事務所那邊一切正常,別無他法。事情的結果就是這樣。


    美香在麵臨新的人生選擇時,安西派上了用場,而當她有困難的時候安西也出了一把力。可是說到給住院的人送換洗的衣服,招呼前來探望的人,有時間有精力來去自如的就隻有學生了。


    因此,往返於醫院和公寓的任務就落到了裏伽子身上。這點事情倒不至於就把裏伽子給累瘦了,關鍵還是費心。略微消瘦的裏伽子看上去文靜了不少。


    雖然文靜了不少,但我還是在心中默默地想,就此打住吧,不要再瘦下去了。裏伽子原來圓嘟嘟的臉蛋看起來就像是因為不滿而鼓起了嘴,我更喜歡那個樣子的裏伽子。現在的樣子,總覺得並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裏伽子。


    裏伽子看看手表,站起身。


    差不多了,走吧。我請你吃飯。


    看來這就是我的聖誕禮物了。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根據錢包裏所剩金額計算,大概隻有之前兩人一起去過的位於銀座的那家便宜的豬排蓋飯店,或者去啤酒公司直屬的酒館喝上幾杯,其他的店都去不起。可是去便宜的小店又和裏伽子的裝扮不相稱。此前我一直因為這件事情忐忑不安。


    我們走出商場穿過馬路。走到一家不遠處的大廈時,裏伽子嗖地走進了大門。


    我進門前快速地掃了一眼門口放著的招牌,如果沒看錯的話,這是一家意大利餐廳。


    銀座+意大利料理店貴。我腦海裏能夠迅速想到的就隻有這一點,不知不覺地停住了腳步。正往電梯方向走的裏伽子不解地回過頭。


    怎麽了?


    我們要去的店,很貴吧。真的是裏伽子請客麽?


    來到東京過上單身生活後,我唯一覺得可以令自己驕傲的就是經濟意識提高了。根據店麵裝潢、地段這些信息,我可以迅速推斷出這裏的平均消費水平。


    裏伽子吐了吐舌頭說:是爸爸請客!順便慶祝美香出院,說請我們來這上麵的餐廳吃飯。美香還說,這裏可能是東京都最好的意大利餐廳呢!據說意大利的總店是三星級飯店,葡萄酒的種類也很多。我非常期待!


    喂喂


    這個時候電梯門打開了。裏麵的人匆匆走下電梯,而我們身後等著上電梯的人也開始往前湧。於是裏伽子也隨著人流往電梯裏走,可我依舊站在原地不功,甚至向後退了退。


    怎麽了嘛?


    就是說,是一家人一起吃飯麽?那我不去!


    可是爸爸答應我可以帶你來的,美香也說一定請你來了啊!


    那是因為裏伽子說想要我參加大家才這麽說的吧!我覺得你們應該三個人好好吃頓飯。


    電梯前又湧出第二波人。我為了不礙事其實是為了不被人撞來撞去,就走到了電梯邊上的沙發前。這裏也己經坐滿了等著吃飯的人。今天晚上,全日本哪裏都會滿員吧。


    什麽啊!你到底在在意什麽啊?!


    我沒在意什麽,隻是覺得你們三個人應該先一起吃頓飯。裏伽子和爸爸、美香難道也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吃飯?


    裏伽子忽然扭過臉去用手模了摸耳墜。可能是因為不適應新的耳墜,也可能是心裏不舒服吧。


    總之今天就三個人好好吃一頓大餐吧。不管你父親和美香怎麽請我,我都覺得至少今天裏伽子你們三個人一起吃比較好。


    我說的是真心話。當然,我非常明白,如果錯過了今晚,我這輩子可能都再沒有機會吃到東京最好的意大利料理了。


    但是我始終感覺,這種場合我還是回避的好。裏伽子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想法,於是轉過頭。


    美香也是。如果讓我這個外人知道一些事情,心裏也不會好受吧。況且我心裏也不好受。我還是不去了。


    拓,那你要怎麽辦?好不容易才來的銀座,難道就這麽回去了?


    我心裏真的是這麽打算的。就算要在銀座吃飯,也得穿得像那麽回事才行。


    我當時穿著下血本買的編織厚外套(其實在高知根本穿不上),圍著學生圍巾,還穿著皮革褲子,甚至背了雙肩背書包(汗)。我這個樣子實在沒什麽心情去日本最貴的意大利餐廳喝葡萄酒。


    裏伽子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來回巡視了一下這座大廈周圍。大廈一層的拐角處有一間咖啡廳,出口附近的座位上依汨坐滿了等著吃飯的人


    拓,我一個小時就吃完。你在那裏等我一會兒。


    喂,這可是一流的餐廳啊!你就吃一個小時麽?


    我覺得這種日子,其實應該讓爸爸和美香過二人世界才好。我也很想回避的。但是如果做得不好,反而會把事情搞砸。總之我就是為了向美香表示友善才去的。


    那倒是。


    我覺得三個人高高興興吃點東西,然後聊聊我就應該離開,給他們多留些時間。你不這麽認為麽?


    看來裏伽子的確是想通了,但那一瞬間我並沒有發表什麽言論。然後裏伽子就迅速衝向了電梯。


    我一個小時後就回來,在此之前在那家店等我吧!


    我要回去了!一個小時也不等。你們三個人吃吧。


    我一定會回來的,你不等也沒關係。但是我一定會中途離開的。


    裏伽子堅定地說完後就混入了等電梯的人群。電梯很快就到了一層,裏麵的人一湧而出後裏伽子和其他人迅速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閑的一瞬間,裏伽子微笑地向我揮了揮手。門關上後,電梯亮起了滿員指示燈開始上升。


    我長舒一口氣,走出這座大廈。就算臉瘦了,看起來文靜了不少,人的性格也不會有什麽改變。誰會等一個小時啊!


    外麵還是很冷的。我不能理解在銀座附近活動的人們是什麽心情,但我為了抵抗這寒冷,本能地圍緊了圍巾,穿過馬路。我記得有樂町車站應該有個電影院的,但是忽然發現了一家書店,於是快速衝進去買了兩本周刊雜誌。


    這時正好六點剛過,街上到處閃耀的裝飾燈、廣告顯示屏漂亮得令人炫目。在這眼花繚亂的霓虹燈中,就算我想回憶起故鄉的聖誕節,也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雖說是聖誕節,街上人山人海,音樂四處響起,但店鋪的窗戶、道路周圍以及一切一切,都沒有相似的感覺。


    我很快找到了電影院,可隊已經排到了街上,於是我馬上決定放棄看電影的計劃,打道回府。


    能夠在聖誕節忍受站著看電影也不覺得痛苦的家夥,是因為身邊有戀人陪伴的緣故。目前還沒有什麽電影可以讓我一個人站著看完。


    忽然,我決定去sony大樓看看。我直接上到二層的視聽中心,觀看那裏提供的最新dvd。在銀座,這裏是最好的娛樂場所了。當然,前提是不花一分錢。


    我插上耳機欣賞眼前的畫麵,覺得就這樣一直看下去也絕對不會厭煩。這是一張通過海底水中攝像機拍攝的風景dvd,非常有南國風光的味道,五彩繽紛的熱帶魚在海中歡暢地遊來遊去。背景配樂是肖邦的鋼琴曲,每個音符聽起來都有一種跳躍感,和魚兒擺動的頻率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忽然想起了高知的大海。暑假和裏伽子、鬆野豐一起去的那個中村市對麵的土佐灣大海。大概因為是夏季的緣故,深藍的大海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太平洋也是。冬天的時候顏色會稍微改變,海水特有的腥味也似乎加重了。


    我似乎感覺到心中原本存留的海水味道在此刻覺醒,頓時非常想念家鄉。


    換上第二張dvd看了一會兒後,不知不覺已經快七點了,sony大樓差不多要關門了。我漫無目的地走出大樓,再次溜達回四丁目的路口。街上的人確實比剛才多了不少。


    一年前,我還住在小鎮上。就算是聖誕節,大街上也不會這麽張燈結彩,根本無法和現在的這條街相提並論。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我忽然陷入一種錯覺,感覺自己似乎是來到了國外。一切都是那麽漂亮、華麗,所有人看上去都那麽開心,可我總覺得這華麗與開心的背後,卻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因為獨自一人而非常悲哀。


    最終,我還是回到了剛才的那座大樓。臨街的那家咖啡廳依舊客滿,款台旁邊的椅子上依舊坐著五個人。於是我站在了椅子旁邊,連我自己都對此感到吃驚。


    更令我吃驚的是,不到十分鍾就輪到我了。一邊在店員的指引下進人咖啡廳,我一邊想,原來如此!原來大家都不願意等著啊!


    我被帶到靠窗的一個兩人座位上。我脫下外套、取下圍巾坐下後,要了一杯熱可可。寒冷的冬季就應該配熱氣騰騰的可可奶,就算肚子餓了也能抵餓。


    七點一刻過後,裏伽子也沒有出現的跡象。


    算了,事實就是如此。我心想,那個家夥就是會遲到的,所以取出之前買的周刊雜誌看起來。上麵的新聞寫著地震預告,提醒國民填海造地地段比較危險,並刊登了江戶時代至今東京所有填海造地的詳細圖解。


    我看完了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銀座附近以前是大海。東京人是不是都知道呢?我可是頭一次聽說。


    那個安西住的月島,在江戶時代可是海底呢!


    我覺得自己發現了了不起的事情,不覺抬起頭。透過窗戶望著外麵霓虹燈下過往的人群,那些人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寒冷,一個個都興高采烈。


    真不敢相信這裏以前是海洋啊。這條街現在也正漂浮在海上麽?那將是一副多麽絢麗的景象啊!望著外麵炫目得甚至有些刺眼的街燈,我忽然覺得路過的人們都化身為海底漂亮的魚兒,正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暢遊。


    耳邊忽然傳來敲桌子的聲音。猛地回過神,裏伽子正站在我麵前。


    原來你說不願意等我一個小時,是指願意等一個半小時啊!


    裏伽子一邊略帶諷刺地說,一邊拿起桌上的點菜單快速衝向款台結了帳。走到咖啡廳門口的時候,裏伽子忽然回過頭,從白色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三張一萬元的鈔票得意地笑了笑。


    我們談了很多關於拓的事情,也說到了安西。爸爸告訴美香不要再說你不好,還說自己也拿安西沒辦法呢。聽爸爸這麽說,美香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我下意識地長舒了一口氣。看來自從那夜事發後,三個人終於第一次坐下來踏踏人終於第一次坐下來踏踏實實地吃了頓飯,也把心中的一些事情談開了。


    這樣的話美香是不是也可以開心一點了呢。等過年後,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麵的吧。到時候說不定我也可以和她甚至安西平靜地談話了。慢慢來,事情總會好起來的。我默默地想。


    我和他們說一會要去見拓,要去約會所以吃完了馬上就走。於是爸爸就給了我兩萬塊,美香也毫不猶豫地掏了一萬塊給我!這下就沒什麽顧慮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你啊真是的


    開玩笑的啦!你想歪了吧。拓,一到這種時候就會自己瞎想。


    裏伽子說著把錢裝進口袋,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店。是品川碼頭附近的一家餐館,可以一邊看東京灣一邊品嚐大蝦。


    那個地方是填海造地,以前全部都是海!


    裏伽子聽到我的話後非常困惑地抬起頭。


    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怎麽會知道這麽無聊的事情?


    無聊麽?


    不無聊。以前這裏是海水,人們會坐在臨海的餐廳吃大蝦。是從伊豆大島運過來的伊勢大蝦哦!


    裏伽子注意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噗哧地笑了出來。


    你不覺得奇怪麽?明明說的是伊豆大島運回來的,卻說是伊勢大蝦!


    你喜歡蝦麽?


    蝦和章魚我都喜歡,還有墨魚。


    裏伽子噘起嘴,自己念叨著。看上去就像是因為自己的笑話失敗了而生氣一樣。可是,這點程度就想讓別人笑,太天真了。


    我喜歡海產品,但是我不愛吃河鰻魚和小香魚。


    裏伽子說罷,挽緊了我的胳膊快速向出口走去。就算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群湧進大樓。


    外麵真的非常冷,但是很漂亮。


    不知道哪家店正在播放的whitechristmas傳入耳中,令人非常懷念。


    我甚至感動地想,原來這曲子這麽好聽,為什麽以前我都不覺得這是一首名曲呢?


    大概這就是在這種夜晚一個人站著看電影和兩個人站著看電影的區別吧。因為是兩個人,就算是站著看也可以原諒。


    之所以會覺得這麽好聽,是因為自己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陪伴,並且這個人也因為有我在而感到高興。所以街上的顏色和樂曲的旋律才會這麽令人陶醉。今夜也是為此而存在吧。


    我和裏伽子手拉著手,向著原是大海


    的方向。消失在搖曳著五彩繽紛燈光的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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