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薄幕之中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氣味。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大房間,隻有牆壁上有個正方形的通風口,味道應該就是從那裏飄來的吧。這氣味令人聯想到戰場上的臭味,也就是血腥和屍臭的味道。味量小一點的人大概會感到惡心嘔吐,然後嚇得昏倒在地吧。


    那個大房間裏麵約有五十個人左右,身上都穿著近似黑色的暗紅色服裝,他們仿佛對房裏的怪味道麻痹了似的。


    盡管室內點著燈火,不過光線黯淡,還冒著陣陣難以形容的惡臭。其實那些火是用來融化人體脂肪的。在光線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有個人影坐在一張大椅子上,全身裹著暗紅色的袍子。那張椅子看起來和皇帝專用的禦座很像,不過材質不同,是用人的白骨拚湊而在的,上麵還鋪了一層皮,當然也是用人皮所製成。每次椅子上的惡魔移動姿勢,那張椅子便會發出像是哀嗚般的恐怖聲響。這房間裏的所有擺設,毫不掩飾地透露著對人世倫理的鄙視。


    坐在白骨玉座上的人正是絞纈城的城主。他的聲音陰森而低沉,使得原本陰暗的房間更增添幾許恐怖氣氛。


    “我聽說,你們把賣絞纈巾的事情搞砸了,而且還讓那幾個盜匪逃了。你們眼睜睜地看著同伴被殺,自己逃了回來,真是丟臉!飯桶!”


    他說的盜匪指的就是李績、辛讜和李延樞他們三個。絞纈城城主發出很奇怪的聲響,仔細聽才知道那是磨牙的聲音。一名男子跪在他的麵前,一臉驚慌地苦苦求饒。


    “把舌頭伸出來。”


    那名男子聽到這個的命令時,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似的,仿佛失去任何情緒一般。而且,就算他內心再怎麽驚恐,城主的命令卻是不能違抗的。他顫抖著身子,順從地張開嘴巴,慢慢地伸出紫紅色的舌頭。城主做了一個手勢,要他靠過去。男子就這樣伸著舌頭走了過去,雖然模樣滑稽,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覺得好笑。


    城主把臉湊近那個男人。緊接著,便看到男子兩手攤開,在空中死命地揮舞。男子沒有發出淒厲的慘叫,但嘴裏卻傳來難以形容的怪聲。接著,城主的臉使勁地往後扯,然後從嘴裏啐吐出一團物體。


    他嘴裏吐出的是一片鮮血淋漓的肉塊。城主把那個人的舌頭咬了下來。當他吐掉舌頭的同時,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齒,在陰暗中反射出可怕的白光。他的牙跟箭矛一樣銳利,活像是狼的撩牙。


    被扯斷舌頭的男子痛苦地在地上掙紮,全身開始抽搐,不一會兒便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城主發出陰沉的笑聲。


    “把他的舌頭裝回去。”


    一旁的護衛服從地跪在地上,撿起那塊被咬斷的肉塊,硬生生地塞回死人嘴裏。城主挪了挪坐姿,懶洋洋地把手靠在扶手上。那個扶手看起來像是男童的頭蓋骨。


    “不可以糟蹋這具屍體。用他的血染去絞纈巾,內髒和肉拿去喂野狗,骨頭拿去製成椅子。剝下來的皮可以繞成坐墊,至於眼珠子的部分……”


    城主吸了口氣,然後發出沙啞的笑聲。


    “和以前一樣,把它們裝進玻璃缸,用酒浸泡,再把它們送到我的書房。”


    他滿足地說著,仿佛已經享受到過程中的快感。四名男子熟練地架起屍體的雙臂,把它拖到房間外麵。


    “記得把他的腦髓拿來當我的晚餐。”


    這就是他送給死者的最後一句話。城主盯著其餘的幾個人,眼神之中仿佛燃燒著藍色的磷火。他用一種像是在哼歌的語調說:


    “一百年前,當時天下的戶數有九百二十六萬戶,可是發生了安史之亂後,戶數隻剩下一百九十五萬戶。短短的六年之間就少了五分之四。”


    他說話的時候夾帶著喘息聲,好像在渴望鮮血一般。


    “原來我還以為他們有多大的能耐,可是我仔細想了想,隻有人才有這麽大的能耐。就連黃河泛濫、數億隻的蝗蟲、或是連年的旱災饑饉、或是流行病,也不可能造成這麽慘重的災情,所以,人類最大的災難是人類自己造成的。”


    說著,他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發自一支破笛子,聽不出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


    “戰亂和暴政是最可怕的災難,我非常清楚這一點。多少朝代就是因為這樣而滅亡的啊。唔……我的喉嚨好像火在燒,我的嘴唇在刺痛……來人啊!把東西端上來!要滿滿的一大杯!順便分給他們一點。”


    城主的聲音有了些微的改變。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或是幾百年前……或許是我的祖先留下來的記憶。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血紅色中……那應該是火焰的顏色吧?無數鋒利的槍刺入無數人的咽喉,烏鴉和蝙蝠在半空中盤旋……”


    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一個直徑約二尺的巨大青銅杯被端到了他的麵前,杯緣還沾著鮮紅色的液體。


    在大杯的紅色汁液中,被丟入了一種黑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芝麻或是芥子之類的東西。城主抓起用人骨做成的筷子在杯底攪動,然後遞給他的屬下。


    “喝下它,每個人都要喝!這樣就可以獲得死者生前的精力,而且可以拉近你們跟寡人之間的距離!”


    房間內的其中一人恭敬地上前,接下大碗。他先是高高地舉起,然後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他的臉上露出滿足而沉醉的表情,再把杯子遞給下一個人。仿佛在進行一場詭異而又無聲無息的饗宴。


    “不能讓李忱那家夥活著。”


    城主咬牙切齒地說。


    “他憑什麽當天子!一個被叫做不慧公的白癡,居然也想當皇帝!太不可饒恕了……”


    李忱正是宣宗皇帝的本名。雖然他直呼天子的名諱,但是在場的人並無人發出抗議。當那隻盛滿鮮血的大碗巡完一圈之後,城主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殺了李忱。”


    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雷鳴一樣,震撼在場所有的人。或許是人血發生了效用,或許是微弱的光線,或許是受到城主低沉嗓音的刺激……現場數十對泛著血絲的眼睛齊聚城主身上,每個人都齊聲呐喊:


    “殺了李忱!”


    城主從死人的玉座上挺直了身體,椅子發出傾軋的聲音。


    “如果廢佛令繼續擴大的話,應該會死更多人的!可是,偏偏出了一個愛管閑事的李忱!真是可恨的家夥!”


    憎惡像是要從他的舌頭尖端冒出火來一般。


    “隻要李忱一死,就沒有人可以繼承帝位啦!滿朝的文武百官,包括宦官在內,根本無人能掌控局麵,到時天下一定會大亂……不、我就是希望看到天下大亂啊!”


    城主喘了口氣後,又繼續說:


    “和平和安逸隻會讓國家和人民腐敗。人在剛出生、還有國家在剛建立時才是充滿生氣的。嬰兒的味道比垂垂老矣的老人要美味多啦。你們放手去掠奪這一切吧,直到滿意為止!好啦,今天你們可以退下了。”


    城主揮了揮手。黑暗中,臣子們唯唯諾諾地行了禮後退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剩下魔王一個人留在充滿血腥味的大房間裏。他全身裹著絞纈巾的模樣,像是在宣告他就是鮮血和戰火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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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前往西市吧!王式這麽提議。理由是他已經掌握證據,證實有人在西市販賣絞纈巾。李績問:


    “是西市的哪戶店家呢?”


    “不是店家,而是船。”


    “他們是用船運送的嗎?”


    李績回想圓仁和尚留下的書信。裏麵確實提到絞纈城有一條水路可以通往外麵。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經由陸路運送,那麽水路當然就是最好的管道。在經過一番討論後,李績、辛讜、李延樞、王式等


    一行人便出發前往西市。


    西市和東市是長安城的兩大市集。麵積大約是“坊”的兩倍大。雖然兩邊的規模都不小,但是西市的熱鬧景象實在遠遠超出想像。


    光是店家就超過五千戶,如果連住家也算在內的話就超過了上萬戶。據說,在這裏幾乎可以買到所有的商品。這應該也是事實,因為根據文獻記載,光是店家的種類就有二百二十種之多。


    到了中午,大鼓的聲音敲了三百下之後,市集便開始做起生意。幾二萬的市民一下子便將市場擠得水泄不通,直到下午鼓聲敲了三百下之後,一切才又恢複平靜。


    李績、辛讜、李延樞和王式來到熱鬧的西市後,先是找了一家錢莊,也就是所謂的金融行業。錢莊的功能是替客人保管儲金、出借銀子、或是使用飛錢(支票),從事各種行業的投資。他們找上的這家錢莊,老板是個波斯人。在當時,市井之間流傳著“波斯人跟貧窮無緣”的諺語,可見當時旅居在長安的波斯人大多是有錢的富商。


    他們才一剛踏進錢莊大門,一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便立即趨前招呼。他是住在長安的第三代波斯人,而且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王式問他:


    “你有沒有聽人說起,有人外出旅行之後就不再回來的傳聞?”


    “大人,您問這個要做什麽?”


    “說來話長。總之,在長安城外有一批凶惡的盜賊,專門洗動劫路過的生意人,我們正在找這方麵的受害者,不知道你能不能夠提供線索?”


    老板聽完後,便要仆役把一名少女帶了出來。他告訴王式,少女是他的遠房親戚,她應該知道線索。


    “請問,失蹤的人是誰?”


    “就是我爹。”


    少女說,她的父親帶了十五名工人和十頭驢子從長安出發,打算前往揚州。行李是從西方來的舶來品,有玻璃器皿、葡萄酒、和地毯等等。去程要四十天,回程也要四十天,加上四十天做買賣,算一算,大概四個月之後就能回到長安。可是五個月過去,依然不見她父親的蹤影。少女的家人開始擔心,四處委托可以信賴的人前去揚州調查,可是就是沒有發現他們的下落。也就是說,他父親一行二六人突然無緣無故地失蹤了。


    少女的父親不但是一家之長,有錢的富商,同時也是家族的長老,如此身份的人居然憑空消失,的確非同小可。雖然事後曾經多方查詢,可是就連旅途中的第一站洛陽,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換句話說,他們在長安和洛陽之間就已經失去訊息。


    由於沒有線索可循,無法更進一步地追查,調查工作就這麽延宕了下來。但是一家之長突然失蹤,家裏的生意無法繼續,少女隻好暫時投靠經營錢莊的親戚。


    離開錢莊之後,王式又去拜訪另外五家大型的商家,調查有沒有人口失蹤的事件。到了中午,王式因為約了人商量前往安南都護府任職的事,於是先行告辭回家。剩下李績和辛讜三個人,他們找了一家飯館,邊吃飯邊討論對策。


    “短時間內居然發生這麽多失蹤人口,真不知道官府在做什麽!不過話說回來,別說是長安本地的人,要保護長安的外地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們應該不會遇到這種倒黴事吧。辛兄。”


    李延樞這麽說。這也難怪,他們看起來並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而且辛讜一看就知道是個習武之人,想必盜賊也不敢對他們有所覬覦吧。


    用完餐後,他們斟酌了一下時間才又動身。離開飯館之後,他們回到了吵雜的市集。三個人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位於西市正中央的一座人工湖。


    長安是個倚賴運河交通的城市,雖然規模不若隋煬帝所開鑿的運河工程,但卻是長安的重要水路。運河是玄宗皇帝在位時,一名叫韋堅的人花了兩年的時間監督建造而成,往東可以連接到大運河。江南所盛產的米糧、茶、綾羅綢緞、珍珠、象牙、都可以從這條水路運抵長江。據說,韋堅生性好大喜功,在運河的啟用典禮當天就運用了三百艘船隻,還下令每艘船都要插旗幟,船夫們必須衣衫端整,在前往長安的途中,還要大家一起高聲合唱“得寶歌”。如此盛大的排場,讓在長安城城樓觀禮的玄宗皇帝甚是高興,於是大大地獎賞韋堅,並且免去船家一年的租稅。


    運河的終點就是西市。那裏有座麵積極為寬廣的大池,可以同時容納數百艘停泊,在岸邊裝卸貨物。為了迎合玄宗皇帝的喜好,船家們都會穿著他們出發地點的當地服裝,有人頭戴大項的鬥笠,有人著短袖,充滿了濃鬱的南方色彩。


    “還可以聽見揚州的鄉音呢。”


    辛讜懷念地看了岸邊一圈,但是現在並不是浸淫鄉愁時候。因為王式所說的運送絞纈巾的船隻可能會在這裏進港交貨,因此應該不用等太久的時間。


    “是那艘船!”


    李績並沒有用手去指,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在停泊區裏隻有一艘放著紅黑色布帆的船,在清一色幾乎都是白色船帆的港埠中顯得特別醒目,像是在炫耀似的。辛讜不屑地揚了一下眉角。


    “真是明目張膽!他們為什麽要用那麽鮮明的顏色呢?”


    “暗紅色是他們的象征。不用那個顏色的話,還有什麽意思。”


    李延樞自以為是地說。他們三人在岸邊快步前進,想要更接近那艘暗紅色的船。


    “根據王式的說法,那艘船上應該有裝置什麽機關……”


    話還沒說完,李績突然停下腳步。船上好偈發生什麽騷動。他們首先看到船上冒起了黑色的煙,接著有人高喊“失火啦!”。接著,便看到一個黑影從船艙跑上甲板。那個人影不算高大,是一個穿著破衫、年約十歲左右的男童,胸前還抱著一隻箱子。小男童很快就發現到岸邊的辛讜他們。


    “他們三個是王老爺的朋友吧?快接著!”


    男童邊說邊把箱子扔了出去。不過,由於力道太小,箱子到不了岸邊。盡管辛讜他們在瞬間做出瓜趕緊上前去接,可是箱子還是掉進水裏,還濺起小小的水花。船上的騷動並沒有因此停止,幾名穿著黑衣的男子逮住了小男童,幾個人就這麽大聲斥喝地將他抓起來。看到船上的景象,李績也忍不住放聲說道:


    “他們一定要活抓那幾個人!”


    “當然!”


    辛讜明快地回答。隻要活捉那些黑衣人,應該不難問出絞纈城的秘密。更重要的是,漂浮在水麵的那隻箱子絕對不能被他們搶回去。


    3


    船上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暗紅色的帆已經完全被火舌纏繞,岸邊擠滿了圍觀的民眾。由於火勢極大,極可能延燒到岸邊,不過大概因為附近都是水的關係,所以大家似乎並不擔心。


    不一會兒,火災警報的鑼聲大作,管理市場的官差立即趕來指揮滅火,驅散圍觀的民眾。李延樞鎮定地說:


    “二十郎,我們去弄一艘船,把那個小男孩救起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吧?”


    不過李績麵露出難色,跟平常一臉英氣的模樣完全不同。


    “我這個人不怕火,卻很怕水。”


    原來李績是個天生的旱鴨子。李延樞不由得笑了出來,他沒想來李績居然不諳水性。受到嘲弄的李績一臉微慍地說:


    “可是我的騎術很厲害,而且可以從奔跑中的馬跳到另一隻馬上呢!”


    隻不過眼前的情況緊急,沒多餘時間抬杠。因為那艘船的火勢越燒越猛烈,火舌幾乎波及到岸邊。


    這時候,岸上這邊起了一陣推擠。每個人七嘴八舌的,用手指著水麵起騷動。


    “有小孩落水啦!”


    “是掉下去的嗎!”


    “不、是他自己往下跳的。你看,他在劃


    水,技術還不錯呢。”


    港埠的水流並不湍急,但是水麵上停了不少船隻,一不小心就會撞到船身。岸上的人都替小男孩捏把冷汗,不過他的身手倒是非常靈活,就像隻水鴨子般很快遊到箱子旁邊,然後把它頂在頭上。小男童發出得意的笑聲,正當岸上的群眾也為他的精彩表現拍手叫好之際,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


    “危險!”


    小童回頭看了一眼,很快地鑽入水裏,一道巨大的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掠過男童原來所在的位置。是那艘著火的船!船上的人企圖用船首撞擊水男童。船上的火勢絲毫沒有緩和的跡象。反而越燒越烈,不一會兒功夫,整艘船變成了一團大火球。辛讜在岸邊開始跑起來,跳上一艘剛卸完貨的船上麵。


    “快開船!”


    辛讜大喊,同時塞了大把銀子給船夫。原本不友善的船夫一見到錢,臉上馬上堆出殷勤的笑容,勤快地搖動船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船夫當然也不例外。當船即將駛離岸邊的時候,飛奔趕來的李績也跳上船。船身發生劇烈的搖晃,辛讜回過頭笑著說:


    “二十郎大人,很抱歉,我可顧不了你喔。”


    “這什麽話!隻要讓我站穩了,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李績肖了輸地說。可是每次船身稍有晃動,卻又臉色發青,死命地抓住船緣不放。黑船上的那麵大帆被烈火燒得破爛不堪,看起來像一頭怪鳥在空中飛舞。船上有三個人影跳進水裏,其中兩個全身著火。落水之後,不知道是否因為力氣用盡,沒有看到他們再度浮上水麵。至於第三個人雖然背上也著了火,不過很快就被河水澆熄。他不顧嚴重灼傷的痛苦朝小男遊了過去。幸好辛讜的船即時將他們兩個隔開。辛讜伸出棍子給小男童。


    “抓住!”


    等小男童抓住之後,辛讜使勁將棍子一甩,把小男童拉出了水麵。僥幸撿回一命的小男童全身濕透,但是仍緊緊地抱住那隻箱子。


    突然,數道閃光朝著辛讜和小男童射了過來,仔細一看,竟是數十把飛鏢。幸好它們射中目標前,被機警的李績用劍彈了開來。發射飛鏢的黑衣男子,嘴裏發出惡毒的咒罵,又朝李績射了幾發,不過都被躲開。李績迅速地撿起地上的飛鏢,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前,朝原來的方向射回去。


    右手被射中的黑衣人,不小心讓最後一支飛鏢掉進水裏。他那張被濃煙熏黑的臉上濺滿了水滴,兩眼冒著凶狠火光。他拔起插在右手的飛鏢,然後朝自己的脖子猛然刺入,整個人就這麽掉落水麵沉了下去。那艘黑船也因為嚴重受損而緩緩地沒入水中。辛讜和李績在確定一切恢複平靜之後,才又回到岸邊。


    “那不是我放的火喔!”


    小男童開口說道。


    “是他們發現我偷了箱子,在追我的時候不小心踢倒了油燈。我看到那些人在船艙裏不知道在燒什麽,而且窗戶全都關著,真是奇怪。”


    換上幹淨的衣服之後,小童嚷著肚子餓,想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我的肚子好餓啊,你們快帶我去吃飯吧。我把衣服給了你們,至少該請我吃頓飯吧。”


    於是,辛讜他們帶著小男童到附近一家麵館。


    小男童胃口奇佳,半晌的功夫就吃了五碗麵。這時,京兆尹方麵派來的官差也趕到麵館。李績報上王式的名字後,要他們先在一旁等候,等他向小男童問明原委之後再跟他們解釋。在自我介紹時,小男童麵對眼前的陌生人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我姓徐,名珍。還沒有取字,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再取一個像樣的字吧。”


    “我們該怎麽稱呼你呢?”


    “叫我徐大人、徐大哥、或是徐大爺都可以。”


    真是人小鬼大。李延樞暗自咋舌。徐珍看著辛讜,也回問了幾個問題。


    “你們是打哪來的?應該不是長安人吧?”


    “揚州。”


    “揚州?原來是鄉下人。”


    徐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沒去過外地,更別提揚州。所以在他的觀念裏,除了長安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算是鄉下。辛讜回以苦笑,一旁的李延樞則是伸出手指,輕輕敲了徐珍的額頭。


    李績一臉認真地問:


    “你遊泳遊得真好,是在哪裏學的?”


    在長安人之中會騎馬的人固然很多,但是如此熟諳水性的人實在很少見。李績就是典型的旱鴨子。


    “我是無師自通,沒有跟什麽人學。”


    徐珍摸著吃飽的肚皮回答。


    “跟著別人走一樣的路,根本混不出名堂,隻有特立獨行才會引人注意,不是嗎?”


    “嗯……”


    李績和辛讜彼此對看了一眼。徐珍說的沒有錯,他們非常訝異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居然也懂得這個道理。


    徐珍繼續說下去。他的父母在他十一歲那年相繼去世,變成孤兒的他隻好淪落到西市那邊討生活,上個月才剛認識前來調查的王式。因為徐珍對王式的問話回答得十分爽快,態度也很合作,因此頗得王式的歡心,於是多賞他幾個銅錢,還要他以後多幫忙。


    “小小年紀有此作為,的確了不起。”


    李績是靠著母親娘家那邊的財產過生活,不像平常百姓必須為了生活三餐汲汲營營工作。對這些有錢人家來說,如何善用分到的財產非常重要。否則很容易被譏為“好吃懶做”,或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事實上,像李績這樣的江湖俠客賺錢的機會倒也不少,他們最常做的就是當鏢客(傭兵)。想要從事這個行業,必須具備高深的武藝和可靠的信用。李績就常常替富商巨賈當鏢客,而且還撈了不少好處。


    不過,眼前這位叫徐珍的小孩隻有十一歲大,卻已飽嚐人情世故,而且還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生存規則。他似乎隻信任王式一個人,打從上岸之後就沒有離開過那隻皮箱。他把箱子放在椅子上,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麵,別人根本沒有機會下手。


    在場的大人中,李績和李延樞都是單身,隻有辛讜已經娶妻,而且有幾個孩子,不過都不是親生的。那些小孩大都是被父母遺棄的可憐孩子,辛讜不忍心棄之不顧,便把他們帶回家。目前他已經領養了五、六個小孩,每次用餐的時間都非常熱鬧。


    “如果你無處可去的話,要不要到大叔家住呢?”


    聽到辛讜這麽說,徐珍突然張大了雙眼。


    “家?你是說揚州嗎?”


    “沒錯。”


    “嗯……揚州啊……”


    徐珍一本正經的表情,好像在認真地思考。他知道辛讜是個可以信賴的大人,但是一想到必須離開長安,卻又感到猶豫。看到徐珍苦惱的模樣,辛讜不禁笑了。


    “你不需要馬上回答我,等你考慮清楚再說吧。”


    “就是啊,這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呢。”


    徐珍慎重地點了點頭。


    “你先把船上的情況說給我們聽吧。他們是不是要對天子做什麽事?”


    4


    為社稷操勞,替百姓創造安全和樂的社會本來就是天子的義務,所以宣宗絲毫不以為苦,反而樂在其中。他特別喜歡批閱年輕煢吏上哇的奏章,並從中拔擢有才幹之人。那一天,在大明宮的宣政殿,宣宗正在批閱一本奏摺。他反複看了三次。


    “嗯,有意思。”


    宣宗自言自語地說,表情略帶嚴肅,沒有顧慮到在一旁察言觀色的臣子。


    “中午用膳之後,我要去興慶宮,你們先去做好準備。”


    下完命令之後,又開始處理政務。他不需要重複交代,也不必特別叮囑,因為他的每一道命令都會被嚴格地執行。宣宗並不用咆哮


    或怒吼的方式命令下屬,僅靠他冷靜的語氣和嚴峻的視線,就能讓臣下們感到折服,這是武宗時代的宮延綱紀所無法比擬的。


    長安城的東邊有條叫“夾城”的通路,路幅約七丈寬,是皇帝禦用的通行道。夾城的兩側有高牆圍起,路的兩旁種滿了桃樹和李樹,景致十分典雅。這條通路北連大明宮,途經興慶宮,直達芙蓉苑,總長約十五公裏,過去玄宗皇帝的馬車就是在這條道路上奔馳,每當在興慶宮處理完政務後,又急著趕回芙蓉苑和楊貴妃耳鬢廝磨。


    玄宗死後,興慶宮遭到棄置,之後幾代的天子也極少到那裏,當然也不會經過夾城。因為多年無人聞問,夾城的路麵早已堆積了厚厚的落葉,兩旁的高牆也出現龜裂的痕跡。偶而還會有野兔、狐狸從裂縫鑽進來築巢,荒涼的程度實在令人難以想像這裏竟是長安城的一角。


    不過那天,天子的禦轎卻一反常態地經由夾城前往興慶宮,轎子裏坐的當然是宣宗皇帝。八名太監抬著轎子,在荒廢多年的道路上前進,另外還有四名太監隨行在側。


    宣宗突然說要去興慶宮,不免引起宦官們的猜疑。如果是之前的幾代天子,他們一定會極力阻止,“皇上去那裏做什麽?請不要浪費體力啦。”不過,這次提議要去興慶宮的是宣宗,因此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沿途,秋天的陽光映照在夾城的通道上,灑落一地的金黃,微風吹指下,兩旁築著高牆的通路形成了自然的風洞,繽紛的落葉忽起落地飛舞。隻不過,皇輿內的宣宗一路上都爭入沉思,無心欣賞沿途的詩意美景。當他聽到前麵的太監高喊“興慶宮到了”時,也隻是默默地點頭,沒有多說什麽。突然,皇輿起了劇烈的搖晃。


    “你們是什麽人?!”


    太監隊長厲聲斥喝道。就在他的麵前,有幾幢黑色的人影閃過。在皇宮的夾城內,竟然有刺客埋伏!刺客的臉上蒙朧著黑布,有的拿著劍、有的拿著弓,大約有十四、五個人左右。


    “刺客!有刺客!”


    太監們發出尖銳的呐喊。盡管他們也嚇得兩腿發軟,但保護皇帝的人身安全是他們的職責,所以也隻有硬著頭皮和敵人周旋。問題是,這些太監並沒有攜帶武器,根本打不過刺客。


    “你們快回去通報!”


    在官階較高的太監指示下,兩名小太監神色慌張地往回跑,但是,空氣中隨即傳出飛箭劃過的聲音,接著便是淒厲的慘叫。那兩名太監痛苦地扭動身體,一陣掙紮後便撲倒在落葉上,他們的背上都插著黑色的羽箭。現場的其餘幾名太監嚇得說不出話,隻能站在原地不停地發抖。


    “不要再濫殺無辜!我知道你們要找的人是我!”


    宣宗的語氣一如往常地冷靜。他緩緩地步下轎子,那是一個身材略為高瘦、身著龍袍的壯年男子。看到獵物出現在眼前,刺客們目露凶光,猙獰地舔著舌頭。


    “你就是李忱吧?!”


    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太監們聽到刺客直呼天子的名諱,也不敢出聲製止。


    宣宗先是看到倒臥在落葉上的兩名太監,不忍地自言自語了幾名,然後轉頭狠狠地瞪著那幾名黑衣人,情緒激動地大聲咒罵:


    “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禽獸!”


    “好個無恥之徒!居然連手無寸鐵的人也育下殺手!朕親自來製裁你們!”


    大概是受到驚嚇,黑衣人們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又恢複之前的猙獰。他們揮動手上的刀劍,仿佛在嘲弄手無寸鐵的宣宗。接著一齊朝宣宗撲過去。一旁的宦官被嚇得閉上眼睛,不忍卒賭地別過臉。刹那間,呐喊聲、刀刃聲、血肉被利刃劃開、噴出鮮血的聲音在空氣中迸裂,接著傳出有人倒地的印重聲響。太監們抖著膽子偷偷睜開眼睛,眼前的光景簡直令他們不敢置信。一名殺手渾身是血倒臥在血泊中。宣宗毫發無傷地站在原地,不過麵前卻多了一個身穿青衣裳的年輕劍俠。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行刺皇上,簡直是罪無可赦!”


    語畢,青衣劍俠倏地騰空躍起,劍光一閃,將朝他飛射而來的箭斷成兩截,旋即又以猛禽般的速度,從空中朝黑衣人們直擊而下。


    隻見一隻還握著弓箭的左手臂就這麽抱著血絲,彈到半空。一名黑衣人發出淒厲的叫聲,整個人失去平衡似的左右踉蹌。


    “快抓住他們!”


    劍俠對太監們這麽叫喊,自己則是朝黑衣人的陣營衝過去,一道閃光劃過,又一名黑衣人從右肩膀到腹部,被劃了出一條裂縫。鮮血像驟雨般,濺紅了地上的落葉,然後便不支倒地。劍俠轉身和另一邊的刺客展開肉搏。淩厲的劍法準確地刺入敵人的咽喉,鮮血噴在太監的頭上。


    “他不是二十郎嗎!”


    宣宗心裏這麽納悶著,但是惟恐影響劍俠分心。因此並沒有出聲。不一會兒,後方傳來雜杳的腳步聲。原來是一名叫張泰的太監領著數百名武裝士兵趕來救駕。


    “皇上!您沒事吧?”


    宣宗點點頭,表示自己安然無恙後,張泰旋即下命眾士兵:


    “每五個人對付一個刺客!其餘的人留在皇上身邊!這了查明幕後人物,一定要留活口!”


    情勢頓時丕變,刺客們反而變成被追殺的目標。原來的十五名刺客中已有五人陣亡,剩下的十人也必須麵對比他們多出五倍的兵力。這些士兵都是身穿胃甲、右手拿刀、左手持盾牌的武功高手。


    前來支援的五十五名士兵中,其中五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包圍住正在和刺客周旋的青衣劍俠。


    “不得對青衣劍俠無禮,他是我們的人!”


    張泰隨即對士兵轉達了宣宗的指示。在一陣夾雜著怒罵和慘叫聲的纏鬥之後,刺客心知不敵,隻得放棄刺殺宣宗的計劃,突破包圍撤退。


    其中有五人成功地突破重圍,以極快的速度朝興慶宮的方向遁逃。青衣人準備追上前去,不料卻被宣宗大聲喚住。


    “二十郎!”


    劍俠停頓了半晌,但隨即又舉步直追。宣宗正要上前去的時候,卻遭到張泰的攔阻。


    “皇上!您這樣跟去太危險了!”


    宣宗意識到眼前的情勢,隻好做罷。另有二十名士兵緊隨青衣人而去,沒多久其中一名士兵跑回來稟報,說那群刺客潛入了興慶宮,躲在勤政務本樓。


    5


    勤政務本樓是一棟雄偉的建築,屋頂離地麵少說有十丈高。站在樓頂上往南看去,三十萬戶的長安房舍屋瓦連綿,像是海中的波浪一樣。過去玄宗皇帝就經常登上高樓,向地方的百姓揮手致意。


    青衣劍俠也就是李績,很快地爬上了樓頂。原先突圍的五名刺客因為無法逃出宮外,最後被逼到了樓頂。他們企圖利用製高點抵擋後來的追兵,然後再趁隙逃走。一名刺客凶狠地瞪著李績咆哮:


    “你是什麽人?”


    “我的曾祖父是大唐天子。”


    “什麽?”


    “我的祖父、父親、兄長、都也都是天子!”


    “……”


    “不過,我隻是個布衣。”


    李績的劍在秋天的陽光下一閃,就要落在刺客的頭上。


    李績的這番回答當然是有典故的。故事的由來和玄宗皇帝有關,據說有一回玄宗皇帝微服出巡,到外麵的酒店和平民們喝酒聊天,當他要離去時被問到姓名。


    “我的曾祖父是天子、祖父是天子、父親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他笑著回答,然後便騎著愛馬揚長而去。玄宗大概是中國曆史上最灑脫的皇帝吧。盡管晚年的施政一敗塗地,卻仍然是百姓心目中受歡迎的皇帝。


    李績絲毫沒有放鬆對刺客們的攻勢,黑衣人驚險地躲過李績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刀聲和摩擦


    的火花四濺,刺客幾乎失去平衡,其他的刺客見狀跳了過去,朝李績一刀砍下。幸好李績眼明手快,先一步閃開,旋即轉身給對方來個回馬槍,利刃插入刺客的黑衫,鮮血從劍稍噴出。屋瓦發出傾軋的聲響,剩下的幾名刺客身手矯健地來回替換位置。


    勤政務本樓位於興慶宮的西南隅,麵對長安城最繁華的春明門大街興建而已。過往的路人們總是不時會抬起頭,仰望這座象征大唐榮華的雄偉建築。


    “你們看到了嗎?那是什麽?!”


    其中一人往樓頂的方向指了過去,旁邊幾十個人的視線也一齊落在勤政務本樓的屋頂。接著發出驚呼,這一驚呼又引來了數百人的注意,不一會兒便聚集了數千人駐足圍觀,寬敞的馬路一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而興奮地抬頭看著。


    “好像有一個人在和很多人對打呃。”


    “我、我們該支持哪一邊呃?”


    “那還用說!當然是以寡擊眾的那一個啊。加油!別輸給他們啊!”


    駐足圍觀的長安市民開始為孤軍奮戰的青衣劍俠呐喊打氣,因為混戰中隻有他穿著青衣,因此比較容易辯認。


    “有一個跑到你背後啦!”


    “卑鄙的家夥!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地比呀!”


    “美男子,別輸啊!”


    在勤政務本樓下鼓噪的群眾當然看不到李績的臉,但是他們還是認定他就是個美男子。就這樣,勤政務本樓的樓頂劍光診治耀、血煙四起,樓下圍觀的群眾們呐喊叫囂。一旦確認青衣人又砍死了黑衣人,群眾之間立即掀起一陣鼓掌叫好。有些人忍不住興奮地跳了起為,連矜持的女性也跟著起哄。


    “又來了幾個人!要小心啊!”


    “啊、沒關係!他們好像是來幫他的。”


    其實是敵是友,一眼就可以看分明。隻見武裝的官兵們陸續爬上屋頂,對刺客發出威嚇,將他們逼到死角。


    在援兵趕來之前,李績已經殺死了三名,盡管知道必須留下活口以逼問幕後主使者,但是以刺客的武功和屋頂的地形,並不允許做如此冒險的選擇。李績雖然沒有受傷,不過在混戰中,衣服的袖子和背後都被劃破,足以知道李績差點就成了刺客刀下的冤魂。


    活著的刺客僅剩兩名,雖然他們蒙朧著臉隻露出一對眼睛,但是從絕望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已經知道自己無路可退。突然,其中一名朝李績的劍衝了過去,利刃貫穿他的胸膛。他選擇了自殺作為最後的退路。黑衣男子斷氣之後,就隻剩下一名手上的劍斷成兩截的刺客。


    男子將用嘴含住斷劍,趁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自殺男子身上時脫身。禁衛軍欲上前追擊,卻被先一步脫逃。李績機警地伸手去攔截,不料黑衣人突然往下縱身一躍。一團黑影就這樣垂直地往地麵墜落,看起來就像一頭猛禽張開黑色的羽翼急速向下俯衝一般。


    原本聚集在大街上看熱鬧的群眾見狀,紛紛發出尖叫聲,倉惶地朝兩邊散開。黑衣男子重重地砸落在地,原本含在嘴裏的半截斷劍插入咽喉,否則穿後腦。鮮血汩汩流出,將地麵染成了紅色。不一會兒,馬蹄聲傳來,圍著屍體議論紛紛的群眾再度被驅散。幾名身著華麗製服的執金吾侍衛匆匆趕至現場。


    李績從屋頂上確認了狀況之後,將劍上的血跡甩幹隨即跑下樓去,絲毫不理會背後傳來的製止聲。不過才下到最後一層,卻被另一個聲音叫住。


    “二十郎,是你吧?”


    李績像是受到驚嚇,刹時遲疑了一會兒。但他還是將劍收進了鞘內,對著天子行跪拜之禮。宣宗在侍衛的保護下隨後趕來興慶宮,當然也看到了剛才樓頂上所發生的激烈血鬥。


    “我是十三郎,這件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落幕了。”


    宣宗是憲宗的第十三個兒子,所以他對初次見麵的弟弟自稱是十三郎。李績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默不作聲。盡管他內心對宣宗有些不諒解,但奇妙的是,心裏卻有股溫暖的親切感油然而生。就在宣宗示意要他站起來時,李績突然迅速地跳上興慶宮的外牆,一轉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蹤影。隨後趕至的衛兵隻能站在牆的這一邊,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張泰注意到皇帝的表情,於是問道:


    “皇上,要繼續追嗎!”


    “不用,讓他去吧。”


    宣宗露出一抹苦笑。


    “將來應該還是有機會向他道謝,今天朕也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呢。對了,那幫刺客怎麽了?”


    “這……雖然沒有人逃走,但是……”


    張泰難以啟齒地說。


    “他們有些服毒自殘……”


    “有些咬舌自盡,真是可怕……”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報告。總之,十五名刺客不是被殺就是自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有人將有關絞纈城的秘件放在朕的桌上,故意將朕引到興慶宮,能夠這麽做的人,應該隻有宮裏的人才辦得到。”


    宣宗嚴峻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太監身上。


    “宮裏有內賊!馬上給我查出來!”


    “遵、遵命!”


    太監們一臉蒼白,顫抖著聲音回答。幸好宣宗接下來的發言,讓他們懸宕在半空中的心情稍微感到放心。宣宗用沉穩的語氣告訴他們。


    “這次的事件朕不降罪,但你們必須找出內奸,要是找不出來,朕惟你們是問!”


    “小、小的知道了!聖上。”


    “張泰就留在朕的身邊,朕現在就封你為內常侍。”


    “遵命。”


    張泰心懷感激地護送宣宗回到宣政殿。不久,宰相令狐綯也匆匆趕至,看到來像是受到不小驚嚇。宣宗表麵上安慰他,但心裏也開始盤算著:令狐這個人還算忠誠,但卻不是能夠托付國政之材。


    之後,宣宗還派人傳喚王式前來。王式入宮後,將這兩、三天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向上稟告,甚至連李績救駕的事情他也都聽說了。另外,他還向皇上提及調查絞纈城的進展。他告訴皇帝,絞纈巾是從西市的港口流進市麵,而且已經查出買者的身份。


    “請皇上不要降罪給那些買布的人。”


    “但是,他們的幕後很後能還有共謀。”


    “這件事屬下日後會繼續追查,眼前最生要的就是查出究竟是誰在販賣絞纈巾。”


    “嗯,有道理。”


    宣宗表示同意這麽做。為了查出宮內的奸細,目前還不宜打草驚蛇。再者,這樣比較容易從買家的口中套問出線索。


    “好,就照愛卿的意思去辦吧。看樣子,這件案子已經露出曙光。一切就交給你去辦。”


    “臣定當粉身碎骨,達成皇上的吩咐。”


    “如果需要什麽幫忙,盡管說不要客氣。”


    “是,那麽臣想要借幾本由秘書省保管的字典。”


    “喔?字典?”


    宣宗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王式這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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