鵜殿丈助與其說是在跑,不如說是在滾。


    甲賀忍者鵜殿丈助一邊望著夜空,一邊像隻皮球一樣在山中滾動。和皮球不一樣的是,他是朝著山的上方滾


    去。


    還不止如此。因為他在跑的同時望著空中的老鷹,所以許多次都撞到了樹上。明明是撞到樹上,他卻在一瞬


    間像縷青煙一樣穿了過去,身體絲毫沒有損傷。不,不是煙。如果使用高速攝影機拍下他的動作,可以發現他


    的身體在和物體相撞的瞬間,凹陷了下去,就如同皮球一樣。實際上,也有兩三次,他確實撞到了物體上,可


    是很快,他的身體又複原到原來的位置,繼續往前奔跑。如果把他比喻成一個皮球,那就是一個具有生命的皮


    球,一個具有意誌的皮球。


    老鷹在無垠的夜空中飛過。由於老鷹腳上抓著長長的卷軸,可以看出它已經筋疲力盡。就在它的影子掠過丈


    助頭上的杉樹林時,丈助拔出短刀投了出去。


    “唰”的一聲,短刀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明亮的軌跡,老鷹也呼啦一下,張開巨大的翅膀。它成功地躲開了短


    刀的攻擊,朝高空飛去。可是由於反作用力,卷軸也從它的爪中滑落,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就要落到杉樹林


    中的空地上。


    趕在卷軸落地之前,鵜殿丈助剛把卷軸的一端抓在手裏,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好似空氣泄漏般沙啞的聲音:


    “可否把那個東西交給我啊?”


    丈助回頭一看,一名老者赫然站在那裏。老人的身體宛如一顆彎折的鐵釘,長髯一直垂落到地上,像蒼白


    的樹幹一般反射出暗光。


    “啊,這不是伊賀的……小豆蠟齊老人家嗎。”


    丈助心中一緊,


    “多日不見,幸會幸會。我丈助這次是作為弦之介大人的隨同,前來伊賀--”


    “……”


    “蠟齊老,雖然現在是夜裏,我們可沒做什麽不軌的舉動。想必您老人家也知道駿府的事情,我們放心不下


    所以來看看阿幻大人有沒有什麽新的消息--”


    “可否把那個東西交給我啊?”


    小豆蠟齊沒有理睬丈助的寒暄,再次追問。


    “剛才你用短刀攻擊的,是阿幻大人的老鷹--”


    “什、什麽?阿幻大人的?”


    鵜殿丈助的眼光一下落到了手中的卷軸上。那上麵無疑寫有什麽東西。


    “如此說來,那隻老鷹是從現在駿府的阿幻大人身邊飛來的?”


    “是不是這樣,與你無關。膽敢攻擊伊賀的老鷹,在陪上你的小命之前,可否把那個東西交給我啊?”


    丈助無聲地看著蠟齊,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開始把卷軸收起來。


    “不愧是我甲賀的弦之介大人--這就是弦之介大人所謂的直覺啊。從駿府飛來的老鷹,由老鷹帶來的卷軸


    那我可就先睹為快啦。”


    “喝,口氣不小。在你麵前的不是別人,可是我伊賀的小豆蠟齊。發話之前,還是先看清楚對手到底是何人


    再說。”


    老人的眼中放出詭秘的光芒。


    “嗬嗬嗬嗬,”


    丈助笑了,


    “沒忘沒忘,伊賀的小豆蠟齊老嘛。如您所言,卷軸是誰的東西,我倒是沒有疑問,不過您的口氣可不小啊


    剛才您所說過的那些話--我可不愛聽。”


    “你想怎麽樣?”


    “蠟齊老,四百年來你我族類宿怨未了,虧得服部家出麵調停,最近兩家又結下婚約,眼看就要化幹戈為玉


    帛--說好固然是好,說遺憾也是遺憾。你也是一樣的想法吧,蠟齊老。”


    丈助似乎想起了什麽,語帶嘲諷,


    “蠟齊老,說到你的忍術,雖然我不知道詳情,聽人說倒是和我丈助的忍術一脈相通。總之,我的祖父和你的伯父好像是一家人哩。不過話雖如此,伊賀和甲賀的忍術到底有什麽


    不同,哪一家更厲害,可耍不了嘴上功夫。雖然你我兩家通過服部家,訂立了不戰之約,我也不想和你吵嘴,不如我們倆在這裏偷偷地玩一玩?”


    “丈助,忍術之間的較量,可是以生命為賭注的。”


    “那樣的話,蠟齊老,我可不願把這個卷軸白送給你--怎麽樣啊?”


    小豆蠟齊的腰部本來僅和地麵差不多高,突然一下子變長了。伸長後的蠟齊的身體,就像一根豎立的晾衣


    杆。對此變化,鵜殿丈助縱然見多識廣,也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嗬--”


    伴隨著吸氣聲,小豆蠟齊猛然伸腳,踢向丈助滾圓的下腹。


    這一腳就像楔子打入了空隙,換作一般人,可能就會因此而被擊出一個大洞。……丈助的身體發出皮球被


    擊中般的聲音,一下彈到三米遠外。


    “真有一兩手,不愧是蠟齊老。”


    一瞬間,丈助皺了下眉頭,額頭上滲出痛苦的汗珠。不過他很快又笑了起來,依然單手拿著卷軸。


    “哼。”


    蠟齊被丈助激怒了,他的口中發出異樣的聲音,向丈助攻去。


    盡管腰中佩著彎刀,但是蠟齊並沒有拔刀。即使拔出來,恐怕也無法使用。因為現在他們的位置,是在長


    滿杉樹的山林中,月光在樹林中形成反光,仿佛幾千隻夜光蟲在空中浮動。


    忍術之爭,確實不是兒戲。剛才蠟齊也說過,忍術的較量以生命為賭注,是相當可怕的競技。丈助借杉樹


    林作盾牌向後逃去,蠟齊細長的手和腳則像長了眼睛似的緊追不舍。蠟齊的手和腳一伸一縮,就如同皮鞭一樣


    而攻擊的姿態,則像章魚的觸角。難道這個老人身上沒有骨頭?凡是被他四肢的尖端碰到的物體,無論小樹枝


    還是樹葉,都像被利刃切割過一般,威力驚人。小豆蠟齊的全身,似乎是由無數的關節構成的,而證據,就是


    他的頭、腰、還有四肢,都可以在常人絕對無法達到的位置,做彎曲、旋轉和拐彎等各種運動。


    “真是個怪物呀!”


    丈助一回頭,看到蠟齊的身體伸縮成臉、腰和腳三個部分,前後交錯向自己攻來,也不由自主得大聲喊出聲


    來。


    蠟齊的手臂像枝蔓一樣纏住了丈助肥胖的頸部。丈助的臉色則如同煮熟的南瓜,變成了褐色。


    蠟齊哈哈大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這下知道我小豆蠟齊的厲害了吧。”


    蠟齊將手腕緊緊合在一起,縮到僅有丈助頸骨的直徑那麽大。他進而伸出一隻手,想要拿走丈助手中下垂


    的卷軸。


    就在那一刹那,蠟齊合在一起的手腕由於汗水而滑落開,鵜殿丈助則脫出一米多遠。再看丈助,已經砰地


    一聲,讓自己的身體像風袋一樣鼓了起來。


    “啊,”


    蠟齊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要說怪物,丈助才是真正的怪物。原來鵜殿丈助的身體不論遭受了多大的打擊,又或者遭受了怎樣的束縛


    丈助依然可以控製自己,讓身體像風袋一樣伸縮自如。他的身體具有和蠟齊同樣的柔韌性。隻不過,如果把蠟


    齊的身體比喻為骨鞭的話,丈助的則是巨大的肉球。


    “你老啦,蠟齊老。”


    鵜殿丈助一邊晃動著自己鼓脹的肌肉,一邊嘲笑道。小豆蠟齊的白發則被汗水滲濕了。


    “不錯,真有趣。怎麽樣,好像是我贏了啊。那麽我們就按照剛才的約定,這個卷軸作為勝利


    者的褒獎,


    歸我所有了。”


    一陣輕蔑的大笑,伴隨著鵜殿丈助渾圓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杉樹林的深處。小豆蠟齊則動彈不得,隻能目


    送丈助遠去。比起肉體的疲勞來,一種精神上的絕望,更讓這位老者的身體感到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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