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藩曾經收藏著一份機密文件,叫《無諦子》,其中有一段,這樣描述伊賀:


    “伊賀乃秘藏之國。能產麥米,不欠兵糧。一國堅固,入口有七,於每處設火槍首領一名,率五十人防備,則萬無一失。唯缺鹽,應於暗中多加購置。”


    誠如文中的記述,伊賀這個地方,東臨鈴鹿布引山脈,西鄰笠置山丘,南接室生火山群,北麵是信樂高原


    加上內部的盆地和地溝,天然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小社會。


    伊賀鍔隱穀位於伊賀之北。不說後世如何,單說書中故事發生的時候,藤堂藩的武士還很少有人能夠進入


    這個區域。即使進到鍔隱穀內,也會被穀中的死路、七曲林、迷宮一般的灌木叢所迷惑,失去正確的方向。更可怕的是,無論走到哪裏,你都會感覺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監視著你,讓你不寒而栗。


    現在,甲賀弦之介就有這種感覺。


    然而,對於陌生人來說,甲賀弦之介的居所,甲賀信樂卍穀也會給人以同樣的感覺。弦之介還記得自己第


    一次來到伊賀鍔隱穀的時候,看到穀中那些若隱若現的忍者城堡,上麵遍布的槍口,以及一夜之間就可以變換為防衛工事的樹木、岩石和房屋,曾經由衷地感歎。


    但是,現在弦之介的心情,卻和以往不同。


    “丈助,山還是原來的山,為什麽伊賀的春天和甲賀差別這麽大呢?”


    弦之介是如此的愉快,以致於鍔隱穀的戰鬥設施雖然曆曆在目,而他卻好像視而不見。


    丈助和朱絹並排走在弦之介和朧的後麵。丈助天生的大嗓門一直沒有停過,而朱絹責始終沉默不語。


    “是啊,雖然同樣是春天,不如這裏似乎已經是夏天的感覺。甲賀那邊,到了夜裏還有些冷呢。——”


    “不論是天氣,地利,還是人,還是伊賀更適於居住吧。”


    走在前邊的朧快活地說道。即使是在世代宿仇的甲賀族人的麵前,朧天真爛漫的笑容裏也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邪念。


    “看起來真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地方,連那種大鳥也住在這裏。”


    丈助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路邊杉樹林中的某處,他拔出匕首,想要朝那裏扔出去。這時,一隻老鷹從朧的肩上飛過,唰地一聲,用翅膀打落了丈助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弦之介回頭對丈助大聲斥責道:


    “剛才我才說過你,怎麽又玩起你的把戲來了?真是逆子不懂父母心,蠢才!”


    “哎呀,對不起。我知錯了,絕不再犯第二次,”


    丈助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一邊低頭認錯,一邊惡狠狠地抬頭,盯著停在朧肩上的老鷹說,


    “可是,那隻老鷹也不知為什麽,好像總把我當成敵人。”


    “真的,為什麽呢。隻要我告訴它不是敵人,它本來比人理解得還快的。”


    朧也覺得不可思議,扭頭看著自己肩上的老鷹。


    這隻鷹,其實就是阿幻從駿府召回伊賀的那隻老鷹。前天晚上,丈助在土岐峠中的時候,曾經向老鷹投出匕首,奪走了它帶回來的卷軸,所以老鷹對丈助懷有敵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丈助卻裝作不知道。


    “弦之介大人,請原諒。愚蠢的不是丈助,而是伊賀的族人。我已經費盡口舌向他們解釋過,卍穀已經不


    是我們的仇人,可是他們仍然不相信。真是比老鷹還不懂事!”


    說著,朧歉意地撇了撇嘴,突然對著上空大聲喊道:


    “左金太!”


    隻見一隻大鳥形狀的東西,從朧頭上的杉樹蔭中摔到了地上,一下子恢複成人的原形。


    這個人形物體一屁股落到地上以後,發出一聲慘叫,立刻連滾帶爬地從眾人麵前逃走了。眾人隻來得及看出這是一個駝背的男人。


    “朧,放他走好了。”


    弦之介露出一絲苦笑。


    對於這樣的監視,弦之介早已習以為常,所以他並不感到驚訝。令他感到驚訝的,倒是朧所使用的忍術:“破幻之瞳”。不,確切的說,這並不能說是朧所“使用”的忍術。因為朧既沒有專門進行過忍術的修行,“


    破幻之瞳”本身也不是忍術。奇妙的是,朧的目光雖然並不是有意的,卻會使得所有忍者的忍術,都在瞬間失去效果。


    弦之介從小習得的忍術,名叫“破邪返瞳”。出於忍者的本能,弦之介的心頭也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如果使用我的‘破邪返瞳’,向朧攻擊的話,到底會不會被朧破除呢?”但是,這個念頭隻在弦之介心中閃了一閃就消失了。當他的眼睛和朧太陽一般的目光接觸以後,立即像春天的大海一樣風平浪靜,告誡自己說:千萬不能傷害朧。


    然而,甲賀弦之介並不知道,瞳之忍術自相殘殺的一天,很快就將降臨到他,以及他所深愛著的朧的身上


    現在,弦之介依舊溫柔地笑著,對朧點點頭,


    “朧,你我兩族是世世代代的宿仇,而你卻這樣毫無顧忌,把鍔隱穀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到展示給我看他們對我們的猜疑,也是情有可原。”


    “希望伊賀能夠成為弦之介大人的家。”


    “真希望那一天能夠早些到來!不過,阿朧,剛才我們見到的男子,以及我看到的生活在鍔隱穀裏的眾人身患殘疾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在我的家鄉甲賀卍穀,也是同樣的情況。”


    弦之介黯然歎息道。


    確實如此。剛才弦之介一行的所見所聞,讓人感到伊賀鍔隱穀簡直就是一個畸形的村落。侏儒、佝僂、兔唇、聲音異常、四肢變形等,在這裏還算是輕微的疾病。映入弦之介眼簾的,還有舌頭異常肥大、快要垂到胸口的男人,血管紫藍色、如蔓草般爬滿麵部的女子,手足像海豹一樣和身體相連的少年,以及白發白膚白唇,隻有眼睛長得如紅玉一般的少女。——


    另一方麵,這裏的人的英俊和美貌,也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其中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生活在伊賀鍔隱穀的人,都是不可貌相的、身懷絕技的忍者。而這,都是四百年來近親繁衍所造成的結果。所以,比起伊賀和甲賀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雙方各自內部血緣關係的狹隘和封閉,更讓弦之介感到戰栗。


    “甲賀為了打敗伊賀,伊賀為了打敗甲賀,各自通過近親婚配,試圖培育出更加厲害的忍者。由此,也產生了無數的犧牲者。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能夠比喻兩族的可怕和愚蠢。”


    不知不覺間,弦之介的聲音越說越大,其中還夾雜著一絲顫抖,


    “朧,我發誓要打破這封閉的傳統!我要讓甲賀和伊賀的血脈,流到一起。朧,就從你和我開始!”


    “同意!弦之介大人!”


    “然後,我們還要去除架設在卍穀和鍔隱穀之間的鐵網,讓甲賀和伊賀天地相連,風水相通。”


    身在銅牆鐵壁般的伊賀鍔隱穀,弦之介卻宣稱要將這鐵血的結晶砸個粉碎,這番如同決戰宣言似的話,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風險!——年輕的弦之介知道,自己剛才的這番話,如果是換在甲賀說出來,同樣是冒天下


    之大不韙。正因為如此,他反而有意要向所有人宣戰似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想讓鍔隱穀裏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到自己這一番話。


    “同意!弦之介大人!”


    朧大聲地回應弦之介。


    這時,鵜殿丈助卻渾身上下不自在,感覺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而且那些眼神中充滿了詛咒。他


    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將渾圓的脖子往身體一縮,不安地問身邊的朱絹:


    “朱絹小姐,我們在土岐峠遇到的那幾個忍


    者,怎麽都不見了?”


    “這麽一說,還真是如此。”


    朧也顯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朱絹,天膳他們到底上哪去了?”


    “為了招待到訪的貴客,他們一早就出去狩獵了,抓到鳥禽或者兔子以後就回來。”


    朱絹一邊回答,一邊慌張地避開朧的目光,


    “啊,陣五郎大人!”


    說著,急急忙忙地跑到三人的前麵。


    雨夜陣五郎就站在阿幻的大宅邸前。見到眾人回來,他隱隱顯出一絲不快的神色,沉默地放下了壕溝上的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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