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跪不起身,隻是點點頭,而後便道:“師傅常言世間男兒皆薄幸,莫愁雖受情傷,卻非男兒薄幸之故。莫愁不會因一事而棄平和,此番下山,莫愁在山下見到了許多人,有人為情所困,有人求權求財,有人為名為利,也有人為國為民。這兩年,莫愁知道了這世上不隻有男女之事,還有許許多多莫愁可以做的事情。”李莫愁頓了頓,再道:“師傅,莫愁這次回來,隻是想見你一麵。若能得到你的諒解,依舊認我是古墓門人,那是最好。即使不能,莫愁亦心滿意足了。”


    “莫愁,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跪地三天,竟真的隻是為了見我一麵?”


    “師傅,請恕弟子不肖。”李莫愁又是磕了三個頭,道:“莫愁心裏,早已蒙上了紅塵俗念。師傅要莫愁再回古墓,莫愁隻怕自己再無靜心。莫愁隻求任性江湖,自由天地。”


    李莫愁說完,便不再說話。而師傅聽後,亦隻是重重歎了口氣,就揮手示意她下去。


    待的次日,師徒再見。


    李莫愁自是覺得有些愧疚,不料師傅卻道:“莫愁,為師昨晚已然想過。你說的那番話亦非無道理,既然你心意已決,為師也不強人所難。隻希望你日後所作所為,不負我古墓名聲。”


    李莫愁明白話中之意,心內更是感激,隻道:“多謝師傅成全。莫愁定不會有辱師門,莫愁不在的日子裏,也請師傅多加保重。”李莫愁心事已了,再無牽掛,又怕自己紅塵心性壞了古墓清靜,當下便在心裏定下,辭別恩師,來日即走。於是話語間,隱隱透出離開之意。


    “莫愁,為師已經準許你了,卻也沒說要你即刻就走啊。你不會真的隻是回來見我一麵,連多陪為師幾天,都不願意嗎?”師傅倒似忽然轉了性,和李莫愁記憶中的感覺大不一樣。


    “願意,莫愁當然願意。莫愁就怕自己鬧慣了,壞了這裏的清靜。”李莫愁自然歡喜,毫不猶豫就此住下。


    李莫愁這一住便是三月餘。


    原本死氣沉沉的古墓,自此有了一些小小的樂趣。


    師傅試過了李莫愁的武功,也是大為驚訝,暗讚李莫愁兩年進步竟已遠遠超過自己,隻是這般莫名,卻也是不得而知。不過李莫愁眼下心性更加成熟,倒隻有歡喜卻無擔憂。


    或是小楊過的關係,李莫愁對小龍女更多了一份照顧,總把她當做小楊過的替代,不但陪她練武,也時常帶她玩耍。竟在不知不覺中,讓沉默寡言的小龍女,也變得活潑起來。


    孫婆婆更是高興,每次下山采辦,李莫愁都會執意要跟去。兩人更有許多俗世話語相說,時日一長,竟有難舍之心。


    時至春末,花褪殘紅。


    李莫愁忽的想起當時和小楊過的約定,便提出辭行。師傅隻道終究留她不住,亦不多做勉強,隻是孫婆婆甚是不舍,硬要她再住幾日。李莫愁再住幾日,終要下山,此番孫婆婆也不好再留,隻能任由李莫愁離去。


    出得山門,小龍女忽然追將上來,像極了楊過當時那般,扯著李莫愁的衣角就問:“師姐,你上次走的時候,說要給我帶風車和糖人,東西呢?”


    李莫愁頓了一頓,尷尬一笑,歉意道:“師妹還記得啊,師姐倒是給忘了。師姐答應你,下次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


    “嗯,師姐你這次可不能再騙人,不然龍兒以後再也不和你玩了。”小龍女要長楊過四歲,隻是說話口氣卻還不如楊過成熟,李莫愁聽在耳裏,自是覺得有趣,當下也就順著她的口氣,說道:“好。師姐記著呢。”


    李莫愁再說一番好話,又和孫婆婆一番關照,自是別了兩人,下得山去。


    李莫愁離了古墓,自是無牽掛。當下便在山下市集稍微停留,準備一些幹糧,也好日行夜趕。心內記著和小楊過的約定,更是一路南行,再無停留。


    這一日,又到樊川。樊川作為終南山下交通要道,甚是熱鬧。李莫愁數次往來,亦會做些停留。隻是今日不同往昔,樊川街上竟是人影不至,隱隱聞得刀劍之聲。


    李莫愁一番好奇,當下心裏多了幾分謹慎,丹田一提氣,身形便輕飄飄上了屋頂。尋著刀劍之聲而去,終於一處街上見到了拚鬥場麵。刀光劍影,好不熱鬧,而地上早已躺了多人,似死似傷,亦是可憐。


    李莫愁凝神望去,卻是好生奇怪。場內多人圍鬥,一方盡皆淡黃道袍,個個長劍靈動,卻是全真門人。而另一邊亦有多人,身披襤褸,武功不俗,似是丐幫弟子,卻又使得奇門怪狀之招。李莫愁暗道:“這全真教和丐幫都是當今中原武林的正統之道,各賦盛名,今日卻在此相鬥,難道外界所傳盡乃虛名,實則亦是沽名釣譽之徒。”


    李莫愁正思索間,忽聽得有個聲音喊,“莫讓他走了,師弟們,布陣!”話音才落,李莫愁便見得圍場中七人列陣,站定北鬥七星方位,長劍齊出,圍住了一人。再看那人,衣著卻不襤褸,麵相三十上下,長得劍眉朗目,甚是威武。


    李莫愁雖不知相鬥緣由,卻亦是好武之人。早聽說全真教天罡北鬥陣威力,今日能見,倒也不急離去,反倒在高處靜靜觀看。


    場內七星齊動,四人為魁,分列天樞、天璿、天璣、天權,另三人卻為柄,是為玉衡、開陽、瑤光。但見七人隻圍不取,誓在尋敵破綻。那被圍之人先是搶攻一番,卻不料七人對敵盡是不予正麵衝突,每每交接,總是一人招架,而周身六人側擊,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腰則首尾皆應,猶如長龍繞體,牢牢將敵人困於陣中。


    李莫愁在高處見得精妙,亦是心中暗讚。天權星位接於魁柄要害,所處之人尤是不差,李莫愁看得片刻,便料得此人武功應是七人之首。而鬥柄三人又以玉衡為主,所處之人武功亦是不低,看來隻是稍遜天權位。再看七人身姿,年紀均應不大,想必應是全真教第三代中翹楚。李莫愁這般一想,心裏忽的想起了甄誌丙,暗道:“不知道甄師兄的武藝,和這幾個道人比起來又是如何?”


    李莫愁這邊觀得精彩,場內卻也鬥得淋漓。被圍之人亦是好手,雖不能破陣而出,卻也足以自保。李莫愁再看一陣,陣勢奧妙竟也瞧得大概,心想:“七人雖配合無間,但功力終有差距,若被圍之人修為足夠,隻要再拖上片刻,便能尋出破綻。”隻是看那被圍之人,單打獨鬥應是高出劍陣任意一人許多,但也終因無力破陣,而陷入困局。如此下去,時間一長,勢必落敗。而餘人盡數相鬥,全真門人甚是人多,旁人想要救援亦是無果。


    忽然,聽得玉衡星位上的道人喊道:“師弟們,賊人敗象已露,且看我拿了他!”說完,便是擅自離陣,長劍一抖,直取被圍之人。


    李莫愁高處看得清楚,心中歎道:“時機未到,自毀劍陣。”幾乎同時,陣中又有人喊了出來,話中甚是著急,隻道:“趙師兄,不可輕動,賊人假意示弱,是要騙得我們棄陣。”話音錚錚,當是來自最強的天權星位。李莫愁聞聲一驚一喜,自是萬分熟悉,出口之人正是甄誌丙。


    李莫愁適才還在暗讚天權星位上道人修為,如今聽出卻是甄誌丙,心裏自然歡喜。隻是這歡喜不過一陣,場下卻已是變數陡生。


    玉衡星位不是別人,正是趙誌敬。隻見他不顧勸阻,貪功急進,竟是露出了大大破綻。被圍之人見狀,臉上卻是一抹暗笑,隨即出手相迎。隻是幾招,就將趙誌敬手中長劍打落,再起快掌,竟逼的趙誌敬錯亂連連,命門大開。那人哪裏肯錯過,當下再啟一掌。隻是這掌卻不再快,而是空中一滯,真氣凝收。


    “不好!”李莫愁高處看得明白,這一掌要是打上,趙誌敬不死也去了半條命,當即腳下一點,縱身前去救援。


    “師兄,小心!”場下更快,天權星上甄誌丙不及多思,早已一劍刺出,誓要救得同門一命。


    隻是那人卻是另有謀劃,落掌之勢忽在空中轉了一轉,如預料一般身形一閃,避開了甄誌丙長劍,隨即“啪”的一掌,竟是拍在了甄誌丙胸口。


    這一掌似有千鈞力,甄誌丙適才心思全在救援之上,更沒想到對手竟是以趙誌敬為餌來誘自己,當下措不及防,這一掌結結實實,身形瞬間被拍飛。


    “師兄!”餘下五人急急驚呼。


    “啊,甄師兄!”李莫愁全程驚見,亦是沒有想到那人這手會是如此出其不意,再轉腰身,卻是慢了一步。


    甄誌丙一掌挨上,直震得胸口劇痛,頓時全身癱軟,長劍落地,但感身形輕飄飄而去,靈台再無清明。忽然,背後托來一臂,身側一股清香入鼻,耳畔卻是熟悉的關切之聲,隻聽道:“甄師兄,你怎麽樣?”


    甄誌丙神智不清,卻隱約聽得是李莫愁的聲音。迷糊之間眼前亦是熟悉容顏,此刻卻道是自己死前走馬,亦隻是露出一絲笑意,隨即暈了過去。


    甄誌丙但感胸口被人輕按幾下,幾處大穴一推,頓時一口淤血吐了出來。淤血吐出,神智倒是清醒了不少。睜眼一看,卻是不敢相信。隻見李莫愁一臉關切,正牢牢將他扶在懷裏。“李、李姑娘……”甄誌丙一句話沒說完,又暈了過去。


    李莫愁欲將甄誌丙扶往角落坐下療傷,卻不料耳邊又是一陣躁動。但聽道:“傷我師兄,拿命來!”又一人道:“申師弟,不可魯莽。”兩人幾乎同時出聲,卻又是一聲“哎呀”,一條人影倒在了李莫愁腳邊。李莫愁一看,認得受傷之人正是申誌凡。


    這一番事情來得極快,李莫愁回神再看時,才發現剩餘五人牢牢圍住了適才那人。隻是劍陣已失,圍困威力大減。那人應對遊刃有餘,五人片刻之後盡是敗象。


    李莫愁無心它管,隻是擔心甄誌丙傷勢。趁眾人打鬥間,一道真氣已經輸入他的肩頭。片刻之後,甄誌丙又是清醒過來,李莫愁急忙開口,“甄師兄,你傷的很重,不要說話。”


    李莫愁這一開口,甄誌丙才發現這一切都不是虛幻,隻是尤有不信,隻問:“李姑娘,真的是你嗎?”李莫愁沒說話,隻是看著他,點了點頭。隻見甄誌丙臉色蒼白,唇無血色,嘴角尚有血漬,李莫愁不由心中一酸。又想起他此番受傷,皆因趙誌敬貪功冒進所致,當下卻是氣從心起。正要罵人,卻聽到又是“啊呀”一聲,卻是趙誌敬中招,摔到了兩人跟前。


    李莫愁一頓,甄誌丙卻似回轉了神,忽的說道:“李姑娘,快助我師弟們,不要讓那人走脫了。”


    李莫愁心下一愣,全然不明白內中緣由,隻是甄誌丙開口,必有合理的理由。當下自是不管丐幫還是全真,先替甄誌丙攔下了那人再說。隻在思索間,身形倒是慢了半分,僅這半分之間,又是“啊呀“一聲,李誌常也受傷跌了過來。


    眼見七人已經傷了四人,而功夫最好的甄誌丙又傷得甚重。剩餘三人哪裏還有能為困敵,堪堪自保都成問題。


    李莫愁不再它想,當下心念一定,長劍出鞘,直接一招,取人胸口,正是玉女素心劍中“浪跡天涯”。


    李莫愁長劍一出,那人頓感壓力,急急虛晃幾招,逼開全真三道士。想要拆招,卻已來不及,當即足下一點,倒踩玄步,急急後退。李莫愁哪裏肯放,足下輕點,欺身跟上,長劍抖動將敵人上半身盡數罩住,趁敵人守護之機,又刺敵人小腹。那人臉色微變,腳下再發力,後退身形更快。隻是李莫愁就像黏住了他一般,硬是不遠不近,長劍隻留寸餘。


    忽然,斜刺裏亂入一人,一柄短器來的甚快,直往李莫愁胸口打。“好不要臉!”李莫愁心中直罵,身形卻是急收,一個後仰,盡皆避了過去。回身一劍,劍尖頓時點在那人手腕,正是一招“皓腕玉鐲”,隻聽“啪”的一聲,短器落地,竟是一柄鐵扇。李莫愁正欲再攻,先前破陣之人卻是回援而來,幾招虛晃,便將偷襲之人救了回去。


    這一番攻守隻在片刻之間,兩邊眾人不約而同聚攏,圍在自家身邊。


    李莫愁倒是不清楚當下情況,正要相問為何全真和丐幫會如此相鬥,卻不料後麵人已經攙了甄誌丙過來,隻聽甄誌丙道:“李姑娘,切不可讓他們走脫了,他們不是丐幫中人。”


    李莫愁初聽之下雖是糊塗,卻更擔心甄誌丙傷勢,隻道:“甄師兄,你先別說話,待我問來。”


    李莫愁不及問,就聽到對麵適才兩人也是一番嗬護之聲。隻聽得那破陣之人問道:“霍都,你的傷如何?”


    李莫愁聽得清楚,才知道那持鐵扇襲她胸口之人名喚霍都,心裏不禁一陣厭惡。隻聽霍都回話道:“不礙事,大師兄,隻是一點皮外傷。那美人劍術雖精,卻不及她人長得美。”李莫愁聽出話中輕佻,又是一股心氣。卻不料那大師兄喝道:“練武之人,尚需守德。你適才那般手法,甚是失了禮數。若不是你手上戴了精鋼護腕,你這隻手早就廢了。”


    李莫愁聽得此話,倒也起了一分佩服。兩人還在說,這邊也有人開了口。開口之人不是別人,卻是趙誌敬。隻聽那趙誌敬說道:“你們蒙古人,潛入我中原武林,竊取我宋國軍防圖,豈能說走便走。”


    趙誌敬一說完,這邊輕傷的李誌常等人亦做了補充。李莫愁這才明白,眼前這些人,並非丐幫弟子,而是喬裝打扮的蒙古武士。她雖不關心國事軍略,但也知道眾人這番死鬥,必為重要之物,當下便是啟了口,“打仗便是打仗,你們潛行偷盜,好不要臉。”


    對麵那人聽後,卻是哈哈一笑,隻道:“宋國有人獻圖,我大蒙古自是接得,何來偷盜之說。我紮布,今日奉家師之命,特來接圖。你們宋室自身不修,朝廷腐敗,卻要你們這些武林人士來多管閑事,當真是多此一舉。”那紮布說得理直氣壯,倒是讓眾道士心氣減了一半。


    李莫愁亦是大概知道當下時局,卻又不甚熟悉,聽人話語,卻也有那些道理。卻不料甄誌丙艱難開口,甚是忠義,隻道:“侵人國土,掠人兒女,殺我同胞,還有禮乎?今日,我就算拚了性命,也絕不能讓你們將圖帶回。”說完,竟是一口血吐出,身形頓時萎了下去。


    “師兄!”身邊人急喚。


    “甄師兄,你放心。莫愁不會讓人把東西帶走的。”李莫愁退身,又是一道真氣輸進甄誌丙體內,再是幾番好話,讓他安心,不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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