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被人抱住,又聽得這般話語,當即卻是身形一顫,竟忘了掙脫。心中百轉千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兩人便如此在馬背上僵持了片刻。直到醫館中有人出門撞見,才堪堪分開來。兩人翻身下馬,呂驍自是抓著李莫愁手掌不肯放掉,眼神脈脈,隻管望著她。


    李莫愁心潮澎湃,再不能平靜。她一生驕傲,事事要強,除卻少時古墓生活和昔日楊家幾年,餘下大半歲月皆是替他人累心。雖也受到楊過等人照顧,但亦是特殊之境,特殊之時。而自己再啟塵緣,傾心楊過,更是將他護的絲毫不損。再有小龍女、洪淩波、陸無雙等,皆是教她勞神之人。


    此番遭遇之後,她卻是心灰意懶,凡事不落於心。這些日子受呂驍殷勤相待,溫柔嗬護,不知怎得,心中卻是起了一股柔軟之意。偶爾也會在夜間,一人癡癡獨想,“若真是尋這般男子交托一生,也未嚐不是好事。”隻是她終歸對呂驍動不起兒女情思,盡皆在心中當他青春玩伴。


    此時更是糾結,便不知如何麵對此人。自有一股真氣在百骸竄動,實不知是要掙脫他打上幾掌,再罵上一句“呂驍,你找死麽!”還是就此放下驕傲,在這般偷梁換柱之下,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隨了他。


    忽的,呂驍卻是放開了她的手,怯怯說道:“對不起,我唐突了。”說完轉身,形神落寞。待要翻身上馬,李莫愁忽然拉住他的手,卻是怔怔說道:“不要這麽快,給我些時間,好麽?”呂驍並未言語,隻是點了點頭,便策馬而去。


    隨後數日,呂驍卻也不來為難。李莫愁得以空閑,便也將這為難之事放了下來。


    又一日,申時之後,天色漸暗。李莫愁輕鬆獨忙,卻聞呂驍尋來。呂驍神情略異,頗顯焦慮,尋著李莫愁便道:“火兒姑娘,今日急事,想請你幫忙,不知可否?”李莫愁自持對他了如指掌,量他也玩不出花樣。再有心中卻也對他隱隱起了一絲別樣情思,當下脫口便道:“好啊,什麽事?”呂驍臉色一喜,卻道:“隨我來,路上再說。”


    李莫愁也不多問,隻管隨他同去。呂驍卻是帶人到了城裏衣莊,不及李莫愁開口要問,便喊道:“掌櫃,東西準備好了麽?”掌櫃聞聲來迎,當即叫聲將軍,便立馬找來兩個女仆,引了李莫愁往內屋而去。


    李莫愁莫名其妙,開口欲問,才說一個“呂”字,便被打斷,呂驍道:“火兒姑娘,你先在這裏更衣,我有事離開片刻,立馬歸來。”言落不及李莫愁多問,卻是翻身上馬,策馬而去。李莫愁心中不解,卻也想看看他究竟搞什麽古怪,當即也是不做抗拒,任由女仆替她更衣。


    待到一身嶄新,對鏡而立,李莫愁才“啊”的一聲輕呼,似是心頭被敲了一下。鏡中自己,竟是一身紫色繡花織錦對襟綢衫,一頭青絲被挽成一個芙蓉歸雲髻,青春摸樣,猶勝昔日好女。


    李莫愁不及回神,身後便是呂驍人聲,隻聽道:“正好趕上。”話落,卻是徑自近身,扶在她雙肩,手上一動,自有一支純金蝴蝶狀的金步搖,斜插到了李莫愁的發髻上。


    “你,你做什麽?”李莫愁心中一亂,卻是略失分寸。呂驍不予理她,隻道:“等會告訴你。”說完,便又取出一對閃閃生輝的珍珠耳墜,上有淡藍纓絡,頗是珍貴。


    李莫愁忽的想到什麽,卻一時不知該怒該走。隻是見得呂驍神情肅然,倒更添幾分好奇。隻在心中道:“看你玩什麽古怪,若是來誆我,今日便同你攤牌。”


    一番打扮,再映銅鏡,哪裏還有一絲江湖俠女味,便是富家千金,大家閨秀,都要遜色三分。


    呂驍此時方才麵有喜色,隻道:“如此便好,走!”竟是不予多言,又拽人上馬,疾馳而去。兩人策馬穿街,甚有幾分張揚。李莫愁心中再也藏不住話,卻又暫不攤牌,扭頭裝作驚恐狀,怯怯問道:“呂將軍,你這是做什麽,為何將我打扮成這樣?”


    呂驍身形不動,卻是輕輕笑道:“怎麽,火兒姑娘還怕我強搶民女,誆人成婚?”笑完便是正色道:“實不相瞞,今日乃我叔母生辰。我正趕去賀壽,但是……”說到此處,便又不說,叫李莫愁好是不耐煩。


    李莫愁此時似忘了自己身份,竟是脫口問道:“但是什麽?你叔母生辰,你又拉上我做什麽?”呂驍道:“叔母生辰,卻另有一事,便是為我說媒。這些年,我已經推脫數次,此番卻是不好再推。我的心意你便是知道的,即便你不予我往來,我這心裏,也是放不下旁人的。”說完,又誠懇道:“火兒姑娘,我隻是想你暫且假扮我的意中人,助我挨過今晚這一節。至於其它,你可盡信我,絕無非分之心。”


    李莫愁噗嗤一笑,卻是毫不掩飾,隻道:“原來便是這樁事啊,哈哈,我差點誤會你啦。”又戲道:“將軍有難,我李……”忽的頓住,卻是放低了聲音,怯怯道:“我離鄉背井,承蒙你照顧,又怎會推辭說不呢。”呂驍似是沒聽到,隻管策馬揚鞭,奔馳而去。


    兩人不刻便到一處大宅,李莫愁抬眼一看,自是太守府。此時門庭喧鬧,甚是熱烈,李莫愁既得原委,當也放開心跡,隨呂驍一同,直進門庭。


    門房守衛見是呂驍到來,自是恭敬稱呼,而後卻又愣愣看著李莫愁,驚為天人。直到兩人進時,便又怯怯問道:“少將軍,這,這位是……”


    呂驍臉露喜色,得意道:“這位何人,你們還猜不出來麽?”當下拽著李莫愁信步而進,徒留門衛愕然。


    待到進院,尋一空隙,呂驍卻是放開李莫愁手掌,恭順道:“稍後宴席,還請火兒姑娘相助,若在言語中有甚麽不妥失禮,萬望不要放在心上。”李莫愁心中甚覺好玩,自然點頭稱是,隻是不經意中,卻忽的起了一念,隻道:“若真做你的意中人,那便又何妨?”


    此時管家來迎,兩人少刻便入廳堂。李莫愁一眼掃過,便將內中看得七七八八。賓客多是官僚富賈,名士大儒,也有一些家屬女眷,亦都富貴。


    呂驍引著李莫愁一一拜見,便是恭祝叔母生辰。李莫愁江湖老練,這等演技自然信手捏來,隨著呂驍見人知禮,甚有大家風範。


    太守呂文德陪同程氏立於中央,頗有儀態,見得呂驍前來賀壽,自然歡喜。忽又見身邊佳人,自然都是一愣,叔母程氏問道:“賢侄,這位是?”呂驍道:“這位是火兒姑娘,乃是……乃是小侄的意中人。今日小侄擅自將她帶來,還望叔母不要見笑。”太守夫婦臉色一愕,便見李莫愁上前揖禮。但聽她聲音輕柔婉轉,容貌美豔如仙,言語中又是不驚不詫,頓時笑顏於色,連聲叫好。


    少頃賓客到齊,太守呂文德隻說當下戰事眼前,不予鋪張浪費,故而隻請同僚到場。眾人入座,舉碗相賀,盡祝程氏福澤。


    李莫愁生性爽朗,心下又無大事,更顯落落大方。半碗酒下肚,容色更增嬌豔。同席賓客們多向李莫愁瞥眼,皆在心中暗驚:“人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有人竊竊道:“好像是呂大人侄兒的意中人。”又有人道:“怪不得少將軍孑然如今,想不到竟是如此眼光。”


    眾人言語之聲盡入呂驍耳中,他轉頭望向李莫愁,卻見她也正好望來。兩人目光一觸,卻又都躲了回去。此時叔母程氏過來還禮,待到兩人身邊,便道:“賢侄啊,先前我總是催你成家,想不到你私下竟覓得如此良偶,當真叫我這個做叔母的喜出望外啊。”兩人點頭含笑還禮,卻不多語。


    繼而太守呂文德笑道:“賢侄啊,你果真好眼光。這般郎才女貌,天生佳偶,真是妙極,妙極。來,大家盡此一碗,為兩位慶賀。”


    說著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餘人也是喝彩舉碗,海量者更是連盡三碗。


    李莫愁對朝廷官僚本無好感,更知官場人情,多是恭維虛假。但此刻見得眾人稱讚自己,場麵又是如此熱鬧,便不知不覺多了一些歡喜,更在心中微微泛起甜蜜之意,隻暗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自由,然廟堂也有廟堂的安逸啊。”又想到:“若是呂驍能任我自由,不以俗禮拘我,那我便卸下一身風塵,從此改名易姓,嫁了他,又待如何?”忽又苦笑暗嘲:“李莫愁啊李莫愁,這半生飄零,卻教你也覺得困頓了麽?你真的可以放下大千江湖,心中摯愛,安心嫁做他人婦麽?”


    正神遊,忽的呂驍問來,“火兒,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喝多了些?若是不勝酒力,便不要勉強。”李莫愁聞音回神,見得呂驍一臉關切,心頭又是一暖,自然搖了搖頭,卻說:“今日高興,便是醉倒了也無妨。”忽又忍不住戲道:“若我真醉了,你可要好生送我回去,切不可對我無禮。”呂驍笑笑,自是不說話。


    如此飲酒作樂,相賀慶壽,倒也一晚過去。


    兩人還在長興時,便時在酒肆對飲,都有幾分酒量。李莫愁更是內功精湛,深藏不露,但感醉意,便運起一陽指功夫,暗中將酒從指尖逼出。而呂驍軍旅多年,卻也練得更加海量,一晚豪飲下來,竟也看不出多少醉意。


    此時兩人並騎而回,微醺助興。李莫愁卻在馬背上唱起歌來,一曲詞出口,自是詩經中的“桃夭”。但聽李莫愁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歌聲輕柔婉轉,歡愉瀟灑,猶如落英繽紛,花氣馨芳。


    待到唱完,呂驍便道:“火兒姑娘,今日怎的如此高興?”李莫愁笑道:“不告訴你。”又道:“趕快送我回醫館,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呂驍笑道:“若是我不讓你回去呢?”李莫愁脫口道:“你敢!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


    一語落,兩人驚,氣氛驟凝。


    李莫愁自知酒後微醉,心下無備,竟是說漏了嘴,當下不知如何應對。卻不料呂驍雙臂一緊,將她摟住,唬道:“你一個弱女子,打得過我麽?有本事,掙脫我試試。”說完,竟是將人往懷中一拽,伸嘴往李莫愁脖頸處親去。


    李莫愁心中一緊,卻不知該不該推開他。不料呂驍湊至脖頸處,卻是停了動作,輕柔道:“我既然答應你不做非分之想,便是定然不會非禮於你。”隻這一句,便再也不說話,當下快馬馳騁,便將人送到了醫館。


    呂驍將人扶下馬,又親自送回房內,更是說了許多感謝之言。片刻說完,自是道別,隻是行至門口,便又回頭問了一句,“不知何時,你我才能真正這般關係,不再是逢場作戲?”


    李莫愁不語,隻在心中想:“呂驍待我確實真意。我雖不曾對他有愛慕之心,但這般人選,當也是可嫁之人。”又想:“若他知曉我一直騙他,又會如何看我?”


    等了片刻,呂驍自是寥落了神情,頓了頓,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告辭了。”隻是轉身出屋,卻連房門都忘記帶上。


    李莫愁被他一語喚回,抬眼便見他徑自離去,竟覺得他背影落寞,甚有幾分可憐。當即一股酸楚襲來,竟是情不自禁衝出去,將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呂驍身形一顫,卻是緩緩轉過身來,將人拉開,默默凝望。李莫愁見他神情激動,甚乃感激之意,又思及兩人之間種種,更是覺得他心意誠懇。一時間,卻不知何來任性,竟是想要放縱自己一番。不待呂驍回應,李莫愁竟是主動窩了過去,一張嘴便是堵了上去。


    呂驍但覺頭腦“嗡”的一聲,竟是愣立不動。隻感唇含暖香,身懷軟玉,卻教他手足無措,形如僵屍。片刻,神思回轉,身形瞬動,雙臂一緊,便也將人牢牢抱住,自在月影星輝下癡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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